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仇家来说,刚搬进新家代表着有许多琐碎的事情要做,偏偏他们搬进来的时候正好是仇复最忙的时候,很多事情就不得不由已经退休了的仇母代劳。
“仇劲松,咱家户口本和房产证复印件在哪儿?街道催我们登记了,我想着这几天干脆把户口移过来算了。”
仇母对着正在拖地的仇父喊。
“户口本在我这儿,房产证复印件仇复好像锁书桌抽屉里了,你上他房间找找,他喜欢把钥匙压在书桌台板下面。”
仇父不太确定地说。
仇母依照着他的建议去找,果然在台板下找到了压着的钥匙,又通过钥匙打开了书桌下带锁的抽屉,成功翻到了房产证复印件。
“找到了,在呢!”
仇母开心地从抽屉一堆乱七八糟的证书、□□和合同里找到了房产证复印件,正准备合上抽屉,却被最上方一份合同吸引了注意力。
“‘对赌协议’?”
仇母抽出那几张纸。
什么东西?
她第一反应是儿子赌博欠钱后签下的还款协议,惊得连忙打开来猛翻了几页。
然而她只是一个普通的语文老师,对文件里一堆“股份”、“回购”、“期权”之类的专有名词满头雾水,虽然大致看得出和赌博没关系,但这协议的名称还是让她放心不下。
她连正事都忘了,对着门外就大声喊了起来:“仇劲松,你快来!我在儿子书桌里找到一份什么赌博的协议!”
“什么?!赌博?”
仇父听到这两个字,慌得一丢拖把,随便擦了擦手就进了仇复屋,从仇母手里接过《对赌协议》的文本。
“我看看。”
和仇母不同,他看的很仔细,几乎是接过合同就逐字逐句细细地看,看完后摇了摇头,“这好像是一份有关他们公司的商业合同,但是签署人是我们家仇复。”
“那怎么叫‘对赌’什么的?”
仇母惴惴不安地问,“没什么问题吧?会不会我们家仇复被人坑了还要给人数钱?他那么老实,玩不过别人心眼多的!”
“应该不至于吧?”
仇父被老伴这么一说,也开始不确定起来,“要不,咱们找人问问?”
“能找谁啊?”
仇母也傻了眼。
两人都是老师,生活圈子单纯,并不认识什么从商的商人,原本仇母还想问问江妈妈,却被仇父一口否决了。
这是一份和商业投资有关的合同,先不提江妈妈也没经过商,就算她懂一点,谁知道这合同是好是坏?
万一真是仇复被骗了,江妈妈还不得杀回本市来啊?
没弄清楚之前,还是不要一惊一乍的好。
于是老两口两个想过来想过去,还是仇母一拍大腿:“对了,找章瑞问问啊!他做了那么多年生意,人又精明,一定懂是怎么回事!”
“诶,章瑞倒是靠谱!”
仇父也同意仇母的人选,但又有些不太确定章瑞现在的状况。
“不过,听说他离婚后就离家出去发展了,电话号码应该都换了吧?”
“哪儿啊,上次仇复关机,章瑞电话打我手机上了,我通话记录还在呢,我这就拨了问一问!”
仇母一锤定音。
“章瑞那孩子我们从小看到大的,问他我放心!”
仇母对章瑞离婚时难成那样还借钱给仇复凑首付十分感激,后来仇复中了奖,她就天天催着儿子快还钱,别拿人家章瑞那点“私房钱”。
等章瑞真拿回了儿子这里的钱选择远走他乡时,她还难过了好几天,更是在私底下暗骂章瑞的前妻脑子不好,这么个会赚钱的绩优股不要,跟个什么小白脸害人。
两人既担心又紧张地拨通了章瑞的电话,大概响了七八声,电话被接通了,手机那头传来的是章瑞熟悉的声音,夫妻两人齐齐松了一口气。
“喂,章瑞吗?我是仇老师。”
仇父从仇母手里拿过电话,和那头的章瑞沟通起来。
“我这有个事,向你咨询一下啊……”
***
经济犯罪侦查总队里。
“鉴于你一直积极配合我们办案,我们结案的进展也很快。目前已经没什么问题了,你把字签了,再签好这个回执单和这几张单子,这两天你银行里的资金就能解冻了。”
负责调查本次案件的老警官麻利地把所有手续准备齐全了,让章瑞签字拿走。
章瑞听别说这种案件拖上几个月甚至一年的都有,即便资金来往清晰明了,可为了排除嫌疑,往往还要再监控好一阵子才给算洗清嫌疑,所以当他接到警局电话说可以来办手续准备解冻资金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当即喜出望外的立刻来办手续。
“谢谢啊,你们的办事效率真厉害,简直是警界楷模啊!”
