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符雨生,你刚刚跑那么快干什么啊?跟有鬼追你似的,叫你也叫不住。”飘到他身边,范文章又道。
“你还当你不是鬼么。”雨生一边走,一边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范文章大概也觉得如今这形象有些不大好看,只得郁卒地闭了嘴。
“说起来我们果然还是有缘的吧,你瞧,旁人都看不见我,只有你能看得见我是不是?”飘了一阵,大概觉得有些无趣,范文章又道。
“那是因为我天生阴阳眼,日日能见鬼。”雨生板着脸道。
范文章被噎了一下,委屈地摸了摸鼻子,终于彻底闭嘴了。
刚下了山,远远的,雨生便看到神庙门口亮如白昼,竟是围了一堆人,个个手持火把,一副来者不善的样子,他不由得皱了眉,赶紧加快了脚步,一路向着神庙的方向飞奔了过去。
范文章也赶紧跟着他一路飘了过去,飘着飘着,他忽然发现当鬼其实也不是全无好处的,至少符雨生已经跑得气喘吁吁了,他还是轻松自在得很,这么一想,不由得咧了咧嘴,颇有些得意。
只是他很快便笑不出来了,因为他看清了那群人中为首那个,正是他娘。
而他娘手里牢牢地牵着的那个小子……不是正是他自己么……
“让那妖女出来!”
“让她出来!”
“再不出来就点火了!”
人群挥动着火把,大声嚷嚷着,一副群情激愤的样子。
这时,大门“吱嘎”一声开了,出来的是盘玉。
她借着火光在人群里扫视了一圈,最后视线落在为首的范大娘身上,“范大娘,这大晚上的,你带了这么多人在神庙门口闹事是什么意思?就不怕亵渎了神灵,那依大神降罚于你么。”
“我呸!少拿那依大神说事儿!自从那妖女占了神庙之后,那依大神早就不在了!”范大娘狠狠地啐了她一口,一把拉过木木地站在她身旁的范文章,“你瞧瞧我儿子!今天不给我一个说法,休怪我一把火烧了你这神庙!”
“你儿子怎么了?”盘玉看了一眼范文章,便见他神色木木的,看起来果然有些奇怪。
“怎么了?自从她被神庙里那妖女迷了心窍之后,就变成这副模样了,整天木木的,以前那副机灵劲儿全都没有了,看起来就跟个木头桩子似的。”范大娘说着,红了眼眶,她一把搂过范文章,嚎天嚎地哭了起来,“我可怜的儿啊……娘跟你说了多少遍离神庙里那些人远一些,你怎么就不听啊……如今变成这副模样,你可让娘怎么办啊……”
已经先雨生一步飘到神庙门口的范文章嘴角略略抽搐了一下,看了一眼那个木头桩子一样的自己,赶紧去拉他娘,“娘,我在这里……”结果他的手刚碰到范大娘,便如影子一般穿了过去,根本碰不着她,范文章不由得有些气馁。
“范大娘,你这话说得有些过了吧,你儿子出了事,怎么就赖到神庙的头上了。”盘玉的脸色有些难看,这样的场景,让她忍不住想起了那一日,她身中情蛊,差点被浸猪笼的情景。
一样这么多人,一样这样亮的火把……
范大娘见她不认,红着眼睛便将一个东西甩在了盘玉的脸上。
“还敢狡辩!这个不祥的东西难道不是出自神庙吗?!”
刚刚挤进人群的雨生一下子认出了那东西,正是那天晚上范文章从他手里抢走的护身符,当下不由得狠狠瞪了范文章的鬼魂一眼,飘在半空中的范文章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他哪里知道藏得好好的东西竟然会被他娘搜了出来,还当了证据……
“这是阿姐给我做的护身符,范文章当日是从我身上抢走的。”雨生挡到盘玉面前,从怀里摸出一大把护身符,“若真如你所说是不祥的东西,我为什么要这样贴身戴着。”
“呸!神庙里出来的小崽子,谁知道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谁知道这是不是你拿着想害人的?!还敢藏了这么多,分明就是居心叵测!”范大娘狠狠地骂道。
盘玉见雨生受辱,立刻火了,当下拿了大门边的扫帚便开始扫她,一边扫一边骂,“我呸,你这仗势欺人的狗东西,都给我滚,再敢上前一步,老娘我跟你们拼命!”
