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涡毛骨悚然,使劲将额头磕在地面上,砰然作响:“云涡戴罪之身,怎敢染指花薛殿下之物?”
眼前这位上神不是第一次胡作非为了,她唯有提醒他,她罪孽深重,不配和花薛相提并论。
蓐收听出她言中之意,却依旧淡笑:“怕什么,她若问起来,你就说我让你穿的。快,穿上我看看。”
他似乎有了醉意,竟然起身走过来,就要把那婚服往她身上扯。云涡惊叫道:“殿下,不可,万万不可!”
“这是九重天的香织罗,你配得起。”蓐收不由分说地将那婚服给她披上,“你身为我的神奴,就要执行我每一个命令,知道吗?”
云涡头脑猛然清醒,左挣右扭地褪去婚服,可随即感到手臂上一阵剧痛,顿时疼得汗如雨下。
她颤抖着手拉开衣服,发现手臂上那枚黑色的虎形印记在微微发着光。那剧痛应该就是这印记产生的。
“你,你……”因为恐惧,云涡跪在地上,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半跪着蹲在她面前,一只手放在膝盖上,一只手拽着她的衣服,那双漂亮的凤眸静静地看着她。
“是我。”蓐收勾起唇角,“这神奴印记,在提醒你不要违抗我的命令。”
“我不是你的神奴!”云涡一字一句地强调,可袭来的痛楚浪潮淹没了她,她痛得说不出话来。
蓐收为她套上那件婚服,淡淡地道:“本来也只是让你穿一下,你这么抗拒做什么?”
云涡喘着气,躺在地上问:“真的只是穿一下?”
“当然。”他为她穿好婚服,将她打横抱起。云涡刚才痛得全身都像抽去了骨头一般,此时也无力挣扎,只能任由他抱着。
蓐收走到镜前,将她放下来扶好,凝目看了镜中人一会儿,笑道:“看,多漂亮。”
云涡冷眼看着镜中的自己。是很美,白皙如瓷的皮肤被火红婚服一衬,细嫩白滑如蛋清。宝珠的光彩投入眼中的秋水,泛起煜煜的粼粼波光,看上去美丽绝伦。
可是再漂亮,也是不属于她的。
云涡黯然,开始解婚服上的扣子:“殿下,我可以脱掉了么?”
他一把攥住她的手,在她耳边轻声道:“急什么。”
云涡鸡皮疙瘩都起了整一个后背,挣也不是,不挣也不是,就那样僵立着,不知所措地眨眼。蓐收轻声笑起来,眼睛弯成一个漂亮的长弧形:“你这样怕我,以后真入了战神宫做了神奴,可不得吓得肝胆俱碎。”
“死就死,不过是一副皮囊加元神,有什么了不得的。”她硬着头皮回答。
耳畔又传来魅惑的笑声,如鬼魅低语。蓐收从身后将她轻轻搂住,从镜中仔仔细细地观察着她的神情:“你还不一定能当神奴呢,昨儿个你不就是想从流玉瀑那边走了么?”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了。
云涡吓得脸色发白,也无力掩饰,结结巴巴地道:“殿下,我是,我是因为混沌兽逃走……”
“得了,你那一套说辞连峨眉道长都骗不住。他也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才没有当众揭发你。”
云涡一句话也答不出来,浑身颤抖。
殿门关着,有薄纱隔挡,所以内里光纤格外昏暗,只有落地铜镜这边光线稍强。云涡痛恨至极,她恨不得周围伸手不见五指,也好过现在不得不面对身边这位邪魅上神。
上一世,他将她当做炉鼎。这一世,他将她掳为神奴。她打心底里恨得滴血,为什么总是他事事占先一头,压得她翻不了身?
“你就没有旁的话说?骗骗我也行。”蓐收话虽这么说,却是将下巴放在她的肩膀上,双手开始把玩她胸前的丝带,一会儿解开,一会儿绑出个蝴蝶花来。云涡被他这轻慢的态度气得不轻,深呼吸一口气道:“是,我就是想逃走!要我做殿下的神奴,还不如让我死!”
他闻言,手上倒是停了动作,抬起下巴,认认真真地打量着她。云涡不甘示弱地蹬回去,半分也不肯让。
“我知道,为了不做我的神奴,你宁愿砍了自己的这条胳膊。”他喜怒不辨,“你不做也行,只是我得多嘱咐你一句。到时候由其他三神来问你魔心的下落,你可别撑着这种态度,吃亏,多受罪。”
云涡如浑身过电,颤巍巍地问:“你要把我交给其他三神?”
“整个六界,只有你知道魔心在哪里。一旦你另一半魂魄归位,想起往事,可不就得其他三神来审你了吗?”他离开她,慢悠悠地往桌案走去,重新拎起酒壶。
云涡语塞,这个时候才暗恨自己嘴笨,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蓐收回身,闲闲地道:“还是,你觉得四神之中,我还算比较温和的?”
温和算不上,但已经打了两世的交道,她算是摸清了他一些套路。如果改了让什么青龙、玄武、朱雀来审她,指不定有什么花招呢!
“我一旦想起往事,就不会隐瞒魔心的下落!”云涡争辩道。
蓐收点点头:“可是你犯下的罪孽,怎么来赎呢?上一世因为你,神魔大战足足多拖了八百年,这八百年里头,多少上仙灰飞烟灭。这笔账怎么算呢?”
“该怎么算就怎么算……”云涡急得舌头发麻,“要我死也行。”
“死都不一定能赎清。”蓐收仰脖喝了一口酒,“在我这里是做神奴来赎罪,说不定在青龙那边,就是每天死上一百回来赎罪了。”
云涡不寒而栗。
所谓的仙神两界,看上去日子过得逍遥,但是惩处起罪仙来从来都不心慈手软。
她跌坐在地上,还是嘴硬:“我宁愿每天被杀一百回,也不愿意做神奴。”
蓐收轻笑一声,伸手往殿门处一指,殿门就徐徐开启。娄宿站在门口,恭声问:“殿下,有何吩咐?”
“去,带云涡仙子俯瞰一下快哉城。”蓐收命令道,“记住,不许让她脱了这身婚服。”
这是她再一次违抗命令,那枚虎形印记又开始剧痛,云涡疼得忍不住呻吟起来。蓐收走到她面前,弯下腰来看着她的眼睛:“你一定很恨我,对不对?”
云涡眼角微微含泪,倔强地和他对视。
“你现在说得天好地好,到时候照样不肯交魔心怎么办?我把你收为神奴,不过是用点非常手段。”
“我会交出魔心的。”
“你不会。”他斩钉截铁地断言。
云涡有些泄气。上一世她一定是脑子胡涂了,才会站到魔族那边,不然这一世也不会受这个罪。
蓐收没再逼她,改口道:“把婚服脱了吧。”
不用在众峨眉弟子面前丢脸,云涡赶紧将婚服脱了下来。谁知她随即听到蓐收对娄宿道:“去把这婚服给花薛送去,告诉她云涡姑娘穿着甚是合适,多谢她一番美意。”
云涡目瞪口呆。
这位上神还有没有谱?
未婚妻别的不送,送来一套婚服,这是表明了一颗恨嫁之心。他倒好,把婚服让别的女修试穿了,还要把这件事告诉未婚妻。
“是!”娄宿拿着婚服离开了。
云涡站在苍生殿门口,呆呆地看娄宿的身影离开。
身后传来蓐收醉醺醺的声音:“你现在彻彻底底把花薛给得罪了,所以你只能跟我在一起。”
“这才是你的最终目的?”云涡回头看他。
蓐收醉眼迷离,微微点头:“是!这寰宇六界,能愿意为你和花薛抗衡的,也只有我。”
云涡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再不想多说一句话,转身决绝地离开。
走出苍生殿的院落,云涡才重重地呼出一口气,眼泪落了下来。她忽然想到一事,摸了摸百宝袋,不禁懊恼起来。
又忘记把那根白玉簪还给他了。
她正站在门口犹豫,要不要再进去把白玉簪还回去,忽然听到身旁有人道:“云涡仙子。”
云涡扭头,看到程彻居然没有离开,正站在墙根下。“你没走?”
