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法海的原形?”许仙惊诧万分,对妖怪衔怨甚深的法海,本身竟是个螃蟹精。
青壳大螃蟹肚子上的尖盖子缓缓下降,变成像供乘客上下船的踏板那样的坡道,然后嘴里“噗噜噜”吐出一串泡泡。小青首先明白了法海的意思,她率先走过去,上了坡道,回头对许仙说:“姐夫,你们都上来,法海他是要我们都进到它肚子里。”
许仙这才明白,法海现出原形,是要牺牲自己的身体做渡船,送他们去湖底。想到这里,他感到体内血脉贲张,英雄气犹如泉涌,于是也一提衣服前襟,跟着上坡道,走进螃蟹体内。
“要不我在岸上等你们……”
王押司才要踌躇,鲁世开伸出大手一推他后背:“少废话,要死死一起,走!”见鲁世开押后,情知是逃不过这一劫,王押司摇摇头想道:“也罢,这次死在这里了吧!”一跺脚,进了螃蟹。
等所有人都进了体内,青壳大螃蟹的尖盖子缓缓合上,七只脚一起运动,走进西湖。它的尖脚踩刚碰到湖水,白烟“咝”的腾起,将它脚尖外壳腐蚀掉一层。青壳大螃蟹并未犹豫,继续向着湖里走去,白烟随着湖水将它全身吞没,在它身体各个部位腾起,将它坚硬如钢铁的外壳上蛀出许多小孔,“咝咝”声不绝于耳。
蟹壳内空间比预想要大很多,与保安堂的大堂不相上下,不要说许仙、小青、鲁世开和王押司在里面,富富有余,便是再来几十人也不成问题。壳内穹顶是半圆形,脚下一条条白色硬骨板构成地面,白色墙壁透着荧光,不是很亮,也不算黯淡。用手去摸,四周墙壁如同钢铁般坚硬无比,敲一敲会有“当当”的回声。
“这是什么!”
听到小青的尖叫,许仙朝着蟹壳中间看去,只见中间端坐着个真人大小的白色物体,远远看去像是个和尚在打坐,隐隐还泛着白光。
许仙凑过来,蹲下身子凑近看,果然是个打坐的和尚模样,依稀是个身材不高的瘦小沙弥。他的眉眼五官清晰如画,双手握空成心形,放在盘好的。他双目紧闭,似乎在入定,又似乎在念经,身上白光有规律的忽明忽暗,仿佛是他的心在跳动。
“这是……”小青忍不住伸出手,想去触碰小沙弥的头。
“是法海的内心世界。”许仙说:“既不是妖,也不是人,他始终还是那个孤独的小沙弥‘江流儿’。”
听到这里,小青的手似乎震了下,然后轻轻放在小沙弥头上,无言的抚摸。
虽然是在体内,航行也比较平稳,人们还是可以感到青壳螃蟹在不断下降。不知下降了多长时间,壳外发出“咚”的闷响,许仙感觉身体稍微晃了下,脑袋略微一晕,似乎是落到湖底了。
吱拗拗拗——咣当
螃蟹腹部的尖盖再次打开。
“不好!”许仙心里一惊,忙用手护住脸。如果现在确实是在湖底,毒水一旦涌进来,他们岂都会死在这里?不料,尖盖被放到地面,毒水并没有涌入,几个人面面相觑,不知是怎么回事。
鲁世开是军官,胆子比别人都大些。他先顺着尖盖子走下去,左右看了看,然后回身朝着许仙等人挥手:“来吧来吧,没有水!”
