高深死里逃生之后,第一个想到的却不是找个地方藏起来,而是长安可能要生出动乱来,他不能袖手不管。
这样的想法完全充斥着他的内心,让他连胸前的伤口和可能被抓住真的会死的结局都无法思考,只能不管不顾的向着长安的东市跑着。
高深是镇戍校尉,曾经无数次在这个城市之间穿梭,但无论是哪一次,他都是悠闲自得、充满自信的,毫无这一次的惶恐和紧张。
像是一个丧家之犬般浑身狼狈的奔窜在熟悉的街道间,他只能靠着自己的记忆去分辨方向。
冬日夜晚的寒风像是刀子一般割着他的肺和喉咙,连擦过肌肤的风都像是一把把尖锥。
他只觉得自己从喉咙到五脏六腑都在焚烧,整个人都不再像是自己的,只凭着一股信念在推动着他前进。
就这样跑了一段时间,高深突然一顿脚,歇斯底里地喊叫了起来。
“我真是疯了!我到底在做什么!我该去藏起来等天亮了出城才是!”
他做了这么多,不就是为了保住性命吗?
他现在已经保住性命了,应该把命留下来才对啊!
“你要记得我们受的罪,日后继续做个善人,方可不负我今日的牺牲。”
“我……我一定要做个善人……”
“高将军,你真是个好人,狗剩儿,给将军磕头,以后你也要做一个像将军一样的好人……”
“谢谢您高将军,若不是您,我的摊子就被砸了。我们全家全靠小的这点生计糊口,我给您磕头了……”
“高将军,若不是您,我媳妇就给那恶棍糟蹋了,您是个好人,我们家一定给您立长生牌位……”
好人。
好人。
好人。
好人。
他不想做什么好人!
他只想活下去而已!
高深咬着牙哆嗦着,似乎这才发现自己往东市跑意味着什么。他机械的动手按住自己的胸口,那里温热的鲜血早已经干涸,伤口和中衣粘在了一起,一碰上去就是一阵肉痛。
‘感觉下死亡来临时的那种可怕。你也有老小……’
疼痛重新唤醒了高深的恐惧。
“是高将军吗?”
“谁!”
高深像是触着尖刺似的跳了起来,回头一看,他的身后正站着提着灯笼打更的更夫。
更夫也是贱役,但他却是城中为数不多有着俸禄的官职之一。见到高深衣着狼狈披头散发的出现在街头,那更夫先是吓了一跳,而后立刻紧张的凑了上来。
“高将军没事吧?可是遇见歹人了?这杀千刀的,怎么连您都敢冒犯?要不要小的去太守府请人来?”
“别!我只是摔了一跤!”
高深听到“太守府”就吓个半死。
“哎,高将军你这样的好人,怎么还有人会下手呢?”更夫完全不相信高深是摔了一跤,只以为他是顾及面子,所以不停的诅咒那让他受伤之人。“能对您动手的,一定都不是什么好人。好人有好报,坏人有坏报,坏人一定会遭报应的!”
好人有好报,坏人有怀报吗?
那为什么他竭力做个好人,却依旧落得这样的下场;而王斤那样贪婪暴虐之人,却能够登上高位,横行霸道?
花木兰保家卫国,应该是魏国大大的英雄了吧?为何老天不庇佑与他,反倒让他莫名其妙的落在王斤手里?
哪里有什么……
“高将军,你快去做你要做的事吧。明天长安的百姓还等着你巡更呢,你若不出来走一走,他们连小生意都做不安稳。”更夫把手中的灯笼递给他。“天黑,是要小心摔交。我更已经打完了,灯笼给您,我也要回去了。”
高深神情恍惚的被塞过了那个灯笼,眼见着一片苍凉之中,那个更夫摸着墙一点点走远了。走出一截后还回头向他轻喊:“将军您要保重自己啊!长安百姓还指望着您呢!王太守可不管我们的死活!”