她这一扫一骂,人群立刻乱了起来,混乱中,也不知道是谁狠狠扇了她一巴掌,将她一下子推倒在地上。
“盘玉姑姑!”雨生大叫着,想要上前将她扶起来,奈何被一个比他高了一头的男人架着动弹不得。
眼看着盘玉就要被人踩在脚底下,就在这时,一道银丝闪过,众人竟是立刻被一股力量硬生生地逼开半步,然后“啪”地一声脆响,刚刚打了盘玉的那人脸上也挨了一巴掌,半边脸立刻高高地肿了起来。
许是那力量太过骇人,人群几乎是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青月从门口走了出来,伸手将倒在地上的盘玉扶了起来。
盘玉见她出来了,不由得又急又恼,“我不是让你……”
“再不出来你就要被人打死了。”青月摸了摸她有些红肿的脸颊。
盘玉哼了一声,撇开脸不作声了。
青月侧过头,并没有瞧那领头的范大娘,而是看向了她身侧那个木头桩子一样的范文章,只一眼,她的眉头便皱了起来。
……她从他身上感觉到了一股非常不舒服的气息。
见青月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宝贝儿子,范大娘又惊又怕,赶紧将范文章紧紧护在怀中,“你这妖女,想要干什么!”
青月没有理会她,只一径看着被她护在怀中的范文章,然后对着他招了招手,便见那木头桩子一样范文章机械地挣扎了一下,竟是挣脱开范大娘的怀抱,向着青月直直地走了过去。
范大娘见拉不住他,急红了眼睛,拿起一旁准备好的黑狗血冲上前便向着青月兜头兜脑地淋了下去。
……玉人似的姑娘一下子便被淋了个满身腥臭。
“阿姐!”雨生一下子大叫起来,上前一把狠狠将范大娘推开了。
“喂喂,那是我娘……你手轻点……”魂灵状的范文章赶紧叫唤,在看到雨生冷冰冰的视线之后,自动消了音。
青月冷冷瞥了范大娘一眼,没有理会她,只一径摸了摸那仍然呆立在一旁无声无息的范文章,果然那股不舒服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了。
“他见过什么特别的人?”青月问。
范大娘被她冷冰冰的视线吓得后退了半步,因又见那黑狗血对她半点效果也没有,不由得愈加的害怕了,想了想她所说的特别的人,便结结巴巴地道,“除了你之外……我……我就带他见过神巫大人……”
神巫?
