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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兰无长兄 正文 第74章

所属书籍: 木兰无长兄

    贺穆兰会这么生气,甚至冒着“以下犯上”被砍头的大不韪之罪,去打这位太子殿下的屁股,自然是有原因的。

    这就要说到一日前。

    临行前,被袁放请到主堂去的贺穆兰,莫名其妙的看着正在“求婚”的袁放。

    “铁娘子,狄姬夫人看重你,甚至不愿意你嫁到袁家邬壁来,更证明了你是人品和才能皆是出类拔萃之人。我袁放虽然长相平庸,但自认并非庸才,所谓娶妻娶贤,我是真心慕恋与你,希望能娶你为妻……”

    袁放一边说,一边小心的打量贺“铁娘子”的脸色。

    因为她的脸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黑纹,所以这让善于察言观色的袁放也只能在观察一阵后败下阵来。

    根本就不知道她再想什么嘛。

    贺穆兰根本就没往袁放看上自己了上面去想。她揣测着袁放大概是需要招揽她,又知道铁娘子不是那么好招揽的,便用婚姻这种事试一次。

    古代人好像很迷信联姻。但实际上这种没有感情纯粹利益结合的婚姻真的稳固吗?

    就和游侠儿的首领高金龙也会向她求婚一样,这时代似乎无论男女,只要对方身上有某种吸引自己的特质,求亲的话都很容易说出口。尤其是男儿们,甚至连亲事都成了某种“结盟”的标志,比现代闪婚还要儿戏。

    “在下无意嫁人。”一想到这里,贺穆兰硬梆梆的抵了回去。“还请袁家主见谅。”

    “‘铁娘子’可是觉得袁某诚心不够?你有何等要求,不妨说来。”袁放的脸上满是自信的光彩,“人生在世,不过百年,与其屈居一妇人之下做个下人,不如和我一起……”

    “在下没那个野心。”

    贺穆兰摇了摇头。

    “若无其他事,在下告辞了。”

    狄叶飞还等着她回去,虽然不知道他是用什么法子搞定了袁振,贺穆兰对这样的结果却是满意的。

    陈节要回来了,和盖吴也化解了恩怨,狄叶飞和袁放初步签订了契约,又放了几位白鹭在这里长期联系,袁家最大的秘密——暗河,盖吴也透露出了出来。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她相信袁放对此也不是没有防备,这些人的纷纷扰扰勾心斗角互相试探,她是不想管,也管不了了。

    等她回了花家,继续安然做她的农妇便是。

    谁料袁放却不愿意就这么简单让她走。

    “铁娘子!”袁放指挥两个家人拦住了贺穆兰的去路。

    “家主这是要动粗?”

    贺穆兰眼神凌厉地回头质问。

    贺穆兰那泛着冷意的眼神让袁放浑身一凛,连毛孔似乎都在激荡。

    “并非要动粗,只是袁某想再和铁娘子多说几句而已。”

    贺穆兰看了看身前的两个粗壮的家将,出手如电,将他们直接撂倒在地。

    袁放根本没有反应的过来怎么回事,而他身后永远都不动如山的两位家将立刻抽出了武器,准备随时和贺穆兰动手。

    “收起武器!”看见这样的贺穆兰,袁放居然露出有些怀念的神情。“你真像我的兄长。”

    这下轮到贺穆兰露出意外的表情了。

    虽然花木兰装扮成男人十一二年都没人看出是怎么回事,但这般直接说“你像我哥哥”,还真有点让人接受不能。

    “所以袁家主想把在下留下,只想说在下长得像您的兄长?”

    “不,不是长相,而是气质和行事方式。”袁放摇了摇头。“像你这样的人,怎么会只甘心做一个下人呢。这简直就像看到明珠蒙尘,宝剑入匣一般。罢了……”

    他微微颔首。

    “袁家邬壁随时欢迎铁娘子的到来。若你什么时候不想再当个下人了,可以来投奔袁家邬壁,即使不愿意做我袁某的妻室,随走随留的客卿却是没有问题的。只要我本宗主还活在这世上,这承诺一直有效。”

    袁放原本还想再说几句,但话到嘴巴,终于还是咽了下去,最后只问了一句:

    “铁娘子是不是对袁某特别不满?因为迎风阁?”

