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蒋赛本来已经要睡下了,听见门口响动,从房间里出来,看到向亦文在门口收拾行李。
“老婆老婆,”齐全苦着脸求道,“你别。咱们明天回家再说行不?你别生气,大半夜的你要去哪啊?”
“去哪?我回我自己家不行吗?把孩子叫起来,现在就走。”向亦文指着齐全。
齐全看到蒋赛出来了,求助地小声说,“你劝劝她。”
向亦文坚持要现在就开车回家。“已经十点多了,太晚了,”蒋赛说,“你现在回去到家得十二点,何必呢?也不安全。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有什么事,你知道什么事吗?”向亦文满肚子的火不知冲谁去发。“他们家的人瞒着我,我前脚刚走,不知道哪来的亲戚就住进我家里祸祸我的房子!我现在就要回去,我倒要看看是什么神仙在我家里作妖,全都扫地出门!……”
响动吵醒了小琪,她光着脚爬下床,迷迷糊糊地走到房间门口,“妈妈?”
蒋赛连忙劝她,“大半夜的别折腾了。还泡了澡,孩子容易受风感冒。”
向亦文站在行李箱旁边,委屈又愤怒地想了两分钟,然后把手里的东西扔回了箱子,过去拉起小琪,“去吧,去床上,妈妈陪你睡觉。”
等再把小琪哄睡已经又过去了二十多分钟。向亦文一点睡意也没有,等着孩子睡了跟齐全算账,结果踹了他一下,发现他已经睡得死沉死沉了。
她沉默地从床上爬起来,拿着手机,走出房间。客厅里蒋赛窝在沙发上一边玩手机一边等她,看她出来就说,“就知道你没睡着。”指了下茶几上给她倒好的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
向亦文坐下来,喝了一口,点开手机里的视频,丢给蒋赛。“你看看吧。”
蒋赛皱着眉头看了,说,“……行吧,换成我,我也得炸。还好我没有老公,也没有亲戚知道我家住哪儿。”
“从我搬进去到现在,第一次没在家里过夜。”向亦文说,“第一次!就给我搞出这种事来。明天回去,我不仅要把那些人扫地出门,我还要定损。但凡跟我出门之前家里有任何不一样的地方,都要给我按价赔偿。”
原本出门前跟家里说的是第二天跟蒋赛他们一起去爬山,晚上才会回家,但向亦文第二天一早就启程往家里开了,并且没收了齐全的手机让他不能给家里任何一个人打电话。
果然等他们到家的时候,那家亲戚还没走。她猜想本来可能是想在她回来之前走,如果本来打算的就是她回来了都不走,那就更过分了。
齐爸齐妈和表外甥的媳妇坐在桌边,正在择菜准备做饭,表外甥坐在沙发边的躺椅上抽烟,向亦文一进门,大家都吓了一跳。那两个男孩本来在小琪的儿童房里玩,表外甥媳妇立刻起身跑过去把他俩叫出来了。
向亦文还没说话,小琪先惊叫起来。“我的火车道!”上星期她朋友送了小琪一套小火车加轨道的玩具,在客厅地毯上摆起来玩,也没收起来,现在在地毯上散得七零八落,好几段轨道都四分五裂了,火车头也不知道哪里去了,小琪眼睛尖,立刻看到了火车头埋了半截在沙发后面花盆的土里,就跑过去挖。
向爸向妈本来在屋里陪二宝,听见声响也出来了。
“妈,你带宝宝进屋关门。”向亦文立刻说,“我有没有说过这个家里有两个小孩,严禁任何人抽烟?!”
表外甥尴尬地把烟掐掉,但向亦文已经看到她的沙发扶手上掸过烟灰的痕迹了,她没有发火,努力维持冷静,转身把门关上。
“那个,向向啊,”齐妈满脸堆笑地站起身,试图缓解气氛,“你爸早上去早市买了鱼,我做红烧鱼吃,好吧?”
“不用,妈,您不是腰疼吗?怎么能做饭呢?”向亦文一边把行李箱挪到旁边,一边说。齐全在旁边一眼看到玄关堆着向亦文这两天收到的还没拆的快递,已经被不知道谁给拆开了,合作方寄来的产品散一地,心想完蛋了,正在趁她不注意弯腰把东西收拾起来,向亦文说,“你松手。”
齐全只好站起来。
“你让开,让一边去。”向亦文一边把他推开,一边举起手机,点开拍摄视频。
“你干嘛呢?”齐全问。
“定损。”向亦文说。
她从进门开始拍。拍拆开的快递,拍沙发上的烟灰痕迹,拍地毯的破损污渍,拍火车轨道和花盆里的火车头,拍儿童房里弄坏的玩具,顺便拍下了因为自己的芭比小屋散架了而坐在地上哭的小琪。
在进自己卧室之前,她问,“妈,爸,你们昨天晚上怎么睡的呀?”