青月想了想,自己记忆里似乎没有这号人,而且看这人的行事手法,分明是个傀儡师吧,只是将原主人的灵魂强行赶出躯体,再对空了的躯壳实施控制,这样的作法也太过有违天道了。
“是神巫将影。”一旁,雨生解释,“前两年来村子里的,阿姐你一直没有注意。”
青月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飘在雨生身旁的那只魂灵。
“阿姐……”魂灵状的范文章腆着脸叫了一声,又小小声地道,“我娘她是无知妇人,你不要跟她计较……”
青月冲着他点了点头,又回头摸了摸范文章的身体,直摸得魂灵状的范文章面红耳赤,仿佛能够感觉到那只纤纤素手在摸他一般。
还没有等他美完,便见青月伸手突然凌空一斩,那具身子便仿佛断了线的风筝一样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
范大娘见自己刚刚还活生生的儿子一下子跟死人似的倒在地上没了气息,不由得尖叫一声,扑到他身上涕泪横流。
青月没有理会她,只吩咐雨生把范文章的身体抱进神庙。
范大娘见自己的儿子死了竟然连尸体都不还给她,不由得抓狂了,一把抓住青月便要撒泼。
“再过半个时辰,如果你儿子的灵魂无法回到他的身体,他就真的死了。”青月没有等她开始嚎,便盯着她冷冷地道。
范大娘一下子愣住了,愣了一阵,她默默地闭上了嘴,僵着身子再不敢动弹。
“让他们都回去,你留下。”青月淡淡说着,便转身走进了大门。
范大娘在原地呆愣半晌,因见着雨生已经抱了自己的儿子踏进了神庙,只得垂头丧气地将围住神庙的人遣散了,战战兢兢地跟着他们也走了进去。
旁人自是不知,刚刚青月那一斩,已经将对方傀儡师控制范文章身体的魂线切断了,青月示意雨生将范文章已经有些僵硬的身体放在了一旁的榻上,然后又招了招飘在一旁的魂灵。
“躺进去。”青月指了指那身体对范文章道。
除了雨生之外,盘玉和范大娘都是一头雾水。
范文章赶紧听话地躺了进去,其实他之前已经试着想回到这副身体里了,奈何每次他都会被一股力量弹飞出来,但此时他竟然安安稳稳地躺了进去,半天也没见被弹出来,不由得有些惊喜。
青月将食指点上他的眉心,闭上眼睛,口中念出一段奇异的调子。
盘玉、雨生和范大娘就在一旁看着,盘玉听着这调子与当初为她取出情蛊时的那调子又不太一样,面上的神色不由得有些复杂,青月……到底是什么人呢?
……许久之后,范文章睁开了眼睛。
范大娘冲上前,抱着范文章又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嚎上了。
范文章被他娘搂在怀里,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终究还是随她去了。
因为范文章魂魄离体五天才归的体,怕会有不适应的情况,青月便让他们在神庙里住了一宿。
在听范文章讲了这五天的遭遇之后,范大娘撸起袖子便要去找神巫将影算帐,青月只淡淡说了一句,“你不是他的对手,不要去自寻死路了。”便成功让范大娘息了要报仇的心思。
引得范文章更是对青月崇拜不已。
六、似是故人来
因为自觉欠了青月一个人情,当天夜里范大娘拉着青月絮絮叨叨地跟她讲了许多话,包括新任族长夫人泠纹十分信任神巫将影,神庙会彻底被村人孤立是因为族长大婚没有请神庙的圣女,而请了神巫将影,大大长了神巫的面子灭了神庙的威风之类。
盘玉因不放心青月这个一根筋又不太靠谱的家伙和范大娘独自待着,于是全程坐在一旁监听,听着听着,她觉得有些不对味儿了,这话看似掏心掏肺,但她怎么越听越觉得这范大娘有挑拨离间、借刀杀人之嫌呢。
“那位神巫大人和我们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范大娘这话可说得有些过了。”放下正在纳的鞋底,盘玉淡淡地开口,“再说了,村里人爱信什么便信什么,若是在那位神巫大人那里吃了亏,自然就晓得那依大神的好了,范大娘你不也昨儿个晚上才明白过来的么。”
范大娘听了这话,一时有些尴尬,便讪讪地住了嘴。
青月倒没有太在意她们的针锋相对,其实就算没有范大娘的这番话,她也打算去会会那个神巫将影的,因为那个傀儡师的手法,实在很难令她不在意。
第二天,范文章便又活蹦乱跳地和雨生一起去学堂了,这一回,范大娘倒没有说什么,在神庙吃过早饭,便自己默默地回家去了。
上午忙忙碌碌的没有时间,吃过午饭,青月便跟盘玉打了声招呼,说是要去见见那个传说中的神巫将影。
正在收拾桌子的盘玉当下便有些不高兴了,“你真信那范大娘说的鬼话?”
