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以讹传讹的事情是常有的。事情的真相往往差之千里。
依着鲁国公看,也就是北镇王爷眼看着铁面军声势浩大,暗地里献媚勾结罢了。
想到这,鲁国公冷笑一声:也不掂掂自己的斤两,北镇王府这样的落魄宗亲在铁面军那里又有何用?
那两个纨绔父子加在一块,都没有人家曹盛民间声势显赫呢!若那两父子也不识时务领兵前来,无非是跳梁的丑角,哗众取宠罢了!
鲁国公三言两语就打消了竣国公夫妇的疑虑,再说他们现在也是无处可去,难得茂林县安定祥和,总归是个避祸的好地方。
只是他们这一来,却折腾着苏归雁一家不甚好过了。
茂林县城不大,像样的屋宅也不多。现在骤然来了贵人,苏归雁自然要尽心为他们安排住所。
只是他作为地方父母官,不愿做出扰民之举,更不好叫别人腾出屋宅来。
于是他想了想,便打算将自己居住的官邸让出来给贵人们住,而他们一家则另外随便租个屋子暂住。
可就算这样,那竣国公夫人也不甚满意,对着前来招待他们的县丞夫人钱氏道:“虽然眼下我们落魄了些,也不至于让你们这些地方官员这么糟践!这是人能住的地方吗?屋子小得都转不开身,我可真长见识了!我和鲁国公府随便请出一位来,都是大魏的名门望族!让你夫君找个整齐的屋子住,不算为难人吧?还是你们苏家对我们竣国公府有什么不满,故意刁难人?”
钱晓玉是饱读诗书的大家闺秀,行文作对不在话下。她平日接触之人,都是温文尔雅之辈。面对竣国公夫人这样毫不留情的酸脸,却有些应付不来,一时间,她只尴尬在那,心里觉得气闷,有心怼回去,却又怕让夫君难做人。
一时间,钱晓玉的脸色不甚好看。
因为知道这帮人的尿性,所以落云不放心,这次也陪着弟妹钱氏一起来了。
听竣国公夫人如此说,显然是暗示着自己记恨与他家悔婚的事情,而故意刁难他们。
她看弟妹有些招架不住,便开口道:“穷乡僻壤,这里的屋舍自然没法跟京城的比。只是这里的官署都是这样,我弟弟又不是贪图享乐之人,来到任上一年多,也舍不得拿县里账面的银子翻修自己住的院落,只想着将有限的银子都花在农田水利上。不过这些屋子可不算破。竣国公夫人若是想再长长见识,还得去看我弟弟和弟媳妇现在住的院子。那是荒废了半年的老宅子,窗纸都是破的。我刚才去看,房梁上都挂着蜘蛛呢!也怪我弟弟没有远见,若是早知道诸位贵人前来,就算砸锅卖铁也要重修屋舍,让诸位住得舒心畅意……”
竣国公夫人没想到以前在京城茶宴一向低眉顺眼的瞎子,如今不光眼睛好了,言语竟然也猖狂起来了。
她以为她是谁?一个小小商贾之女,凭着几分姿色勾搭了好色的落魄世子,就真以为自己一朝升天,可以跟名门世家平起平坐了?
国公夫人被嘲讽奚落得脸儿发紧,只瞪眼冲着落云道:“你的言语竟然这般放肆,还有没有家教?
苏落云有些哑然地挑了挑眉毛,慢条斯理道:“论着品阶,虽然您贵为国公夫人,又是陛下封赏的诰命,尊显无比。可是我们王府再不济,也是韩氏皇家的后人!难道竣国公夫人就是因为看不起我们远乡的王府,瞧不上我这个韩氏皇宗的儿媳妇,所以才如此肆无忌惮地呼来喝去?”
想到韩临风说,韩瑶当初被赐婚和亲,也有这峻国公府从中使坏的手笔,落云看着这个尖酸刻薄的老太太就不能忍。原想着来者是客,总要给这些世家的家眷些面子。没想到还真有蹬鼻子上脸,在乱世里摆臭架子的人!
落云虽然能扮温婉贤淑,可是一旦火力全开,跟自己那刻薄继母长年累月磨练出来的口才何人能敌?
她喝了一口茶,又接着道:“以前我们王府不理会你怠慢礼数,全是看在我们家郡主的情分上。可她现在已经跟你们府上解了婚约,嫁给了赵小将军,成就良缘一段!我寻思着,也犯不着跟些不知礼义廉耻的人讲家教,热脸贴冷屁股,处处巴结着你们府上吧?”
竣国公夫人说惯了上句,以前也绝不会有如此当面狠狠怼她的人,现在被落云的伶牙俐齿连连击中要害,一时间气得脸色呈猪肝红,倒吊的眼梢都要插在鬓角里了!