    贺穆兰看着袁放认真的表情,最终点了点头。

    “在下终究是个女人。”

    “鄙人明白了。”袁某扯出一个苦涩的笑意。“是袁某苛求了。”

    “大丈夫何患无妻,袁家主言重。”

    直到狄叶飞和袁放请辞,贺穆兰跟着狄叶飞乘着马车离开袁家邬壁,她也不知道究竟袁放最后请她去那一次到底是为什么。但袁放那个苦涩的笑容却经常不时浮现在她的眼前。

    老男人的无奈和麻木有时候更让人难以介怀,所以贺穆兰有些好奇的问起狄叶飞:“你知不知道袁放为什么好胡姬?”

    “怎么问起这个?”

    “好奇问问。”

    狄叶飞不屑地一笑。

    “听说他兄长年轻时去某个鲜卑贵族家中做客,结果看上了人家美貌的胡姬姬妾,想法子要了过来。结果那胡姬却看上了身为家主弟弟的袁放,暗中和他苟且。他的兄长知道此事后,砍了那胡姬的头给袁放送了过去,在那以后,袁放就开始四处搜集胡姬,冷落他的夫人……”

    “呃……这不符合逻辑啊,难道他兄长长得比他还要平庸?无论怎么说,胡姬换了个主人,也应该伺候好身为家主的袁放,而不是袁放啊。”

    贺穆兰表示解释不能。

    “谁知道呢,这些大户人家里的龌龊之事,难道还少吗?我对此也知之不详,只知道袁放的兄长后来发了疯,掐死了他的妻子后自尽了,而袁放继承家位后,以‘无子’的名义休了他的妻子,但之后再也没有娶妻,只是抚养大了他兄长的儿子,豢养胡姬却越发变本加厉。”

    “人人都知道迎风阁的胡姬人尽可夫,即使看上了,袁放也不会当回事,有时候随手送人都有的……”

    “这么说,袁家的水也深得很啊。”贺穆兰叹息了一声。“那迎风阁,原来竟是某种牺牲品吗?”

    “你也莫叹息,最多五年,最少三载,这袁家邬壁就要换个主人。到时候,迎风阁大概就不会在了。”

    “咦?这是为何?”

    “你以为袁振为何会闭口不提那夜你和盖吴夜会之事?他一直觉得是他叔叔害死了他父母,却苦无证据,如今见有人想要谋划袁放,不惊反喜。这个傻子,还以为自己‘忍辱负重’,仗着是袁家唯一的血脉四处拉拢他父亲过去的势力,就想着有一天能推翻他的叔叔……”

    “他先前以为我是来联姻的富商,怕袁放的势力会更稳,想着索性一把火把我烧死,彻底让两家决裂。结果我告诉他我只是想赚钱,究竟和谁赚毫无区别,甚至愿意为他提供助力,他就妥协了。”

    “那孩子已经疯了,他根本就不是想要袁家邬壁,而是想要毁了它。有这样的人在,袁家一定会乱,到那时,太子殿下便能将此地彻底变为大魏的领地,更增添了一处可以秘密前往刘宋的暗道,何乐而不为?至于那迎风阁,自然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那袁家邬壁里那么多荫户呢?”

    贺穆兰想起那些在集市上贩卖货物,或在田埂间嬉戏打闹的孩子们。

    “荫户大概会被归为编户,发放田产吧。现在地广人稀,大魏缺的是人,却不是田地。”

    狄叶飞也叹了一句。

    “袁家似乎也有能人,更在刘宋有不小的势力,否则只凭袁放一人,不可能完全掌握两地的商路。原本想要控制住袁家远没有那么容易,殿下和我都准备用三五年的时间彻底挖出袁家的秘密。如今袁振要和我们携手,却容易的多了。袁放也算是一地豪杰,却养了这么个白眼狼,说起来也是唏嘘。”