“也不是……”青月摇摇头道,“只是那神巫将影的确是有些蹊跷,不去看看总觉得不放心。”
盘玉立刻想起了昨天晚上范文章那几乎没了气的样子,虽然这些年村里人对神庙的感情是越来越淡漠了,但身为神庙的人,不管这桩事情,好像又有些说不过去。
“可是那神巫听起来邪乎的很,要不……我跟你一起去?”想了想,她终是有些犹豫地道。
见她一脸担心纠结的模样,青月笑了起来,拍了拍她的肩道,“你不用担心我,我不会有事的。”
青月的本事盘玉是明白的,虽然某些地方不靠谱得很,但有时候还是很靠得住的,只是这话她当然不会当面跟青月说,于是白了她一眼,低头继续拿抹布擦桌子。
青月知她这是默许了,便又得寸进尺地说了一句,“晚上我想吃鱼肉馄饨。”
盘玉嘴角抽抽了一下,点头同意了。
“早点回来。”
“嗯。”
想想晚上的鱼肉馄饨,青月的心情很好,她独自出了神庙,循着范大娘说的路线去找传说中的神巫将影。
与神庙的偏僻低调相比,神巫将影的宅子就在村子的中心地带,而且修建得十分华丽,比起族长的大宅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青月刚到那座宅院的门口,便看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
李生安?
她有些惊讶地看着那个直直地站立在门口充当守门人的男子,他什么时候回村子里来的?
“圣女大人。”见到青月,李生安木着脸弯了弯腰,算是行过礼,“将影大人知道您要来,已经在屋里等着您了,请跟我来。”他说着,转身引路。
从头至尾,李生安的表情都是木木的,仿佛并不认识青月一般。
在见到李生安的惊讶过去之后,青月很快便发现了他的不对劲之处,他此时的状态跟被魂线控制的范文章一样,只是一个傀儡,已经失去了自己的灵魂。
……他究竟遇到了什么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是和这座宅子的主人有关么?
一路思索着,等青月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被李生安引进了大宅,宅子的前院是一片很大的花圃,里头种着各色鲜花,虽然已经入了冬,但那些花竟然仿佛全然不畏寒似的,一朵朵在凛冽的寒风之中争奇斗艳,看起来甚是奇特。
在那片绚烂的花圃之中,她一眼便注意到了一个绯红色的背影,那人正蹲在花圃之中,似乎在修剪花枝。
“将影大人,圣女来了。”领路的李生安在花圃前停下脚步,木着脸道。
那绯色的身影站起身,侧过脸来。
那是一张极其漂亮的脸,几乎漂亮到了雌雄莫辨的地步,他披散着如缎的黑发,身穿一袭绯红色的宽袖长袍,长袍上绣着繁杂而华丽的花纹,胸前挂着璎珞,看起来飘逸如仙,却又艳丽似妖,和村里人的打扮十分的不一样。
见青月定定地看着他,他弯起唇,随手折下手边一枝带刺的蔷薇,然后优雅地分开花丛,缓步走到她面前,将那带刺的蔷薇送到她面前,“好看么?”
他一手执着蔷薇,偏着头笑吟吟地看着青月,全然不在意被扎破的手指,面上甚至还带着一丝天真的笑意。
“腐朽的灵魂而已。”青月没有看他手中的花朵,只淡淡地道。
自一踏进这个院子,她便发现了那座花圃的奇特之处,那满目姹紫嫣红的鲜花在她眼中不过是哀号着却不得救赎的灵魂,它们被奇特的术法困在这片花圃之中,化为地缚灵,不得转世,不得解脱,只得日日痛苦哀号,扭曲挣扎。
“……你还是这么犀利啊。”闻言,他眯起眼睛笑了一下,晃了晃手中的那朵带刺的蔷薇,拖长了声音道,“可是,你真的不看一眼么?……不要后悔哦。”
听他这样说,青月下意识看了一眼他手中那朵带刺的蔷薇,随即微微怔住,那朵花中附着的灵魂不是旁人,竟是李生安。
“这是……”
青月张了张口,伸手想要去接那朵花,可是还没有等她的手碰触到那朵花,那男子突然弯起唇,有些恶意地笑了一下,然后五指微拢,竟是将那花捏在了手中。
然后,在青月惊愕的视线中,他一根一根的张开五指,殷红如血的花瓣便一片一片地零落了下来。
“你……”青月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就在刚刚那一瞬间,他竟然眼也不眨地碾碎了一个灵魂。
“不要这样看我。”那男子一脸无辜地道,“你这样的眼神……让我觉得自己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呢。”
……难不成他还自以为是个好人?
