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完美人设就是,一旦这个人失败了,他就再也无法站起来。完美,其实是脆弱的。
克拉克现象,也称作克拉克魔咒,是指优秀运动员在比赛中不能正常表现出所具有的竞技能力。克拉克这位澳大利亚最伟大的田径运动员,被人称作“最伟大的失败者”。
这是很悲哀的境地,全世界都知道他可以站到最高处,可是他在赛场上一次次地被打败。
沈清源放下了枪,眼神有些茫然。他从来都是冷静沉着的,哪怕在亚锦赛上,出现了最糟糕的情况,他也是咬着牙挺到了最后。
“你输定了。”杜凌枫一边装弹,一边扭头看他,“我们的差距已经能够说明一切问题了,对吧?”
沈清源没有回答,依然低头装弹。杜凌枫嘲弄地反问:“还比?”
“比。”沈清源冷冷地说,“不到最后一刻,我不放弃。”
杜凌枫轻轻哼笑:“得了吧,剩下的几枪你就算全部打满环,和我还是有差距。沈清源,你完了。”
唐心再也看不下去,从观众席上冲了过来:“沈清源,就算不能翻盘,也要完成所有射击!”
“我知道你很关心他,但你要知道,他这样做只能是重复糟糕的状态。”杜凌枫说完,举枪对准靶子射击。只听砰的一声,十环。
他自信地扬唇轻笑,眼神里充满轻蔑,更是让人扎心。沈清源放下手枪,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金牌放到靶位上,转身就往外面走。
唐心赶紧去抢金牌,却被杜凌枫眼疾手快地拿在手上。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唐心,眼神像狼,残忍,嗜血,赶尽杀绝。
“愿赌服输,没什么可说的。”杜凌枫说,“唐心,就算我喜欢你,这枚金牌我也要定了!”
唐立奇望着离去的沈清源,又看了看杜凌枫,急得直跺脚:“杜凌枫,你懂不懂竞技精神啊?赌就赌,但你为什么要拿射击生涯做筹码?沈清源是射击天才,他又认死理,可能会因此再也不会拿起手枪射击了!”
“那关我什么事?”杜凌枫把玩着手里的金牌,“他让小辞抱憾而终!就算他不是故意的,这仇我也永远忘不掉!”
唐心深呼吸一口气,盯着杜凌枫的眼睛:“可是你作弊了!你从一开始就在布局!”
“哦?”
“你故意传递给沈清源一个信号,就是只要有钱,他的母亲就能醒过来,以此激发了沈清源的得胜心。因为只要拿了奖牌,运动员就有奖金。之后,你再故意引发沈清源曾经伤母的舆论,让沈清源没办法静心射击。杜凌枫,你脸红吗?你做了这么多事,让沈清源心理崩溃,才赢了比赛。你胜之不武!”
“赢这个结果才是最重要的!”杜凌枫打断了她的话,“怪我做什么?还是沈清源自身的问题。难道没人跟你说过他的问题吗?”
唐心一时词穷,因为她想起了丁芳对她说过的话,沈清源太过揪细,这其实并不是好事。
“所谓的完美人设就是,一旦这个人失败了,他就再也无法站起来。完美,其实是脆弱的。”杜凌枫慢慢地说,“是沈清源自己无法原谅自己,他对母亲愧疚,他没办法正视有污点的自己,我只是逼着他看到自己的黑暗面。”
唐心扭头看到靶位上的枪,那把手枪上还带着沈清源的手温,以及枪膛里一颗没有发射出去的铅弹。
她上前拿起,平心静气,瞄准射击!
砰!
电子屏上显示出唐心的成绩,居然是满环。
杜凌枫惊呆了,几秒钟后才开始鼓掌:“我看上的女人,果然不是俗类。”
“杜凌枫,我只是想告诉你,沈清源以前能做到,现在做不到的事情,我们都会帮他重新做到。”唐心放下手枪,淡淡地说,“而你,很像一只生活在阴暗旮旯里的虫子,算计着一切,就是没有朋友。如果今天你在沈清源的处境,不会有任何人帮你。”
她的眼神像结了冰,狠狠剜了杜凌枫一眼,然后潇洒地转身离去。杜凌枫冷冷地盯着她背影,攥紧了拳头。
“姐,你刚才怼杜凌枫怼得好,简直两米八!”走出射击馆的时候,唐立奇喋喋不休地夸着唐心。
唐心扭头,向他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容:“立奇,好弟弟,现在姐姐需要你帮个忙,回去找杜凌枫。”
“找杜凌枫干什么?”唐立奇警惕。
“你忘了,我把苹果手机扔到他车上了。”唐心一脸无辜,“我刚才才想起来这件事。还要拜托你帮我把手机要回来。”
唐立奇像一只踩到烧红铁板的猫:“哇,姐!你自己的手机,你自己怎么不去要!”