    “你说这么多,不怕我反感?”贺穆兰意外地看着狄叶飞,她记得他之前从来不和她提这些事情的。

    “你说过你讨厌别人在背后算计。那我便在面前算计给你听。”狄叶飞笑道:“我记得你好像很不喜欢这个袁放,既然如此,现在应该觉得解气才对。”

    “不。”

    贺穆兰的眼神转为冷淡。

    “我现在讨厌的是这个世道了。”

    这便是这样的世道啊。

    没有儒家和法度,没有仁义和道德,胡人们用铁蹄踏碎了汉人们的醉生梦死,也踏碎了汉人们的礼教纲常。

    人人眼睛里只有利益,即使是一方豪强也活得战战兢兢,就像是随时能被人抢走玩具的小女孩。豪强如此,奴隶们更是活得生不如死,即使是自由之人也被吓跑了胆子,自愿放弃自由,托身豪强之下做一荫户。

    如今血脉亲人即将相残,她的朋友却在得意于可以利用这种可悲的关系达到目的。

    她知道这一切都没有错,这个时代就是如此,即使是现代,这种事情也不会完全终止,固执的是她而已。

    她却还是由衷的讨厌这样的事情。

    即使袁放是个让人讨厌的人,袁振更是表里不一的让人想吐,但最终让这些人变成这样的,却是这个世道、以及长久以来累积下来的恐惧。

    而在这个落后的制度之下竭力向前的君主,即使用铁蹄踏平了北方的疆土,却还是没法让已经吓破了胆的人走出那堵高墙,挺着胸膛活在这个世上。

    他们像是藏在洞里偷偷摸摸看这个世界的鼹鼠,一旦发现不对,立刻缩回洞里,只要守着洞里的粮食,就能过的十分安逸。

    像袁家邬壁这样的邬堡,究竟是保护一方安宁的乐土,还是禁锢时代发展、阻止政令通达的过时牢笼,只留给历史评价了,可如今活在历史里的那位储君,却想着用这种让血脉相残的方法得到所谓的“地盘”。

    他原本可能改变世界的,就如同他的父亲,那位极力汉化、改变了朝堂上鲜卑人独大格局的拓跋焘一般。

    可他如今却已经在一条歧路上一直跑下去了。

    还拽上了花木兰的朋友。

    贺穆兰非常想打那位储君的屁股。

    非常非常想。

    “逃出京中寻求庇护,嗯?”

    啪!

    “我若有不高兴的地方,你乖乖就走,嗯?”

    啪!

    “绝不让我为难,嗯?”

    啪!

    “你不是来找‘保母’的吗?”

    啪!

    啪啪啪声后,贺穆兰对于这个国家未来命运的担忧终于被发泄了出去。

    妈的,她到底在气什么啊!

    这小子可能会因为这种错误的道路而落到众叛亲离的局面,关她什么事!

    他若登上皇位却变成一个不择手段的皇帝,又关她什么事!

    他自己父亲都管教不了她,她能管个毛啊!

    贺穆兰并不喜欢孩子,下至一两岁上至十七八岁,除非是乖巧有礼或者长得确实可爱她可以相处一二,其他时候都是敬谢不敏。

    这种生物完全不讲理、会把你的生活和屋子弄的一团乱,还会将你对他的爱视为理所当然,并且更加激烈的继续索求……

    贺穆兰家是个大家族,亲戚众多,她又是小房的幺女,在看了那么多后辈的成长过程后,贺穆兰由衷的不喜欢小孩。

    当然,小孩子通常也不喜欢她就是了。

    即使太子殿下今年的年一过就十五了,而且还是好几个孩子的爹,但是贺穆兰还是认为他就是一个熊孩子。

    至少在认为全世界应该都围着他转,只会盲目模仿大人的行为却不会思考这样对不对这点上,他就是个熊孩子。

    啪啪啪啪啪一顿揍屁股后,贺穆兰将已经羞愧到无法言语的拓跋晃轻轻抱起,放到了脚边。

    “我就是这样的人。”她端坐于席上,面无表情的说:“大部分时候,我是很讲理的。可遇见不能讲理的人,我也偶尔会变得无理一回。你被人打屁股的时候,羞愧到觉得毫无颜面见人的地步,那是因为你觉得自己已经长大到不能被人打屁股了……”

    贺穆兰冷笑一声:

    “既然如此,你还需要找什么‘保母’呢?”

