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看到扎莫·希尔从战舰上走下来的时候,白爵以为自己心中的恐惧被扩大到了最大,就像是一直揣测不安的事情变成了现实……
他转过头看了一眼法伊瑟,随后发现此时男人的瞳孔已经缩聚从了一个墨绿色的点,那双碧色瞳眸变得晦暗难测——唯一泄露他情绪的,大概就是此时被他握在手上的手套,这会儿他的指尖都因为过于用力而微微泛白。
白爵在心中默默地叹了口气,他并不怀疑这个时候如果他开口,法伊瑟可能会抛下一切义无反顾地和他跑回帝国——
但是那毫无意义。
想到这,白爵觉得更想叹气了。
当扎莫·希尔来到他们的面前——
带着他那种招人恨的完美笑容,他看上去丝毫不在意法伊瑟眼下的身份比他高出不知道多少倍这件事,大概是类似山高皇帝远的想法……总之这会儿他脸上的笑容里写着“胜利”两个字,在白爵面前站定:“走吧,小兰斯洛特少爷,奉元帅之命我来接你回家,这一番冒险可让你父亲和母亲担心得够呛。”
白爵微微眯起眼:“希尔,你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扎莫的笑容不变,“纠正你多少次了,叫我扎莫。”
白爵动了动唇,随后将唇抿成一条直线——
此时,他看上去已经在极力压抑自己的怒火,从来没有人敢这样跟他说话,哪怕兰斯洛特上将已经退居二线,但是他好歹也是个上将,人们对上将之子向来是客客气气的,更别提……
拿他的父母威胁他。
那一刻白爵觉得自己受到了难以忍受的愤怒和侮辱,这让他几乎就要轻微颤抖起来。
而在他做出什么失去理智行为之前,白爵感觉到身边男人的手轻轻落在他的肩膀,手掌心的温热通过肩膀传递,他微愣,随即听见法伊瑟沉静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注意你在提起的是我的养父,希尔,收起你的嬉皮笑脸,你猜如果今天因为一些小小的意外让你走不出联盟的星际边境……帝国会不会为你对联邦发动战争?”
法伊瑟这话说得可不那么讲究。
就差把“是的我在威胁你”写在脸上。
扎莫脸上的笑容险些有些挂不住,但是他很快意识到,他并不需要逞这一会儿的英雄——
比如法伊瑟的话语至少提醒了他,是的,只要出了联邦星际边境,剩下的还不是都由他说得算?……想到这,三人之间那一触即发的紧绷气氛一下子放松了下来,扎莫敷衍又懒洋洋地说了句“我当然对兰斯洛特上将很尊敬”后,对白爵做了个“请”的姿势。
白爵看也不看他掌心向上伸在自己面前的手掌,最后深深看了一眼法伊瑟后,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向那艘印着帝国军部图腾的战舰——
舱门开着,里面的光线偏暗,对于白爵来说,那就好像是什么狰狞的野兽无声地张开了自己的血盆大口。
而他是那个义无反顾往里跳的猎物。
在他身后,扎莫·希尔脸上还是挂着慵懒的笑容,被无视了个彻底也没有丝毫地惹怒他直起身,对着面前那面色冰冷如寒冰的男人笑了笑,他转身跟着白爵上了战舰。
当那架战舰缓缓升空。
站在地面上,法伊瑟一动不动。
直到身后有人靠近,法伊瑟用冷漠的声音道:“我不知道就这样把他放回去是不是一件坏事。”
“听说他是你在帝国的时候看着长大的弟弟,但是我想他总该有一天需要自己面对一些事才能长大……”
成熟男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联邦皇帝克里斯丁·布克兰,抬手拍了拍难得看上去有意思迷惘的儿子……看着那双与自己如出一辙的碧色瞳眸之中闪烁的纠结,这位向来被人们称作没有感情的帝王眼角却难得柔和——
“而你知道,以联邦皇储的身份留在这里才能够对他形成最大的帮助,在帝国,你只是一名普通的军校毕业生而已,法伊瑟尔。”
法伊瑟收回目光,回过头看着他的亲生父亲。
后者笑了笑:“你还有更多要学习的东西,而作为失去了心爱之人的前车之鉴,我没理由再让我的儿子重蹈覆辙……或许你愿意相信我这个二十年来未尽到多少父亲责任的老人一次?”