“我刚才两米八,这会儿惦着脸回去要手机,就只能是一米七了。”唐心将唐立奇往馆内一推,“要了手机,就请你吃饭。”
唐立奇闷闷不乐,一边往里走,一边说:“很尴尬哎……姐,这是最后一次,下不为例。”
唐心看着唐立奇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才向不远处的沈清源走了过去。他站在路边,脊背略微有些弯,午后的太阳将他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
“沈清源,”唐心从后面将他抱住,“这只是一次比赛而已,每个人都输过,赢过。”
沈清源没说话,抬手将她的胳膊掰开,然后转身:“可是,这已经是最后一次了。”
“你完全不用理睬和杜凌枫的赌约,”唐心急了,“你是天才射击手,注定要在这条路上走到最后。”
沈清源一笑,笑容有些悲伤。他向着太阳的方向看去,微微眯了眯眼睛,说:“可能你们都以为,射击是我终身所爱吧。”
“难道不是吗?”
“其实我的态度是,无所谓。”沈清源垂下眼睫,额前碎发垂下,遮盖住了眼中神色,让他显得有些不羁,“你应该见过我爸吧?在我十五岁以前,他是我的偶像。哪怕他后来喝酒抽烟赌博,都还是我的偶像。但是就在那个夏天,他在我心里什么都不是。”
唐心呐呐地措辞:“可是他现在知道改正了……”
“改正错误,就能让伤口愈合吗?他一直想要我在射击这行有出息,但是那是他的想法,不是我的。”沈清源耸了耸肩膀,“其实,今天输给杜凌枫,我一点也不意外,也不伤心。”
唐心猛然一呆:“你……”
“找一个机会,放弃射击也挺不错的。”沈清源突然后退一步,挥了挥手。唐心还没反应过来,身后就驶来一辆出租车。沈清源抬手坐进副驾驶座,然后飞快地说:“先开,等会儿再告诉你我去哪儿。”
“等一下!”唐心想要拉开后座车门,出租车却已经启动。她徒劳地追在车尾后,喊:“沈清源,你不能这样一走了之!”
司机扭头征询沈清源的意见:“先生,需要我停车吗?”
“继续开。”沈清源面无表情。
唐心追着追着,和出租车渐渐拉开了距离。忽然,她脚下一滑,重重地摔在地上。
沈清源几乎一跃而起,攥起的拳头上青筋暴起。司机小心翼翼地问:“先生,真的不用我停车吗?”
“开!”沈清源吼了一声。
他咬了咬牙,将车窗摇上。深蓝色的车窗隔绝了视线,让他看不清楚后视镜,可是他却怎么都忘不掉唐心蹲在地上无助的样子。
哪怕闭上眼睛,他的脑海中都会浮现出那样一双眼睛,充满着失望、哀绝和悲伤。
一如当年,他转身离开学校,听见她在身后悲伤地哭喊。其实他也一样,每走一步,心都会碎裂开来。
“姐!你怎么了?”唐立奇拿着苹果手机走出来,看到蹲在地上的唐心,赶紧去扶。唐爱扶着他的手站起来,唐立奇才看清楚她满脸是泪。
“姐,你别吓我。”唐立奇望着远去的出租车,大概猜到是什么情况,“你要是心里不舒服,就拿我撒气!你不是坑弟小能手吗?赶紧坑我啊,开心一下!”
唐心将头靠在唐立奇的肩膀上,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你不知道,他当年也是这样走掉的……”
那是她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去回忆的画面。那是青春里唯一的感伤,晴空里唯一的阴霾。
心理科诊室的墙壁,刷着淡淡的蓝色。每到下午三时,阳光不再照射墙壁,那片蓝色就会变得深邃一点,像一片沁蓝的海。
丁芳不知有多少次凝视过这片海洋。她想,人心如海,海水再澄澈透明,也有阳光照不到的地方。
有时候听到很曲折离奇的故事,她会将这些故事都记录在笔记本上,一笔一划地写好,然后放进铁柜子里,封存起来。
今天,这位病人有些奇怪。
她是一名中年女性,身材高挑清瘦,年纪大概不到五十岁,但两鬓都夹着灰白的头发,岁月留痕很是严重。不过,她看起来保养良好,五官精致,眉宇间风韵犹存。可见,年轻的时候,她是一个令人惊艳的美人。
丁芳觉得她有些眼熟,但想不起来像谁。
“请问你有什么症状?”丁芳照例询问。
病人有些迟疑,犹豫了一下才说:“每天晚上都睡不着觉,心烦意乱,有点厌世,想一了百了。”
这是典型的抑郁症的症状。不过,丁芳并没有急着下结论,而是从桌子旁边抽出一套测试题递给她:“先做题吧,记得在右上角写上自己的名字。”
“好。”女病人拿起笔,开始写字。但是她还没写两题,丁芳就打断了她:“对医生要说实话。”
“啊?我没撒谎啊。”女病人惊呆了。
丁芳微微一笑:“你在写自己名字的时候,下笔犹豫,也没有底气。这说明你现在写的根本就不是真名。”
“我,我……这是我的名字啊。”女病人急了,“医生,让我做完题目,好不好?”
丁芳却将那套题目收了起来:“任何病人对医生有所隐瞒,都会造成治疗的偏差。目前抑郁症的治疗是从药物和心理两方面进行,但如果你连自己的真名都不敢写,那我不敢相信这套题目的客观性。”
“医生,我不是有意要隐瞒的,而是……有件事实在难以启齿。”女病人的声音里有了哀求的味道。
丁芳看着她的眼睛:“我是医生,我有责任保护病人的隐私。”
女病人才叹了一口气,慢慢地叙说起来:“这件事都已经过去五年了,一直成了我心里的一个刺。我不敢对任何人诉说,就连血缘最浓的亲人也不敢宣之于口……”
这下子,丁芳被勾起了兴趣。
“到底是什么事情?”