程彻解释道:“我走到这里,忽然担心蓐收会责难仙子,所以在这里等候。若有个什么事情,好有个防备。”
这话说得很恭良,虽然并没有什么卵用。蓐收的责难海了去,没见着有人能防备得了。
云涡表面上还是要感谢一番:“那谢谢程兄弟照顾了。”
两人一同往山下走去。
因为之前两人因为白芍之死起过冲突,所以气氛很是尴尬。云涡不知该说些什么打破僵局,忽听程彻问道:“恕在下冒昧问上一句,云涡仙子是蓐收殿下的神奴?”
云涡差点从山路上滑下来:“你怎么知道?”
程彻忙扶了她一把,歉意地道:“我也只是随口一猜。既然仙子没有否认,那这事是真的了?”
云涡犹豫了一下,点头:“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猜的。”程彻回答,“量劫来临,四神都在收编神奴。一方面,神奴可以用来对付魔族,另一方面,可以防备量劫造成的毁天灭地的劫难。”
云涡闻言,颓然坐在山路的台阶上。原来四神都在收编神奴,那真的如蓐收所说,落在他手里,可能比落在其他三神手里要强很多。
“仙子莫非不愿意当神奴?”程彻在她身边坐下。
云涡道:“谁愿意做神奴呢?那可是奴隶,生死都听主人一句话,太憋屈了。”
程彻大吃一惊,道:“仙子怎么能这样想呢?能做四神的神奴,那是无上的荣耀!”
“荣耀?”这回轮到云涡吃惊。
程彻点头道:“没错!虽然要从神奴做起,但是由蓐收殿下亲自传授神功,进阶者能够升为神兵,再进阶者可以升为神将,再再进阶者就可以升为神相。神相这个级别就是娄宿殿下了。若是在神魔大战中,或者应对量劫中立功者,可以直接进阶,不需要等到神功进阶。”
云涡没想到神奴的最高级别也只是娄宿那样地位,不屑地道:“没兴趣。”
程彻顿时露出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云涡想了想,道:“程兄弟,你的资质也不差,若是能做这神奴,也可以向蓐收殿下讲明。”
程彻苦笑:“没那么容易。我师父那关就很难过。”
“要是神奴印记能替换就好了。”云涡有些失落。想做神奴的做不成,不想做的却要被逼着做,这世道真讽刺!
程彻眼神一亮:“你愿意替换,那就太好了。换给我,怎么样?”
云涡悚然,回头看了几眼,低声道:“程兄弟,快别说了,这峨眉山处处都有蓐收殿下的耳目。”
程彻忍不住笑了:“我就是峨眉大弟子,我还能不知道耳目在哪里么?”
“你?”云涡这才看到自己周围包围了一层淡淡的透明结界。
“你愿意把神奴印记换给我吗?”
云涡迟疑道:“愿意倒是愿意,可是蓐收殿下知道后会震怒的。”
程彻摇头道:“不会。量劫来临之际,我再把印记亮给他看,处在那样的形势下,他不会滥杀无辜。”
“那用什么方法换呢?”
“削皮刮骨。”
云涡咋舌:“程兄弟,你这也太重口味了吧?”
与其要冒这样的风险,她还不如想办法逃出快哉城,去不死地找伽蓝木!
程彻看出她的担忧,道:“无妨,我峨眉山的药草也是天下一绝。到时候服下麻沸散,再用疗伤的灵药养着,咱们都没事的。我顶多是十天半个月不能提剑。”
云涡还在犹疑,程彻又道:“听说你已经去过我峨眉山的药房了?”
“是,上次萤小童子内力虚弱的时候去过。”
“这次我带你去更大的药库,那里的药房栽种的都是仙药,你看过再做决定也不迟。”
云涡缓缓点头:“那好……我看过药库再做打算吧。”
程彻喜道:“你能这样想,那就太好了!只是有一点,兹事体大,你回到海棠居千万不能透露给任何人。”
“知道。”
程彻这才挥手解开结界,目光复杂地望了苍生殿一眼。他勾了勾唇角,露出一抹阴险的笑容。云涡并没有发觉,只看着前方弯弯曲曲的山路道:“程兄弟,看时候也不早了,咱们得早些回去。”
“好。”
两人约定好晚上见面的地点,下山后便分道扬镳。
第145章我喜欢你
一进海棠居,两个小童子便迎了上来,眼神关切:“姐姐,蓐收有没有为难你?”
云涡在进门之前,就已经把泪痕擦得一干二净。她挑了挑眉,笑得俏皮:“当然没有,蓐收殿下很和气,收了东西就让我回来了。”
“那花薛殿下送了什么东西呢?”萤小童子歪着头问。
云涡道:“我也不知,他们既然是未婚夫妻,自然会送些私密玩意儿,怎么会让外人知道?”
白小童子惊得跳了起来:“未婚夫妻?”
萤小童子向他作鬼脸:“孤陋寡闻,你还不知道?”
“我一直以为,蓐收殿下对咱们姐姐情有独钟呢。”白小童子挠了挠后脑勺。云涡脸上飞红,使劲点了点他的额头:“小孩子,别瞎说!”
“是真的!蓐收殿下对姐姐很关怀,多少次出手相助,难不成一点情意也没有?”白小童子还在嚷嚷。
云涡只觉得难过。是,他是很多次出手相助,但都是怕她这个罪仙提前挂掉,自己得不到魔心的消息。
萤小童子伸手在白小童子的胳膊上狠狠拧了一把,白小童子立即痛呼一声:“你干什么?”
“你不说话,没人觉得你是哑巴!”萤小童子朝白小童子挤了挤眼睛,低声道,“你干嘛总是提姐姐的伤心事。”
白小童子这才察觉道自己说错了话,悻悻地道:“姐姐,我先去练功了,回头给你检查功课。”
“我去督促他练功。”萤小童子也找了个由头离开了。
两人一边往后院跑,一边窃窃私语。云涡只听到他们在偷偷商量:“……要是桂花仙在就好了,咱们可以让他去探探花薛到底是不是蓐收的未婚妻……”
云涡哭笑不得。
探什么探,事情不是明摆着的吗?神族不能与低阶仙族通婚,上天入地,也只有花薛殿下才能配得上蓐收。
小童子们急着去后院八卦,腿脚溜得像抹了油。庭院里,一眨眼功夫就只剩下云涡独立。
云涡一时间千头万绪,心情复杂。她想起程彻的话,总觉得心里虚虚实实的。
清风吹来,庭院那棵大树上,树叶簌簌作响,似是一曲悠扬的乐声。云涡走过去敲了敲树干,期待桂花仙能够露面。可是她等了很久,郁郁葱葱的树冠里依然静悄悄的。
桂花仙真的离开了。
以前在月老阁的时候,她经常去敲桂花树的树干。每敲一次,他都会从树冠里露出一张睡眼惺忪的脸,问她——
小丫头,又怎么啦?
那时候,桂花仙还是个女人,生得妩媚风流,国色天香。云涡经常去捏她的脸皮,然后自卑自己不够漂亮。
桂花仙却说,皮相算什么,小丫头,你想要多美的面皮,我都能给你弄来。
云涡拒绝了,这张脸已经被景宸和师父所熟识,她不想换什么脸。于是桂花仙笑嘻嘻地说,不换就不换,反正你在我眼里是最美的。
回忆如潮水,一波一波地涌上心头。
桂花仙是烦人,是聒噪,可是没有他在身边,云涡突然感觉一切都不安全了。她犹豫了一下,跃身飞到树冠中。
东西方向横着一根大腿粗的树枝,树皮已经被磨得锃亮,估计桂花仙每次都栖息在这里。云涡猫着腰,小心翼翼地躺到树枝上,看到阳光从树叶缝隙里漏了出来。
她微微笑起来,突然有些想念桂花仙。
就在这时,眼前蓦然一晃,有什么东西发出了格外耀眼的亮光。云涡抬手拨开树叶,发现另一根树枝上居然拴着一个天罡铃,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非同一般的光芒。
天罡铃一般都是用来留言的,难不成这里面还有桂花仙的声音?
