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不过只有这些怎么够呢?
陆显文神色一凛:“放肆!”
他还没老糊涂,子孙们彼此间的手段他都清楚得很,就像他也早就知道此刻他们坐在这里,已经不会再试图维持过去那些虚假却又久远的骨肉亲情。但是即使明知道陆锦行这个时候过来无非就是要摊牌,却还是因为那些阴私乍然被摆到了台面上而震怒——陆锦行话里意味不明的指责,到底还是让他感到自己的权威受到了质疑。
“我还没老糊涂,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心里都有数!”陆显文看着他们,“谁做错了都要承担责任,我知道你受了委屈,所以该受惩罚的人我一个都没有放过,那之后我给你的补偿还不够吗?你以为你那百分之十五的股份是那么容易拿到的?还是说我一定要大义灭亲才能让你满意?”
对于陆显文重利轻情的性子早已心知肚明,所以陆锦行对他的这番话既不觉得意外,也并没有感到多么的失望。
“当然,”陆锦行唇角依然挂着的笑容渐渐透出几分寒意,“难道一个人不应该为他犯下的错付出代价吗?他手里有我和阿妩的血,陆望和宁时锦的命,您为什么会觉得轻描淡写的所谓‘惩罚’就能让我满意呢?”
最后一分笑意消失,陆锦行看向陆祈的目光里,透着彻骨的冰冷:“叔叔,您觉得我应该满意吗?”
陆祈的目光在听到“陆望”和“宁时锦”两个名字时,有一刹那的恍惚,但也仅仅是一个恍惚而已,随后便已恢复如常。他放下餐刀,向后靠坐在椅背上,好整以暇的看着陆锦行:“说来说去,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不过只是借口,你现在这种无差别攻击的真正理由,无非就是为了那个小姑娘的一双眼睛。我倒是没成想,你还有几分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勇气。可是你也别忘了,阿行,你挑起事端之后,还要看最终的结果你能不能承受得起。现在整个陆家都岌岌可危,这于你又有什么好处?”
陆锦行突然笑起来:“我的父母死得不明不白,我的右腿永远不可能恢复如常,我心爱的女人现在正躺在手术台上……叔叔,陆家鼎盛的时候,我又得到了什么好处呢?”
无视陆显文更加阴沉的脸色,陆锦行随意的把餐刀放到一旁,拿起手边的红酒杯,姿态安适:“不过之前爷爷提到股份的事,也让我想起了过去的一些事情。叔叔您应该一直都很想知道我到底是怎么拿到的那百分之十五的股份吧?”
这件事似乎从一开始,就是陆显文和陆锦行讳莫如深的事,陆祈的人并未查到结果,而随后又因着各种繁杂的事务,他也就没有了再追究的时间——毕竟陆锦行算是从那场车祸里捡了条命回来,无论为了弹压自己或者是补偿他,这个结果他也只能认了。
可此刻陆锦行的说辞,似乎又把这件事赋予了其他更深一步的含义。陆祈眉头微皱,并未回答。
“够了。”陆显文适时出声,苍老的声音里带着些无法言说的倦怠。陆锦行却并未如他所愿,只是蹙眉笑道:“怎么,爷爷,宁时锦这个名字在陆家就这么不能提吗?”
陆祈的心头狠狠一颤。
陆锦行看着陆祈倏然变色的脸,不以为意的笑了笑:“我还以为叔叔多少都该有些猜测的。我爸爸去世那么突然,当然不可能留下什么遗嘱,但我妈妈不一样,她有足够的时间来为我谋划,不是么?”
“不可能……”陆祈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原本的确不可能。如果我是您的话,大概也不会愿意相信,就像当初不会相信她会为了那个她根本不爱的男人选择自杀一样。”陆锦行的笑意褪去,眼底一片冷然的光芒,“可我毕竟是她的儿子,她怎么敢把我的未来寄望于一个连自己的亲兄弟都能害死的人身上呢?”
陆显文眉头深皱,再也无法平稳的呼吸将他内心的波动暴露的一览无余。
陆锦行对此一无所觉一般,继续说道:“毕竟他们都是陆家的人,那个即使将来她的儿子出了什么意外,也不会有人在乎的陆家。”
陆祈的手下意识的摸到衣袋内的吊坠,用力的攥进手心里,直到吊坠的边缘硌得掌心一阵阵发疼,也仍是没有松开手。不知过了多久,整个手掌已经一片麻木,可心口还是一阵阵的疼,以至于开口说话的时候,即使勉力克制,声音里仍是有一丝颤抖:“她……不是走之前给你的,对不对?”
在他身旁,始终仿佛事不关己般、对周遭一切都恍若未闻的陆锦航亦不由得微微侧目。
时隔多年,陆祈提起宁时锦,仍然不敢用一个“死”字,就好像他不提,她就永远只像个去远行的人,总有一天会回来一样。陆锦行对他的心思心知肚明,但只是回以几不可闻的冷笑:“无论是什么时候,叔叔您想证明些什么呢?她自杀前还对什么人抱着期待或者幻想?”