听说没有水,许仙、小青和王押司将信将疑的也跟着走出来。果然,青壳螃蟹降落的湖底,竟然一滴水也没有。水草、贝壳之类俯拾皆是,看来这里不久前还是湖底,只是不知什么人用什么法力,将水位抬高了。
想到这里,几个人都忍不住抬头去看,只见头顶数丈处,碧绿的湖水在头顶上荡漾,映照得他们的脸也都变成了绿色。“要是这毒水被放下来……”想到这里,许仙觉得心都凉了,那样恐怕就要尸骨无存了。
正前方有个巨大洞穴,看来青壳螃蟹停在这里,就是要他们进到洞里去。
“法海,你现在……”许仙才要叫法海变回人形和他们一起进洞,回头却发现,小青用额头顶在青壳螃蟹的口器上正在抽泣。
青壳螃蟹的七支脚和两个大鳌都被融化掉了,只剩下点根还连着身体,腹部朝下趴在地上。蟹壳被毒水腐蚀得斑斑驳驳,没有一处好的地方,眼睛有一只已然没了。为了把他们运送到湖底,法海用尽了力量。
小青用额头碰着青壳螃蟹的口器,螃蟹口中一直吐着泡泡。小青轻轻地说道:“你这贼秃,待我回来再陪你从头修炼,管他百年千年,切切不可死去。”
说罢,小青擦掉溢出眼眶的眼泪,吸了下鼻子,对许仙说:“走吧,姐夫,救我姐姐去。”说罢,一马当先,头也不回地走进洞穴。鲁世开和王押司也跟着进去,许仙走在最后,他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青壳大螃蟹,只见它还在原地吐着泡。
他一咬牙,快走两步跟上同伴们,身影很快就被洞穴堙没了。
洞穴的洞口不算很大,刚好够三四个人并排而入。地面很是光滑,似乎是有什么进进出出,把地面的岩石都打磨光了,走在上面不小心能摔个跟斗。鲁世开在路边发现一片桌面大的白色鳞片,许仙看着很像白娘子变成蛇后的鳞片,只是上面花纹略有不同。可想而知,这必是那蛇怪的鳞片。许仙摸摸鳞片内侧,里面还有些潮湿,手掌上有少许粘液,大概脱下不久,估计蛇怪不久前还在这里呆过。
再走一程,洞穴豁然开朗,原来这是个小口肚洞,洞口小,里面却大得很。洞深处吹来阵阴风,带着浓浓的血腥味,众人被吹得毛发皆立,连骨头都瑟瑟冰凉。
哒——哒——哒——
随着这阵阴风传来的声音,似乎是有人拖着一条腿在慢慢走路。小青拔出宝剑,鲁世开也握紧朴刀,许仙和王押司没有功夫,只好后退几步。
哒——哒——哒——
人影从洞深处的黑暗里走出来。
“是七杀僧!”小青先认出了来人。如果不是小青眼尖先认出他,许仙等人只怕还要再辨认一会儿才能看出他,因为他的脸已经被血完全糊住,只有两个眼球还能看出时白色。他的身上都是伤痕,衣服被血浸透,一条腿断了,所以走起路只能才会发出那样的怪声。
“快逃吧,你们打不过他,只能发动……大日如来……”
说完这句话,七杀僧似乎是用尽了最后的生命力,“扑通”一声栽倒在地,再也不动了。小青走过去,蹲下伸出手指探他鼻息,朝着许仙摇摇头。
许仙看看鲁世开,鲁世开是见惯军阵的,脸色并没有什么变化。再看王押司,这回他也没显得多害怕,只是面无表情,一脸的生无可恋。许仙没再说话,迈开步子,继续朝着洞深处走去,小青赶紧站起来跟上。鲁世开拍拍王押司肩膀,王押司歪着肩膀冷笑一声,在鲁世开前面先跟了上去,闹得鲁世开反倒愣了半晌,然后摇头晃脑的一起继续走。
越是往洞深处走,血腥味越是浓重,气氛却安静得可怕,谁也没有说话,但都明白即将看到什么。
再转过一个拐角,到了洞穴的最深处,也是最大的地方,这里大得几乎可以装下半个临安城,洞高得几乎看不到顶。地面上的景象只能用血流漂杵来形容,几百具武僧的尸体,铺散在地面上,许多人身体都残缺不全,像是被撕烂或者炸碎的,难以辨认出原貌。他们的兵器或者扔在一边,或者被折断,另一半不知去向。洞壁和地面到处插着飞刀、标枪和弓箭,可知经历过相当激烈的战斗。
许仙先是看到了天机僧的查克拉圈,四个圈子的刃口都卷了。天府僧的箱子也在不远处,被打得只剩半边,七杀僧的八棱铜棍被像折小木棍那样折成三节。天相僧、天同僧的铁杵也被找到,似乎被炽热的火焰烧过,居然像蜡烛那样被融掉半截。
地上的血几乎要没到脚面,许仙等人小心地跨过尸体,尽量让自己不要踩到,艰难前行。