女病人沉默了几秒钟后,才说:“五年前的夏天,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我从邻市出差回来,已经是晚上十二点了。雨水非常大,就算雨刷不停地来回扫动,前车窗依然看不清楚。我本来就刚学车不久,心里正打鼓,可是怕什么就来什么,就在我经过一个路口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丁芳眯了眯眼睛,第一反应是女病人撞到了人。
“我以为我撞到了人,但是不是,是路边有一对母子。”女病人浑身颤抖,“那个男孩子和我女儿差不多大,大概只有十五六岁,而那个女人……我看不清楚,因为她满脸是血,身上也都是血。”
丁芳脑中突然电光火石,慢慢地站了起来。她从医多年,可是这一次她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因为,她想到了某种可能性。
“你当时是怎么做的?”丁芳问。
女病人的眼中沁出了泪水:“我当时非常害怕!男孩子一边捂着女人的伤口,一边哭喊着求我,要我帮他把母亲送医院。他说他惹上了一帮赌徒,赌徒讨债,抢走了他们的手机,还将他们打伤了。我一听,头皮都麻了。我只是一个女人,家里还有两个孩子……我不敢惹什么赌徒,所以我并没有救那对母子,当时就转身上了车,将车开走了。”
尽管已经知道了答案,但丁芳依然呆住了。就仿佛一件事已经听说了很多遍,一颗心都已经麻木,可是时光倒流,她亲眼目睹了当年那件事的事发,还是会被震撼。
“那你当时,也没有报警了?”
女病人一边哭一边点头:“是的,我吓坏了……一路上我都在害怕,是不是已经有潜伏的赌徒看到了我的车牌号。直到第二天,我才想起来至少要报个警。我偷偷拐回到那个地方去看,就看到雨水已经将血迹冲刷掉了大半,那对母子已经不见了。”
丁芳慢慢地坐了下来:“这么多年,你一直在愧疚这件事。其实很多时候你都在后悔,报个警不会怎样,送个医也不会怎样,为什么自己当时就那样绝情地离去呢?”
女病人连连点头:“医生,我发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她只是胆小懦弱,只是一个老实的女人。这世上有一种罪,是老实懦弱的人犯下的,让人痛恨不已,也让人不忍苛责。
丁芳安慰了女病人一番,然后又对她的病情作了一番诊断,才开了药方。送走女病人,她找到了唐心的微信号,翻开了她的朋友圈。
大概一个月前,唐心在朋友圈里晒过自己和家人包饺子的照片。其中一张照片里,唐妈妈端着一整盘白白胖胖的饺子,笑得十分温雅开怀。
她和今天的女病人一样,也有高挑的身材,灰白的两鬓,精致的五官。或者也可以说,是同一个人。
丁芳默默地关上了朋友圈,然后头痛地捏着眉心。唐心的母亲,五年前曾经对沈清源母子见死不救,间接导致沈母落了一个植物人的下场。这事情还能更巧合一点吗?
“为什么……这对小冤家。”她无奈地叹气。
就在这时,手机震动了起来,显示唐心来电。丁芳定了定神,接听,只听到手机那端的唐心在啜泣:“学姐,我找到沈清源了,但是他不肯回射击队,丢下我就离开了……”
“你来找我,我们去找张教练。”
“我不懂,为什么沈清源每次都对我这样绝情?他头也不回地就走了,为什么!”唐心泣不成声。
丁芳顿了顿,才回答:“唐心,你要知道,有些人的转身离去,比另一些人要残忍很多。”
说完,她就挂上了电话。
她知道唐心听不懂她这句话。但是没关系,丁芳并没有打算让唐心明白。有些真相,还是不知道的好。
有些人转身离开,比另一些人转身离开更残忍……
就比如唐心的妈妈,她的转身离开,造成了一个悲剧。这个悲剧,很可能影响沈清源一生。
唐心失魂落魄地从射击馆回来,已经是晚上了。唐立奇一天都没怎么吃饭,一下车就将唐心拉到一个饭店里,点了一桌子的菜。
“姐,我饿得能吃下一头牛,你怎么不吃?”唐立奇一边啃鸡腿,一边问。他饿得眼睛都绿了。
“吃不下。”
“那也要吃,不吃怎么行?”唐立奇将一碗炒肝送到唐心面前。唐心恹恹地吃了两口,忽然说:“我觉得学姐有些奇怪。”
唐立奇吃得满口流油:“所有人都奇怪,沈清源、杜凌枫,还有你,都很奇怪!”
“不是这个……是她最后对我说的话,我总觉得有事要发生。”
唐立奇放下鸡腿,狠狠灌了一口凉茶:“姐,我说个现实的,你得想想明天怎么面对你那个周主任。你今天旷工了一天,得幸好今天没有节目要录制,不然你就要失业了。”
“哦。”提起这个,唐心有些颓唐。她向来对工作严谨敬业,还从来没有今天这种情况。一想到明天周祖光的脸,唐心就有些惧怕。
正想着,她的手机响了,来电是一个陌生号码。
唐心有些奇怪,接听了电话,立即听到了陈宁焦急的声音:“唐姐,大事不好了!沈哥要退出射击队!”