齐爸齐妈你看我,我看你,都讪讪笑着没出声。
她看着自己床上明显动过的被子枕头,牙咬得咯咯响。“不用回答我了。”她说。她拍着视频走过去,把被子枕头床单全都扯下来扔在地上。又逐一检查了衣柜和梳妆台抽屉,两根口红断了,一个散粉盒洒空了倒扣在抽屉里面,还好装首饰的抽屉习惯上锁。
听见响动,齐奶奶紧张起来,连忙问,“怎么了?向向?哎呀谁给我拿一下药啊,我血压上来了……”
“奶奶,没事,”向亦文说,“我收拾房间呢,你让齐全给你拿药量血压去。”
齐全只好照办。
楼上楼下每个屋都走了一遍后,她拿了自己电脑,在客厅沙发上坐下,新建一张空白表格,开始对照着手机输入。
“……四件套,1799。”
“……口红480+185。散粉590。”
“儿童房四件套799。芭比房子999。绘本4×29=116。火车玩具358。长颈鹿抱枕68。……”
“主卧卫生间脏衣篮39。地垫48。护肤品使用过,我也不会再用了,按原价算……”
“客卫吹风机589,吹风机支架19.9,镜柜门修复价格待定。”
“钢琴盖上划痕,修复价格待定。”
“沙发上烟灰,修复价格待定。”
“地毯污渍,修复价格待定。”
“楼下客房门地吸损坏,修复价格待定。”
“花园花盆……”
“玄关快递……”
“……”
她沉默地不断输入,没有多说什么,齐爸齐妈还以为完事了,招呼着齐全问他吃不吃表外甥从老家带来的干菜。“你看,给咱们带来这么多呢,都是自己家晒的,这够咱们吃到过年了。”
只有齐全知道向亦文还没开始算账。他无视他妈拿着的干菜,小心翼翼挪到向亦文旁边看了一眼她电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向亦文这边就拨通了电话。“你好,老板,我想问一下皮沙发修复的报价,图我给你发过去了。……不是猫抓的,是人干的,划痕还有烟灰,这个修复加保养的话要多少钱麻烦你给我个报价。……”
“什么东西?”一听到钱字,齐爸齐妈的耳朵都竖了起来。
“爸,妈,别着急。”向亦文挂断电话,说,“钱我都算得明明白白的。不算明白,不会让客人走的哈。”
“算明白干什么?”他们紧张地问。
“当然是赔偿了。”向亦文淡定地说。
她一个接一个地打电话,然后备注在表格上,最后拉下来汇个总。
“……一万六千二,我给你们抹个零,一万六就行。”向亦文说,“还行,没有我想象中损失那么多,我还要感谢他们没有动过我的电脑和首饰,家电除了使用之外也没有明显损坏。如果有的话,后续我也会按价定损的。要是这些都要像四件套那样用过即弃的话,那我这房子都别想要了,房子怎么可能不要呢?对吧。一万六,还没我们一个月房贷多,挺厚道了。”
全程她都是冲着齐爸齐妈说的,那夫妻俩和两个娃就站在旁边,她从进门到现在看都没看他们一眼。
齐全知道她是真的生气了,也是动真格的,毕竟是他们家的亲戚,也是他爸妈自作主张在先,他也自觉理亏,但她要是真死抠着要这个钱,他和爸妈脸面上也过不去。他用眼色制止了欲言又止的他妈,给向亦文倒了杯水,说,“要不咱们先吃饭?等会二宝还有一顿奶呢。小琪也情绪不好。咱们休息休息,晚点再说?”
向亦文看了看他,接过水喝了一口,往后靠在沙发上。
“我说过了,今天不把这个账算明白,我是不会让他们走的。来都来了,是吧。”
“老婆,咱先别闹了。”齐全小声说,“他们一会就走了,以后不来了,不会再有这种事了。是我们不对,我替他们给你道歉。这样好不好?你说,你说一个想要什么,或者想再去泡一次温泉,去干什么都行,我都答应你,好不?”
“我说了啊,”向亦文说,“我就想要这个赔偿,也不多。”
“……”齐全看他爸妈和亲戚都尴尬,不想再跟她掰扯,咬牙说,“那我还你,行不行?我替他们还你。”
这下齐爸不乐意了,连忙说,“这怎么行?这两口子还能还来还去的?齐全的钱不就是家里的钱吗?都是一家人,计较这些干什么?”