许仙在最前面,低着头在尸体间见缝插针,艰难寻找可以下脚的地方。走出不多远,他看到眼前出现一双干干净净,绣着并蒂莲的宝蓝缎面。再往上看,雪白净面的袜子,白绸裤子,白衣襟,白袖子。
他有点不敢抬头,侧过身偷眼观看后面的小青、鲁世开和王押司,只见三个人站在那里瞪圆双眼,眼神发直,正在瑟瑟战栗。但事已至此,一直低着头也不是办法,他心一横,慢慢直起身,眼睛朝上看。
只见,那人上半身也都是白色,白鹤氅、白折扇半开,手也是雪白雪白,白得几乎和白扇面融成一体。再往上看,白色的面孔,下巴干干净净没有半点胡须,白色的头发上戴着白色帽子,帽子中间还缝着块白玉帽正。
“看起来是个书生,莫非他就是蛇怪?该不该站直了?”许仙心中念头一闪,感觉自己的腰好像有些直不起来,手里都是汗。他的脚踩在血上,鞋底滑得很,现在浑身发抖,身体重心朝前一倾,竟向前摔去。
一只雪白的手扶住许仙胳膊,许仙借力站稳。他抬头一看,只见白衣书生正神情冷漠地看着自己。
许仙不自觉的稍微直起来些身子,袖手朝着白衣书生作了个揖。白衣书生见他施礼,也稍稍躬身回礼。
这景象看得小青等人呆若木鸡。
金山寺善财院大堂,几百面镜字映照出临安城内的景象。整座城市在激战中几乎都化作瓦砾场,失去控制的毒化人和巨人七长八短躺得到处都是。负责监控的僧人们跑来跑去,十分嘈杂。
大堂中间的高台上,十一架银禅床环形排列隐在黑暗中,十一位长老的身体也都只能看到阴影,高台中间的曼陀罗图案上被投射出星象图。
金山寺长老双手一转,中间的星象图被转了半圈。他对其他十位长老说:“列位看到了?临安城中局势虽已控制,但南斗六星都黯淡了,其他各寺的武僧也都没有联络,看来只怕也凶多吉少。”
少林寺长老在黑暗中默然道:“如果达摩院的武僧都牺牲了,那么只怕没人能阻挡住蛇怪。我看,启动大日如来应该提前了。”
“济颠和风波和尚还在支撑阿耨多罗罩,许仙和法海等人还没有消息传来,也许情况并不像你们想得那么不妙。约定好的时间尚有半个时辰,若我们提前启动,岂不是会功亏一篑?”灵隐寺的长老还是有些不甘。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办法。”白马寺长老转向金山寺长老说:“我等诸寺精锐尽出尚不能压制蛇怪,主座请下下决断。”
金山寺长老沉吟不语。
“济颠那边应该也快撑不住了,”大相国寺长老说:“阿耨多罗罩消耗法力的速度远比预计的要快,只怕撑不到预定时间。尊主,我看可以考虑大日如来。”
“嗯……”金山寺长老的目光在阴影里闪烁了下,说:“那么诸位长老表决下吧,同意提前启动大日如来的请举手。”
白马寺长老首先举起手,接着又有九位长老举手,灵隐寺长老见其他长老都举了手,只好心有不甘的也将手举起。
看十位长老都同意,金山寺长老“啪啪”拍了两下手,手结法印,低头吟唱咒语解放大日如来封印。其他十位长老也和金山寺长老一样,手结法印齐声吟唱起来:“唵,钵啰末邻陀宁,娑婆诃……唵,钵啰末邻陀宁,娑婆诃……唵,钵啰末邻陀宁,娑婆诃……”
原本嘈杂的大厅顿时安静下来,数百名僧侣站着的停下脚步,坐着的从自己的位置站起来,眼望高台,双手合十。
济颠和风波和尚闭目屏息、四掌相对,正在专心结阿耨多罗罩。窗外响起震耳欲聋的轰鸣,他的耳朵动了动,仔细倾听。突然,他睁开眼:“不好!”想要回头去看,但此时正在和风波和尚结罩,难以抽身。
“为什么提前启动?为什么会提前启动?”济颠咬紧牙关,汗珠从额头顶上如断线般滑下来。
金山寺大雄宝殿从中间分成两半,露出硕大无朋的黑洞,寺院原来是建筑在中空的岛屿上。巨大的佛头从黑洞里探出,接着是肩膀、胸口……一整尊白色巨佛缓缓升上天空,停在云层之上,这是一尊大小和岛屿不相上下的大日如来坐像。坐像下方是放射可以摧毁城市的毁灭武器的炮口。
大日如来浮到云层齐平的高度,校准临安城方向后,开始提速移动。
洞穴深处的广大空间竟然有殿宇楼阁,而且像有太阳般明亮,这是许仙所想不到的。他跟着白衣书生走过八重大门,依旧能够看到远处的亭台馆榭,飞桥高台,恍惚像是进入汉宫仙境。
谁说不是仙境呢?再向前的第九重门门楣上不是正写着“太虚幻境”四个大字?