    “花花花姨……你手会不会太太重了?”阿单卓结结巴巴地说道:“太子殿下……不动了。”!!!

    贺穆兰吓的不轻。

    没听说过肉掌打屁股会打死人啊!

    贺穆兰伸手捞起拓跋晃,让他颜面朝天。

    泪水爬遍满脸的拓跋晃闭着眼睛咬着嘴唇,虽然看起来心情很糟糕,但应该是没有受伤。

    这让阿单卓和贺穆兰都松了一口气。

    “花姨,太子殿下做错什么了,你要这样……这样……”

    阿单卓搀起拓跋晃,又担心他屁股被贺穆兰打坏了,不由得露出焦急的表情。

    拓跋晃被搀起来之后就势就往阿单卓肩膀上一倒,依旧闭着眼睛默默流泪。

    还知道找个靠山!

    “想来殿下之后要开始和袁家邬壁的通商,也顾不得和我回家过年了。这样也好,等我带着陈节了结了此地的官司,我便和阿单卓回乡去了。狄叶飞恐怕还得扮作狄姬夫人回西域去,我们就在此分道扬镳,也免得他日我花木兰一气之下动手又打了太子殿下,连累家人。”

    贺穆兰面无表情的开了口。

    “你已经打了我了!”拓跋晃睁开眼控诉。“打了我还想跑!”

    贺穆兰简直被这太子气乐了。

    “那您想怎么办?在我头上戳个‘太子党’的烙印,认命跟着你去当打手加保母,跟你上京去宫里做个一辈子出不了宫的女人,日日在宫里蹉跎我的岁月?”

    贺穆兰拧着眉,“还是像在袁家邬壁那样扮演成这样的人物,替你到处骗人,或者去杀人,完成各种任务?”

    “我没这样想过。”

    拓跋晃心中委屈。

    ‘我只想你在我身边帮我而已。’

    拓跋晃想起了他的父皇。

    曾几何时,他们也这样的争吵过,或者说,他单方面的被斥责。

    自己从来就没像他的父皇所说的那般想过,也没有像是他父皇所说的那般的做过,他只是按照一个储君该有的样子行事,将一切事情控制在尽量最小的损失和影响下去完成,但即使如此,也还是遭到了嫌恶。

    就如同现在的贺穆兰一样。

    “就是这样才可怕。你根本都没意识到,就已经先这么做了。或者说,当局面有可能变成你最希望的那样时,你就顺理成章的继续了下去,还给自己留下了个‘我不是有意为之’的心理安慰。”

    贺穆兰一指脸上的黑纹:“你先是要我收留你,然后是希望我帮你,再然后呢?为你卖命,任你驱使?否则就将我抹杀干净?”

    “太子殿下,您除了身份和地位,还有哪些能打动我的呢?就连您的身份和地位,也不过是陛下给您的啊!”

    谁都从年轻的时候走过来过。

    贺穆兰年轻时,就认识过不少中二病的朋友。

    这其中有信誓旦旦自己绝对活不过十八岁的那种娇弱少女,也有满嘴胡言,言语间恨不得吹的自己父亲是国家主席自己母亲是美国国务卿的那种小孩,甚至还有“撞死不过就是几十万”那种话都挂在嘴边的富二代同学。

    信誓旦旦自己活不过十八岁的那种娇弱少女,不但活过了十八岁,而且后来变成了能自己扛米上楼的女汉子;

    只懂吹嘘嘴里喷出无稽之谈的那个同学,十几年过去了嘴上跑火车都没改掉,但答应别人的事一定都会做到。

    “撞死不过就是几十万”的富二代真的撞死了人,坐了几年牢,出来以后开了一家保安公司,过的中规中矩,连红灯都没有闯过。

    在年轻时,连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蠢,或者觉得当年的自己聪明极了,胸中有一片谁也不知道的丘壑,你夸耀的想象的都将变成现实,为了达到那种明天,肆意的辜负别人的信任、为每一次的侥幸而沾沾自已,完全不去考虑明天该如何,或者说世事会演变到他们最想不到的那种结局上去。

    只是她所处的时代,你即使中二,也不会造成太大的社会影响,除非你反社会反人类去杀人放火,否则大部分时候都是安静的做一个神经病。

    可拓跋晃可不同,他是很可能当上皇帝的人!