云涡将天罡铃摘下来,摇晃了几下打开,铃铛里立即传来了桂花仙的声音:“小涡涡……”
她吓得差点从树枝上掉下来,赶紧扶住树枝。铃铛里桂花仙的声音已经变得戏谑:“如果有一天,你能听到我对你说的这段话,那我就是天下最幸福的男人。因为你开始想念我了……”
云涡后背上立即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过不可否认,她还真的是因为想念桂花仙才摸上了这棵树,不然也不会发现天罡铃。
“……神奴印记的事不能再拖了,我先走一步。我实在不知道怎么给你开口,怕你说我不顾朋友,怕你说我临阵脱逃,怕你说我懦弱说我胆怯。我想来想去,就把自己想说的话都放在这个铃铛里。小涡涡,你能相信我吗?我离开你去不死地,绝对不是抛下你,而是我身不由己。我要尽快去掉身上这个神奴印记,才能不被蓐收牵掣……伽蓝木一旦离开不死地就会很快枯萎,并且失去神效,但是我不怕,我一定会找到让伽蓝木不会枯萎的办法。到时候我把伽蓝木带回来给你,你就能摆脱掉神奴的身份了……”
云涡心里浮起一阵感动。
“傻瓜,我怎么会怪你?”她喃喃地道,“量劫就要来临了,我知道你不愿意去做神奴。”
天罡铃原本沉默下来,突然又响起了桂花仙的低声私语:“小涡涡,我有一个可能很过分的请求,你可不可以不要喜欢景宸了?你可不可以喜欢一下我?你看我,天生好命,你跟着我也会变得很好命的。”
云涡顿时愣住了。
天罡铃里默然片刻,又响起了桂花仙有些苦涩的笑声:“……小涡涡,我是真的很喜欢你。”
真的很喜欢你。
从一开始就喜欢。
“……我不是懒,我只是喜欢趴在树上偷偷看你。你可能永远都不知道,你每天在月老阁里练功的时候,我都会让封十一娘送清风过来,好让你舒服一点。每年的桂花,我都会把最大最香的那一捧留给你泡水喝。我记得有一次你来了葵水,肚子痛得死去活来,但是景宸那个魔头居然逼着你去练功。我干脆安排雷公电母弄一场雷阵雨,结果月老特许你可以休息一下午。你知道我当时有多开心吗?小涡涡,我对你比景宸还要好,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天罡铃里的声音彻底消失了,云涡还呆呆地坐在树枝上。她心里五味杂陈,不知道该对桂花仙突然而至的告白作何反应。
她脑中回**着桂花仙的这句话——
你可不可以不要喜欢景宸了?
扪心自问,她能吗?
云涡抬起头,望着斑斓的日光,喃喃地道:“我也不想喜欢他……”
在这世间,玩弄人于股掌的何止有命运,还有情意。你爱了一个人,从此一颗心就跟着他沉浮,飘摇……
云涡因为桂花仙留下的那颗天罡铃,一直闷闷不乐。直到用过晚饭,她才想起和程彻的约定来。
他约的地方是回望筑,那里不远就是山沟,越过去就是几个很险的峰顶,所以一入夜就没有峨眉弟子来这里了。
她瞒过青玄,瞒过两个小童子,偷偷地来到回望筑。这里是峨眉山的藏书阁,也藏有峨眉弟子抄过的经书。阁中有一座水池,峨眉弟子抄经后在池中洗笔,所以池水所以夜风袭来,空气里自然充斥着一股墨香气息。
云涡站在围墙外,突然很好奇,便飞身跃到墙头。院子里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那个黑色水池在东墙角里静静地躺着。
“这书阁还不错嘛。”云涡仰望着眼前拔地百尺的高楼,顿生崇敬。峨眉山数代几百人的藏书以及墨宝都放在这里,光想一想就让人觉得热血沸腾。
她刚想推门进去,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水声。
“哗啦。”
似乎是什么东西拨动了涟漪,发出的清脆水声。
云涡回头,发现院子里依旧无人。她心头紧了紧,往水池那边走过去,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水池微微**漾,映出粼粼的波光。云涡抬头,看到明月从云中踱出。她暗笑自己太过敏感,刚才那水声估计是自己听岔了吧?
她在水池边坐下来,心算了下时辰,正疑惑程彻为何还没赴约,就听到身后又传来轻微的水声。
“哗啦。”
这次更加清晰,像是有一双手在拨动着水珠。云涡毛骨悚然,一跃而起,警惕地看着那墨水池!
只见池面上忽然冒出一串气泡,接着一个黑乎乎的人形从池水中站立起来。墨人!
云涡大吃一惊,还未惊叫出声,那人形就一把上前,捂住了她的嘴巴。她心惊如麻,忙念起仙诀,后心却被人一指,顿时失去了所有力气,软软地倒在地上。
那墨人立即松开她,静立一旁。
“好久不见。”清脆的女声从身后响起。
“乐无双?”云涡心头一沉。
只见乐无双在她身侧蹲下,低头看她的脸庞:“是我。没想到你还记得我的声音。”
乐无双穿了一身黑衣,青丝高束,头上还戴着一顶垂着黑纱的帷帽,像行走在夜色中的一只鬼魅。
“你要干什么?”
乐无双眼中露出冰雪般的冷意,道:“你中了我的麻身咒,只能乖乖躺着,还是别白费力气的好。”
云涡想了想,下定决心,试着道:“乐无双,没想到你擅自离开峨眉,还能和程彻里应外合……”
乐无双倒抽一口冷气,伸手就要捂住她的嘴:“别乱说话!”
云涡就势一滚,躲开了乐无双的攻击,轻松就站了起来。乐无双目瞪口呆:“你,你是装的……”
乐无双想要命令墨人。云涡眸中精光微闪,快速地道:“刚才不过是套你的话,我才委屈自己让墨人给抓了。现在我有了防备,你以为墨人能胜得了我几分?”
“卑鄙!”乐无双气结。
云涡嘿嘿一笑,调皮道:“咱们彼此彼此!哎,说真的,你潜入峨眉山来抓我,光程彻一个人做不来这样大的主吧?估计白雨道长也牵涉其中……”
乐无双已经被峨眉山除名,若是没有白雨道长的授意,她就是有插翅的本领也飞不进快哉城。
“信不信我现在杀了你!”乐无双勃然色变,内心却在慌张。
云涡冷笑:“你不够格,让景宸亲手来杀我!”
“看剑!”乐无双怒极,伸手拍出一掌,掌心中飞出一柄利剑。云涡侧身躲避,眼角余光却看到乐无双快速跃上墙头。
虚晃一招,她要逃!
云涡从腰中掏出一枚仙蚕,伸手向乐无双抛去。乐无双走得匆忙,没有注意到身后拉出了一条长长的银丝。
然后,她才起身往乐无双逃走的方向追去。
月光比刚才更加明亮,将空中几根银丝照得闪闪发亮。云涡眯了眯眼睛,右手下意识地拨动,那银丝便源源不断地从手心里吐出来。
乐无双身影匆忙,一路到了流玉瀑。她没有急着过峡谷,而是在一棵树下摆弄着什么。云涡上前一看,发现树下躺着五花大绑的混沌兽。
“乐无双,你给我住手!”云涡意识到她要将混沌兽丢给黑龙。
乐无双冷冷一笑:“你还是追来了。”
想到混沌兽两次都要被扔给黑龙塞牙缝,云涡只觉得无语。再倒霉也不过如此了。
“你们每次偷偷潜过流玉瀑,都要扔给黑龙一只灵兽,就不觉得残忍吗?”云涡决定拖延时间。
乐无双拖起混沌兽走了两步,听到这句话回头,瞪了她一眼:“残忍?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兽园里的灵兽,全部用来喂给黑龙的!”