过来第九重大门,迎面是一座种满奇花异草的庭园,孔雀和麋鹿在花丛中游走。庭院中间的厅堂古朴素雅,整座建筑都暴露着原木的颜色,飞檐斗拱都是木制,并没有一片瓦片。厅堂没有门窗,每面由九根方形木柱支撑,又各挂着八幅竹帘。白衣书生一招手,十六只仙鹤从屋顶上轻盈地飞下来,用喙衔住竹帘的绳子一拉,正面的八幅竹帘被卷起,厅堂顿时暴露在光线下。
“这是!”许仙、小青、鲁世开和王押司都被惊到,原来他们每个人看到的东西竟然都不相同。王押司看到的是银锭堆成的山,鲁世开看到的是一架架的名刀宝剑,小青看到的是华美的首饰和宝石。
“在我太虚幻境里,无所不包,无所不有,任你所思所想欲望之物,都可得到。”白衣书生的表情依旧冷若冰霜,他侧身摆手做出“请”的样子,要客人们自己进去:“厅中之物,任诸位自取。”
许仙感到头脑有些晕眩,迷迷糊糊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他看到成书架的书籍,都是他梦寐以求的孤本。“不行,不要被迷惑!”他努力晃晃脑袋,又狠狠掐了大腿两下,这才感到清醒很多,眼前的书架也都消失无踪。
“觉得清醒了?”白衣书生一直在冷眼看着他的举动。
“嗯,我心底里的欲望并无你所想象的那般强烈,所以不会被这些所迷惑。”许仙知道眼前这白衣书生连数百武僧都无法奈何他,要杀自己更是在弹指一挥间,但他不想对他唯唯诺诺。
“呵呵!”白衣书生第一次笑了,说是笑,不过嘴角微微上翘而已:“看来这些确实迷惑不了你,不过他们就不同了,他们所见之物,都是心中最渴求的。”
白衣书生袖子一挥,许仙看到了其他人所处的世界。王押司正躺在金银堆上打滚,怀里塞满了珠宝;鲁世开拔出把龙泉剑眯缝一只眼正对着光看,他腋下已然夹着好几把刀剑;小青的手腕上戴着好几只镯子,却还在举着两只欣喜地对比。
“看到了吧?这就是人性,贪婪、愚蠢、充满欲望。无论人还是妖,都有自己的欲望弱点,你之所以没有被迷惑,大概是我没有找对你渴求之物。”
说罢,白衣书生双手伸到耳边,“啪啪啪”轻轻拍了三下。只见内室的竹帘被卷起,斗室内四名衣着华丽的侍女手拿熏香提炉,在她们中间跪坐着一位白衣胜雪的女子,她未施粉黛,头上也没戴首饰,只是用一根桃木簪简单将发髻梳起。
“娘子!”许仙认出来,中间的白衣女子正是自己的夫人白素贞,她果然还活着。他的心化了,忘记了正在进行的战斗,忘记了所处的危险,百炼钢化作绕指柔,百感交集。他想冲到娘子身边,但看到白衣书生在身边,终于没有敢迈出脚步。
木然端坐的白素贞听到许仙柔声轻唤,忽然全身一震,眼睛略微睁大,嘴巴稍张想说什么,却转眼又冷下脸,神情与往日温柔贤淑大不相同。
许仙不明所以,说道:“娘子,你怎么了?是不是嫌我来迟了?”
白衣书生一笑:“她不是嫌你迟,而是想起了一些别的东西。”
“不要说了,这些事,和他说又有何用?”白素贞冷声打断白衣书生的话。
“我偏要说,这千年来,我被镇压于此,你却逍遥自在,这份怨气总要吐露一二。”白衣书生看向许仙,“秦末时,天降白蛇,身怀莫大使命,要统领妖族,祸乱天下,与人族争锋。其时,妖族已与始皇帝展开毁天灭地的大战,却败于十二金人与白髙俑之下,实力一蹶不振。
白蛇情知不可力敌,便吸收天地罡气、日月精华,渐成大道。不久后,秦二世胡亥当政,白蛇略施小计鼓动渔阳戍卒陈胜、吴广造反,搅得秦朝天下岌岌可危。
见时机已到,白蛇自称白帝,下山准备推翻推翻秦朝,不料在芒砀山巧遇赤帝刘邦,被刘邦一剑斩为两段。
白蛇的肉身被斩为两段后,元气大伤,便逃入这人妖共存的一界。前半身修炼成公蛇,后半身修炼成母蛇。公蛇时时意图与母蛇再次合体恢复原先的法力,只可惜母蛇早已不知去向。公蛇只好潜藏在山中吃些童男女将养身体,打听母白蛇消息。谁知张天师路过本地,听说白蛇吞吃小儿女的事,用法力将白蛇降服,立石碑、结符咒,将它镇压在西湖底。千年后,公白蛇机缘巧合摆脱束缚,才知母蛇竟然嫁了凡人为妻,把自己的使命忘了个干净……”
许仙听到白蛇被一分两段时,已经隐隐觉得不对,到后面听到母蛇嫁了凡人,心中一凉,便看向白素贞:“娘子,他说的可是真的?”