“啊?什么情况?”唐心顿时感到一颗心都被揪了起来。
“今天下午,张教练收到一封邮件,是沈哥发的,是退出射击队的申请。”陈宁声音里带着哭腔,“这还是我弟告诉我的,我听到以后就赶紧给你打电话。唐姐,你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唐心知道解释起来一句话说不完,只能问:“你先告诉我张教练什么个态度?”
“他很生气,立即回复邮件,说沈清源要申请退出射击队,就当面和他说!唐姐,怎么办?”
“张教练这样说,就表示不会真的答应沈清源退出,肯定是想让他先回来,然后好好开导他。你放心吧,等我消息。”唐心说完,又安慰了陈宁几句,然后挂上了电话。
唐立奇问:“姐,怎么了?”
唐心捏了捏眉心:“算是……知道明天该如何应付周祖光了。”
今天发生这么多事,唐心一夜无眠。第二天,她刚到电视台,果然就看到了周祖光的一张黑脸。
不等周祖光开口,唐心抢先说:“周主任,我昨天去做一个体育新闻了,所以没来得及和你汇报。”
“什么新闻?”周祖光果然被话题带跑。
唐心回答:“亚锦赛射击冠军沈清源,也就是奥运会的拟定参赛运动员之一,他失踪了。”
周祖光倒抽一口冷气,半晌瞪了唐心一眼:“今天不是愚人节,开什么玩笑?”
“没有开玩笑,千真万确。”
“体育头条……那你和Q大射击队联系一下,这条新闻要不要制作播出?”周祖光问。
唐心很爽快地答应。她之所以这样说,是有私心的。一是为了应付周祖光,二是她想利用媒体的力量,逼迫沈清源现身。
她不要让他再逃避下去。
十分钟后,唐心来到了Q大射击队,顺利见到了张教练。张教练眼眶红红的,显然是没有睡好。
唐心说明来意,张教练立即拒绝:“我怕最后不好收场,所以还请不要进行任何报道。”
听到这番话,唐心忍不住感叹,张教练果然还是护犊子。他这样处理,其实还在给沈清源留后路,生怕擅自离队的消息放出去,影响沈清源的声誉,反而引来上头对沈清源的处分。
唐心沉默了一下,才说:“张教练,其实昨天我有看到沈清源。”
“什么!他在哪儿?”
“他和杜凌枫进行了一场射击比赛,输掉了。”唐心艰难地说,“脱靶两次。”
张教练呆住了,仿佛一尊雕塑。
唐心继续说:“关于沈清源的情况,可能比你想象得更加严重。我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但是当务之急是逼他回来。如果他一直这样不出现,可能就真的……废了。”
张教练两手交叉,眉心蹙起川字纹:“我知道,当初发现他的时候,沈清源的心理状况就很严重。我和丁芳费了很大功夫才帮他进行了心理建设。”
“是什么样的?”
张教练望向窗外,眼神苍茫:“有件事你应该不知道……当时沈清源的母亲被射伤之后,如果立即进行救治,是可以避免现在的悲剧的。可是在那个雨夜,沈清源向路过的车辆求救,一名女司机下了车,却扬长而去。”
唐心愣住了。
“如果当时救治得及时,沈清源的母亲不会是植物人。虽然现在一直在进行促醒,可是收效甚微,关键是她患上了肺炎……”张教练面露痛苦之色,“所以唐记者,如果只剩下报道这一条路,那就报道吧。最糟糕的情况也无非就是眼下这样,沈清源再也不能射击。”
唐心慢慢地站起来:“谢谢张教练的信任,我会处理好这件事的。”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心里充满了悲哀。无论她如何报道,对沈清源而言,都无疑是一种酷刑。
她从未想过会有这样一天,她手中的笔会成为折磨他的工具。
很快,一篇澄清“射击明星伤母”的新闻就出现在各大网站的头条。新闻讲述了沈清源的家庭被赌债缠身,赌徒们设套的来龙去脉,瞬间吸引了不少网友的关心。
不仅如此,新闻还顺带提到了,沈清源母亲的植物人状态已经五年了,最近患上了肺炎,生命垂危,因此沈清源精神压力巨大,外出寻求更好的治疗方案,却失去联系的事情。
这个帖子用词煽情,催人泪下,很快就博得了很高的关注。网站编辑给唐心打电话,要她赶紧提供后续的新闻报道。唐心哭笑不得,她倒是想提供新闻报道,可是也得沈清源出现才行啊。
现在社交app和体育论坛,都有各种相关的热帖。有的论坛,相关话题的发帖量一天居然超过了十万。
唐心随手点开一个论坛,就看到一个火红的帖子飘在最上方:对不起!沈清源,我们等你回来!