一旁坐着的竣国公,听出了苏落云的言外之意。
是呀,北镇王府的那父子俩虽然是一对窝囊废,可是那韩瑶嫁给了赵栋的儿子,人家赵栋可是手握重兵,可扭转眼前困局之人啊!
只是现在关于赵栋的消息不明,只知道他带兵回来了,却不知他现在站在皇后和六皇子那边,还是站在陛下的一边。
如此看来,现在还真不能得罪了北镇世子妃……
想到着,竣国公连忙和稀泥道:“是我们冒昧打扰了。让苏县丞一家为我们倒下官署实在是过意不去。内人不过住惯了京城的大宅子,无心抱怨几句,还请世子妃莫要见怪。”
苏落云一笑,既然竣国公听懂了她话里的提醒,那她也见好就收,当下只是顺着话茬接道:“哎,我这个人出身不高,书读得也少,就是心直口快,总也改不好,让诸位见笑了。如今正逢京城动荡之时,我们也得同舟共济,等着陛下回宫拨乱朝政。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各位海涵……”
如此算是尽了地主之谊后,落云便带着弟妹钱氏出来了。
她俩一路朝着府邸前院走,落云低声安慰受奚落的钱氏:“这些京城宅门子里出来的夫人都惯会磋磨人,以后无事,你也不必招呼逢迎着他们。只是这段时间,你和归雁要受委屈了。归雁也是,居然找了那么破的屋子,他以为自己还是独自一人过活,也不替你想想。待京城平乱了之后,我让你姐夫想想法子,尽量你们离我们近些,归雁到惠城一带为官,也能少些勾心斗角,我也好照应你们,给你们盖座大宅子!”
在落云看来,韩临风若平定了京城的叛乱,必定会跟各方谈妥条件后,再领兵回自己的封地,做个悠闲自在,手握兵权的藩王。到时候,弟弟离得近些,她也就少了牵挂。
钱晓玉知道自己的这位大姑姐是财大气粗的主儿,听了落云说要盖大宅子,她也忍不住笑道:“我跟夫君一样,都不是贪图享乐的。只要屋前有竹,架上有书,就算粗茶淡饭也足矣。不过能跟姐姐近些的话,夫君一定开心,我先谢过姐姐您了。”
落云也笑道:“是我市侩了。你和归雁都是醉心学问之人,我弟弟娶了你,当真是得一知己,我看你们过得好,我就全放心了……”
正说着话,落云突然又是一呕。钱晓玉看了,连忙拍着她的背道:“怎么了?是不是吃坏了东西?”
落云心里也纳闷,现在又不是坐船,怎么还呕?
就在她用手帕捂嘴的时候,却看见方锦书领着侍女正站在前方的月门处冷冷地看着她。
落云可不想跟方二起什么口舌。这位女疯子跟那位竣国公夫人可不一样。
这位娇养的千金原本就脾气骄纵,当街能跟花魁甩耳光,很没有分寸感。
现在她刚新寡,说不定脾气变得多么古怪。落云对她还是以前一样的策略,能躲就躲,所以福礼之后,她便要走人。
可是方二却横拦在她的面前,上下打量着她问道:“世子回了梁州,有没有纳妾?”
落云强忍恶心,淡淡道:“回瑞王妃,我身子不舒服,需得回去休息……”
方二却不肯让路,神色复杂,试探问道:“你是不是怀孕了?”
……落云这段日子一直忙着家里家外的事情,有时三餐都不应食,月事也连着几个月不太准了。
她都记不得自己上次月事是什么时候来的了。不过算算日子,她跟韩临风也是聚少离多,应该不会这么赶巧怀上吧。”
再说了,这等私事,她也犯不着跟方二说,所以她只是淡淡道:“谢谢瑞王妃的关心,只是吃坏了东西。”
方锦书看她不像撒谎,不由得嗤笑一声道:“他向来是喜新厌旧的性子,多好看的姑娘,在他那过个月余就失了性子。你的小模样是好些,可是又能撑多久?若是他另结新欢了,不来你这耕田,你又如何能怀上?”
落云身后的香草忍不住反驳道:“我家世子的府宅子清净得很,世子爷连个通房丫鬟都没有,只敬爱我们世子妃一人,哪来的什么侍妾?”
听到这方二脸色微微一变,低声道:“怎么可能?”
方锦书自己可是世家贵女,长得也算是花容月貌,可是嫁给了九皇子后,不也得照样忍受他再纳娶新人?
虽然这里也有方二的私心,不愿意让九皇子常夜宿在她的屋里,所以主动往九皇子的房里送貌美的女子,不过这在京城的宅门子里是司空见惯的了,她这样做更是贤妻典范!
听到韩临风的宅院里干干净净,方锦书的心里登时不是滋味!
凭什么!凭什么这个瞎女人得了她的空子,嫁给了韩临风,又能独得他的宠爱!