白素贞目光看向别处:“我和他确实不是这一界的土著,但我不是故意瞒你,白蛇一分为二,他是头,我是尾,我自然记不得这些东西……”
许仙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你既想起这些,是不是以后就要回去重做妖王,与天下人为敌?”
白素贞声音凄然:“我降临前,姆皇已经交代清楚,法旨神威,非我能抗拒。”
白衣书生在一旁饶有兴趣地看着许仙、白素贞夫妻二人的精彩演出,这场表演是他特意安排的,欣赏倒自己排演的戏剧如愿上演,任何一位剧本作者想必都会觉得有趣。
不过,他安排这一切,也非是闲的发慌,他想与白素贞合体,必得同心同德。但如今白素贞心里有这书呆子,难以与他心弦同步,若是硬生生吞了,只怕也难以吸收。这次摆出真相,就是让许仙和白素贞翻脸,让白素贞也断了对着书呆子的念想,好死心塌地与他合体。
许仙微微叹息:“娘子,我明白了,你虽然无法抗拒法旨,但心里还是不愿意。你那么软的心肠,如何做得了涂炭生灵的妖王。”
白素贞此时终于绷不住,泪如雨下:“相公,若我心中放得下你,又何需等到此时。”
这番对话出乎预料,白衣书生面色稍冷,却忽然笑起来,说道:“许兄,我与素贞本是一体,我也不想为难她,你看这样如何?”
白衣书生右手手掌一翻,面前桌案上多了一副围棋。
“不如以这盘棋为赌注,我若赢了,你从此和白素贞恩断义绝,让她随我而去;若是许兄赢了,你自带白素贞走,我不拦你。”
许仙定睛一看,棋盘上摆着的居然是盘残局。他再凑近些看,心中大惊,原来这棋局竟是自己少年时和父亲下的最后一盘棋,父亲当夜过世,留下未尽残局。自己悲痛欲绝,整整一年功夫没有再去动这残局,是以这残局刻骨难忘。
许仙心中一热,现在的局势,他确实没有办法救出白素贞,白衣书生提出这个方法,还有一丝反败为胜的可能。
见许仙心动,白衣书生诱导说:“我平生从不与人机会,这次给你的机会是第一次,你若是不受,只怕后悔迟。”
“好吧!”许仙明知对方居心不良,但时间紧迫,确实别无他法,他一咬牙,伸出左掌说:“击掌为誓。”
“很好,击掌为誓。”白衣书生也伸出手掌,和他“啪啪啪”连击三掌。
“以此为誓,若是不从誓言,甘愿身受火炼。”
白衣书生话音刚落,忽然觉得手掌心热热的,好似有烙铁炙烤一般。忍痛翻过左手来看,只见手掌心里出现了三道带着金光的横杠标记,犹如用刀在手上刻画一般,皮肉翻起,只是没有出血。
“哎呀!”许仙也是大叫一声,将手翻过来看,只见他手上也有同样的符号。
“天选印记?你嫁的好人!”白衣书生面色阴沉,狠狠看向白素贞,白素贞也是不明所以。
许仙心中却是坦然:“方才所说句句是实,现在你我二人手上都有了誓印,是以皆不可反悔,反悔必然死于非命,下阿鼻地狱,身受火炼。”
白衣书生定气凝神,他知道,这回真是没有退路了。
四名侍女端上香茗,给熏香炉里换了新香,雅致的香气蔓延在室内。白衣书生攻势犀利,几个回合,白色眼看连成一片。许仙本就处于守势,黑子节节败退,心慌意乱之下,竟然又错了几子,导致形式大颓,只能退保东南一角。
许仙急坏了,当年父亲留下的这盘残局,自己一直没想出破解之法,后来慢慢也淡忘了。这白衣书生棋艺本在父亲之上,自己本就处于弱势,如今更是毫无胜算。
他急得口干舌燥,从侍女手里接茶一口气喝下去,连七八杯茶,隐隐感到有些内急,脑子便更加不好用。
看看坐在旁边的白素贞,情知无法带她安全回家,更是觉得心乱如麻。
“娘子啊娘子,本来我是想救你出苦海,不料连我自己也要死在此处。”
想到这里,许仙眼眶湿润,视线都模糊了,眼泪一滴一滴落在棋盘上,印出朵朵泪渍。
“许仙,事已至此,只怕大罗金仙也无力回天了,不如认输了吧。”白衣书生展开白纸扇,一脸胜券在握的得意之色。
许仙手上提着一粒黑子,僵在半空,不知如何是好。事已至此,他下定决心,既然总是一死,索性推翻棋盘,扑上去抓住白衣书生的脖子,闹个鱼死网破。
正想着,突然听到身后有人说话:“哎呀,你怎么不下这里?下这里,眼不就做活了?”