“可不都是一家人吗?齐全的家不也是我家吗?那么我不认识的人进我家里睡我床上为什么没有人经过我的同意呢?”向亦文不依不饶。
正在僵持不下时。她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一看是褚阿姨,她只好接起来。“现在方便吗?”褚阿姨问,“我现在过去一下行不?刚才买了点新鲜的菜,我想着明天反正也过去做饭,先给你送过去,你们冰箱大,我放不下。”
“阿姨您在附近?”向亦文问,“今天不用过来做饭,您怎么在呢?”
没多长时间褚阿姨就上门了,看家里气氛不对,餐桌厨房又一团乱,就问,“要帮忙吗?”
休息的两天时间里,褚阿姨见缝插针地在附近小区找了个兼职保洁的活,她看这边住户多,需求也不少,就索性决定在旁边的回迁房小区租个单间,这里毕竟是六环外,租金比褚娇那种房子便宜了一半还多。她还准备买辆小电动车来骑,这样只要不进城,她不管是去哪个小区干活或者去哪买菜都在十几分钟路程以内,非常方便。
“饭做了吗?我来吧。”褚阿姨二话不说接手了厨房的活儿,很快菜香味就飘了出来。二宝醒了,本来一天多被向妈哄得好好的,该吃吃该玩玩,一看到向亦文,顿时瘪了嘴哭起来,受了多大委屈似的。向亦文心里一酸,抱他在怀里,连连哄道,“妈妈回来了哦,不走了哦,每天都陪你,乖。走我们跟姐姐玩去。”小琪本来因为毁坏的玩具心情难过,跟妈妈弟弟腻了一会儿,也不哭了。
齐全连忙表忠心,快速地转了账过去,向亦文看到手机屏幕,抱着二宝没有点开,看了齐全一眼,就进屋去了,没一会就传出了两个孩子叽叽嘎嘎的笑声。
齐全弄了给小琪吃的水果,巴巴地给端到屋里,看向亦文逗着娃,脸色好了不少,就说,“老婆,别生气了吧?”
向亦文想了想,还是说,“我要的是他们赔偿我们,不是你赔偿我。你和我的钱都是要花给这个家的,你觉得这样合理吗?我就这么被你糊弄过去吗?”
“赔,肯定赔。”齐全忙说,“他们肯定不能现在就给,手机转账不知道咋转呢。”
“你当我是傻子?同龄人,会用手机买火车票,不会转账?”
“……我催着,这可是我垫上的,我肯定得要回来的,这你放心。”
他从屋里出来,齐妈把他拽过来,问,“你还真给钱啊?”
齐全哭丧着脸,“妈,你能让我消停会儿吗?她没质问我知情不知情已经不错了,你还不让我花点钱消消她的气?”
“那,那总得吃了饭再走吧?”齐爸在一旁问。
“还吃什么饭啊我求你们了祖宗们!”齐全哀嚎,就差没给这表外甥一家子磕个响头了,“我请你们吃饭行不行?打包带上车行不行?赶紧走吧我求求了!……”齐妈觉得脸上挂不住,冲着她的面儿来做客的亲戚被向亦文奚落一番赶出门了,连饭也没吃,非要让齐全开车送人家去,齐全也只想赶紧解决这波麻烦,就答应了。
这边褚阿姨已经很快把饭菜上了桌,小琪嚷嚷着饿了,第一个跑到桌前,看到一盘没见过的菜,正伸手要戳,被齐妈挡开了,带着气说,“这个菜是人家两口子从老家特意带来的,能吃到过年呢。”
向亦文走过来,把那盘菜挪到离自己最远的位置,然后面不改色地坐下,接过褚阿姨挑好刺的鱼放在小琪面前,道了声谢。
齐妈放下筷子转身回屋去了。
“你不吃啊?”齐爸叫了她一声。
“我腰疼!”
向亦文也没理会,直接问褚阿姨,“阿姨您这就算是在这边常住了吧?太好了,那我能不能请您做保洁?您报价就行。”
“啊,行。”褚阿姨一口答应。
“今天就行吗?”向亦文问,“今天我家里需要深度保洁,太多不干净的东西了,还有烟味,我吃完饭要带俩孩子到公园透透气,家里就交给您了。实在不好意思临时麻烦您,机器人吸尘器什么的您都会用,您随便用。以后应该不用经常,偶尔就行,我家里只要没有外人来,保持得都还挺干净的。”
“行,行。”褚阿姨说。
“阿姨你坐,一起吃饭,一会儿凉了。”向亦文说。
饭都吃上了,她突然想起来,叫她妈,“向亦斌不在家?”