    拓跋晃是一国储君,从他的立场上想,天下终究都将是他的,包括这天下万民。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他的将来“铺路”,为了他以后走的更加顺利。

    但拓跋焘对他逐渐的不信任造成他产生了一种可怕的紧迫感,恨不得把所有能抓在手里的东西都抓紧了,即使没抓到的东西也要一起抓到。

    他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这种急迫,也不知道在旁人看来,他这样的行为就是刻意而为。

    他太顺遂了,他所属意的大部分也愿意投效他,突然多了一个她这样的异类,让他只好用“情”来打动他。结果只因为一份可能唾手可及的利益,就让他选择了牺牲她的“信任”,以隐瞒事实的方式来哄骗她去执行什么“打探袁家是否私通敌国”的任务。

    今日他觉得算计她没什么大不了的,明日他就会觉得牺牲也是可以承受的。到了后来,这就会变成习惯。

    现在费羽太守和朱太守一定认为她是他的人了,而他似乎笃定自己在乎狄叶飞的前途和性命,即使知道了被算计,也不会将这件事张扬开来,反倒还要想法子隐瞒。

    这一切甚至不是刻意为之的,但他就这么自然而然的做了,这难道不是更加可怕吗?

    贺穆兰从怀里掏出那个珍珠袋子,丢到了拓跋晃的面前,转身离开。

    游县令的那个请求,看样子是不能继续下去了。

    阿单卓看看整个人已经呆住了的拓跋晃,再看看拂袖而去的花姨,犹豫了再三,还是选择留下来陪伴拓跋晃。

    倒不是他趋炎附势,而是现在的花姨明显正在气头上,他凑过去也只能自讨没趣。他嘴巴拙,万一越说越坏事,可怎么办呢?

    “太子殿下,你先别难过,说不定等花姨气消了,又会好好的了。”

    “不会好了。”拓跋晃闷闷地说。

    他没想到花木兰脾气居然这般火爆。

    她居然打他屁股!

    阿单卓也不知道他家花姨怎么胆子这么大,就不怕太子殿下一生气把她脑袋砍了吗?

    听说这些贵人,都是动不动就爱砍人脑袋的。

    是了,他曾听说过花姨以前一直得陛下的赏识,从语气上来看,太子殿下似乎是先做了对不起花姨的事。若真是这样,太子殿下真砍了花姨的脑袋,就该陛下打太子殿下的屁股了。

    像花姨这样的人,怕是也不会乖乖站在那等着被砍脑袋。

    这么一想,阿单卓更同情拓跋晃了。

    有什么比被人打了屁股,却连找个可以告状的人都找不到更惨呢?

    接下来的日子,贺穆兰用松香和水清洗掉了脸上的黑纹,陪着陈节去了趟太守府,去了结掉陈节的“案底”。

    费羽太守以为陈节是太子的人,自然不敢对他重判,原本该鞭笞四十下的,也变成了十下而已。但根据魏律,陈节的官却是到了头了,他被罢免了陈郡郡尉的职务,便成了和花木兰一样的白身。

    也许未来,他还能继续在疆场上赢得功名,但并不是每一个军户都能等到论功行赏的那一天的。

    花木兰从入伍等到拓跋焘论功行赏,放她回家,整整等了十二年,而陈节能得一个官职,全看在他已经七转的军功上,如今四方平定,想要再和过去那般得到军功,已经没有那么容易了。

    贺穆兰用身上带的金子补偿了粮草的损失,但陈节平安无事,这便是最好的结局。

    事实上,陈郡有许多人都很可惜陈节因为这样的小事丢了官。魏国官员没有俸禄,私下找“活钱”已经成了一种惯例。像这样以军粮转手买卖赚取差价,这都不算贪腐,只能算是正常的“营生”而已。