而她论才貌,论家世,哪一样不比苏落云强?可是如今她却被搅入皇权斗争,还死了丈夫,只能跟父母一起逃亡到这小乡里来,累累若丧家之犬。
可是这个一无是处的女人,却可以在那个男人的身边,安然享受岁月静好。
越是这么想,方锦书的心里越气,看着苏落云的眼神也越发不善。
“一个小小世子妃,竟然管不好身边的丫鬟,到我的面前大呼小叫,是觉得瑞王不在了,我就任着你们这些猫狗欺负了?”
落云知道,方二的老毛病又犯了,这是要找茬发邪火。
她如今眼睛看得见,已发现方二的脸色不对,便先倒退了一步。
果然不出所料,方锦书抬手就想给她一巴掌,不过,幸好落云及时后退了一步,堪堪躲来了她的掌风。
可是方二却因为收手不及时,一下子失了平衡撞到了院子月门的门框上了。
也是寸劲儿,她的额头磕出了红印子。
这下子,方锦书更炸了。
落云沉声道:“请瑞王妃息怒,是您自己磕的,怨不得别人!”
方锦书冷笑了一声:“你们不是背后给我起了个号,叫女张飞吗?以为我不知道?既然是个莽人,我不高兴要整治人,何须要讲道理?”
说完,她瞪着眼就叫来了侍卫,要来按住苏落云。
若是以前,无论再怎么厌恶这女人,她总要给所谓的落魄皇族留些面子,顶多就是言语嘲讽奚落这个瞎女。
可是现在,在这穷乡僻壤,这个女人又回弟弟这里落了单,她岂能轻饶了这粗鄙商妇?
她可不是父亲母亲,需要瞻前顾后太多,如今已经是这步天地,人活世间一遭,也不知明日生死,总要让自己舒心痛快些!
想到这,瑞王妃瞪圆了杏眼,高声呼喝身边的侍卫:“来人,将这胆敢造次的狂妇给我拿下!”
她身后待命的侍卫呼啦啦,便朝着落云扑了过来。
可是就在这时,落云身后的两个侍卫一个箭步就蹿跳到了世子妃的身前,抽出宝剑一下子就架在了扑过来的侍卫脖子上。
还有一个侍卫将一个响哨放入口中,朝天发出一声哨响。
这下子,尖利的哨声仿佛捅了野生的大马蜂窝一样,从官署院墙,还有大门处呼啦啦一下涌进了许多从北地带来的侍卫。
这些人,都是韩临风精选出来给苏落云的,一个个身手敏捷,可做死士!
那一个个长得筋肉矫健,皮肤黝黑,眼睛一瞪,锅底般的面堂衬得眼白瘆人。
而方锦书从京城带出来的侍卫,虽然一个个也是精挑细选的,但主要是得长得人高马大,仪表堂堂,别脏污了贵人的眼,他们托着关系才领了这肥差,拿着丰厚俸禄,但是有几个见过血的?
待两厢交手,更是对比明显。
北地来的侍卫要么不伸手,一旦伸手,个个都是黑心绝命手,那些侍卫的骨折声咔嚓咔嚓,跟掰小葱似的,鬼哭狼嚎声此起彼伏。
这下子,正堂处的鲁国公和竣国公他们都出来了,见此情形也是吓得倒吸一口冷气,疑心是追兵来袭。
虽然是双方侍卫交手,可是混战中,方锦书这金枝玉叶还是被波及了,被不知谁的铁掌狠狠甩了两巴掌。
落云倒是被几个金刚一样的黑铁柱子保护得很好,她冷眼旁观了一会,待看自己的人占尽了上风之后,才淡淡道:“好了,都是误会一场,你们住手吧!”
听世子妃发话,这些人齐刷刷地收了手,不再去踢那些倒了满地的侍卫。
鲁国公夫人心疼女儿,忍不住冲过去扶起失声痛哭的方锦书,然后瞪眼问苏落云:“你要干什么?真是好大的胆子!”
苏落云觉得这样闹开也不错。
现在周围局势混乱,她还要在这里等韩临风的消息。而这些京城贵胄们鸠占鹊巢,应该一时也不肯离开。现在划出道儿来,让人懂懂规矩,留些分寸也好。
所以她不卑不亢,收敛着眉眼道:“国公夫人应该问问瑞王妃横拦着不让我离开,是要干什么?一会问我府上有没有侍妾,一会又打听世子与我的夫妻私事,又借故咒骂我的侍女,最后还要侍卫来按住我,要赏我巴掌!真是好大的威风!就算她是堂堂皇子王妃,我们世子也是正宗的皇嗣后裔,我身为他的世子妃,岂能任着人呼来喝去,如侍女丫鬟一样,想打就打,想骂就骂?”