听到这人支招,许仙如梦方醒,赶紧按着所说将棋子下下去,果然就是豁然开朗。白衣书生脸上露出惊愕的表情,他也没想到,许仙竟然能翻盘。
许仙抬头看去,只见王押司怀里鼓鼓囊囊揣着许多金银,挂着几条大东珠串子,背着双手,歪斜肩膀,挤眉弄眼的正在看棋。
白衣书生千算万算,只是没算到王押司这人虽然最大的爱好是贪财,却还有个更大的爱好,那就是看棋支招。他在临安城人送外号叫“支招王”,不管衙门里书吏们下棋,还是路边野老对弈,只要看到有人下棋,他必定凑上去支招搅局。为这个他不知挨了多少骂,只是初心不改,照样逢局必支招。刚刚见到许仙和白衣书生下棋处于劣势,忍不住又凑上支招。
许仙是局中人,又被白素贞在旁边看着乱了心性,自然没法好好思量。他王押司本是局外人,反而看得清楚。
“观棋不语真君子,别人下棋,哪有支招的道理!”白衣书生气得脸色酱青,没想到看着最废物的一个人,倒坏了自己好事。
“哎!尊兄此言差矣!”许仙见局势扭转,心情也跟着好转:“你我二人虽说约定下棋赌输赢,可没说不能有人帮忙一起下。”
白衣书生听了张目结舌,气得舌头吐出三尺长,两人虽说盟誓,却真没约定不许别人支招,他如今真是无法反驳。
这回,许仙变得气定神闲,王押司又在旁边是不是插个嘴,有时还要自己上手替许仙下子。别看这人是个烂泥糊不上墙的货色,下棋倒真有两手,屡出奇招,竟然将白衣书生打得没有还手之力。白衣书生面沉似水,又不好发作,棋路大乱,居然连错几子,这盘棋居然输了。
“哈哈哈哈!”许仙鼓掌大笑:“尊兄,你还有何话讲?这局你可是输了,娘子我要带走了。”
只见一边的白娘子浑身一震,她本已默认许仙会输,自己也将被公白蛇吞噬,但眼见许仙赢了,她眼泪止不住的掉下来。
“娘子!”许仙扑上前,抱住白素贞,嚎啕大哭,多少话语涌上来,却说不出。
白素贞抚摸许仙后背,只觉什么姆皇法旨,莫大使命,都比不上眼前这片刻温馨。
“好了娘子,我们走吧,回家去。”许仙擦干净眼泪鼻涕双手拉着白素贞站起来就朝外面走。
二人走了没十步,只听背后一声暴喝:“你们谁也离不开这房间!”
原本明亮的房间突然变得阴暗,黑暗从四面降下。亭台楼阁、花园厅堂、仙鹤侍女都不见了,周围只有阴森森的岩壁。原来,之前的那些都是白衣书生用法术变出的幻境。
许仙感到寒冷彻入骨髓,他慢慢转过头,只见白衣书生早已不见踪影,有条身百丈、身粗如屋、头大似鲸的巨大白蛇怪盘成一团,正吐着红色分叉的舌头,瞪着双红彤彤的眼睛盯着自己。
说罢,白蛇怪舌头突然身长,分叉的舌尖将白素贞卷住拖回来,长大嘴巴一口吞了下去。
“娘子!”许仙见娘子被白蛇怪吞下肚,急得大叫。他突然感到左手手掌隐隐的痛。他翻过手掌看,只见手上的誓印还在,于是伸出手掌对着白蛇怪大叫:“尊兄,你我约定,只要我下棋赢你,你就放我和娘子回去。你言而无信,不怕身受火炼吗?”