“昨天回来挺晚,今天不知道又晃哪儿去了。”她妈说。因为褚阿姨在,向亦文本来想多问两句,又咽回去了。
等她带孩子去公园遛弯回来,家里已经被褚阿姨收拾得干干净净,快递拆开的没拆开的分类在玄关码好,地毯和沙发虽然污渍去不掉但是也细心吸过擦过了,小琪坏掉的玩具也分开装好了等她处理,连长颈鹿玩偶都洗好晾在了衣架上。洗烘好的衣物都挂进了衣柜,地面台面一尘不染,外面花园也打扫好了,明天要做的食材都照常放进了冰箱。向亦文一进屋就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闻不见烟味了。
“褚阿姨,没有你我可怎么活!”向亦文发自内心地感叹道,“我都不想让你走了!我跟你说,你这样的人,到谁家干活谁都不会放你走的。”褚阿姨就笑眯眯地收拾好自己工作包,说,“那我走啦,明天来。”
“什么样的钱花着舒坦?这样的钱花多少我都舒坦。”向亦文靠在床上,在手机上跟关注她定损进度的蒋赛吐槽。
“解决了?”蒋赛问。
向亦文盯着这句话很久才回复。“其实没有解决,但我也只能当作解决了。”她说,“而且你知道我觉得最头疼的是什么吗?其实不是那些损坏的东西,也不是他爸妈瞒着我,而是齐全。他平时什么都好,但是只有在这样的时候,我才会突然想起来,他心里是跟他爸妈一家的,而不是跟我。”
说实话,她不知道要怎么解决,日子过到现在,都生了两个娃了,又不是每天都要审查家里每个人站谁的队,计较这些反倒显得自己小心眼了。
“要是你心里也跟你爸妈一家,那就没什么,彼此彼此呗。站在哪个家的立场上,都觉得自己没错。”蒋赛说。
向亦文愣了一下,不由得在心里想,那自己到底跟谁一家?是跟齐全一家,还是跟爸妈弟弟一家?正在出神,小琪拎着绘本爬上床,看到弟弟在她怀里抱着奶瓶喝奶,就在她旁边趴下,“姐姐来给你讲故事。”一本正经地翻开绘本,给眼皮都懒得睁开的弟弟讲起了故事。
“可能我跟娃才是一家吧。”向亦文回复道。
晚上齐全和两个娃都睡了,她有点饿,一边想着白天气都气饱了,一边轻手轻脚地去厨房找点吃的。刚走到客厅,看到楼梯下面灯亮着,向亦斌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回来了,也没跟他们打招呼。
她在冰箱里拿了块小琪咬过一口不吃了的蛋糕,下楼敲了客房门。门虚掩着,向亦斌正趴床上拿手机小声发语音,听见她敲门吓得一骨碌翻起来。
“姐,你吓我一跳。”他心虚地说。
“我敲门了,”向亦文审视地盯着他,“你又干什么亏心事了?怕什么?”
她掰一半蛋糕,剩下连盘子递给他。“晚饭都没回来吃,给你发微信你也没回,哪儿浪去了?他们家亲戚来,你怎么没提前给我报个信?”
向亦斌没说话,下意识把手机锁屏。但她实在太了解他了,从小到大他干什么坏事都逃不过他姐的眼睛,偶尔有时运气好瞒过了爸妈,那就得看他姐心情好不好愿不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昨天你没开我车。”向亦文说,“你去同学聚会了吗?”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向亦斌心想。
他到底是嫌弃他姐和姐夫的车不够有面,加上朋友撺掇,他就租了一辆。去接褚娇的时候他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觉得她跟着自己也长了面儿,结果褚娇一路上都在数落他。
“哪来的钱租车?就非得租车吗?你有闲钱不能还我吗?”
“就租一次哪有那么贵?你能不能不要一惊一乍?我要是真有钱我能不还你吗?”
“你没钱?那是你爸妈你姐给你租车?那不如替你还钱。”
“钱钱钱,你怎么满脑子都是钱?”
“……”
都怪她一直叨叨,说得他心烦气躁,还没开到地方就在路上给别人车剐了。更悲催的是他租车的时候只买了基础保险,没买升级套餐,整个算下来他还得再付三千多。
更更悲催的是他没赶上同学聚会,又不好意思说没赶上是因为路上剐了车,里外里折了面子还折了里子。
更更更悲催的是,褚娇根本就不想陪他等定责,她转身就进了地铁站,自己去同学聚会去了。
“姐,我是真没有钱,我怕跟爸说了他骂我,你能不能行行好啊?”向亦斌乞求地望着他姐。
向亦文只觉得心口又添了堵,没想到这定损了一天,还没损完。要是放在以前,她很想发火骂向亦斌一顿,但是她今天真的太累了,火都堵在心里,没有劲儿发出来了。
她沉默地拣了向亦斌吃剩的蛋糕盘子,起身走出客房上楼。向亦斌追过来,小声叫她,“姐,姐!你帮不帮我啊?给个准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