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棠听了这话,原本笔直的身子慢慢靠回到了椅背上。原因无他,只因为心虚。
“通……通什么匪?”
莫如继续照实回答:“有人曾经在仰山上见过这四人,当年王爷办的劫持御贡案好像就是这四人犯下的……而且当初东州造反,有人看见过这几位……都是兴风作浪的头目呢!”
眠棠吸了吸鼻子,小声嘟囔道:“那仰山部众不是招安时……尽被赦免了……再说就算他们真的参与了东州之乱,也是被饥荒逼迫的,现在不也变成良民了?他们在镖局里做得甚是卖力,都快成婚生子了,何必……何必扒算旧账呢?”
崔行舟挑了挑眉:“照你这么说,只要成婚生子,就既往不咎了?那杀人越货造反起来……还真是没负担了!”
柳眠棠再次被点了哑穴……嗯,她其实也是成婚生子后,便当成自己没有那段晦暗的过往了……如此想来,真的很心虚。
“王爷,他们其实人还不错,您能不能法外开恩,看早我的情面上……”
“王法面前,我岂能徇私?”
眠棠不再说话了,捧着肚子站起身就往外走。
崔行舟皱眉问:“哪去?”
柳眠棠头也不会道:“回府!”
看来四兄弟的身份好事还是泄底了。其实仰山的旧账都是小事,可是东州的那一笔才最要命。一旦落罪,腰斩全家是没跑的。
眠棠知道他们至死不会供出自己来,可是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受刑遭罪,更不能看着他们被杀。忠义两全,是她亲手刻在他们身上的。他们若不是误会了自己死去,也不会参与东州之乱立志为自己报仇。
是现在他们落了难,自己怎可无情无义,自顾过自己太平安稳的生活?
眠棠知道,若是自己表明自己的身份,诚信向崔行舟认错,也许有三分机会,他会原谅自己,并赦免了那四兄弟。
可是依着崔行舟的小心眼,还有六分可能是他气得冒烟,斩了四兄弟免得家丑外扬,然后扣住自己,等她生产完毕后再一并算账。
所以表明身份的话,很有可能让自己失了自由,眼睁睁看着四兄弟被处死。
柳眠棠掂量了一番后,觉得不能拿人命冒险。
既然她拿不出什么堂堂正正的理由说服崔行舟放人,那便不要在这里空耗时间,只回府去再想办法——人既然在兵司,总要转到刑司去审,这中间的一段似乎有些搞头……
一时间,眠棠的思绪已经大胆跳跃到另一处去了,走得脚步匆匆、
她没回头,自然没发现崔行舟已经气得手抖了。不过他的声音依然听不出端倪,只沉声问:“这么久不见我,就没有别的话要讲了?”
眠棠捧着肚子,拎提裙摆已经快出院子里,只头也不回地扬声道:“王爷就算再忙,也要吃饭穿衣,多保重身体!”
那话音还未消散,人已经走得没了影子。
莫如倒是习惯了王妃的来去匆匆,她原本就是个利索的人,既然这次是来替自己的镖局的伙计求情,眼见无望,起身走人也算正常。毕竟王爷还在官署办差,没空长聊啊。
只是王爷方才正准备吃饭,筷子都没动几下呢。于是看王妃走了,莫如便立在王爷身旁殷勤道:“王爷,快些趁热吃饭吧,王妃可是叮嘱您要多保重身体呢!”
他还没说完,崔行舟突然抬脚哐当一声踹翻了桌子,菜饭被掀翻了一地,然后冲着莫如冷冷道:“滚出去!”
莫如吓得声也不敢吭,赶紧低头猫腰走人。
崔行舟哪里能吃得下?气也气饱了!
他原本是想再给她机会,让她主动坦白的。可是话都说到这个情分上,她居然还能若无其事隐瞒不说。
柳眠棠,你可真是好样的!
再说柳眠棠,她并不知自己走得那么干净利索,差点气死了堂堂淮阳王。
这一路回来,眠棠的脑子转了千百个念头。劫持囚犯,有些疯狂得不靠谱。那么只能再求一次特赦。
柳眠棠一时间想到了刘淯。他身为皇帝,特赦几个不入流的囚犯应该是很轻松的事情。
只是她不能去求刘淯,若是真这般做了,便是将自己的夫君的脸面置于何地?
转而求其次,眠棠决定走一走石皇后的门路。
这么决定了,眠棠不想耽搁,便命人往宫里递送帖子。可是帖子还没等送出去呢,便传出石皇后破水要生皇子了。
这帖子,压根递送不出去。
眠棠颓然倒在床榻上,直觉得怀孕之后,原本就不够用的脑汁现在更是所剩无几了。
难不成,这是老天要刻意为难那四兄弟?又或者,她唯有亲自去求刘淯才能救了他们的性命?
