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园无此行 第七章 遍体鳞伤 第一节
【1】我其实远比你想象的更了解你
陆锦航的视线自餐牌上移向她：“我记得你以前喜欢喝拿铁。”
钟妩闻言，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即使那天他已经把自己的意思表达得足够明确，但其实现在听他平静的谈及自己过去的喜好，反而让她更震惊一些——原来那些他对她冷漠以对的那些日子里，他真的同时也在默默关注着她。
钟妩抿了抿唇，没有再看他：“阿行每天早上都只喝蓝山，时间久了，我也慢慢喜欢上蓝山的味道了，算是……被他传染了吧。”
陆锦航重新看向手中的餐牌。
点了咖啡和两份甜点之后，陆锦航面无表情的把餐牌递给了一旁的服务生。服务生离开之后，两个人相对而坐，一时都没有再开口，这种沉闷的气氛让钟妩并不是很舒服，于是笑了笑站起身来：“我去趟洗手间。”
她一面朝洗手间走去，一面暗暗决定，回来之后还是直接问清楚他究竟想谈的事是什么为好，如今两个人单独见面的场景，远比她想象中更加尴尬。
从洗手间的隔间出来，钟妩正在洗手池前洗手的时候，一个进来的服务生正要往里面的隔间走，见到她之后突然停了下来，声音有些迟疑，亦有些试探似的问道：“……钟妩？真的是你？”
钟妩有些诧异的抬头，看到了一张很是熟悉的面孔。
“乔乔，好久不见了。”
钟妩笑着和她打招呼。
对方是她半年多以前在一家咖啡厅兼职时的同事，当初她在工作之余利用一切时间打工，每天从早忙到晚，对周遭一切人和事都不投入任何注意力，但也仍是对眼前这个的女孩子印象极深。
程乔乔个子不高，但五官格外精致，身材也极好，头发漂染成了漂亮的灰蓝色，两侧剃得短短的，耳垂上戴着两颗熠熠生辉的黑钻耳钉——是个让人但凡见过一面就很难忘记的女孩子。钟妩甚至还清楚的记得，她的侧腰处有个纹身，图案极为别致。
程乔乔打量着钟妩，觉得难怪自己先前没敢认，钟妩的变化果然是极大的，这种变化并不是她如今的衣饰多么的精致名贵，而是整个人的气质，不再是过去蒙尘的美玉一般黯淡，而是开始散发出耀眼的光彩。
“我进门的时候没看到你。”钟妩连忙关了水龙头，从旁边抽出纸巾擦了擦手，看着她调侃道，“你现在拉花技术比以前好了吗？”
“外面那个……是你男朋友？”程乔乔却答非所问，看着钟妩的目光里带着些意味不明的审视。
钟妩笑容微僵：“不是。”
程乔乔抱臂盯紧她：“那你们什么关系啊？”
钟妩的眉头终于皱了起来，在对程乔乔有限的印象里，她虽然不见得会让人多喜欢，但至少不是什么会让人讨厌的人。
“只是一个朋友。”此情此景，钟妩一时之间也就没了什么“叙旧”的心思，“如果没什么事的话，那我先出去了。”
但擦肩而过的时候，程乔乔却伸手拦住她，目光灼人，原本清亮的声音压得极低：“过会儿的咖啡不要喝。”
钟妩呼吸一滞，简单几个字，可背后的含义让她全身的血液几乎瞬间冻结成冰。
她甚至疑心自己听错了，看着程乔乔的眼神错愕又茫然。程乔乔不管她能不能接受，只是语速更快了些，内容也因此而有些杂乱无章：“你们刚进来的时候经过吧台，我看到他和老板那一瞬间的眼神接触，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但我总觉得不太对。有两桌很眼生的客人从早上一直坐到了现在……而且这两个月咖啡都是我煮的，今天老板却突然要自己煮。我知道我现在这么和你说你很可能觉得我疯了，毕竟我什么证据都没有只是因为……”
她的话没说完，钟妩就已经死死攥住了她的手臂。
任茜的供货工厂那边突然出问题，两个人不得不匆忙告别，而自己出门之后，陆锦航出现的不可谓不巧。
整件事的脉络清晰至此，钟妩抑制不住地颤抖。她的大脑飞速的运转着，是连她自己都十分意外的、超乎寻常的清醒，可于此同时她的呼吸亦是一片紊乱，几乎用尽全力，才能让自己的眼泪不掉下来。
她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明白陆家人之间几乎白刃相向的攻讦算计，却从没想到，率先对自己下手的人会是陆锦航。