他对老警官伸了个大拇指,接过笔来笑着签字,笑容满面地说,“感谢各位警官还我清白,实在太感谢了,我下午就送个大锦旗来,还望诸位警官到时候接收下我的谢意!”
章瑞在商场浸淫多年,为人圆滑世故,最会做人,但老警官却更喜欢仇复那样的年轻人,所以章瑞又是感激又是要送锦旗的,他也只是不咸不淡地回应着。
“你最该谢的不是我们,而是你那个朋友仇复。人家那么信任你,把这么大一笔钱托付给你打理,我劝告你,但凡你有点良心的,就不要拿这笔钱做什么违法犯罪的事情,别既辜负了别人的信任,也耽误了自己的人生。”
老警官见多了为财反目的亲兄弟,更别说这两人还只是发小。
“他一直反复为你担保,说你不会犯法,我也希望以后不会再见到你。”
这话就带着点警告的意味了。
章瑞连忙堆起满脸笑容:“是是是,我一定当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绝不会有让您再找上我的那么一天的。”
他办好了手续,千恩万谢的走了,临走到门口,想到车钥匙拉在签字的那张桌子上了,又返身回去拿,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几个警官在讨论他。
他下意识地就靠墙一站,假装在收拾自己手上的东西,没有进门。
“你说那仇复是怎么想的,他这朋友一看就是个油滑的人,这交情归交情,那么多钱,就这么托给人家打理了?”
一个年轻的警察羡慕地说,“我怎么就没这么个‘好兄弟’帮我一把,让我东山再起呢?”
“我看啊,那个仇复就是个傻的,我们那么警告他章瑞有移民的倾向,有可能携款潜逃,劝他把钱追回来,他居然拒绝了。”
几个警官也在唏嘘,“章瑞拿仇复托付的钱给自己做投资移民,又没有打过什么借条,告他‘侵占罪’一告一个准,现在那钱还在银行里冻着不怕他转移,说不定到时候强制就退还了,他怎么就那么死脑筋,跟灌了迷混药似的相信章瑞呢?”
“你怎么就知道人家是自己给自己做投资?说不定是仇复委托的呢?人家的事情管那么多干嘛,管了也不会给你一毛!”
有个警官笑着说,“还不兴人家真的感情深厚关系好啊?你当各个都跟我们抓的人似的,信奉的是‘人间自有真情在,能骗一块骗一块’?”
于是满屋子人哄笑。
章瑞站在办公室门外,面色复杂地听完了他们的讨论,又走出警队,在外面抽了根烟,等烟自己熄灭了,才做出不好意思的表情转了回来。
“抱歉抱歉,车钥匙忘拿了。”
章瑞满身烟味,其他人也没多想,只以为这段时间他是找地方抽烟去了,从桌上翻出车钥匙,递给他。
去银行的路上,章瑞心里五味杂陈地思考着这件事。
因为这场官司,前妻摸清了他这个前夫的底细,得知他在外投资的钱根本就不是自己的,只是帮他那个发小“打工”而已,他那又贪又坏的前妻就对这笔钱失去了兴趣,对他将来要干什么更是懒得过问。
仇复现在是公认的有钱人了,章瑞借隔双手,她要就是隔着两双手,她哪怕再厚脸皮再有办法,也没办法去找仇复要钱。
倒是他的父母听说自己“抱”上仇复大腿后,是又羡慕又好奇,无奈自上次他那后妈带人上他们家砸车泼房,害的他最后一点积蓄和资产也没保住后,他对父母的态度已经冷淡到了谷底,他们就是想问,也没处问去。
因为这个,听说这段时间章瑞在学校当校工的父亲每次见到仇父都特别巴结客气,心想着人家儿子愿意提携自己儿子一把,也许人家老子也愿意提携下他呢?