更夫越来越小,也越来越模糊。只留下高深手中的灯笼,在寒夜中散发出温暖的光线,似乎把他的四肢五骸都照暖了。
高深又重新跑动了起来,这一次,他带着一盏灯笼。
灯笼照亮着他脚下的路,温暖这他的身体,让他不会再摔交,也不会感到寒冷。
他在寒夜中奔跑着,重靴敲打在长安城坚硬的土地上,传出一阵又一阵的脚步声。
此时连更夫都已经回返,已经是下半夜了,可窗外有动静,又有人持着烛火奔跑,总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一个胆大的汉子披衣起床,推开窗子往外张望。
“媳妇儿,好像是高将军一个人在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
“那你出去看看,若能帮上,就帮他一把。他可是个好人。”
慵懒的女主人嫌天冷,伸出胳膊指了指门外,又迅速的缩回被子。
“别是在抓歹人,最好带根棍子!”
“好,我去去就来!”
那汉子立刻胡乱穿着衣裳,抄起根木叉就追了出去。
高深自然不知身后有人在追赶,但一个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一直跑不休息的。所以他边跑边停,边停边喘息,还是惊动了不少人。
高深的背影已经成了长安城中无数百姓熟悉的景色。在他们的心目中,只要高深带着镇戍军出来巡夜了,那晚上是连门都可以不用关的。
不会有盗贼行凶,不会有小偷翻墙,连偷情的汉子和女人都收敛了不少,高深自己不知道,可住在长安的贫民百姓们,却确确实实把他当成了夜晚的守护神。
此刻一身狼狈的高深,不但没有让发现的百姓生出恐惧来,反倒发自内心的想要去帮助他。
越来越多的人披衣起床,想要跟着高深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虽然起床时候耽误了一段时间,但只要跟对了方向,便不会迷失。
天色漆黑,离日出还有几个时辰,可东边的太阳却提早升了起来,明亮的日光照耀着东方……
不!
现在日出还早,怎么可能天亮?
“不是太阳,不是太阳……”高深的喘息声几近消失,连回响也没有了,但他嘴里还在念叨着:“去东市……去东市……啊!放了火!他们放了火!”
高深用尽最后的力气,对着东面歇斯底里地吼叫了起来。
“都起来!走水了!!!!!”
“走水了!”
巨大的喊叫声传了出去,周围的门板却纹丝不动。
高深此时已经到了东市的坊口,他自觉已经跑的极快,却没想到王斤的人来的更快!
火趁风势,风中传来的不但有焦灼的味道,还有火油的味道,这些放火的人在飞云客店的四周都泼洒了火油,一点既着,连浇水都没用。
高深一边大叫着“走水了”,一边狂奔着往最高的两座建筑而去。飞云楼和飞云楼对面的客来楼离得极近,一旦全部点着,就会以极快的速度往四周蔓延!
高深以为自己的高喊已经足够大声了,可一个人的声音能有多大的作用呢?尤其这里是集市而不是百姓居住的地方,白日里自然繁华,晚上一旦宵禁,店里的掌柜和小厮全部返家,有时候连留下来看店的人都没有。
若烧在百姓住的里坊,还有街坊邻居救火。可两家客店几乎被卢水胡人和羌人包了,他们被高深带去了太守府,客店里还能有多少人手?
飞云楼的大门被重重铁锁锁住,外面还缠绕着铁链,高深一见到那被外面反锁的大门,就感受到了王斤森森的恶意。
他试图扯开那些铁锁,却发现完全无法撼动。飞云楼的二楼上开始有惶恐的人往下跳,二楼也有一丈多高,跳下来的人立刻摔的腿骨折断,躺在地上哀嚎。
高深抬起头,那些将头伸出窗子的人大声地向他呼救,对面客店里的客人和掌柜伙计等人一齐跑出客店外,一边吓得哆嗦一边找东西灭火。
谁也不知道门口为何会被反锁住了,火烧的极快,又陆陆续续又人开始跳楼。
“走水了!走水了!”
高深不知为何流出了眼泪,他感受到了个人力量和强权对抗后的结果。
他原本想着只要能拯救这次的祸端,那便是上天对他的恩赐,他会死硬到底,和整个世道对抗,永不回头。
而如今,他的呼唤却像是被四周的黑暗无声无息的吸收了似的,除了那些像是嘲笑他的大锁,没有一丝变化。
“原来是走水了。”
一个敞亮的声音突然出现在高深的身后。
随着这声敞亮的声音,比高深嗓门还大的“走水了!大伙儿来救火啊!”传扬了出去。
“走水了!”