而事到如今,法伊瑟能够做出的选择似乎也只有这样——
尽管他早就为这一天做好准备。
但是事实降临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还是有些手忙脚乱,甚至没有办法跟白爵张口说让他稍等自己片刻这样的话。
说不出口。
做不到。
……
而事实上有些出乎白爵意料之外,在从联邦回帝国的这一路上,扎莫·希尔慎重算得上是客气的,两人之间甚至没有发生什么冲突……不过可能也和白爵一直缩在房间里不肯出来有关系。
到了帝国,白爵几乎是马不停蹄地赶回家里。
然后发现情况似乎比自己想象的更加糟糕一些——
很多年前,玛格丽特公主的香消玉损之后紧跟着联邦就发动了战争,虽然两者之间的直接关系被隐藏了起来,但是人们都不是傻子,秘密被第二个人知道就从来不是秘密,更何况当年有成千上万的人直接参与了战争……
而如今,伴随着法伊瑟以联邦皇储的身份回到肩膀,这件事似乎再也兜不住了。民间开始留言四起,都说联邦皇帝当年因为一夜之间失去爱人和血脉恼羞成怒才发动的战争——
而画风到这里出现了一些偏差,有完全被蒙在鼓里的人开始将矛头指向兰斯洛特上将,指责他如果一开始就将法伊瑟完好无损地送回给联邦皇帝,战争或许根本不会爆发,也不会有人白白牺牲。
……………………这件事压根就是无法辩驳的一件事。
暗杀令是军部前任元帅下的密令,说了就是泄密;
不说,这锅就得老实背着。
这显然不是偶然出现的结果,正如以前提到,兰斯洛特家族的政敌不少,平日里蛰伏阴暗处,此时闻风而动,大约是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
兰斯洛特家一家被眼下情况恶心得够呛,却也不得不捏着鼻子接受那些死去的士兵家属们的责骂与呵斥,一时之间,整个兰斯洛特家族成为众矢之的!
身为普通公众人物的希蒂第一个受到围堵,在一次商业演出的时候被疯狂的路人袭击,不得不停止了一切工作通告;
路西弗开设的机甲维修店铺被人喷全是脏话的彩绘,打砸这种已经不值得惊讶,因为这种情况做不了生意,干脆关门大吉带着狼群跑路;
除此之外,白爵所有在军部有军衔的兄弟姐妹都主动或者被动地请假停职;
兰斯洛特上将夫妇则在军部接受调查;
一切乱成一团。
家里只有法斯一个人在等待白爵,他看上去情况有点糟糕,眼睛里充满了血丝,看上去已经连续几天没有休息好——
因为他们都知道,眼下对于兰斯洛特家族来说最糟糕的压根不是外面那些流言蜚语,而是所有人都知道的真相:兰斯洛特上将在当年领了暗杀令的情况下私藏法伊瑟,这是严重的违纪,往深了说,哪怕打个擦边球给扣个“叛国罪”的帽子,也没人能说什么。
而就在法伊瑟揭露自己身份的同一天,暗星巷的大门也向着兰斯洛特家族敞开。
“莉莉丝本来也应该接受调查,你知道,那些调查,关于她们是不是也知道法伊瑟的真实身份,”法斯疲惫地说,轻描淡写地略过了关于帝国军部刑部的拷打手段,“他们都进入暗星巷之后,军部的信息渗透不了暗星巷,变成了查无此人的状态……现在目前就是这样。”
白爵坐在沙发上,家中仆人佣人尽数遣散的情况下,清冷的客厅里只剩下他和法斯。
白爵盯着法斯看了半天,忽然站起来扯开了他的衣领——
于是他清楚地看见衣领之下,法斯的胸膛,背部,层层叠叠地缠绕着绷带,绷带之上隐约还可以看透出来得淡淡血迹……
像是被人卡住了喉咙,白爵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唾液,五脏六腑仿佛都要被撕裂。
“别做出这种表情,白爵,至少我还能坐在这和你说话——根据帝国法律,只是四十八个小时的合法关押,”法斯笑了笑,“哪怕已经到了今天这种光景,那些人还是忌惮着兰斯洛特的姓氏,其实没那么难熬。”
白爵瞳孔微缩,后退两步,跌入身后的沙发里,脑子里乱做一团,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一天终于到来。
庆幸父亲和法伊瑟还有一些先见之明,至少现在他知道莉莉丝他们在暗星巷,暂时没有生命后顾之忧……
“我该怎么做?”
白爵听见自己的嗓音沙哑。
“什么也不做,下周军校新学期开学,你老老实实回去上课。”
白爵震惊地瞪大眼看着法斯,就好像他已经疯了:都这种时候了还上个屁课?
“相信父亲,相信法伊瑟,在人们希望你倒下的时候,务必挺直你的腰杆,白爵。”法斯淡淡道,“记住自己是一个兰斯洛特,我们永远不会为自己从未做错的事情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