她这么一说,其实鲁国公夫妻俩就心里明镜了。
他们的女儿一旦犯了心魔是什么光景,他们俩还不清楚?这又是看到了北镇世子妃,就犯了癔症,开始找茬教训人了!
只可惜,这次女儿算是碰到了硬茬子了!
这个小门小户出来的女人如今倒是不瞎了,可胆子变得怎么这么大?
记得以前在京城里时,无论女儿再怎么挖苦她,这个苏落云也是装傻充愣绝不回嘴的。
另外她手下的这些侍卫是虎狼成精了吗?这又不是生死战场,他们下手怎么这么黑?
鲁国公夫人自知理亏,可是她护短成性,依然要强辩几句:“你这无礼的丫头!真以为嫁入北镇王府就……”
可惜她还没有说完,就被鲁国公一眼瞪了过去:“别说了!还嫌不够乱?我们是来避祸的,不是来惹祸的!”
训斥了夫人之后,他冲着苏落云一抱拳道:“世子妃也说了,都是误会一场,还请体谅小女丧夫之痛,心绪还未平复。你既然要回去,那老夫就不多留世子妃了,请!”
苏落云也是见好就收,既然鲁国公肯说人话,她自然也是以礼待之。
于是再次福礼赔了不是后,苏落云带着乌泱泱的侍卫们,再拉上看傻了的弟妹钱氏,就从容出了院子。
等他们走后,方锦书气急败坏地嚷道:“父亲,你怎么能容那下贱女子对我如此无礼?”
鲁国公也也没想到,女儿都已经嫁人生子,可是对韩临风的疯劲儿似乎还没过。
他不愿意让郡国公府的人看笑话,只拉上妻女回了自己的屋院,这才沉下脸申斥道:“真是妇人短视!你们俩难道都没看出来,那北镇世子妃的身边都是什么人吗?”
这些妇人自然是看不出门道。可是鲁国公也是曾经在兵部担着差的,他在兵营里做过几次督巡,自然清楚兵卒的门道。
大魏兵营里的老兵痞们都有个习惯,战场上斩杀十人会在自己手背处,用墨针刺下一根牛角的形状,如此便可无声炫耀战功资历。
苏落云手底下的那些侍卫们,手上的牛角最少的都得有三四个,领头打得最凶的那几个,手上刺青的牛角似乎都要连成一圈,变成手链子了!
若他们不是在吹牛炫耀,那么这些人可都是些杀人如麻的战场屠夫啊!
这帮子粗鲁兵痞们若杀红了眼,管你是什么勋爵贵女,都是一刀捅杀干净的事儿!
所以在方才混乱的场面下,鲁国公才急急喝止住自己的夫人少逞口舌之快,好让北镇世子妃赶紧带走那帮子凶神。
且不说方锦书捂着红肿的脸,气得哭啼不止,就是鲁国公夫人也从来没这么憋气过,只能也含着泪跟国公抱怨:“生逢乱世,居然要受这等没由来的闲气。可怜我那大女儿,跟着六皇子去了行宫,现在也是生死不明!”
鲁国公也长叹一口气,久久没有说话,此时屋外闷雷响动,一场大雨又将来袭……
再说落云与弟妹钱氏顶着雨,匆匆回到了现在暂租的院子时,正好与迎面出来的一个男人走了个顶头碰。
落云定睛一看,不由得惊喜万分地叫道:“舅舅,您怎么来了?”
原来来者正是舅舅胡雪松!
他原本在水师营待命,可是无意中听闻有京城贵人前往茂林县,而且上面还要往茂林县派兵。他担心着归雁这孩子,就借着调兵之际,也跟过来看看。
没想到,在河埠头见到归雁时,听他说落云也来了。于是甥舅二人便一路回来等落云。
落云许久未曾看到舅舅了,这一下子又有说不完的话,倒是将方才的不快冲淡了许多。
可是钱氏从小到大都没见过方才打架的情形,这一路顶着大雨回来,都没回过神来——姐姐的侍卫与鲁国公府大打一架也不是小事啊!
所以这欢聚时刻虽好,她也不得不大煞风景,将苏归雁拉拽到一旁与他小声说了方才的事情。
苏归雁听了,却是气愤填膺:“那个方家的二千金,还是这么胡搅蛮缠!是看我姐姐好欺负,就变着法磋磨人!”
胡雪松也听到了这话,问清了事情的来由后,也认为打得好:什么国公贵胄?都如此乱世了,那就统统打回原形,真当他的外甥女是好捏的软柿子!
钱氏没想到自己担忧的事情,这甥舅二人居然完全没有体会到,不由得幽幽叹了一口气,紧缩的眉头始终放松不下来。
落云知道弟妹在担忧什么,倒是笑着宽慰道:“我与那瑞王妃乃是经年宿怨,若要得罪,老早就得罪了,倒也不差这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