“走水了!高将军是来救火的!”
“大伙儿快去喊人啊!还有没有人在?和我一起去扛水缸!”
“快拆墙!不拆墙火就烧出来了!”
“他娘的,谁把门锁了?难道是有人放火?锁拆不开,拆门!拆门!”
像是地底下突然冒出了无数人来似的,高深的身边传来紧张又混乱的高呼。声音越来越响,朝着远处越传越多,这时候高深才不敢置信地环视而顾……
不知什么时候,他的背边已经聚集了许多的人。
他们有年轻的汉子,有中年的匠人,在黑夜中他看不清他们的眉目,可在火光中他却认识他们的每一张脸。
高深叫不出他们的名字,却早在每一次用脚步丈量长安城的土地之时,和他们熟悉了起来。
他甚至还看到了几个孩子,又害怕又新鲜的握着父亲的手掌,指着飞云楼的锁喊叫。
什么时候出现的人?
他们是从哪里来的?
“我就说高将军怎么会跑的气都要断了!”
一个汉子凑上了前来。
“我们差点追不上哩!您放心,我们不会让火烧起来的!大伙快动手啊!”
“哟!”
“好叻!”
一群汉子们开始撞门,还有些工匠开始卸除旁边的门扇。这么多汉子一起使力,那大门立刻就被卸了下来,从里面跑出一群甲兵。
那是他之前借来包围飞云楼的私兵,这些私兵如今一个个迷茫失措,看着整个客店,似乎不明白为何会烧了起来。
高深这才想起花木兰。
他结交花木兰,是为了借由她的路子离开长安,可到了如今,他却觉得长安无比美好,竟是不想走了。
他的本性原来真是恶的。事情发生之时,他想到了自己的安危,想到了长安百姓的安危,他从近及远想了一圈,却丝毫没把花木兰的性命放在头等。
想到这里,高深面有惭色地对一群甲兵说道:“带你们来的小公子和那位将军被王太守的人困在了太守府的牢狱之中,你们快去搭救!我等这边的火情控制住立刻就带人去援助你们!”
那些私兵是为了保护赫连止水和花木兰的安全来的,听了高深的话再不多耽搁,立刻点齐人马火速朝着太守府而去。
高深目送走了这群私兵,开始有条不紊的指挥救火。长安城这样的大城原本就有消防的设备,每个里弄和坊门口都有大水缸和水车,也有专门的“火正庙”专门供奉各种灭火的器械。
他先让一群汉子把附近的百姓全部疏散出去,然后纠集起所有年轻的青壮,开始动手救火,控制火势的发展。
于是一群人乱忙的东奔西跑,每个人都在一边跑一边大叫。
孩子们也被派出去开始跑腿,在发现是真的起了火以后一边哭着一边往人聚集的地方传讯,大人们开始搜集一切能救火的东西开始灭火。
飞云楼和客来楼开始拆除自己的围墙,将两家客店旁边所有能起火的东西清理出去。百姓们从来不缺乏动手的能力,只需要一个能够指挥大局的首领,便能将所有不可能的事情变为可能。
“高将军,上面危险,您下来啊!”
一群百姓看着在对面楼上倚着栏杆指挥的高深,惊叫着对上方连连招手。
“上面视野好,只有在上面才能照顾到四周!东北角!东北角有几个推车!快把它们清理出去!那相邻屋檐也是木头的,拆了!”
飞云楼已经完全烧起来了,点着的残木开始不停的往下坠落,高深把所有人的人清理出去后,完全没有了扑灭飞云楼大火的想法,飞云楼烧毁已经成了定局。
他现在能做的,便是让这场火灾不要死人。要烧随他烧,可人一个都不能再少。他调离飞云楼所有试图扑水救火的人,开始拆除周边的房子,让火势不能再继续蔓延。
对面传来的热气灼烧着他的头发,他的脸面全部被黑烟和其他什么燃烧过的灰烬盖的面目全非。他的每一分精神都注意在有没有火焰撩了出去,以至于太守府那边会不会得到消息来捉拿他,已经不是他考虑的问题了。
“高将军,城墙上的弓箭手突然都往太守府去了!太守府是不是出事了?”一个在外报讯救火的汉子见到城中出现善射营的人,立刻大感不对的回来传信。
“什么?”