    军中也好、朝中也好,比这个严重多的实在太多了,陈节只不过是比较倒霉,正好转卖的粮食被歹人劫了,落到了这样的下场。

    所以陈节结了案出来的时候,居然还有许多旧日的同僚下属请他去吃酒,这让贺穆兰实在是诧异。

    在她看来,陈节就算没身败名裂,至少也应该遭人唾弃才对。

    “将军想的太多了。”陈节听到贺穆兰的话,轻笑了起来。“现在大家都是这般做的,我之所以会拿军库里的粮食出去卖,再买刘宋那边的私粮补上,就是因为我的前任就是这么做的,所以库曹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等我离了任,新来的郡尉大概也还会这么做,否则靠朝廷一年一拨的赏赐,我们早就饿死了。现在不像是在军中,还能得些武器甲胄之类东西去卖,偶尔抓到敌将还另有赏赐,能有一两样活命的门路,都已经算是很好的了。”

    这是不对的啊。

    这样落后的官制,除了会让人作战勇猛一点,还会有任何好处吗?

    等天下太平,岂不是到处都是贪官,人人都想着“捞好处”,国库里不拨银子给官吏,那官吏就要从老百姓身上刮,最后官逼民反,天下岂不是又要乱?

    ……

    发散思维太不好了,一想一想就想到天下大事上去了。

    她现在只是个卸甲归田的女将军,不是朝堂上叱咤风云的权臣,想这些也是无益,还是醒一醒,想着带哪些东西回家过年吧。

    贺穆兰跟着陈节回了他在陈郡的住处,一间两进的房子,地方比较偏僻,周围也没什么人家。陈节说这里离他练兵的练兵场比较近,但离市集较远,所以价格也便宜,当时只用了几匹绢就换下了。

    从外面看基本看不出什么居住过的痕迹,连门口的树都枯死了。

    这该多么彪悍,才能把天生天养的大树都养死啊?

    陈节要跟着贺穆兰一起出发,先北上去看看自家将军养着的那些军奴有没有什么事,再回自己老家一趟说明原委,最后再折返去杏城。

    贺穆兰原本想要邀请陈节在她家过年的,但陈节久在南方,早已经对过年没有了什么盼头,等贺穆兰再一听北面那些人几个月没得到粮食怕是不知道怎么过的,也不再相留,任他北上了。

    “花将军,等下可能灰比较重,你就在门口等我吧。”

    “不必了,我和你一起进去吧。”

    贺穆兰很好奇陈节住的地方什么样子。

    陈节把卧房的锁一除,再把门一推开,立刻有一股奇怪的气味传了出来。

    贺穆兰捂着鼻子伸头一看,并没有见到什么奇怪的地方。房间里整理的还算干净,也没有她想象的臭袜子破衣服满地都是的情况。毕竟陈节做了花木兰那么多年亲兵,若真是邋遢,早就被花木兰赶走了。

    只见墙上挂着一个长长的布袋,上面堆满灰尘,隐约可见是杏黄色的样子。

    “还好有旧日朋友照看,家里没被贼伸过手,我还怕回来后我的马槊会丢了呢。”陈节咧开嘴往墙上一摸,将那杏黄色的布袋拿了下来,从里面抖出一杆马槊来。

    “有它在手,天下哪里我都去得。”

    贺穆兰看着抱着马槊而笑的陈节,有些担忧的问道:“你真的要去杏城?你祖辈盼你振兴家业,光耀门楣,如今你想跟着卢水胡人,这几乎和落草为寇没什么区别了,你可想好了。”

    她顿了顿,“你若是顾忌我,我可亲自去和盖吴说。之前我说我可以去找同僚故交……”

    “将军,我想的很清楚了。”陈节放下了马槊。“卢水胡人虽桀骜不驯,却也不是一无是处。此外,盖吴招揽我时,曾说过他要干一番大事……”

    他摸了摸下巴。这是从他剃掉胡子后新添的习惯。

    “我总觉得卢水胡人要干的大事不怎么好,我想去看看。”