点开帖子,唐心读了下主楼的内容。楼主先是反省自己在看到沈清源伤母这条新闻时的激动和愤怒,结果没想到后续会有反转,不知道这件事的背后另有隐情。然后,楼主用义愤填膺的心情批判,现在不仅有人造谣,有脑残粉拥护,还有营销号专门带节奏,真是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
这个帖子的阅读量不断攀升,跟帖的无数,足足有十来页。网友的观点分四个阵营,一方怀疑沈清源私德很差,也有人坚信是有人故意抹黑,还有一方化身为福尔摩斯,对沈清源的去向进行各种推理,同时认定,沈清源其实并没有危险,肯定只是逃避现实,最后一方是学术派,对如何治疗植物人的肺炎引入医学论文,展开各种讨论。
三方吵得不可开交,一方还在贴各种医学理论,可是最有精力的还是这位楼主,简直是怼天怼地怼所有,堪称怼人界的杠把子。只是这语气,这用词,唐心怎么看怎么眼熟。
唐心站起身,直接去了梨子的办公室。一推开门,她就看到梨子坐在电脑前,在键盘上十指如飞。
她靠在门框上:“梨子,小豆虫是不是你?”
“天啦噜!唐心我们现在都心有灵犀了,你一下子就猜出是我了?”梨子扭头,不好意思地说,“别这样,帮我捂紧马甲啊……”
唐心一点她的额头:“你的风格这样明显,想不认出你来都难。不过凭心而论,我希望这件事不要影响到你。”
“为了你,我愿意当一回键盘侠。”梨子说着有些伤感,“我真心希望,沈清源能够尽快回来。”
唐心也有些伤感。
现在铺天盖地都是关于沈清源的报道,除非他躲到了没有网络没有电视的山区,否则他一定能够看到她想传递给他的信息。
他迟迟未归,难道出了什么意外?
唐心的右眼皮一直突突地跳,让她觉得总有不祥的事情要发生。而这种感觉,终于在两个小时后得到了印证。
下班后,唐心去了趟医院,结果刚走到护士站,她就一眼望见张教练和丁芳在休息椅上坐着。
“出什么事了?”唐心快步走了过去。
张教练站起身,语气有些沉重:“医生有通知,沈清源的妈妈之前的肺炎一直在输液抗炎,但是效果不够好。今天突然发热。”
“那会怎样?”唐心开始紧张。
丁芳叹气:“就看这几天了。”
唐心脑子里懵了一下。尽管知道对于植物人来说,肺炎几乎是要命的病症,但临到跟前,她还是无法接受。
那是沈清源的妈妈……本来沈清源就因为母亲的事愧疚不已,以至于影响到了射击事业。如果再发生不测,那他还能挺过来吗?
“不会的,一定有转机的。”唐心喃喃地说,也不知道是安慰丁芳和张教练,还是安慰自己。
丁芳说:“植物人本来免疫力就弱,给治疗增加了很大的难度。如果发热的情况能控制下来,就能挺过这一关。”
唐心往病房里望了一眼。她看到病房里,四名医生正围着病房,对照病历说着什么。沈父则坐在病房一旁,头发蓬乱,比上一次见要沧桑许多。他双眼呆滞地望着沈母,眼角有泪光闪动。
病房里传来各种监测仪器有规律的“滴、滴”声,没能让人平静下来,反而更让人痛苦。
“医生在会诊,确定下来的方案一定能够是最有效的。”张教练站到唐心身后,也望向病房。
唐心正在胡思乱想,忽然听到身后一阵喧闹。她扭头,正看到沈清源匆匆往这边奔来。
三个人吃惊,下意识地上前挡住沈清源:“你冷静一点!”“别进去,医生正在会诊!”
“让我进去!”沈清源双眼通红,牟着劲就往病房里冲。张教练怒了,连撕带扯地将他拽到一个走廊拐角处,往他肩膀上就是一拳。
沈清源被这一拳打得连连后退,最后撞到了墙壁上。他总算冷静下来了,眼神却惊人地冷锐。
他消失了几天,虽然没有落魄模样,但人还是清瘦了许多,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唐心忍不住心疼,想要上前扶他,却被丁芳一把拉住。她惊讶地回头看丁芳,丁芳却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上前。
“现在是他们的事。”丁芳说。
三个人里面,最生气的人就是张教练了吧。
“臭小子,说走就走,你知道这些天我顶着多大的压力?上头几次来问,我拿我自己的教练职位去保你!”张教练指着他的鼻梁,“你小子平时怎么看不出来这么混?再不回来,就被开除了!”
沈清源抬眼看着张教练,语气桀骜:“那就开除啊。”
“你说什么!”
“我说了要放弃射击,就放弃!”沈清源站了起来,抖了抖运动服,“我,愿赌服输。”
说着,他往张教练深深地鞠了一躬,足足有三四秒钟。等到直起身体,他才说:“张教练,五年前我最痛苦的时候,是你挖掘了我。是你让我重新站上靶位,是你让我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大多精彩。所以,为了这五年,我可以欠你一辈子!一辈子,我都会好好报答你,去还这五年的恩情。”
张教练咬牙切齿:“我不需要你报答我!我只要你留在射击队!”
沈清源眼眸低垂,声音落地有声:“我说了,愿赌服输。”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就往病房的方向走去。唐心幻想过沈清源再次出现的场景,都想不到他会以这样无所谓的,决然的态度出现。
她心里又是生气又是伤心,总觉得自己要说点什么,不然心口闷得简直要爆炸。
他戴着一张面具,让她看不清他的真正表情。做点什么吧,或者说点什么,只要能打碎那张面具就行!