可惜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他们夫妻俩从小苛待自己的事情街坊邻里间都知道,他在中学阶段要不是在仇家补课混饭的,也许都早早就辍学打工养家了,所以仇复的父亲对这位“同事”印象极不好,人家贴上来他就躲着走,他爸几次热脸贴冷屁股被人笑话后,也就不再往上迎了。
现在不少人都知道是“章瑞”在帮仇复打理一些资产,再想到两人几乎是一块儿长大的,也对此见怪不怪,更多的都是羡慕嫉妒。
现在回头想想,章瑞才发现,自己人生中每一次困局,其实都是仇复或直接、或间接地将他“解救”出来的。
年少时自己正值叛逆期,后妈苛待他,他爸中午在学校食堂吃不回来,她只顾着搓麻,就给他饿着,好几次他都恨不得拿菜刀砍人了,是仇复把他拉到自己家里混吃混喝,他才没有因为发育期营养不良变成个矮子。
上初中成绩太差,他那后妈唆使他爸让他去读什么中专,好早点出来工作养家,是仇复找了自己爸妈,让他天天在他家补课,他的成绩才能慢慢回升,最后竟然能在本校继续升高中。
能上重点高中不给上是要被戳脊梁骨的,他爸丢不起这个人,从娶她过门以后唯一一次没听他后妈的,就是这件事。
因为读的是重点高中,他才上了个二本的大学,学了这个专业,开始自己做生意,创下自己的家业。
中奖那事就更不必说了,整个大中国,也找不出几个能比仇复还靠谱、嘴更严的人来。
现在他差点身陷囹圄,也是仇复协助调查,把他捞出来的。
原本只要他说一句“不知情”,这些钱就能以“侵占罪”收回来的。
这样能托付几个亿的交情,这世上哪里去找?
这样注重信誉的人,这世上又能有几个?
接到仇父仇母电话时,章瑞刚刚从银行查看完自己账户的解冻情况出来。
他没有多犹豫就接了电话,两边一聊,却没想到仇家二老多日不见,为的是咨询合同的事情找他。
“仇老师,您说什么?您找我咨询什么‘对赌协议’?”
听到那边问什么,章瑞愣住了。
“仇复那小子嘴巴紧,从来报喜不报忧,我们在他抽屉里翻到了一份写着‘对赌协议’的合同,又不知道是做什么的,心里实在担心,想找个妥当点的人问问,所以就把电话打到你这来了。”
电话那头的仇父说了下事情的原委,又读了一遍“对赌协议”的开头。
“行吧,事关合同,外传也不好,您就别发给我了,您慢慢读给我听,一个字也别落下,我就在这里听着。”
章瑞返身回了银行要了间单独的VIP室,那里安静,最适合聊事。
在安静的环境里,仇父逐字逐句地将整个合同读给章瑞听了,章瑞手里夹了只笔,听到重要事项时就在银行的便笺纸上写写画画,没一会儿,整个对赌协议的来龙去脉就被他厘清了。
当仇父念到这份对赌协议的签订日期时,章瑞愣住了。
“等等,仇老师,您说这份协议是几号签的?五月十号?”
他心里升起一个让人惶恐的猜测。
事情已经过去了大半年,有些细节他也记不清楚了,但他还清晰地记得去年的五月十号,长时间没联系的仇复,曾找他借过一笔三千万的资金。
再一想这份对赌协议的签订日期和签订内容,不难想象出仇复当时到底是在一种什么样孤立无援的情况下给他打的电话,而自己又是如何冷酷地拒绝的……
一想到这一幕,章瑞顿时觉得坐立不安起来。
“怎么了?是不是时间不对?”
章瑞特别提醒了时间,仇父也一下子反应过来了。
“哎呀,你不提我都没注意,那这份协议不是只剩几天了吗?要是有问题的话,这么短时间里还有救吗?”
通话那头传来慌张地翻页声,显然仇母也才刚刚意识到协议期限而不是内容的问题,和仇父抢着看起合同。
“仇老师,你等一等,别挂电话,我查点资料。”
章瑞和仇父说。
他办移民期间,需要在国外住满多少个月,好长时间都不在国内,这阵子又在给自己洗脱嫌疑,好久没关注过仇复这边的事。
章瑞站起身,打开VIP室里摆放的电脑,在搜索引擎里打下“筑梦家”三个字,铺天盖地的新闻内容弹了出来。
“筑梦家,上线半年搅动整个家装江湖!”
“筑梦家的出现到底意味着什么?”
“上线仅数月,狂揽几千万会员使用费,一个小小的家装软件何以如此成功?”