那个曾经始终沉默冰冷但又骄傲坚忍的少年。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钟妩脸色一片惨白，知道现在并没有时间去伤感，于是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下意识的去摸手机，随后才想起手机仍留在自己的座位上，于是努力克制住声音里的颤抖，低声问面前的程乔乔：“能不能把手机借给我？”
目睹了她在短短一瞬间情绪的巨大变化，程乔乔仍是皱着眉：“工作时间不让用，放在更衣室了，我这就去拿，你在这里等我。”
她话音刚落，外面走廊里陆锦航的声音就已经传了过来：“阿妩？”
钟妩和程乔乔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慌乱。程乔乔朝钟妩用力的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钟妩咬紧下唇，手紧攥成拳，指甲几乎刺破掌心，整个人终于彻底冷静下来。
她抬头看着洗手池镜子里的自己，擦掉眼角的泪痕，又用力揉了揉苍白的脸颊，直到上面终于恢复了血色，努力扯出一个笑容，整个人看起来和之前没有什么差别，才打开水龙头又洗了洗手，在潺潺的水声里压低声音在程乔乔耳边报了串数字：“帮我打这个电话。”
说完之后，她擦了擦手，挺直背脊朝门外走去。
“怎么了锦航哥？”钟妩看着走廊里的陆锦航，有些不解的问道。
走廊里光线并不算十分清明，陆锦航看着钟妩，若无其事的笑笑：“没什么，只是你太久没出来，担心你出什么事。”
钟妩笑了笑没有说话。她跟在陆锦航身后朝外走去，一路上把程乔乔的话从头到尾又细细思量了一遍，想到她说的两桌奇怪的客人，想要看一看，但又生怕落了痕迹，于是并不敢随意张望。
重新回到座位之后，钟妩发现咖啡和甜点都已经摆在了桌上。陆锦航坐下来，端起他面前的咖啡杯，轻轻啜饮一口之后，勾了勾唇角点评道：“虽然不如陈嫂手艺好，但也还不错，你尝尝看。”
钟妩桌子下的手交握在一起，暗暗用力攥了攥，然后伸出手去，拿起小匙在咖啡杯内轻轻搅动着：“你胃不好，平时咖啡最好还是不要喝太多，尤其饭前。”
陆锦航的手僵了僵，把咖啡杯放下之后，才抬头看向她：“你还记得。”
“怎么会不记得呢？”钟妩的笑容里有些唏嘘的意味，看向窗外的目光仿佛落到了无限远处，“你那时候一下课就忙着去打工，有时候饭都顾不上吃，胃疼起来脸上一点儿血色都没有，可偏偏就是不肯收我送过去的药。”
陆锦航也仿佛随着她的话陷入了过去的某些回忆中，眸光温柔却又复杂：“不过是穷小子的自尊心罢了，更何况你送过来的都是进口药，我如果收了的话，还不起。”
钟妩收回视线，看向他：“我猜到了，所以我在那些胃药里千挑万选，选了一种和你买的廉价药形状差不多的，趁着去你家看陈妈妈的时候，偷偷把药盒里的药换过了。”
陆锦航心口微窒。
在他以为自己对两个人之间的往事印象已经足够深刻的时候，她却偏偏能一次次加码，让他意识到自己欠她的，远远比他意识到的更多。也让他心底那些已经失去她的痛苦，一天比一天更深刻。
钟妩看着对面的陆锦航，彼时他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她一直提着的心却丝毫不敢松懈。她状似不经意的朝周围看了看，目光并不在某一处多做停留，只是下意识的寻找着程乔乔的身影。
不知道她的电话打出去了没有。陆锦行如果接到了电话，现在会是什么心情？一定很担心她吧？
想到陆锦行皱起眉头的样子，钟妩就觉得心疼。
“我多希望……”陆锦航突然开口，钟妩回过神，和看过来的他视线相撞，他眼底仿佛有不知名的暗流渐渐汹涌，“你是因为真的怀念那段日子，所以才对我说这些。”
钟妩一愣，意识到他这句话背后的深意，努力让自己的神情看起来更自然一些：“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如果你真的不知道，从洗手间回来，就会直接问我到底想和你谈关于阿行的什么事。”陆锦航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原本冷峻的面容里，随着他的话而浮现出了一丝近乎于讥诮的笑容，“阿妩，我其实远比你想象的更了解你。”
钟妩的身子一颤。
她迎着陆锦航的视线，终于不用再掩饰心中的慌乱和失望：“你想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