“沈清源,你是故意输给杜凌枫的吧?”唐心忽然喊了出来。
沈清源脚步一顿,一两秒钟后才回过头来:“不是。”
“可你亲口对我说过,你还挺渴望这个机会,能让你放弃射击。”唐心决定无论如何都要激怒他,“沈清源,我喜欢了你那么多年,但是从来没有这一刻,让我觉得你是个懦夫!你不是失手,你是不战而败!”
说出这番话来,唐心自己都觉得字字诛心。
沈清源盯着墙角,两手紧紧攥起,发出轻微的咔擦声。许久,他才说:“没错,是我故意的。”
张教练怒极反笑:“你故意的?沈清源,你太让我失望了。今天你必须给我说清楚,为什么非要放弃射击!”
沈清源沉默。
丁芳一直没说话,此时开了口:“我知道为什么。”她走到沈清源面前,直视着他的眼睛,“你是没办法集中精力了,对吗?”
沈清源被说中心事,忍不住微微皱眉。
“真的?”张教练脸色一变。
沈清源看向一边,淡淡地说:“其实我输给杜凌枫,一半故意,一半无奈。”
“到底是怎么回事?”张教练继续逼问。
沈清源靠在墙壁上,微微仰头,目光迷茫。他的声音依然很淡,但每一个字都重重地捶在每个人的心上:“你们大概想不到吧,每当我站到靶台上,脑袋里都会很吵闹。我听见许多种声音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其中叫喊得最厉害的声音,是指责我打伤了我的母亲。”
“可是当年不是你的错……”唐心忍不住说。
“现在他们认为就是我的错!”沈清源加重了语气,“唐心,你还不懂吗?这不是一个会听你辩解的世界。你以为你在网络上帮我发帖,给我辩解,他们就能理解吗?在他们口中,这叫洗白!”
唐心急了:“可是大部分的人都相信你了呀!”
“可还是有人不相信我。”沈清源苦笑,“没用了,是我自己过不了我这一关。”
唐心无奈。她想起了杜凌枫对沈清源的评价,他说沈清源是一个完美主义者,完美其实是脆弱的。
她原本不太懂这句话的真正含义,现在看到沈清源这样,才明白了——他追求纯粹,最是受不了一丝一毫的质疑。
“沈清源,如果你累了,可以休息一下,但是千万不要说放弃这种话。就当我求你……”唐心低声央求。
然而丁芳却打断了她的话:“算了,唐心,如果沈清源真的做了决定,那就答应他好了。”
“丁芳!”
“学姐!”
唐心和张教练同时惊讶出声。尤其是张教练,那表情简直是亲眼看到家中失火。
沈清源也愣住了。
丁芳不急不慢地说:“现在都什么时代了,不流行强按牛喝水那一套了。张教练,你就算把他绑到赛场上,他还能射击吗?不如就放他走,就祝他转行顺利,前程似锦。”
张教练憋得满脸通红,像一座即将喷发的小火山。沈清源反应过来,快速说了一声“谢谢”,就往病房那边去了。
等看不到他的身影,张教练这才叹气:“丁芳,你这是说的什么话?队里好不容易培养的苗子……你让他转行,他出去就是个肄业,能干什么?”
“任何伤痛都需要时间来消化。如果打算要帮他,就不能让沈清源对我们有敌意。而消除他的敌意的方法是,先顺着他。”丁芳侃侃而谈。
唐心也觉得有些道理。现在沈清源是铁了心要走,强留也留不下来。她点头:“那先这样吧,学姐,我等沈清源情绪稳定了,就告诉你。”
丁芳却扭过头,认真地看着唐心:“唐心,我想给你一个建议,你不要再接近沈清源了。”
“为什么?”
丁芳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并没有打算解释。唐心突然心慌意乱,总觉得丁芳的眼神里别有深意。
“学姐,我不管你怎么想,在这种关头我不会丢下他不管。”唐心有些生气,说出这句话就转身离开。
为什么,丁芳的态度变了?
唐心的悲愤,慢慢化为满心的疑惑。她心事重重地来到病房外,看到沈清源已经在病房门口的休息椅上坐下,目光望着病房里的母亲。
“怎么不进去呢?”唐心在他身边坐下。
沈清源只是望着病房,回答:“不知道。”
灯光柔和,悠然抛来的光丝落在他的眼睛里,映出清亮的光点。有某一个瞬间,唐心突然觉得,他不是在看着母亲,而是看着自己另一半的世界。
他其实,在看自己另一半世界,如何一点点地崩塌。
唐心相信,如果沈母去世,沈清源的另一半世界也将毁灭,再也无法重建。她叹气:“沈清源,放过你自己。”
沈清源扭头看她,眼神莫名。
“还记得在多哈的那一晚吗?你说过,我的世界里发生着一场灾难,愿灾难成就我。”唐心弯唇轻笑,“现在,我同样把这句话送给你。”
愿灾难同样成就你,沈清源。
经过三天的输液治疗,沈母的发热居然退了下去。虽然医生说还有再起烧的可能,但也同时指出,她身体的各项指标已经趋于好转。
在这期间,沈母的情况时好时坏,沈清源脸上的表情也阴晴不定。不过好在,事情没有到最糟糕的地步。
唐心这几天也天天往医院跑。她生怕最坏的情况出现,沈清源又会抛下一切远走他乡。她将这个猜想偷偷告诉丁芳,丁芳却笑了笑说:“唐心,你这是矫枉过正。”
“为什么?”