去除掉一些广告,章瑞尽量多挑选靠谱的论坛和各大网站的官方新闻查看,才发现仇复所做的这款“筑梦家”确实是一款特别成功的产品,网站上也大多是褒誉之词。
尤其是一些设计公司和家装相关产业,都纷纷表示“筑梦家”出图的速度拉动了客户的成交率,因为出图速度快,修图效率高,他们成单几率比以前大了百分之二十,别的设计公司单间的平面图还没出,他们全屋3D效果图都已经出了。
除此之外,就是一些游戏玩家对“筑梦家”VR功能的游戏评测。
章瑞没想到“筑梦家”还有VR功能,还能被人当做模拟人生玩儿,看的是啧啧称奇。
除此之外,就是对自己之前那番“傲慢”的懊悔。
原来“晨曦科技”不是什么骗子公司,除了接受过一位投资人的个人投资和一笔政府扶持性低息贷款以外,就没去拉过什么融资;
原来“筑梦家”也不是什么骗投资人钱的垃圾产品,而是一款具有这么多功能的高科技软件,能够帮助这么多商家和用户解决装修体验的问题……
看着看着,一条来自微博的小道消息吸引了他的注意。
“据传,‘筑梦家’的开发者晨曦科技曾和投资人有过对赌协议,究竟对赌协议是何种方式、何种条件我们不可得知,但可以肯定的是,‘筑梦家’这半年多来的成绩大为出色,无论投资人如何选择,都有很大的回报率可期。可以看出这是一个值得投资的项目,让我们拭目以待它的未来。”
但这个对赌协议不是晨曦科技与投资人孙某签的,而是仇复……
想到仇复那时候的处境,这个孙某不放心郎晨的回购能力,进而逼迫仇复承担下这个股份的责任也不是不可能。
他想起了小酒馆里的那次聚会,仇复好几次对他欲言又止,他那时心事重重,没仔细询问,现在想想……
恐怕是那场对赌协议的条件没有达成,想要向他求助,又开不了口。
能在这样的情况下顶住压力不生歪念头……
章瑞呆着,半天不能开口。
“章瑞啊,这个协议有没有问题啊?”
通话那头的仇父仇母不敢挂机,还在等着,听那边没声音了,不由得更加惊惧。
“啊?这份协议没问题的。”
章瑞回过神来,笑着安抚仇家二老。
“无论是赢是输,对仇复都只有好处。”
“章瑞,你说的真的假的啊,我知道你和仇复关系好,这种大事不能骗我们的啊。”
仇母忧心忡忡,“就算有什么不好的,大家一起商量,这么瞒着不说,最折磨人了!”
“真的真的,你们放心,是好事。”
章瑞笃定地回答。
于是电话惴惴不安地打来,欢天喜地地挂断了。
又看了一会儿网上的各路消息,章瑞站起身,走向客户经理的办公室。
“你好,章先生,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您的?”
明明是刚刚解封的大客户,银行的客户经理却丝毫不敢怠慢。
“帮我汇款五千万到这个账户。”
章瑞递过去自己的卡,又从手机里翻出最初的转账记录,指了指。
“我希望能尽快到账。”
“好的,因为转账记录过大,总行会有一些审核手续,预计一到两天内会汇到指定人的账户。”
训练有素的客户经理很快就帮助章瑞完成了汇款手续,不该问的一句都没问。
填到最后,她才抬起头来,问章瑞。
“请问,转账信息要填什么?”
听到客户经理的询问,章瑞的脸上显出怀念、感激和喜悦交杂的奇特神色,任是谁都能看得出他现在的心情不错。
他的前半生,充满了谎言、猜忌、难堪,他的后半生会是如何,如今也未可知。
但幸好,这世上还有这么一个,让他还相信这个世界也有美好一面的人。
思考了一下,章瑞嘴角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意,扯下一张便笺纸,在上面龙飞凤舞地写下一句话,递给了银行的客户经理。
“填这个。”
希望自己的“领悟”,来的还不算太晚。
他在心里默读出声。
“——赠与我的“兄弟”仇复。”
****
办公室里,仇复收到了一条手机短信。
这个手机号码是他中奖后才换的,知道的人寥寥无几,都是他最信任的人,所以手机铃声一起,他便立刻查看了那条弹出的短信。
【您的账户8685于05月08日他行转入人民币50000000.00元,余额50000137.19,付方章瑞,备注:赠与我的“兄弟”仇复。】
“咦?”
仇复还以为自己收到了什么玩笑信息,揉了揉眼睛,不敢置信地仔细看了一便,待数清了究竟几个零时,他的面色少见地慌乱起来。
郎晨坐得离他近,余光只看到前面那五千万的转账数字,顿时大喜过望。
“你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沉得住气呢!都快把我们急死了,原来你这几天是在等银行转账过来啊!”
仇复完全没有理郎晨在说什么,他几乎是从沙发上跳起身,带着紧张又疑惑地心情拨打了章瑞的电话。
手机接通了,但那边没有说话,很快就挂断了。
就在仇复茫然地想章瑞这是什么意思时,手机又来了一句短信。
这次只有寥寥几个字。
“给你了,随便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