她扛起混沌兽走到山崖边上。不远处,流玉瀑发出巨大的轰鸣,垂挂的水瀑如同白练,从云端垂挂入山谷。
山谷黑黢黢的,蕴藏着一股巨大的力量。暗处仿佛有一双眼睛在看着她,这种感觉让乐无双打了个寒战。
乐无双突然心生胆怯,但她很快摇了摇头,提醒自己前方已经没有退路了。给黑龙丢下食物,是她做过很多次的事情。她丢过去的都是兽园里灵兽们的繁衍物,不会被人发现,黑龙也很爱吃,从来都没有问题。
不知道是不是麻身咒的效力即将过去,混沌兽忽然动了一动。这是它苏醒的预兆。
不能等了!
乐无双咬了咬牙,将手中的混沌兽丢了出去。混沌兽的翅膀徒劳地一展,就无力垂下,整个身体迅速遁入黑暗中。
“混沌兽!”云涡想去抓住它的翅膀,混沌兽却迅速隐入了黑暗。
山谷中静悄悄的,蕴藏着的黑色浓雾久久不散,一切平静如镜面。乐无双心下放松,正想要摆脱云涡,却忽然听到一声异响。
“嗝——”似乎是巨龙在打嗝。
乐无双肃然回头,只见混沌兽被一股气流喷得老高,噗通一声从半空跌落到云涡脚边。云涡惊喜地道:“混沌兽,黑龙认出你啦,他没吃你!”
混沌兽在地上打了个滚,忽然一跃而起,向乐无双呲牙咧嘴地怒吼起来!
云涡心里乐开了花。这才像四凶之一的灵兽!
乐无双心中暗道不好,拧了拧眉头,忽然想起什么:“云涡,你刚才说,黑龙对它熟悉了?”
“那当然,黑龙是我师祖,自然不会吃小辈的坐骑!”云涡不无骄傲地道。
混沌兽开了口窍,窍中生长出森白獠牙,锐利的牙尖在月光下闪着瘆人的光。乐无双后退两步,依旧不肯放弃云涡,从掌中抽出一柄寒冰剑,将剑尖指向混沌兽的眉心。
“没灵识的东西,开了窍也是蠢肉一堆!”乐无双轻眯双眼,“我只是想不到,黑龙居然把你给吐出来了,倒是让你占了先机!”
云涡喘着气,强笑道:“无双,回头吧!我承认你们族人很可怜,但是量劫在即,你不能只顾着报自己的私仇!”
乐无双忿忿然,刚想说什么,忽然听到山谷中又发出一声巨响:“嗝——”
黑龙又打了个饱嗝。
这次,云涡也察觉到不对了。她皱着眉头道:“不对劲,黑龙难道吃了太多灵兽,才会撑成这样?”
“我去过兽园,那里的兽类一只不少。”乐无双道,“难道,是外来的人给黑龙喂了灵兽?”
云涡顿时遍体生寒。外来的人……不就是包围了整个峨眉的鬼仙吗?
一念起,一念灭。
就在这短短的须臾瞬间,山崖上方忽然出现了大片黑压压的浓云。偶现霹雳闪电,如灵蛇般在云中穿梭。
乐无双被这一异象惊呆了:“什么?”
“鬼仙!”云涡反应过来,快速后退,“一定是鬼仙用灵兽喂饱了黑龙!花薛率领鬼仙来报复了!”
乐无双恨得银牙咬碎,想要冲上前抵挡住鬼仙,却又犹豫,后退几步,返身向山林深处跑去。云涡展开手掌,将手中的月老白蚕一弹,那蚕蛹便粘到乐无双的腰上,拉出一条细亮的银丝。
乐无双只顾着逃命,根本就没发觉,转眼就消失在林子深处。云涡疲惫地将月老白蚕的另一端粘到身后的大树上,才倒在混沌兽的背上。
混沌兽展开翅膀,利箭一般地冲向海棠居的方向。云涡伏在它的背上,喃喃地道:“不行……先去峨眉弟子的宿舍。”
如果她没有猜错,必然是那件婚服惹下的祸端。如今只能赶紧叫醒峨眉山弟子,让他们起来抵抗鬼仙。
想起花薛暴怒时的样子,云涡就不寒而栗。
混沌兽飞到宿舍,一头撞碎了木质围栏,摔进了宿舍里。云涡也被摔得七荤八素,躺在地上半天起不来。大通铺里的弟子们纷纷醒来,掌灯的掌灯,穿衣的穿衣,乱成一片。
“有女人!怎么会有女人!”
“这里还有灵兽!谁把它放出来的!”
“喂那是我的裤子,你拿错了!”
“喊什么喊,你的汗巾子先借我用用。”
峨眉山弟子们七手八脚地穿衣服。云涡不慎看到了几个弟子光裸的上身,顿时面红耳赤,赶紧捂住眼睛。
“云涡?”程彻拿过一盏灯,“你怎么会在这里?”
一听到程彻的声音,云涡气不打一处来:“我怎么会这里,你自己心里清楚得很!”
程彻脸色一变,不吭声了。一名峨眉弟子跑过来,问道:“云涡仙子,你夜闯宿舍,是发生什么要紧事了吗?”
云涡忍着痛楚站起来,道:“大家听我说,鬼仙已经开始进攻快哉城了,大家要赶紧通知白雨道长,进行护城防备!”
众弟子:“啊?”
“快,要不然就来不及了!”云涡疾步走到走廊处,往天边一指。只见那边浓云滚滚,似是千军万马往这边奔来。峨眉弟子顿时吓得没了睡意,三步并作两步地往掌门房中去了。
程彻快步走到云涡身后,低声问:“你到底怎么回来的?”
“你也看到了,是混沌兽送我回来的。”云涡戒备地回身,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程彻脸色变了几变,终究还是说出了一句话。
“抱歉,我今晚爽约了。”
云涡歪着头问:“为什么?”
“睡过头了。”
云涡的呼吸为之一滞,随即胸中升起一股愤怒。挖了一个陷阱给你跳,事后还把你当傻子蒙,程彻的确很可恶。
“你不想知道乐无双在哪里吗?”云涡故意问。
程彻果然神色紧张:“你见到乐无双了?前阵子峨眉山在四处搜寻她,她是峨眉的叛徒……”
云涡闻言,禁不住冷笑。这番谎话骗鬼呢?他们碍着蓐收的面子,不好赶她走,就用这种龌龊手段!
“见到了,她在她该在的地方。我留了记号,她早晚都会被找到。”云涡棱模两可地回答。
程彻顿时面含隐忧。
云涡见了,心中更生气,讽刺道:“对了,程兄弟不是想做神奴么?言而无信,背信弃义可做不了神奴,哪怕是量劫在即!”
说完,她一甩长袖,往宿舍内里走,留下脸色阴沉的程彻。
飞出宿舍,云涡只觉得眼前昏暗,抬头一看,赫然心惊。
那鬼仙如蝗虫,密密麻麻地涌上来,月光都被遮蔽,漏不出一星半点。为首的正是金鞭鬼仙,手中鞭影如巨蟒红舌,不时舔弄一下大地,留下滕然而起的火焰。
整个快哉城,瞬间陷入一片火光之中。峨眉弟子执剑抵抗,但抵不住蝗虫般的攻势。鬼仙们出手攻击,挑起数道血线。伴随着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不少峨眉弟子倒在地上。
云涡看得瑟瑟发抖,忙喊道:“都住手!”