“沈清源的心理建设是不太稳定,但是抗打击能力也不是零,我们要相信他。难道你没发现,沈清源一看到你脸就拉得老长吗?”
唐心猛地一拍胸口,承认扎心了。
原来就算她不说出自己的疑虑,沈清源依然猜出了她的想法。难怪这几天,沈清源和她之间又出现了那种疏离感。
“那我该怎么做?”唐心摇晃着丁芳的手,半是撒娇地问。
丁芳微微一笑:“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回家,然后再不过问他的事。”
“时限多久?”
“一辈子吧。”
唐心吃惊,仔细看丁芳的神色,发现她并没有开玩笑。丁芳猜到她的所思所想,慢慢地说:“你还不明白吗?你和沈清源在一起,是不会幸福的。”
“学姐……”唐心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丁芳在心里叹了口气。她也想告诉唐心,关于沈母成了植物人背后的其他故事,比如五年前那个雨夜里,沈清源求助的那个人其实是唐心的母亲。可是很多话到了嘴边,她才发现,真相太残酷,一个字都难出口。
“以后再说吧,现在都是晚上九点了,我们该回去了。”丁芳催促唐心。正好张教练走过来,听到两人对话,也说了句:“我送送你们。”
唐心无奈,踮起脚尖望了病房一眼。沈清源和护工在为沈母做一些康复训练,身旁的床头柜上,放置着一个饭盒。
那是她送来的晚饭,沈清源一筷子都没动。
就算是看出她不信任他,他也没必要对她避之莫及吧?唐心这样想着,终于生气了,跺了跺脚。
三人各怀心事地走到电梯前,看着楼层数字慢慢增加……终于,电梯门开了,走出来的却是她们再熟悉不过的人——江一天、陈海和陈宁。
“你们怎么来了?”张教练直瞪眼。
江一天条件反射地要折返回电梯里去,被陈海一把揪住衣领。陈海中气十足地说:“找沈哥有事!”
“都给我回Q大!”张教练训斥,“一个个给我胡闹,下个月还有比赛,你们就这样偷跑出来?看来我平时对你们太松了。”
陈宁是女孩子,身形纤细,手脚细长,最不容易被防备。她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一猫腰就跑到了走廊上。
“哎,给我回来!”张教练赶紧去追,陈海和江一天瞅准机会,也跟着往病房的方向跑。唐心和丁芳对视一眼,决定跟上去看看情况。
三个不速之客的到访,让护士站有些头疼。一名小护士出来阻拦:“哎,你们是谁,医院马上要关门了,病房不能留太多人。”
“五分钟,就五分钟!”江一天一边跟小护士交涉,一边向陈宁姐弟使眼色。陈宁和陈海身手矫健,很快就找到了沈母的病房。沈清源正好一回头,看到两人后愣了愣,赶紧走了出来。
他严肃地问:“你们两个人这么晚出来干什么?最近赛事紧张,这种关头你们还训练不训练了?”
江一天摆平了小护士,笑呵呵地跟了上来:“沈哥,还有我。”
“就知道少不了你!惹事精!”沈清源没有一点好脸色。
张教练小跑追了上来,面色肃然:“你们三个,半夜不在宿舍睡觉,来这里到底做什么?”
说话时,唐心和丁芳也都追了上来。
江一天耸了耸肩膀,语气无畏:“张教练,丁医生,唐姐,既然大家倒得齐,那就帮我们做个见证呗!我们今天来找沈哥,就是为了告诉他一声——他要是从射击队里退了,那我们也退。”
这句话仿佛一颗炸弹,顿时引爆了氛围。张教练立即发火,低声呵斥:“你们反了!”
“是反了,跟沈哥共进退。”陈海看着沈清源说,“兄弟,给个准话,要不要我们退?”
陈宁说:“沈哥,你一句话,我们三个将来都不当射击运动员了。”
张教练刚才光顾着生气这三人违反门禁,现在总算咂摸出了门道——他们其实是挽留沈清源来了。
沈清源要退出射击队,在他这里已经把话说死了。但是面对这些朝夕相处的兄弟,沈清源想要退,没那么容易。
张教练哼哼一笑:“行啊!一退退四个,还给我凑个双数。江一天,你们是不是觉得沈清源会被我劝回来,所以有恃无恐地胡闹?告诉你们,我已经答应让沈清源退出Q大射击队了!他什么时候回队里,什么时候办正式手续!”
陈宁大吃一惊:“你同意了?”
“对,有她们作证。”张教练指了指唐心和丁芳。
陈海一咬牙:“既然这样,那也不用说什么假设了。我退!”
“我也退!”
“退就退!”江一天和陈宁异口同声。
“我的事和你们无关。”沈清源一拍陈海的肩膀,“陈海,你姐姐不容易,你怎么能把她也拉下水?快跟张教练道个歉,回去了就没事了。”
陈宁上前一步,眼睛里微微有泪光:“就不!沈哥,你不回射击队,我们也不回。”
“你们可以啊!”沈清源彻底怒了,“都给我回去,我没工夫和你们扯皮。今天谁也别想退。”
陈宁歪着脑袋看他,少女的眼睛亮晶晶的:“那你还退吗?”