这一刻,青月突然明白盘玉为什么有时候会那样的暴躁了,她现在也很想暴躁,很想拿起扫帚狠狠地将他揍一顿,最好是将那张可恶的笑脸揍得像猪头一样。
见青月脸上隐隐有了怒意,他笑着将被蔷薇刺刺伤的手指放入口中轻轻吮吸了一下,才笑道,“外面凉,不如进屋子里坐坐吧。”
青月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他走了进去。
屋子里很宽敞,且收拾得很干净,但最令青月在意的,是挂在一旁墙壁上的水晶柜,那柜中放着的,赫然便是她之前被李生安拿走的金缕玉衣。
那男子笑眯眯地在主位上坐下,才刚刚坐定,便有一个美貌的侍女端了一套茶具从内室中走出,跪坐在一旁的矮桌边煎起了茶。
不一会儿,屋子里便升腾起了一股袅袅的茶香。
青月看了那侍女一眼,也是被抽了灵魂的傀儡。
李生安此时就在屋外候着,并没有跟进来,青月侧头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怎么就惹上了这么个煞星,最后竟是弄得一个魂飞魄散的下场,而且死后还不得安稳,连躯体都被制成了傀儡。
见青月十分在意李生安的样子,那男子轻轻笑了一下,“你觉得他很可怜?”
青月闻言,回头看了他一眼,“他与你有什么深仇大恨?”
那男子摇头,“非也,只是一笔交易而已。”
“交易?”青月愣了一下。
“有一天,有一个被仇恨蒙蔽了心的人找到了我,说他愿意奉上一件异宝和他的灵魂,只求他所恨之人不得善终。”那男子说着,指了指那金缕玉衣。
青月立刻明白他所说之人便是李生安了,那件异宝,显然就是她的金缕玉衣。
原来……李生安从来没有离开过村子,他只是在踏进这间院门之后,再没有能够出去。
“你又不是神,何以能够满足他的愿望。”青月看着他,冷冷地道。
那男子闻言,又笑了起来,他摇头道,“你又错了,神才不会管这人间的事,只有人,才会管这人间的事呢,你瞧瞧那些村人日日敬奉他们所谓的那依大神,那依大神可有显灵帮助过他们?可是我呢,就是一个很好说话的人,只要奉上相等程度的祭品,我便会满足他们的愿望。”
正说着,一旁的侍女已经将煎好的茶奉上了来。
“尝尝这茶味道可好。”那男子笑盈盈地伸手示意了一下,端得是彬彬有礼。
那茶异香扑鼻,青月试着尝了一口,便觉满口余香。
见青月饮了茶,那男子突然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我在这里等了你两年,你却从来没有来瞧过我一眼呢,到最后,你竟还是为了旁人的事情来找我。”
青月听着这话有些奇怪,不由得皱了皱眉,“你在等我?”
那男子便弯起唇,又笑了起来,心情十分愉快的样子,“看来你真的是一点都不记得了,如果不是那蠢妇拿了你做的护身符来找我,又听我的话带着她的儿子来驱邪,我还未必这么快就能见着你呢,你倒是跟以前一样,对旁人心软得一塌糊涂,偏偏对我,冷心冷情得很。”
“……你认得我?”听到这里,青月有些惊讶了。
范文章被下了傀儡咒只是因为他想引她出来?