高深匆匆跑下高楼。
城门官隶属于高深这个镇戍校尉,照理说高深在这里,没有卫兵来帮忙救火就算了,可往日守城的士兵被调去太守府……
难不成高将军过来救火,太守府都救不得了?是不是有外贼想要引火烧城,其实是调虎离山,为的是攻陷太守府?
惶恐不安的氛围开始弥漫开来,一直在齐心合力拆除四周建筑的百姓们停住了手中的动作,望着高深,似乎在等待一个答案。
只要他说,他们就相信。
面对这样的目光,高深的心中突然升起了一股傲气。
之前是一个灯笼指引着他前进,他以为指引他的是光,后来才发现那是他的良心。既然他的良心还没有丢掉,真的假的又有什么关系?
就像这些百信都相信他是真的好人,哪怕他说的是假话也愿意跟随他一起,只要他做的是好事,那真的假的又有什么关系?
“长安的百姓们,就在我跑来东市的前不久,我刚刚被太守罢职了,所以我现在根本不是什么镇戍校尉!”
高深的胆气越来越壮,那些昔日里一边做着好事一边挣扎着该不该继续的纠结仿佛被夜空一扫而净!
他“唰”的一声扯开了自己的衣襟,中衣和伤口粘合的部分被硬生生撕开,在“嘶”的一声之后,高深指着自己的伤口。
“住在这附近的人都知道,我今日在这飞云楼里平息了一场骚乱。在这场骚乱里,我救了一个大大的英雄,可这英雄身上带着不少金子。我去向太守禀报此事,太守却为了那些金子反咬我想私吞巨财,所以才诬陷那些被我捉拿的人是逆贼!”
他胸膛的热血沿着肌肤流淌而过,裸露的皮肤在寒风中变得更加紧实。
“他训斥我是贪墨之人,对我动用私刑,我差点死在太守府,幸得有人相救才逃出来。”
“我来这里,是因为我在太守府得知了王太守大人还想杀人灭口!他想烧了飞云楼,是想杀了飞云楼里那位英雄的部下。他想烧飞云楼不算,还想杀了那位英雄,让这件事永远泯灭于众人之口!”
高深做出无法抑制激动的身体动作,高声地喊着:
“可是我没有死。这件事永远不会被掩盖!被关在牢里的那个英雄,是杀了柔然可汗的那位将军,是我魏国最负盛名的年轻名将……”
“他是怀朔的花木兰!”
花木兰……!花木兰……!花木兰……!
高深的声音掩盖住了身后火焰燃烧的毕波之声,也许是火的热气让他的声音甚至有了回音,让他身边的百姓的头都眩晕了起来。
对他们来说,来自北方大地的那场战斗似乎离他们很远,在遥远的夏地,不屈抵抗柔然的魏国骑兵似乎都是传说中的人物。他们从未见过柔然人的狰狞,也笃信着柔然人永远无法冲破魏国的防线,到达中原大地。
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崇拜强者。
花木兰的名声,早已经随着征服这里的魏国人传遍四方。
“高将军,你说我们该怎么做吧!”
一个声音高喊了起来。
“这太守如此昏聩,我们跟着将军把花木兰救出来!”
“还是赫连公在的时候好,哪里有这样的太守。听说东城的李富商家被他满门发配,还不是为了那点家财!”
“还有张大户家!”
不满的呼声越来越大,高深在此氛围中举起了手臂,指着北面那座高大的钟楼。
他知道此事之后,无论王斤会不会有事,他都不会有好下场了。
可他却不悔!
他憋憋屈屈的忍了这么久,哪怕是死了,他也要看到王斤的屈服!
他要发动最大的迫击和最凶猛的攻势,这是他对王斤那种自鸣得意的仇恨,也是他对这个矛盾的世道最后的控诉!