就在她一筹莫展的时候,崔行舟终于回府了。
只不过王爷的面色铁青,一看就是心情不虞到了极点。
他回到内院以后,还没等眠棠起身,便啪地将她原本递呈皇宫的帖子摔在了桌子上。
“你一向不爱主动进宫,这次为何主动递帖子?”
眠棠镇定自若道:“皇后有过生产,如今又怀着身孕,自然对要向皇后问候凤体安康,再顺便聊一聊生养心得。”
崔行舟觉得自己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女人撒谎时眼睛都不带眨的,说得那么坦坦荡荡,他怒极反笑:“你什么时候成了皇后的手帕闺交,我怎么不知道?”
眠棠起身倒水喝了一口,坦然地问崔行舟:“有事想要求皇后,自然便要亲近些,王爷看着气不顺,是要找我吵架吗?”
崔行舟紧握着拳头问她:“你我相识甚久,我可曾拿你撒气,冲你发过邪火?”
眠棠想了想,以前在北街时,他倒是曾经莫名其妙地发火过。可是后来她才知,原来是她说淮阳王的坏话,是当着人家正主的面儿骂人来着,也难怪崔爷生气了。
在那以后,他也有因为公事气闷的时候,但是顶多话少些,从来不会像北街醉汉那般打骂婆娘,发邪火。
眠棠这两天一直在想着如何替四兄弟解困的事情,此时倒是有些发觉崔行舟情绪不对了。
既然他不是发邪火,那便是冲着自己发火了。
眠棠抬头看向了崔行舟,终于看到了他眼底让人心惊的冷意。
她抿了抿嘴,默默地看着他。
崔行舟也是被这闷嘴铁葫芦气得超脱升仙了,倒是能岿然不动地问:“爱妃,我再给你一次以及,你可曾有什么想跟我说的?”
柳眠棠试探问:“那四个人跟你招了?”
崔行舟干脆不说话了,双手扶椅,目光深沉,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线,人依旧俊美如昔,只是整个人如千年寒冰雕琢一般,散发着肃杀之气。
眠棠深吸一口气,觉得天下没有捅不破的窗户纸,既然迟早瞒不住,便早死早超生好了,于是干脆说道:“他们可跟你说了,我……就是仰山陆文!”
崔行舟似乎并不震惊,依旧一动不动,一双俊目死死盯着柳眠棠,可那一双眼里翻腾得却是滔滔迸溅岩浆。
不过柳眠棠这一句话说出去后,整个人仿佛排毒一般轻松多了。她一直为着自己隐瞒崔行舟而内疚,现在全说给他听了,一切便爱谁谁了!
崔行舟看着柳眠棠半晌,终于开口道:“你骗我失忆?”
柳眠棠老实道:“我是真想不起仰山上的事情了,若不是那四兄弟在眞州祸乱时遇到我,我也不知自己还有这一段……当时我是想跟你说的,可就一直开不得口……”
她看崔行舟整个人已经像石雕一般阴沉不说话,便知道他是很介意自己的这段晦暗过往了。
别人不清楚,她能不清楚吗?毕竟以前崔行舟每次回忆当初与陆文熬斗时,都是一副咬牙切齿,恨不得撕了对方蘸酱吃的德行。
直到后来刘淯称帝,这情况才算好些。
可是那是因为他以为刘淯是陆文的缘故。而现在他突然发现自己竟然被死对头耍得团团转,还娶了对方为妻,像淮阳王这般自尊极强的男人,如何能受得了?
虽然以前曾无数次去想,一旦事情败露,他俩该何去何从,可如今真的到了这个光景上,眠棠却不想流泪哀求崔行舟的原谅。
她也曾被骗过,知道那滋味不好受,所以也别拿自己的眼泪去求着他容忍不能容忍的过往了。
她想了想,走到内室,从自己的一摞账本里抽出老早就写好的和离书。
“我骗了你,是我不对,只是贪恋着与你在一处的时光,便这般拖延着不说。虽然想不起,可也听别人说了。你对陆文是有多厌恨……你我情交一场,就像你以前说的,骗是骗了,可情也是真的。我们就此好聚好散……你看看这写得可妥帖?需要再补些什么,都好商量,实在不行,你觉得不够解气,休了我也成。”
崔行舟像看怪物一般,盯看着眼前的那张纸,握拳双手的青筋都已经崩起了老高,可嘴里却风轻云淡道:“陆大当家的好高瞻远瞩,连这个,都早早预备好了啊!”
柳眠棠扭过头,不想让自己的眼泪流下来。
她要如何去说,写这个时,是希望自己一辈子都用不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