“刻骨铭心呢,怎么会不认得?”那男子定定地看着她,一脸意味深长地道。
“那你为什么不来找我?”青月觉得他这话听起来十分奇怪,完全不合逻辑,宁可那么麻烦下傀儡咒,也不愿意自己到神庙来找她,毕竟是在一个村子里,要找她岂不是容易得很。
“……因为。”他顿了一下,微微眯起了眼睛,道,“我曾经发过誓,除非你自己来找我,否则我永生永世都不能和你见面。”
好奇怪的誓言。
青月想。
“可是……你现在不是来见我了么?”就在青月出神的当口,那声音突然一下子近了,青月一擡头,便对上了他的眼睛。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了座,走到了她的面前,双手撑在她的椅子两侧,正俯身看着她。
他离她极近,近到她可以感觉到他的呼吸。
青月是没有呼吸的,可是他有。
他是个人?
青月看着他,眼睛对着他的眼睛,鼻子对着他的鼻子,她有些郁卒,难得有一个认得她的人,却是一个坏人。
“我们是什么关系?”青月眨巴了一下眼睛,有些好奇地问。
那男子缓缓将唇瓣贴在了她的唇上。
“情人。”
他说,声音低哑,透着十足的暧昧。
青月因为他的话而有些讶异地瞪大了眼睛,但也只是一瞬间,她便将脑袋微微后仰,避开了他的唇,然后摇了摇头,十分淡定地道,“不可能。”
他挑眉,“为什么?”
为什么?青月也不明白,就是一种感觉而已。
“真是令人伤心。”他伸手,轻轻捏住她的下巴,“我思念了你那么久,你却一如既往的没心没肺呢。”
青月直觉不喜他这样的靠近,便挥开了他的手,站起身便要走,谁知刚起身,眼前便是一股晕眩,她晃了晃身子,后退几步,伸手撑在椅背上,稳住了摇摇欲坠的身子。
……怎么回事?
她皱眉,努力想睁大眼睛,可是眼前竟然一片模糊。
模模糊糊间,她隐约看着那男子微笑着对她伸出双手,然后,将她紧紧地困在了怀中。
“我终于,见到你了。”他抱着她,轻声喟叹着,声音竟是无比的满足。
她动了动,却是无力挣扎。
“记住我的名字,将影。”他贴着她的耳朵,将他的名字一个字一个字地灌入她的耳中,“傀儡师将影。”
“不许再忘记我。”他说,用一种极其霸道的、命令的语气。
青月想推开他,可是却软绵绵地失去了力气,意识消失前,她略略有些害怕地想,她该不会又回到之前那漫长的木头人状态吧……
七、火烧神庙
青月害怕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只是她恢复意识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醒过来的时候,她正躺在一张华丽的大床上,床头的灯台里燃着白色的蜡烛,屋子里光线不算暗,青月环顾四周,一下子看到了坐在桌边的将影,他正低头认真地雕着一个小偶人,神情十分的专注。
她试着动了动身子,发觉各个关节都仿佛生了锈一样的不灵活,仔细回想了一下,怕是因为那杯茶的缘故。
这个时候,盘玉应该已经准备好了鱼肉馄饨了吧,青月有些可惜地想,雨生也应该已经下了学堂了,若是见不着她,八成会担心。
“醒了?”察觉到她的动静,将影放下手中的偶人,回过头来,笑盈盈地看着她。
“你究竟想干什么?”青月挣扎着坐起身,感觉手和脚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了,十分的僵硬。
“不要害怕。”他走到她身旁,在床沿上坐下,竟是一脸的歉意,“我只是不知道如何将你留下来,所以稍稍委屈了你一下。”
“留下我做什么?”青月有些嫌恶地皱了皱眉,这样受制于人的感觉非常的不舒服。
将影愣了一下,“留下你……当然是和我在一起啊。”
“可是我不想待在这里。”青月又挣扎着动了一下,“我要回去。”
“哦?”将影顿了一下,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问,“回哪里去?”