“我要去敲钟!我要敲醒全城的百姓!我要去太守府门口,让太守把花将军交出来!你们不必跟我,也不必动手,若我死了,请把我的尸首抬到平城去,抬到陛下的面前,告诉陛下,花木兰死了,高深也死了,死在王斤的手里!“
“怎么能让您一个人去,我们也去!”
“我们也去敲锣!”
“我们去找城门官!”
“老子回家拿猎叉去!”
高深鼻酸泪流,发足朝着钟楼狂奔。晨钟暮鼓,这原本是长安城开城门关城门的信号,如今却成了高深胜败斗争的关键。
看管钟楼和鼓楼的部将都曾是他的部将,今晚发生之事太突然,几个钟楼的部将还不知道高深已经被夺职,见他被不少百姓簇拥着前来,还立刻笑容满面的为他开门。
“高将军,现在离天亮还早,为何要这个时候巡查钟楼啊?”
“本将自有要事。”
高深支开那几个守钟楼敲钟楼的差吏,径直上了钟楼,撞响了晨钟。
“咚。”
带来天明和希望的晨钟,希望你能成为破开黑暗的那个开始。
也许我终究会死在长安,但我至少为长安留下了什么东西。
“咚。”
今日之后,世上也许再无高深此人。
但人人总会记得有个叫高深的校尉,曾经为了救一个英雄做了世人都不敢做的事情。
“咚!”
也许你们都在沉睡,也许你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没关系……
“现在都清醒过来吧!”
贺穆兰率领众人退入大牢之中,合上了厚重的大门,闩起了巨大的门闩,抵挡住了外面的利箭和长矛,但这些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就在撤回大牢的路上,无论贺穆兰如何尽力掩护,还是留下了不少含冤而死之人。
待他们躲在那扇门口,听着咚咚咚的撞门声不停传来时,所有人都露出了在劫难逃的表情。
“这太守到底发什么神经!怎么所有人都要杀!”
狄子玉用匈奴话高喊着自己的不平。
贺穆兰扫视了一眼身后跟着的卢水胡人们。盖吴的双眼里全是不甘的眼泪,就在刚刚,有好几个卢水胡汉子伤在了流矢之下,没有跟着冲进牢狱之中来。
刚刚还是幽冥地狱一般的恐怖地带,现在却成了他们唯一可以依靠的倚靠之地,这是多大的讽刺?
“他是要杀人灭口。”
贺穆兰看着已经疲惫不堪的众人,突然站起了身子。
“师父,你要做什么?”
“将军,你起来干什么?”
“那太守应该是想杀我,又或者是想要我们的钱财。除此之外,我们没有任何被杀人灭口的理由。我等会出去和他们交涉一番,若是他们要的是我,我不能连累你们。”
“将军你别傻了,管他为什么要杀我们,你出不出去都是死!”
陈节嚷嚷着。
“拖一拖,等天亮了,有人发现不对,这事自然会宣扬开,说不定就有救兵了!对了,还有他求援的那些人家!他们不会坐视不理的!”
陈节一指带着面巾的赫连止水,神情激动地想要打消贺穆兰的想法。
“没有用的,长安城驻守着多少人?两万?三万?便是一人踢一脚,这门也开了,到时候大家都死的不明不白。我出去表明自己的身份,哪怕这些卫兵里有一个明白的,这位太守想掩盖真相的目的就无法达到,除非他能杀了长安所有的守卫。”
贺穆兰微微一笑,拍了拍陈节的肩头。
“更何况,也不是毫无转圜之地,我只有出去拼一把,才能找到破局的机会。在这里坐以待毙并非我的风格。”
赫连止水等人都不同意,可贺穆兰却意志极为坚定。众人根本打不过她,她要往前走,谁也拦不住她。
“少主,他们喊他将军,你可听见了?”王栋在狄子玉耳边附耳说道:“卢水胡人哪里有什么将军。是不是魏国的将军?”