这一声犹如螳臂当车,并没有阻止鬼仙大军的进犯。只是队伍中有几张鬼仙向云涡转过脸来,面色如铁,凌厉的目光在她身上扫来扫去。
云涡忙在掌心聚集灵力,准备应战。那几名鬼仙果然扑了过来,尖利的笑声响彻云霄:“是她!”
“抓活的!”
云涡连忙将灵力冲出手掌,形成一道霹雳,瞬间击中鬼仙的眉心。那鬼仙却丝毫不为之所动,反而以更加猛烈的攻势袭来!
鬼仙的此次攻击凌厉无比,如刀锋,不沾血不肯收回。云涡心急如焚,再一次凝聚灵力,以十成功力再出霹雳。这次为首的鬼仙中招之后,在空中翻转一圈,滚落在地。
云涡心头一松,抬眼看后面还有两名鬼仙围了过来,便再用十成功力的霹雳击打对方。那两名鬼仙惨叫一声,委顿在地痛苦哀嚎。旁边立即跳过一名峨眉弟子,挥剑便斩下了鬼仙们的头颅。
那几名鬼仙顿时化为齑粉,随风飘散。
鬼仙不同于人仙和上仙,修炼的本体是鬼魅,并不具备完整的七魂三魄,所以失去头颅后便灰飞烟灭。
云涡怔怔然站着,不知所措。眼前的情景似曾相识,又仿佛第一次初见。
有人拉了她一把,将她拉了个趔趄:“还愣着干什么?杀了这些鬼仙!”
杀?
云涡回头看拉她的那人,是峨眉第七十九代弟子罗玉。罗玉是个平常喜欢嘻嘻哈哈的少年,却在此时化身为罗刹,奋力斩杀鬼仙。
“罗玉,我们赶快找到花薛殿下,让她住手!”云涡急声道。
罗玉一边砍杀鬼仙,一边道:“你没看到花薛都没有出面吗?她就是放纵这些鬼仙来屠城!等到仙界问起来,就把责任都推给鬼仙,自己顶一个失察的小罪名就完事了!”
云涡心头顿时拔凉拔凉的。没想到花薛会这样阴险狠毒。
“他们战神那一挂的,不都是这样的作派?”罗玉挥剑斩杀一名鬼仙,扭头对她道。
一名鬼仙向云涡冲来。云涡忙用霹雳击中他的右肩和左腿,待他受伤落地的时候上前问:“你们为什么攻击快哉城?”
鬼仙黑乎乎的脸上,两道目光锐利如鹰隼。他没有任何感情地盯着云涡,却不肯回答。
“为什么,说啊!”云涡一指身后受伤的峨眉弟子和鬼仙,“这么多人,这么多鬼仙,平白无故地伤了、死了,你倒是说为什么!”
鬼仙的目光稍作柔软,接着很快强硬起来:“峨眉私藏罪仙!”
轰——
云涡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她怎么忘记了呢?就算蓐收暂时没有公布她的身份,花薛也是知道的。她的身份瞒不住的……
思及此,云涡再也忍不住,跃至半空道:“你们的目标是我,不要再滥杀无辜,都冲我来吧!”
鬼仙攻城,师出有名。表面上是为了她这个罪仙,其实不过是花薛被那件嫁衣所激怒,攻城泄愤罢了。既然是泄愤,那她就甘愿做个靶子!
她的声音很快就淹没在洪流之中,只有几名鬼仙听到了她的喊声,向这边冲来。
眼前一道刀光落下,接着血光直线喷出。那几名鬼仙都被罗玉快速几刀斩下头颅。
云涡还在怔愣,罗玉吼道:“这种时候,你愣着干什么?”
面前的少年,完全没有平日里半分开朗爽快的模样,有的只是满脸的鲜血和仇恨。云涡喃声道:“罗玉,鬼仙攻城都是因为我……”
“因为你个鬼!”罗玉高声道,“花薛欺负我们仙派不是一天两天的了!”
云涡不解。
她在月老阁,可从来没有见过花薛属下的鬼仙来闹事过。
“谁让咱修的是剑仙呢?花薛经常疑神疑鬼,觉得咱们剑仙最容易走火入魔,所以时不时来清洗一下。”罗玉一边战斗一边大声道,“仙界也是蠢,为了抵抗量劫,任由花薛胡作非为!”
云涡下定决心,从腰中抽出傲来剑,和罗玉并肩厮杀。只是她还是没有斩去鬼仙的头颅,只是断了他们的四肢,让他们失去战斗能力。
整个快哉城陷入一片火海中,到处都能听到刀剑碰撞、霹雳炸裂以及痛呼哀嚎的声音,如同共奏一曲末世曲。白雨道长集合了一众修行高深的峨眉弟子,布下严密阵法,开始以阵局抵抗鬼仙。鬼仙杀阵稍有退缩,但很快就以潮水般的姿态涌了上来。
“吼——”
就在这时,半空中突然响起一声虎啸。
那声虎啸震天动地,让混乱的快哉城顿时静默。所有人都停下手中的厮杀动作,抬头望向半空。只见一只黑底白纹吊睛白虎立于云端,威风凛凛,气势万里,瓮声瓮气地吼问:“尔等自相残杀,罪不可恕!”
这是蓐收的真身。
云涡看到,峨眉弟子士气大振,鬼仙阵中却是气势如山倒,乌压压地跪下一片来,喊声冲向九天:“殿下恕罪,我等实属无奈之举!”
鬼仙们纷纷放下手中的武器,同时举起双手。白虎周身散发出几道金光,转眼就变成了蓐收。他凤眸冷睨,不怒自威,立在云端上道:“你们好大的胆子!明明冒犯快哉城在先,倒说自己是无奈之举!”
金鞭鬼仙越众而出,道:“殿下,听闻峨眉山私藏罪仙,我等才攻击快哉城!还请殿下明察!”
此言一出,峨眉弟子那边顿时脸色大变。
罪仙这个名号,两万年来,也只有三名上仙。
第一名罪仙是景湖上仙,因泄露天机被打入十八天牢,至今仍受尽苦楚;第二名罪仙,金光上仙,因投奔魔族,被斩杀,元神俱灭;第三名罪仙,名讳不详,因为藏匿魔心,导致魔族死灰复燃,神族仙族久攻不下,所以……
事实上,所有人都不知道,这第三个罪仙的下场如何。
上万年来,几乎没人知道她的下落。但是和泄露天机和投奔魔族比起来,显然藏匿魔心这个罪名更大。
若不是这名罪仙藏匿魔心,魔族早就死绝了,如今的神族和仙族根本就不需要担心量劫!
峨眉弟子们面面相觑。白雨道长正义凛然地道:“金鞭鬼仙,峨眉素来清正不恶,怎么会私藏罪仙!你别血口喷人!”
金鞭鬼仙缓缓起身,鹰隼般的目光看向白雨道长:“我既然敢带属下来屠城,就有确切的把握!”
他转移目光,最终落在云涡身上:“那名罪仙,就是她!”
刷刷刷——
所有人都把目光集中在云涡身上。震惊的、猜疑的、看戏的、茫然的目光,全部都以她为焦点。
云涡呆呆地站着,只觉得眼前的情景恍然如梦。
她木然抬头,去看蓐收的表情。只见他站在云端,低眸看她,脸上波澜不惊,仿佛早已预料到有这一天。
长久的沉默。
谁都没说话,谁也没有动,都在消化着这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消息。白雨道长更是惊诧得说不出一个字。他一直猜测着云涡的身份,总觉得她是不祥的,可想不到她竟然如此不祥!
“姐姐!”
“云涡!”
几个喊声打破僵局,两个小童子从人群那端冲了过来。萤小童子已经满眼泪水,白小童子则义愤填膺地挡在云涡身前:“你们放什么厥词!我姐姐岂会是罪仙?”