    “咦?你不是说……”贺穆兰瞪大了眼睛。“什么钦佩卢水胡的为人,愿意鼎力相助什么的……”

    “这也是一部分吧。”陈节想起了路那罗和白马,后者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说实话,我之前对卢水胡并无太多了解,西北诸胡都很强大,大魏镇压了这么多胡族,只有卢水胡屡镇屡起。西域诸族,卢水胡从汉代起,便能够以自己的武力游走各国,赢得世人的尊重和认可,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原因。”

    “我很敬佩盖吴首领,也对迎风阁里的那些卢水胡人抱有欣赏之意。路那罗、白马、特鲁伐、许多我以前视为仇人的卢水胡人,后来都和我成了朋友。既然是朋友,我便不想他们走上什么错路。”

    陈节的表情让贺穆兰也忍不住楞了起来。

    这是曾和花木兰说出“虽千万人,吾亦往矣”时的那种表情。

    “花将军,我跟随您十二年,而后又当了一个只知练兵的郡尉,虽想着的是光耀门楣,却一直浑浑噩噩,除了追着您的背影跑,也没做出过什么大事。您辞官后,我就跟没了主心骨似的,做什么都没有兴趣,对当官也没什么企图。我家里人要我光耀门楣,可怎样才算光耀门楣呢……”

    他有些哀伤的笑了笑。

    “保家卫国算光耀门楣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抗击柔然多年,应该也算了。升官发财算吗?但到了陈郡我才发现,离开了军营,我根本就学不会‘升官’的那一套,注定走不了多远。我也没有狄将军那样的本事,能够获得陛下的青眼,被委以重任,独整一军……”

    “过了这么多年,刚离家时,我还牢记着上阵勇猛杀敌便能光耀门楣,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家的门楣怕是都沾满灰尘,我也依然不知道我该做些什么,才不枉来这世上一趟。”

    “是我连累了你。”贺穆兰神色复杂。

    陈节这样的将士,虽然不算什么天纵奇才,但也还算是一员猛将。若不是一直甘于在花木兰做个亲兵,也不至于一直都被掩盖在她的风头之下。

    若是他跟的是一个前途无限的大将,此时应该跟着自己的主将开了府,成了将军府里的元老心腹。可他又比较惨,跟的是花木兰这样的女将军,她在最该论功行赏的时候解甲归田,所以不但没有开府,陈节连主将都没了。

    而后他下狱也好、被盖吴绑走也好,似乎都和她离不了关系。

    成为花木兰的亲兵,是他的幸运,也是他的不幸。

    “不,我从未这样想过。若不是将军,我可能早就死在某处,连衣甲都被扒了个干净。教我活下去、活得坦荡荡的,正是将军您,所以我从来不曾后悔。”

    他笑着回答:“即使没有像家人期望的那般光耀门楣,但我总还算是无愧于心,无愧于大魏,便已经配得上我家长辈给我起的‘德操’之字了。”

    “而我要去杏城,却是因为我现在找到了我该去做、想去做的事情。”

    陈节的眼睛里燃起了名为“希望”的光彩。

    “卢水胡人为何这般仇视大魏?卢水胡人究竟过着怎样的生活?他们想干的大事是什么,他们究竟为什么要干这件大事……这些我都想知道。”

    “正如将军曾和我们这些新兵说过‘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一般,一开始,您不也是被人嘲笑是‘胆小鬼’、“懦夫”吗?可是到了后来,整个右军都知道一旦为了‘活下去’,即使是最懦弱无能的人也会变得很厉害。我们不再以命相搏以命换命,可是我们依旧战无不胜,勇往无前……”

    “我可能改变不了卢水胡人的想法,也改变不了他们的生活,但年轻人总是还有被影响的希望的。现在的盖吴首领又被您打败,发下了‘不可伤害平民百姓’的誓言,那这样的天台军我又有什么不可以去的呢?”

    陈节笑的特别豁达。

    “总要有人去试试的,虽然现在说还算为时尚早……”

    “可说不定,我真能做成一件光耀门楣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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