狄子玉心中一沉,首先就望向玉翠。
在他们的身后,羌人们已经死伤大半。他们是冲的最早的,结果成了杀鸡儆猴的那批,只留这么些人跟着那人退了回来。
玉翠避开狄子玉的目光,只朝着贺穆兰看去。
这位是真正的英雄,在这种绝境之下,却想着的是其他人的安危。
狄子玉也随着玉翠的目光看向了贺穆兰。
贺穆兰似乎是察觉到了两人的视线,原本往外走的步子却突然顿住,径直朝着狄子玉而去。
羌人们还没来得及反应,这位绝世的高手已经快如闪电的抓住了玉翠的手腕,将她一把捞了回来,带离了羌人们的身边。
“你!”
“放开我们的人!”
羌人们立刻想要动手,而卢水胡人们却上前一步,挡住了他们。贺穆兰冲进牢中的时候首先护着的就是身边的人,所以卢水胡人折损的不多,如今却比羌人实力强的多了。
“你究竟是何人?”
王栋对着贺穆兰,率先用汉语发问。
贺穆兰将玉翠推到赫连止水的身边,吩咐那些私兵照顾他们二人,这才扯下自己的胡子,堂堂正正的将自己的脸庞露于火把之下,露于所有人眼前。
“我是魏国虎贲左司马,花木兰。”在羌人一片恐惧的抽气声中,贺穆兰对着他们点了点头。
“我和明珠公主是朋友,于情于理,都不能把玉翠再留在你们身边。我若死了,你们也不能活,所以你们最好祈祷我能活着。”
虽然这恐怕是绞刑架下的祈祷。
她在陈节和盖吴等人的哽咽声中交代好自己的后事,包括自己的磐石送给阿单志奇的儿子,宅子还给国家,财帛给昔日几个火伴分了云云,这才走到狱门之前,回首一笑。
“莫都哭丧着脸。若我真死了,你们回忆起来,‘我最后送将军一程的时候,竟然是哭着送的’,岂不是后悔?更何况我在柔然几万大军中尚且能杀了大檀,这一次说不定也能化险为夷。天命毕竟是在我这边的……”
“嘎吱嘎吱”的声音随之传来,贺穆兰使出自己的神力,竟一个人抬起了那根三四个人才能合上的门闩。
此时外面的撞门声也奇异的停了,似乎有什么其他的声音传了进来。因为有厚重的门阻隔,里面完全听不清楚。
“你们看,我还没出去,这些人就不撞了。”
贺穆兰耸了耸肩,索性将门闩往地上一抛。
咚。
门闩落地,像是撞在了所有人的心上,让他们露出各种奇怪的表情。
有钦佩、有不甘、有害怕、有痛苦、也有希望。
即使是狄子玉和王栋这样的敌方阵营,在贺穆兰的这种坦荡和视死如归面前,也不由自主的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情绪。
而她独自抬起门闩的神力,似乎向众人表明了她是如何了不起的一位武将,称得上“举世无双”的美名。
若这样的人不能活,他们又怎么能活呢?
贺穆兰轻轻推开门,抬脚迈了出去。
她怎能无声无息的死在这个冤狱之中,她背负的可是“花木兰”的姓名。
怀朔的花木兰,即使是死,也要死的轰轰烈烈,无畏无惧!
另一侧,无数百姓跟随着的高深,迈入了太守府牢狱门口的空地。
此时的他已经没有了之前狼狈的样子。
身穿精铁战甲,头戴白银束冠,露出自己磊落的面容,他无畏无惧而来,没有带着兵器,只提着一杆灯笼。
高深劝止了百姓们的跟随,独自一人朝着昔日的部将们而去。
新任命的校尉惊得手中的令旗都拿不住,而那些善射营的士卒们更是不知所措,不明白已经死在卢水胡人手中、他们为之报仇的主将为何会像是英灵一般踏着夜色而来。
提早响起的晨钟早就已经让他们惊吓过一回,甚至于连撞门的动作都停止了。而死而复生的高深像是狠狠甩了新任校尉一击耳光,让他惊慌失措地指着高深大喊:
“你究竟是人是鬼?!”
在他们的身后,久闭未开的牢门突然大开,走出一个瘦长而英挺的首领。
贺穆兰和高深都像是前方无人一般兀自走着,犹如面前对着的不是枪林剑雨,而是一马平川。
这世上,有一些事情早已经超越了生死,让他们……
虽千万人,吾亦往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