“你们不分青红皂白就打开杀戒,我就算人微言轻,也要去天庭参奏一本!”萤小童子哭喊。
青玄则姿势秀美,一跃身扑到云涡跟前,然后转身,和白小童子挡在她的面前。她一手紧握青铜锤,戒备满满地怒视众人,无声的动作已经表明了她的全部态度。
峨眉弟子表情也有所松动。罗玉低声咕哝道:“花薛编的理由越来越不着调了,她怎么可能是罪仙呢?”
“这不是编造的理由!”金鞭鬼仙铿然道,“云涡,你自己说,你是不是罪仙?你上一世有没有藏匿魔心?”
云涡没有立即回答。
她能感受到萤小童子望向她的目光,充满着信任,也能感受到白小童子的不安,在等待她一句否认的回答。甚至,她还看清了青玄微微发抖的背影,其实青玄并不十分确定她的清白。
云涡微微一笑。果然是真朋友,其实大家从平日的相处中,从蓐收的态度中,就已经能够猜到许多事情了。
她定了定神,大声道:“我是!”
此起彼伏的惊叹声响起,白雨道长震惊地望着她,随即脸色阴沉。程彻站在他身旁,目光里充满憎恶。看着这些人瞬息万变的表情,云涡心中刺痛。她轻轻推开萤小童子的手,道:“萤儿,放开我吧。”
萤小童子摇头道:“不,姐姐,你骗我对不对?你不是罪仙!”
白小童子也是一脸刚硬,沉声道:“姐姐,你别承认。今天是生是死,我都帮你扛着!”
青玄仍然没有说话,只是那背影抖得更厉害了。
云涡继续微笑,道:“我真的是罪仙,你们不用替我辩解了。我瞒了大家这么久,已经没脸再装下去了。从此以后,我是生是死,你们都不要管我。小白,萤儿,你仙途坦**,不要为了我浪费前程。青玄,这件事之后,你就赶紧离开峨眉重新拜师吧,千万不要说认识我……”
“说什么呢?”青玄猛然回头,泪流满面,“要死大家一起死,要走大家一起走!”
云涡低头,抹去眼角的一滴眼泪:“青玄,你听我说,千万不要为了我浪费你们的前程。”
众人默默无声,不约而同地仰头看向云端上的蓐收,似乎在等待着他的一句决断。
蓐收眸光灿若星辰,声音琅琅地道:“不错,云涡是罪仙。”
众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看向云涡的目光也转为鄙夷。云涡无力地闭上眼睛,不想再看。
“但是,云涡已经接受了惩罚。”蓐收一指,平底便起了一股风,掀起了云涡的袖管,露出了那个黑色的虎形印记。
不少人惊呼:“神奴!”
“不错,云涡现在是我的神奴。她身为罪仙,这就是她的赎罪方式。”蓐收从云端上徐徐落下,“你们可有异议?”
金鞭鬼仙冷笑道:“做神奴也算是惩罚吗?谁都知道,神奴一旦修成正果,就可以升为神官。”
蓐收道:“我属下的神奴只有一成能修成神功,得以上阵杀魔!升为神官的更是少之又少!这还不算惩罚?”
金鞭鬼仙哼了一声,道:“既然殿下如此说,不会偏袒包庇,那我等就放心了。”
他对身后的鬼仙道:“咱们走!”
“且慢!”蓐收面上浮起一抹淡笑,眼神中透出些许危险,“你们屠城屠成这样,就想一走了之?”
金鞭鬼仙不慌不忙地道:“殿下这是想干什么?”
“滥杀无辜,扰乱凡界修仙,罪不可恕!”蓐收口中念念有声,衣袂蓦然飞扬,袖中顿时冲出无数道金光,扑向鬼仙众人。鬼仙来不及闪躲,纷纷扑倒在地哀嚎不止。
金鞭鬼仙惊慌道:“殿下!”
“他们现在都是我的神奴了!随时听我调遣召唤!”蓐收厉声道,“金鞭鬼仙,我留你一条命,你回去向花薛复命便是!”
鬼仙们躺在地上呻吟,胳膊上纷纷出现了一枚虎形印记。众弟子看这场景看得胆寒,程彻更是脸色煞白。白雨道长冷眼旁观,低声问道:“程彻,你还想当神奴吗?”
程彻嘴唇颤了几颤,道:“弟子……之前少不更事,太过激进,还望师父宽恕!”
白雨道长哼了一声,低声道:“做神官哪里有那样容易,就连蓐收殿下的神位都是涅盘中求来的,更何况你?”
程彻面露愧色,低头不语。
不到一刻钟,鬼仙胳膊上的印记终于不再发出金光,哀嚎声也渐渐低了下去。蓐收一甩长袖,冷道:“你们都回去吧!金鞭鬼仙,花薛若是有任何不满,叫她自己来见我!”
金鞭鬼仙面露恨意,却忍了又忍,只道:“是,殿下。”他想了想,忽然又道:“不过,殿下是不是应该一碗水端平,才能显露公平?”
蓐收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瞥向他。
“鬼仙和云涡同样是殿下的神奴,地位待遇却千差万别。殿下,你把云涡留在峨眉山,却把鬼仙留在山外,这显失公平啊!”金鞭鬼仙装出一副死谏的姿态,铿然道。
云涡周身一凛,心头涌起不妙预感。
萤小童子将云涡的胳膊抱得更紧,愤然道:“金鞭鬼仙,你什么意思?”
金鞭鬼仙阴险一笑:“我的意思很明确,鬼仙要么同住峨眉山,要么云涡就去花薛殿下的营地!总之,不能一个在蓐收殿下眼皮子底下,其他人都远远地跟着等调遣!”
白雨道长皱起眉头:“我峨眉山是清修之地,岂容你鬼仙在此放肆?”
“那就让云涡跟着鬼仙们去花薛的营地。殿下,你觉得如何?”金鞭鬼仙再一次出言相逼。
云涡急了,如果她真的去了花薛的营地,那她就是有命去,无命回。
白雨道长更急,看这个阵仗,若是蓐收不答应,花薛还是会死命纠缠,到时候峨眉山就永无宁日了。
唯一不急的人,只有蓐收。
他朝云涡走过来,轻裘缓带,意态悠闲,人群自动给他让出了一条路。待走到她跟前,他微微弯腰,眸光里映出她惊慌失措的脸庞。
“来,给他们看看你的印记。”蓐收轻轻地将云涡的手牵起。他将袖管捋起,让众人都能看清她手臂上的那枚黑色虎形印记。
趁着这个机会,云涡仔细查看了下自己手臂上的印记,好像是和鬼仙们手臂上的不太一样——印记周围有一圈淡淡的粉色。
金鞭鬼仙不服气地道:“这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当然有,”蓐收的声线微微上扬,“这不仅代表是我的神奴,还代表着她已入我后宫。”
众人立即僵化如石雕。
“后宫?”金鞭鬼仙诧异地道。
萤小童子眨巴了两下眼睛,欲言又止。白小童子和青玄默默地回头看云涡,不敢相信:“这不是真的吧……”
云涡目瞪口呆,忙要抽回手臂,无奈蓐收手劲极大,只能任由他攥着。她气恼地瞪了他一眼,他却不急不慢地道:“是真的,云涡亲口对着印记说的,她愿意做我的禁脔。”
“神、神君。”云涡脸红了。当时她根本就不知道禁脔是什么意思,怎么能作数呢?
可她这样反应,就是坐实了这件事是真的。
夜风飒飒,扫过每个人震惊的面庞。
蓐收放下她的手臂,往鬼仙走去,边走边用嫌弃的语气道:“你看看你们的这副尊容,丑得跟罗刹夜叉一样!如果你们自认能入我后宫,我就留你们在峨眉山。怎么样?”