话音未落,许仙手上的誓印发出金色光芒,直射向白蛇怪。
白蛇怪立时觉得浑身似火烧一般疼痛,每片鳞片下都像有团火在烧,疼得它满地打滚,打雷般“嗷嗷”直叫,震得地面乱颤,洞顶噼里啪啦往下掉碎石头。
“是妖怪!”幻像消失,小青和鲁世开也都清醒过来。他们看到巨蛇来回翻滚,竟然也不知如何是好。
“娘子还在蛇怪肚子里,怎么救她出来?”许仙急慌慌不知如何是好,忽然他摸到腰间的白色小皮囊。
“这是……”许仙将小皮囊解下,想起这是济颠长老临行前交他的眉间尺剑。他将小皮囊放在地上,跪下拜了几拜,说道:“宝贝宝贝,求你快出来解救我娘子吧。”
小皮囊并无动静,许仙只好又拜了几拜,将之前的话又说一遍。
只见小皮囊口突然自己解开,一道白光直冲洞顶,白光中现出把白色小剑。这小剑在空中旋转,越转越快,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旋转着飞出,直冲向白蛇怪。
嗖——扑啦啦——
只听到如刀割裂干牛皮的声音,白蛇怪肚子被豁开个大口子。话说,这白蛇怪本来神通广大,若是平日里,这眉间尺剑也伤它不得。只是如今白蛇怪违背誓言,自食苦果,正被炼火焚烧,法力自然大减。加上这眉间尺剑又是妖仙练就的神器,自然不比世间凡俗兵器。
嗷——
白蛇怪惨叫一声,肚子开口处绿色血浆滚滚流出,白素贞也被冲了出来。
“姐姐!”小青冲上去,抓住白素贞的手,将她拽起,许仙、鲁世开和王押司也都凑过来。
“怎么办?我们现在如何逃出去?”鲁世开见白蛇怪浑身被炼火包裹,肚子上又开了大口子,可知不能活了。他们下到西湖底是法海送来的,如今法海不在了,他们该怎么逃出去?
“我自有妙法。”这回许仙倒是不慌不忙,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你们都抓紧我,切切不可松手。”
大家不知他有什么办法,但既然他说了,也只好都抱紧他。许仙从怀里摸出个小包,层层打开,里面放着根救命头发。之前他试过两次都灵验无比,这是最后一根了,他其实早早便打算好逃脱的办法。
“降龙尊者!受命于天!”许仙将头发高高举起,连喊三声,但什么都没发生。
“降龙尊者!受命于天!”许仙抓起头发又喊三声,依旧什么也没发生。他这下也慌了,说:“济颠师父给我的救命头发我用过两次,每次都很是灵验,怎么这会不管用了?”
“大概是济颠师父在阿耨多罗罩上耗尽法力,他的救命头发指望不上了。”白素贞说罢,也不管许仙等人再回话,忽然显出白蛇原形,也变得无比巨大,一口将许仙等人全吞下去,朝着洞外游去。
白蛇怪绝望的惨叫声和炼火燃烧声渐渐远去……
许仙醒来时,发现天色已渐泛白,自己孤零零躺在西湖岸边上,小青、鲁世开和王押司不知去向。他想起自己的娘子,记得她当时将所有人都吞下,看来是她带着大家从西湖底游上来的。想起法海变成青壳大螃蟹后被西湖毒水腐蚀的惨状,他心里又紧张起来,怕白素贞也变成那样。
他爬起来,跌跌撞撞的找白素贞,终于在附近找到一张巨大的白蛇皮。这张蛇皮被毒水腐蚀得已经不成样子,身上的鳞片和坑坑洼洼,皮上都是破洞。
“娘子你难道为了救我们……”
许仙跪倒在地,抱住蛇皮就要哭,只听身后有人叫:“官人,你找我?”
“哎?”许仙回头看,白素贞正在自己身后,头发有些蓬乱,身上好像并无伤痕。
“这是……”
“我的傻官人,”白素贞笑着叹口气:“蛇是会蜕皮的啊,我上了岸就把被毒水腐蚀的皮蜕去了。不过,我想问你,那是什么?”
许仙顺着白素贞的手指看去,只见天上阿耨多罗罩消失不见,有尊小山般的佛像,正朝着这边移动过来。
“不好!”许仙突然想起,在金山寺有听长老们讲起,如果他们超过六个时辰,就要启动“大日如来”摧毁临安城,这东西看来就是。可是,现在并未到六个时辰。怎么“大日如来”都到西湖上空啦?