在陆祈难看的脸色里,陆锦行将杯中的残酒一饮而尽:“她临死前,把股权变更协议交给了她信任的朋友,也希望如果有可能的话,这份协议永远不需要被拿出来。不过这个可能在我出车祸的那一瞬间就被你毁掉了。不过,其实你应该开心吧叔叔?在你心爱的女人死了很多年以后,终于又和她有了牵扯。”
“是你们逼我的!”陆祈猛地站起身来,把面前的杯碟拂落到了地上,目光狠戾的看着对面的陆锦行,“如果你不争不抢,我们之间也不会落到今天这种地步,可是谁给你的胆量和我争?你爸爸也一样!他明明样样不如我,难道就因为他是所谓的长子,就能处处挡在我前面吗?你妈妈就是太善良太软弱,才会把他意外的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
“可你口口声声的意外是谁一手制造的?”陆锦行捏紧手中的酒杯,眸光森冷地直视陆祈,“你别忘了,那个人不仅是你的哥哥,也是她的丈夫!”
“我管不了那么多!”陆祈死死攥着手中的吊坠,“陆家的一切本来就该是我的,财产和女人他都不想放手,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陆锦行冷冷笑道:“所以,你也算是亲手害死了你最爱的女人。那你这些年有什么资格装出一副深情的样子。”
“你住口!害死她的一直都是你们父子!”陆祈眼睛一片通红,“她根本不爱你爸爸,要不是因为意外有了你,她早就和我远走高飞了。如果她早一点儿离开陆家,也不会因为负罪感加重抑郁,最后落得这个下场!”
“啪”的一声,陆锦行手中的酒杯应声而碎,他眼尾微红,却看都没看鲜血淋漓的手掌:“所以你就觉得都是我们的错,这么多年你也就一直都不肯承认自己才是那个逼死她的罪魁,永远在你自己的世界里扮情圣,是吗?”
陆锦行并不想给陆祈任何逃避的机会,直直地看着他:“那天宴会上看到我让人专门戴着她的首饰出现,感觉一定惊喜吧?还有后来拍卖会上的珠宝,这所有你送给她的首饰,明明早在她死之前就莫名其妙的消失了,对不对?我知道你一定会费尽心思地都重新拿回来,睹物思人的滋味怎么样,叔叔?”
陆祈握着吊坠的手有些颤抖,陆锦行看到他手中露出的那条熟悉的链子,微红的眼尾微微上挑,原本精致却冰冷的脸上有了些许笑意,清贵傲然:“不过只有这些怎么够呢?”
他从西装内侧的衣袋里拿出一枚造型别致又精巧的钻石戒指,因为沾染了手上的血迹,不以为意的轻呵了一声:“弄脏了。”
陆祈却一眼便看清了他掌心里的光芒,猛地向前走了几步,却一个踉跄,被一旁的陆锦航扶住了,才没有摔倒在地上:“你!你怎么会……”
“你是不是想问,你们的定情信物为什么会在我手上。”陆锦行姿态随意的把那枚戒指在手中把玩片刻,举到眼前看了看,“毕竟这是在她停灵的那晚,你亲自戴在她手上的,对吗?”
陆祈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好不容易停下之后,捂着疼得几乎喘不过气的胸口,面色一片惨白。
看着陆锦航把陆祈扶坐在一旁,在他衣袋内翻找出药来喂他,陆显文看着一脸冰冷、对眼前的情景没有任何反应的陆锦行,在他再次开口前,拍桌喝道:“阿行!你闹得还不够吗!”
陆显文的声音苍老而衰败,其中的痛心疾首不言而喻。陆锦行微微低下了头,灯光在他精致俊美的面容上打下一层淡淡的暗影,使得他的眼神一时有些看不清楚:“两个不都是你的儿子吗?”
陆显文的呼吸倏然一滞。
陆祈的胸口依然剧烈的起伏着,却仍是有些颓然的伸出手去:“还给我……还给我!”
“当然,我的本意,也并不想把这种东西留在身边的。不过——”陆锦行慢慢抬起头来,看了看手中的戒指之后,又想起什么似的,看向陆祈,露出一个和平日里别无二致的温和笑容,“叔叔,那份装股权变更协议的文件袋里,她还留了一封长信,虽然并不愿意承认,但确实是写给你的。只是究竟要不要交给你,我还一直在考虑。”
说完之后,陆锦行在陆祈目眦欲裂的注视下,拄起拐杖向门外走去。几步之后,他随意的轻轻一扬手,“啪嗒”一声,掌心里的戒指就那么掉落在地板上,骨碌碌地滚远了。
陆祈心口一阵剧痛,他张了张口,还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陆锦行的声音已经再次传进了他的耳中:“留些力气等明天证监会调查吧,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