他在一名浑身黑乎乎的鬼仙面前停下,似笑非笑:“你呢,你觉得能进我后宫?”
鬼仙吓得舌头都要打结了:“殿下,小的貌丑,入不得!”
“那就好,既然你们都没资格入我后宫,那就滚回花薛身边。等日后,我自会将你们召入战神宫!”蓐收声速虽慢,却尽显王者风范,闻者不再多言,纷纷跪地领命。
金鞭鬼仙仍不甘心,狠狠瞪着云涡,对白雨道长道:“道长,这丫头行迹诡异,你就放心让她留在峨眉山吗?”
白雨道长没有回答,表情严肃。
众弟子低头窃语:“好像云涡是第一个来报信的,这么晚了,她为什么会在外面游**?”
“海棠居距离流玉瀑有一段距离吧?她别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计划吧……”
“这么晚了,她去流玉瀑那边做什么?很可疑啊。”
议论声越来越大,大有质疑的声势。白雨道长肃然而立,却没有出声制止,摆明了是不想给云涡台阶下了。
金鞭鬼仙得意洋洋,又道:“就算她入了蓐收殿下的后宫,也不能在这峨眉山肆意妄为!蓐收殿下,你说是吗?”
蓐收淡然道:“对。”
他闲闲看向云涡,道:“云涡,这么晚了,你在外面做什么?”
云涡看了程彻一眼,对方立即躲开她的目光。估计就算她供出是程彻约她出来,估计对方也不会承认了。
她思忖了一下,道:“乐无双潜入了峨眉山,妄图将我带走!我追她到流玉瀑,才最先发现鬼仙攻城。”
峨眉弟子顿时大惊失色:“你说无双师姐回来了?”
“不可能!无双师姐当初下定决心要走,才被峨眉除名,这会儿怎么会巴巴地回来?”
群情激奋中,白雨道长朗声问道:“云涡,你说乐无双将你掳走,可有证据?若是没有证据,那你就是如金鞭鬼仙所说的那样,是行迹诡秘了。”
云涡无奈地道:“我没有证据。”
白雨道长呵呵一笑,看向蓐收:“殿下,没有证据的话,那全是云涡的一面之词。我峨眉不能再收留她了。”
蓐收乜斜他一眼:“谁说没有证据?”
白雨道长顿时面色一僵。
蓐收将两根手指放在嘴中,向空中吹出一声响哨,极目之处顿时飞来一道黑影,如翩然惊鸿,稳稳地自云端迅疾飞来,降落到众人面前。
那人正是娄宿。他一身黑衣,面色冷峻,将怀中之物抛到地上,铿然道:“蓐收殿下,人找到了!”
乐无双从他怀里滚落到地上,已经昏迷过去。她身上缠绕着不少亮闪闪的银丝,正是月老白蚕吐出的丝线。
云涡心下一松,知道自己终于能够证明清白了。
“果然是乐无双搞的鬼!”蓐收斜眼看了地上的乐无双一眼,“金鞭鬼仙,你还有何话说?”
金鞭鬼仙气得拳头颤抖,半晌才道:“无话可说。”
蓐收转身,冷冷撂下一句:“那还不快滚?”
金鞭鬼仙狼狈起身,默默地向鬼仙作了一个手势。鬼仙跟着他一飞冲天,转眼便消失在天际。
“姐姐,我们回海棠居吧。”白小童子低声对云涡道。
云涡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还带着一份感动。她的真实身份终于暴露在大众面前,没想到两个小童子还能接受这样的她。
蓐收却在此时忽然停步,转过身,目光锐利地道:“你就不用回海棠居了。”
“啊?”
“以前你是在海棠居休养,现在人人都知道你入我后宫,就干脆入苍生殿侍奉吧。”他闲闲地道。
云涡怔住,浑身的血液几乎都停止流动。
什么……
要侍奉他?
苍生殿位于山峰顶端,造型瘦削如剑,高耸入云,在暗夜中很难分清楚哪里是山峰,哪里是殿顶。
云涡跟在蓐收身后,惴惴不安地往苍生殿飞去。他就在距离她五步开外的地方飞着,白色衣袂被夜风拂起,如雪浪翻覆。不多时,到了殿门口,他稳稳落下,回身等她。
“娄宿大人呢?”云涡不敢看蓐收的眼睛。这里只有她和他两人,她有些不自在。
蓐收道:“娄宿去关押乐无双了。”
云涡苦笑:“是,我才记起来,我现在是罪仙了。谁想挟持我,谁就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动机。这个罪名可大了。”
“不仅如此,还有其他的。之前有探子告诉我,乐无双还可能是桃花灵魔。”蓐收往大殿内走去,“你觉得呢?”
云涡只觉得心脏停跳了一拍,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若她是桃花灵魔,那么景宸也八成脱不了干系。不是说桃花灵魔是一男一女两个魔头吗?”蓐收回头看她,眼中神色复杂,“如果他真的是,那到时候就由你来杀吧。”
云涡蓦然想起倒在结界中的桃花灵魔。虽然他戴着黄金面具,但她能感受到他的绝望,他的无力……
她不确定桃花灵魔是不是景宸,但她真的不想再杀他。
“不。”她拒绝。
“不?”蓐收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你现在是我的神奴,没有资格说不。”
云涡冷下神色,道:“蓐收殿下还有其他事没有,若是没有,那我就先行告退。”
她不等他回答,便转身往侧殿走去。可刚走了两步,她就被一股力道拖住,接着整个人往后飞去。蓐收一把拥她入怀,在她耳边淡笑道:“你急着走做什么?我当然还有很多事要做。”
云涡心跳如雷,想要挣开他,却无奈力气抵抗不过,只得道:“那,那殿下还有什么事?”
“准备巾布和胰子,我要洗浴。”
云涡如遭雷击,半天没有动作。蓐收不耐烦地轻推她一把:“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
手臂上的虎形印记发出微微的痛楚。云涡知道这是一种提醒,不得不去了偏殿,从墙角的木柜中找出巾布和胰子。等她回到大殿中央,发现蓐收已经不在那里了,另一边偏殿中发出泠泠水声。
她顿时踌躇起来,不知道该去上前伺候还是逃走。然而逃走的念头刚出来,手臂上的印记立即剧痛起来。
云涡痛得使劲搂住胳膊,小碎步地往水声方向走去。另一个方向的偏殿用山石垒起一方温泉,约五米上方有一只泉眼,正往外吐着水柱。温泉上雾气蒸腾,白茫茫一片,她眯起眼睛也没看到蓐收在哪儿。
就在她徘徊之际,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来,拿走了她手中的巾布:“愣着干什么呢?”
“啊!”云涡手一哆嗦,胰子就噗通掉进水中。
蓐收站在水中,只露出**的上半身,墨色青丝散在水中。他没看她,只淡淡地说了三个字:“自己捡。”
“殿下,要不然我再给你新拿一块……”云涡不小心看到了蓐收的后背,心跳加快。
他依旧没看她,声音不容置疑:“捡出来。”
云涡尴尬万分,忙将目光挪向一旁。她甚至有些恼蓐收,为什么摆出一本正经的主子架子。但凡他有方才一半的风流不羁,对她有半分的越界调笑,她肯定会几巴掌过去,拼死反抗。现在这样严肃,这样正儿八经的,她反而只能遵从命令。
“成,我捡。”
云涡无奈,只得将外罩的披风放在温泉边沿上,小心翼翼地潜入水底。蓐收就在旁边,她不敢睁眼看水下情景,一双手在水底摸索了半天,终于摸到那块滑溜溜的胰子。
她将胰子牢牢攥在手中,钻出水面,正看到蓐收两手展开地站在她面前,面上表情似笑非笑。
云涡浑身湿透,头发结成几条,湿漉漉地挂在脸颊旁。她也不管,只举着手中的胰子道:“殿下,胰子我捡起来了,你自便!”