沈清源没理她,径直走到沈母病床前,继续给沈母做康复训练。江一天和陈海赶紧凑过去:“沈哥,我们也来帮忙。”
陈宁则倒了一杯热水塞给沈清源:“沈哥,喝水,有他们呢。”
“别瞎忙。”沈清源嘴上傲娇,却接过那杯热水,并没有往外赶人。
张教练低声对唐心和丁芳说:“有戏。”
丁芳自信满满地说:“我就说了,对付沈清源这类人,就不能对着干。你看吧,他退不了。”说着,她用手肘捅了捅唐心,“咱们快走吧,医院要关门了,估计这几个小家伙也待不久。”
唐心站着没动,眼睛微微睁大。
“你怎么了?”丁芳感到不对劲,伸手在唐心面前晃了晃手。唐心一把将她的手抓住,声音都颤抖了:“别,别动。”
江一天扭头看她这副样子,赶紧推了沈清源一把:“沈哥,我唐姐看你看傻眼了,跟三岁小孩一样,你快去看看啊。”
沈清源头也不抬:“她本来就是三岁小孩。”
唐心哭笑不得,顾不上跟沈清源计较,指着病床的方向,激动得话都说不利索了:“阿姨的……脚趾头,刚才动了!”
满屋子的人都惊呆了。
沈清源一呆,赶紧攥住母亲的手。足足有三十秒钟,病房里谁也没说话,所有人都屏住呼吸,静静地盯着病**的沈母。突然,沈清源脸上现出光彩:“动了!是真的动了……”
他蹲下来,凑近沈母的耳边,轻声呼唤:“妈,你能听到我说话吗?”只说了这一句,他就无法再说,喉咙里哽咽起来。
唐心激动地捂住嘴巴。从来都没有这样一刻,让她这样开心过。就仿佛夜空炸开了烟花,她也是感同身受,幸福着他的幸福。
奇迹真的发生了,沈母醒了过来。五年以上的植物人,能促醒的寥寥无几。就连医生也惊叹,说这种情况简直是少之又少。虽然刚开始无法活动四肢,生活无法自理,但语言功能恢复了不少。
唐心每次来医院探望,都会发现沈母比上一次进步一点。渐渐的,她不仅能流利地说话,两只手臂也恢复了些力量,可以抓取东西。
沈母恢复得不错,对她格外关注。每次她一进病房,沈母都会笑眯眯地打招呼:“小唐来啦?”
除了沈清源一脸别扭,其他人都很欢迎她。唐心不高兴地想,沈清源这究竟是不好意思呢,还是傲娇呢?
不过,她面上却还是依然如常:“伯母,我这次来想让沈清源帮个忙。”
“他能帮什么忙?”沈母温雅地笑。
唐心将梨子写的策划案递给沈清源,然后对沈母甜甜一笑:“这次世界射击锦标赛在杭州举行,我想对几个世界级的射手作一个专访。听说沈清源跟他们私交不错,所以就来找他帮忙。”
沈清源咳了一声,说:“这次比赛我没参加,估计帮不了你这个忙。”
“你怎么没参赛?”沈母紧张起来。
唐心赶紧回答:“没什么,沈清源有孝心,要照顾您,所以才没参赛。”
沈母却愧疚得不行:“不行啊,小源,你不能因为我耽误了比赛……再说,这五年,你们照顾我肯定浪费了不少精力。”
唐心赶紧说:“不会的,沈清源平时训练都很认真,他还是Q大射击队的队长呢!还有,他就算这次不参赛,亚运会肯定也要参加的。”说着,她调皮地看了沈清源一眼,“对吧?”
沈清源不情不愿地说:“对。”
“那你就快帮帮小唐。”沈母嗔怪地瞪了沈清源一眼,“人家找上你了,你肯定有办法。”
唐心笑嘻嘻地说:“那伯母,到时候要麻烦沈清源去一趟杭州,你会答应的吧?”
“会,当然会。”
唐心像得了鸡毛令箭,得意洋洋地看了沈清源一眼。就这一眼,她发现他也在看她,只是眸深如墨。
送她从病房出来的时候,沈清源和唐心肩并肩走着。忽然,他开了口:“你故意的吧?”
“是啊。”唐心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她故意在沈母面前提及射击,就是变相地给沈清源压力。
“你明明知道我要退出射击队。”沈清源加重了语气,显然有些怒意。
唐心抿唇一笑,面对着他后退着走了几步:“沈清源,我知道我拦不住你走,但是我能让你走得不那么痛快。”
“为什么?”
唐心停住脚步,沈清源却还是照样往前走。他一直走到唐心面前才停下,盯着她的眼睛重复地问:“为什么?”
他略微弯下腰,鼻尖几乎触碰到她的。唐心睁大眼睛,看着自己的倒影映在他的眼瞳里。
“为什么?因为不公平。”唐心的声音有些苦涩,“张教练要辞职了,你这边走得潇洒,太不公平。”
仿佛是一只重锤猛然钝击在心上,痛楚太绵长,以至于沈清源好一阵没缓过神来。
辞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