“糟了娘子!”许仙记得原地乱转:“临安城危险,临安城危险,我们必须想办法通知金山寺,告诉他们白蛇怪死了,不用发动‘大日如来。’,可是现在怎么能让他们知道?糟了糟了!如何是好……”
“不要急官人,冷静冷静,你那么聪明肯定能想出办法的。”白素贞伸纤纤玉手捧住许仙的脸。
白素贞的手凉凉的,果然有镇静效果,许仙顿时冷静下来。他朝着旁边寻找,望见净慈寺离得不远,说:“我有个办法,临安城能否无恙,全看这办法灵不灵,要是不灵,我们只好都死在这里。”
金山寺善财院,金山寺长老口念经文,等待“大日如来”摧毁临安城的最终消息,忽然听到僧人们骚动起来。金山寺长老睁开眼,朝着骚动的方向看去,只见大堂内负责观测铜镜的僧人都离开各自岗位,集中在监视净慈寺的铜镜下议论纷纷。
“诸位长老!别念经了,快看这边!”济颠跑上高台,将长老们都从禅床上拉下来。
众长老不知发生何事,都站起来,朝着监视净慈寺的铜镜看。只见,镜中映出一男一女,正是许仙和白素贞。
“许仙救出白素贞了!白蛇怪必是死了!”济颠拉住金山寺长老大叫:“现在再摧毁临安城已无意义。”
“济颠,你的身体……”灵隐寺长老见济颠出现,忍不住问他。
“我没事,现在要紧是救临安城百姓啊!”济颠现在需要关心的不是此事。
“对对!快……快把‘大日如来’停下!”金山寺长老醒过味来,赶紧大声下命令。
“快停!快停!”其他长老们也大叫起来。
济颠感到浑身酸软,一屁股坐到地上。
许仙和白素贞正对着净慈寺大雄宝殿上的吻兽拼命挥手,好让在金山寺的监视僧看到他们。悬浮在天上的‘大日如来’果真停下了,西湖水面的绿色正在退去,恐怕花不了几天就可以回复本来模样。
夫妻二人松了口气,临安城的这场灾厄算是解除了。变成毒化人的人,还有变成巨人的妖怪,随着弥漫在城中的毒气散尽,都会恢复本来模样,回归各自的生活。
“姐姐!姐姐!”小青、鲁世开和王押司从山下跑上来。
“王押司!”许仙看王押司从来没有如此亲切过:“这次你可是立了大功啊。”
王押司哭丧着脸一抖衣服,许多大大小小的石块滚落到地上:“贤侄你看,我在白蛇怪洞里拿到的珍宝,都变成石头了……”
“王押司,你这趟立下大功德还如此还不开心?什么钱财都不过是身外之物嘛。”鲁世开上前搭住王押司的肩膀,王押司继续哭丧着脸,絮絮叨叨怀念那些被他揣进怀里、曾经属于他的宝贝。
“南无阿弥陀佛!”
只见济颠和尚口颂佛号也缓步走上山来,远处飞来峰正在徐徐落地,回归原位。
“济颠大师!你的身体……”见济颠出现,许仙又惊又喜,他想起之前说过阿耨多罗罩会损耗许多法力,连忙问道。
“无妨无妨!”济颠挥挥破蒲扇,说:“不过折损些道行,自多从头修炼便是,好在这一界,修炼不是难事。小青,你看这是谁?”
济颠身后钻出个梳着冲天辫的小孩子,他跳着扑向小青,嘴里喊着:“姑姑!姑姑!”小青将孩子抱起,转了个圈,然后紧紧搂在怀里贴住他的脸,泪水禁不住流到孩子脸上。
济颠此时走到许仙身边,满脸都是笑意:“这次你做得甚好,我果然没有看错。”
许仙苦笑:“大师,你传这天选印记给我,到底是因为我,还是因为我娘子?”
“当然是你,白蛇是这一界最大的祸源,我遍寻世间,才发现这因果线是着落在你身上。若是没有你,白蛇真的合体,那就真的要生灵涂炭了。”
许仙想问问天选印记的事,济颠却摆摆手:“你既已接下印记,日后有你劳心劳力的时候,此时还是多陪陪你娘子吧。”
“十一位长老正乘坐飞来峰赶来这边,”济颠清清嗓子,又对白素贞道:“同来的还有几千个僧人,来帮忙料理城里后事。逃走的难民也都在回来,临安城很快就能恢复原样。诸位长老们要你们千万等他们到来。”
“娘子,长老们动作慢的很,咱们等他们,还是回家?”许仙听罢,笑着问白素贞。
“恩……回家!”白素贞嘟着嘴想了下,然后嫣然一笑。
“好,我们回家。”
许仙一把搂住白素贞的肩膀,白素贞就势靠在许仙肩膀上。许仙将那把从不离身的油纸伞撑开,只见上面斑斑点点都是大小不一的洞,有些地方露出伞骨。两人抬头看看伞,然后相视一笑,同撑着破伞下山朝着断桥方向信步而去。
“官人,唱首歌好不?”
“我又不会唱,唱什么唱?”
“要嘛,人家要听嘛!”
“不要!”
“要嘛要嘛!”
“哎呀,知道啦。对了,鲁提辖做饭可好吃了,会好多菜,回去后你要和他学。”
“我和他学做菜你就唱歌给我听?”
“对!”
“那我学!”
“好嘞!听我唱:
杭州美景盖世无双
西湖岸奇花异草四季清香
那春游苏堤桃红柳绿
夏赏荷花映满了池塘
那秋观明月如同碧水
冬看瑞雪铺满了山岗”
(全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