说完,她没好气地将胰子放到他的手心,往岸边游去。蓐收倒也不挽留她,只是五指收紧,那滑溜溜的胰子便嗖地一声飞起,落入半米外的水中。
“哎呀,又掉了。”他笑言,眉眼弯起如狐狸。
云涡倒抽一口冷气,颤巍巍地回头看他。
“捡起来。”他目光悠然,自顾自地拨动水珠,没有看她。
势不如人只能作罢。云涡又钻入水中,在水底摸索那块胰子。这回她念了仙诀,感知到胰子的位置,一把抓住,重新钻出水面。
云涡气鼓鼓地将胰子递给蓐收。蓐收却不肯接,只笑问:“你给我,我要是再弄丢了呢?”
“你,你欺人太甚!”云涡脸涨得通红,扭头就往岸边游去。胳膊上传来阵阵痛楚,是虎形印记在发作,只是这一次痛得没有之前那样严重。
到了岸边,云涡却猛然发现,她的披风不见了。
云涡有些愣神,低头看了看胸前,因为湿身的缘故,前胸透出肉皮儿的颜色来,顿时面红耳赤。可是她左右翻找了一圈,都没看到披风的影子。
“别找了,在这里。”蓐收的声音在此时不啻于恶魔。
云涡回头,看到那件披风正飘在水面上。
蓐收勾唇轻笑:“过来拿。”
她明白他这是拿她当猴耍,心中恼火,不管不顾地爬上岸。蓐收看着那出水的玲珑曲线,凉凉地道:“站住。”
云涡只当没听到,但胳膊上的虎形印记猛然剧痛起来。她痛得不得不蹲下来,死死捂住胳膊。
“过来。”他继续命令道。
云涡咬着牙回头,拿着那块胰子重新跳入水中。说来也奇怪,她越是靠近蓐收,胳膊上的痛楚消失得就越快。
“给我擦洗。”他转过身。
云涡死命地用胰子在他的后背上搓着,以此泄愤。蓐收也不恼,等到她没力气了,才侧头轻笑:“给我准备衣服。”
“衣服?”
“对,就在那边的衣柜里。”蓐收往一个方向抬了抬下巴。
云涡心惊肉跳,不知道他会不会命令自己帮忙穿衣。她磨磨蹭蹭地从衣柜中取出干净衣物,挪到岸边道:“拿来了。”
蓐收抬眼打量她,干净的眉眼里带着暧昧的笑意,竟有几分华艳。云涡更加不敢看他,头都快抵到胸口了。
“行了,把衣服放下,你先出去吧。”蓐收觉得逗弄得也差不多了,语气随意地道。云涡如临大赦,匆匆将衣服放下就跑了出去。
夜风从殿门缝隙中吹进来,云涡打了个寒战,这才开始发愁如何换掉这身湿衣服。
她的换洗衣服都在海棠居,如今没有带过来。
云涡冷得瑟瑟发抖,颤巍巍地回头往温泉方向望了几眼。那边侧殿里静悄悄的,蓐收应该不会立即出现。她犹豫了一下,七手八脚地将衣服脱下来,念起了升温术和咒火。
衣服终于烘干了,云涡忙穿上,才觉得身体暖和了一点。她往大殿外望了一眼,看到峨眉山主殿里仍然灯火通明,看来娄宿一时半会不会回来。
云涡心中警醒,扫视四周,发现大殿靠东的地方放着一张龙晶琉璃塌,忙跑过去,快手快脚地将床铺好。
刚刚铺好床,她就听到有细细碎碎的声音传来,忙溜到角落里,往阴影里一猫,打算凑合一夜。
蓐收从侧殿出来,身上的睡袍迤逦拖地。他稳步走到龙晶琉璃塌前,看到床铺被伸得平平整整,有些发愣。
她似乎就等着他入睡,然后自己好相安无事吧?
蓐收皱了皱眉:“给我出来。”
云涡没动。
“出来!”他继续命令。
胳膊上的虎形印记又开始刺痛,云涡只好慢腾腾地走过来:“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陪我睡。”他拖着她往龙晶琉璃塌上压,“已经好几天没睡了,热,需要你来降温。”
蓐收的身上散逸出好闻的水汽,软糯潮湿,滑溜溜地按在皮肤上,出奇地舒服。可在云涡这里,她只觉面颊滚烫,奋力挣扎道:“蓐收殿下,放开我!我不行,我真的不行……”
他不管不顾地将她压倒在水晶塌上,嘴唇展开一个戏谑的笑容:“你都忘记说过的话了?”
“什么?”
“你说过,你的降温术学得不好,怕不能胜任做我的禁脔。我答应教你,你当时点头答应了的。”他笑得眉眼弯弯。
云涡吓得口舌发干:“不,不记得了。”
“说过的话,就不能反悔。”蓐收无赖地压了上来,用胳膊将她整个人圈起来,“现在是你兑现的时候。”
云涡下定决心要推开他,用了十分的蛮力,道:“殿下,你若还是个君子,就立即放我起来!”
“奇怪了,在泥鱼镇的时候,你明明做得很好,现在却不配合。”他故意激怒她,“当时你粉黛不施,身着纱衣,美得像从画中走出的一样。尤其是那眼神,勾人得很。”
云涡羞愤难当,将牙齿顶在舌尖。蓐收见她神色有异,一把钳住她的下巴,掰开她的牙齿:“你干什么?”
她倔强地看着他,牙上仍然用力。他终于妥协,软了神色道:“你作出这样三贞九烈的样子给谁看?我只是让你陪我一起睡而已。”
云涡扭头看角落:“我睡在那里就好。”
他一把搂住她,喃音轻启:“睡我身边就好。这山上入夜之后特别冷,寒津津的让人不舒服。”
“冷?你刚才还说你热呢!”云涡不服气,伸手去推他的胳膊,一扭头,却发现他早已睡着。
蓐收就那样搂着她,浓密的睫毛低低地垂着,在下眼睑上投下一抹青影。云涡只知道他的面相生得极好,白皙如瓷的容颜,总带着一股雅仙的飘逸之感。却不知,他的睡颜透着一股少年的稚气,英挺的,倔强的,可爱的,温良的。
就像是一只虎,睡着的时候,也会很像大猫。
云涡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轻轻攥住他的脖颈。蓐收没有醒,依旧沉沉地睡着,似乎在做什么美梦,嘴角轻轻勾起。
他没有怀疑,没有警备,也可能根本无需担忧。因为她根本就杀不了他,或者根本就没有杀他的胆识和勇气。
云涡将手慢慢放下来,转而看着有华丽镂刻的殿顶。那繁复花纹的集合之处,垂下一颗明珠,被纱罩罩着,只透出微微的光亮。明明是最不起眼的图景,却让她看了很久,很久。
“其实你可以让所有人都爱戴你,可你为什么非要他们怕你?”久久的,云涡自言自语地问出一句。
蓐收依旧沉睡,鼻翼中逸出均匀的呼吸。
“为什么要让我恨你,怕你……天下炉鼎那么多,为什么偏偏选择我?我犯了大逆不道的错,你让花薛把我灭得魂飞魄散不就行了,为什么要让我再生一世?你可知道,一世有一世的苦,两世有两世的孽。”
身边人依旧在沉睡。
云涡苦笑,闭上眼睛,一滴眼泪轻滑眼角。
“罢了,说了你也不明白。若评无情,你当属天下第一。”云涡轻蔑地道,用力地擦掉眼泪。她再也不想看到蓐收,努力在他怀里翻了个身,闭上眼睛。
今夜是个多事之秋,在经历了乐无双劫持、鬼仙攻城之后,云涡只觉得从身到心都疲惫至极。浓浓睡意席卷而来,她很快就沉入了梦乡。
暗夜幽幽。
大殿深处,有什么声音轻飘飘地落下。
似乎是什么人在叹息,充满着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