“神庙。”
“那里啊……”将影淡淡地拖长了声音,面上分辨不出喜怒,他说着,站起身,走到窗边,伸手轻轻推开了窗户,“那里,你怕是回不去了呢。”
窗户一打开,冰凉刺骨的夜风便立刻卷了进来,青月并没有感觉到冷,只一径定定地看着那人的背影,“你是什么意思?”
将影转过身来,微微向旁边挪了一步,好让青月可以看清整个大开的窗户,他笑着指了指窗外,“你看……”
青月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然后猛地瞪大了眼睛。
她看到一片滚滚的黑烟夹杂着雄雄燃烧的火焰冲天而起,将那黑沉的夜映衬得一片殷红。
那是神庙的方向!
“真漂亮,是不是?”他微微俯下身,一手微曲着撑在窗台上托着下巴,微笑着看着那片殷红的天空。
青月垂下头,五指微曲,将手握成了拳。
一种陌生的感觉让她的身体微微颤抖,那种感觉,大概就叫做……怨恨吧。
身后迟迟没有动静,将影有些疑惑地回头,等待他的,是一根细亮的银丝,那银丝瞬间将他缚了个结实,然后猛地收紧。
“唔,有点痛。”将影皱眉,随即又笑,“这么多年没见,你的身手倒是不减当年,我低估你了呢。”
“为什么要这么做?”青月收紧了银丝,冷声问。
“这是李生安的愿望呐。”将影动了动,见挣扎不开,倒也没有强求,只淡淡地道,“我只是满足了他的愿望而已。”
奉上自己的灵魂,只求所恨之人不得善终。
他是那样恨着那位前任族长夫人,不惜以自己的灵魂为赌,奉上自己的一切,只求所恨之人不得善终。
所以那老妇人会被自己最信赖的人背叛。
所以她此时葬身火海。
青月就是再蠢钝,这个时候也想明白了一些事情,一直没有成亲的阿落突然娶了泠纹,还有那一夜泠纹眼中深深的怨毒和嫉恨……
此时神庙的大火。
一切的一切,怕都是和眼前这个自称傀儡师的男人脱不了干系。
“阿落的婚事,也是你从中做的梗?”青月看着他,冷冷地问。
“泠纹夫人是我忠诚的信徒,我只是送了她一瓶‘梦里花开’,让她得偿所愿而已。”将影笑了一下,又道,“至于今夜的大火,便是一个女人的嫉妒心和仇恨心了……若不是我,你此时也在那烈火之中受苦呢。”
……可是盘玉何辜,雨生何辜?
他们凭什么要将自己的生命葬送在这场无聊的复仇和嫉恨里?
青月眼中有杀意一闪而过。
“别这样。”感觉到青月眼中的杀意,将影挑了挑眉,赶紧道,“神庙你是回不去了,不如就留在这神巫府里与我做伴岂不更好?且我们又是旧相识,有我陪着,总比那些蠢钝的人类要好啊,不是吗?”
话音刚落,青月已经将手中的银丝勒紧,将影的声音戛然而止,那具身体转眼间便变得四分五裂,散落了一地。
可是,一滴血都没有。
收回银丝,青月顾不得察看他的异状,转身飞快地跑出了房间,往神庙的方向跑了过去。
房间里,烛火微微地跳动了一下。
地上,响起了一个沉沉的叹息。
“唉,为什么要为了不相干的人和我大动肝火呢。”那个美丽的,雌雄莫辨的头颅幽幽地叹息着,竟是万分委屈地模样。
散落在墙角里的那只洁白如玉的断臂一点一点地挪了过来,十分怜惜地擦去了那头颅上沾到的灰尘,然后又四下里寻找零落了一地的残肢。
然后,那只断臂弹出了一根魂线,慢吞吞地,一点一点地将那些收集好的残肢细细地缝补起来。
“虽然不会死,可我也会疼的呀。”一边缝补着,他一边轻声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