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寓的天花板和墙壁都是玛丽·安妮·多米尼克自己设计的。色彩强烈、丰富而美丽,他盯着看了一会儿,印在了脑海里。卧室里的艺术品同样美得惊人。大多是陶器。他拿起一件可爱的蓝釉花瓶,仔细观察。
“是我做的。”玛丽·安妮说。
“这件花瓶,”他说,“将在我的节目里予以特别介绍。”
玛丽·安妮惊奇地看着他。
“我很快就会带着这件花瓶做节目。实际上——”他完全能想象出来——“要准备大批量这样的花瓶。我唱着歌从花瓶中出现,像是花瓶的魔法精魂。”他单手把花瓶高高举起,不停旋转它。“《无处无事不搞砸》,”他说,“你的整个事业就此腾飞。”
“也许你该用双手托着它。”玛丽·安妮心神不安。
“《无处无事不搞砸》,这首歌将给我们带来更多赞誉——”花瓶从他手指间滑落,砸在地板上。玛丽·安妮大步跳上前,但晚了。花瓶碎成三块,躺在杰森脚边,未上釉的白边露了出来,粗糙,不规则,毫无艺术美感。
一阵长时间的沉默。
“我想我能补好。”玛丽·安妮说。
他想不出来该说什么好。
“我最尴尬的一次经历是和我妈在一起。”玛丽·安妮说,“你看,我妈一直有种叫作布莱特氏病的慢性肾病。当我还是个孩子时,她就一直去医院看病。她总是不停对我唠叨,说她快死了,问我会不会为此感到难过,好像是我的过错似的。而我也一直相信她,认为她随时都会死。后来我长大了,从家里搬了出去,她还活着。我整天忙自己的事,已经有点忘掉她了。很自然,我也忘了她那该死的肾病。有一天她来看我,不是到这儿,是在我以前的公寓,简直把我烦死了。她坐在那里唠叨个不停,反复说自己这里疼那里疼,抱怨个没完……最后我说:‘我要去买点东西准备晚餐。’然后我就去商店了,我妈一瘸一拐地跟在我后面。她在路上告诉我,说她的两个肾都快不行了,很可能都要被摘掉,说他们打算给她植入人工肾脏,但很可能解决不了问题。总之,她不停地跟我说这些事情,告诉我这回她真的要死了,就像她一直以来说的那样……突然间,我意识到自己已经在超市里了,正站在肉类柜台前。那位我很喜欢的、特别友善的售货员走了过来,向我打招呼:‘小姐,你今天想要什么?’我说:‘我想来点腰子馅饼作为晚餐。’实在是太尴尬了。
‘一块腰子大馅饼,’我说,‘要薄,要软,要嫩。’‘几个人吃?’他问道。我妈盯着我看,表情很是毛骨悚然。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我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最后,我还是买了腰子馅饼,不过得去熟食柜台,买了英格兰产的罐装产品。我付了四美元。味道相当好。”
“我赔你花瓶钱。”杰森说,“这件花瓶你卖多少钱?”
她犹豫了一下,说道:“嗯,我卖给店里的都是批发价。不过对你我要收零售价,因为你并没有按批发数量购买,因此——”
他拿出钱来,说道:“零售价。”
“二十美元。”
“我可以以另外一种方式和你合作,”他说,“我们只需要找到合适的切入点。你看这样如何——我们向观众展示一件古董花瓶,无价之宝,就说它来自南北朝时期的中国。再请一位博物馆专家。他身穿制服,当场鉴定并给出权威意见。然后你就带着陶轮上场,当场在观众面前制作一个花瓶。我们会比较你的作品和那件古董,并且告诉他们:你的更好。”
“这不可能。中国古代的陶艺是——”
“我们会展示给他们看,我们会让他们相信。我了解我的观众。三千万观众盯着我的反应呢。到时候来一个我的面部特写,把表情完全展示出来。”
玛丽·安妮低声说:“我没法走上舞台,上电视,让摄像机对准我,我太——太胖了,人们会嘲笑我。”
“在电视节目中曝光将直接促进销售。博物馆和商店会立即知道你的名字、你的作品,买主会蜂拥而至。”
玛丽·安妮静静地说:“请不要打搅我的生活。我过得很好。我知道自己的陶艺不错。我认识那些声誉很好的商店,他们也喜欢我的作品。难道每样东西都要无限制地扩大规模,动不动就量产成千上万份?我就不能过我想过的小日子吗?”她怒视着他,说话声小到听不见。“我看不出来你的曝光度和名望对你有什么实际好处——你还记得在咖啡店里对我说的吗?‘那台自动唱机里是不是真有我的歌?’你很害怕唱机里没有你的歌。你当时比我这辈子最害怕的时候还缺乏安全感。”
“提起这个,”杰森说,“我想在你家的唱机上播放这两张唱片,在我走之前。”
“你最好让我来放,”玛丽·安妮说,“我家的唱机设置很古怪。”她接过两张唱片和二十美元,杰森仍站在那儿,脚下是花瓶的碎片。
过了一会,他便听见熟悉的乐曲。他最畅销的专辑。唱片的音轨不再是空白的。
“你可以留着这两张唱片。”他说,“我要走了。”他心想,现在我也没必要留着它们了,任何一家碟片店里都能买到。
“这上面的音乐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可能不会常听。”
“反正我把它们留下来就是。”他说。
玛丽·安妮说:“你付了二十美元,我再给你拿件花瓶,稍等。”她转身不见踪影,另一个房间里传来收拾纸袋和翻找东西的声音。不久,女孩又出现了,手里拿着另一件蓝釉花瓶。这件更加漂亮。他的直觉告诉他,这可能是她最好的作品。
“谢谢。”他说。
“我来给它打包,放进盒子,这样就不会再打碎了。”她说着就动手干了起来,动作小心,神情高度集中。“真是激动人心,”她把包装好的盒子交给他,“我居然和一位名人吃了顿午饭。能和你相遇我感到非常高兴。我想,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内,我都无法忘怀。我希望你能尽快摆脱麻烦,我的意思是,让你烦恼的事情都会烟消云散。”
杰森·塔夫纳从内口袋里掏出他装卡片的小皮夹,皮夹外绣着他名字的首字母。他从中拿出一张名片——彩色的,凹凸印刷,递给玛丽·安妮。“给我的工作室打电话,任何时候都行。只要你改变主意,愿意上我的电视节目,我敢肯定能找到一个万全的法子。顺便说一下,这上面还有我的私人号码。”
“再见。”她为他打开前门。
“再见。”他顿了顿,想再说点什么,但实在是无话可说。“我们失败了。”他说,“我们一败涂地,我们俩都是。”
她眨了眨眼睛。“你怎么会这么说呢?”
“照顾好你自己。”他说完便走出公寓,来到午后的大街上,走进炽热的阳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