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我不是颗钻石。
没事,我偏偏喜欢玻璃。
《玻璃》——玖月晞
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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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里想要一套新的架子鼓,但她没钱。
在奚市做前台的表姐说:“在江州打零工能挣几个钱?来奚市吧,礼仪迎宾随你挑。”
大都市不一样,各类活动不胜枚举。形象好身材也好的姑娘,站一天便落袋两三百。运气好碰上车展,能有八.九百。站够一个暑假,两套新架子鼓都不在话下。
表姐笑:“漂亮的人机会总是比较多的,这种轻松钱跟我是没什么关系咯。”
黎里没多说,一张车票,一个背包,只身前往奚市。
夏季天亮得早,城市五点就开始苏醒。黎里每天清晨从城中村表姐的出租屋出发,挤早班公交,去酒店、展馆、会所、运动场、表演厅……
一个月下来,奚市各处地标叫她跑遍了。
同学向小阳给她发消息:「暑假你怎么不集训?要备考了!」
黎里回了两个字:「没钱。」
向小阳发来一个尴尬的表情。
黎里不尴尬。没钱是她的日常。
这些天,她出入尽是高档场所,每天挺胸收腹地冲往来的有钱人、成功人士、上等人们微笑;脑子里只想着她的三百块。
因她的外貌,常有男人多看她几眼。有时她笑着笑着,心想,我居然成了个卖笑的。晚上收工脱下高跟鞋,脚痛得舒展不开时,又发现自己是个卖苦力的。
大概底层人就只能卖这两样东西。
八月初,奚市音乐厅承办了一项大型音乐演出,汇集国内西洋乐民族乐大师。西乐民乐同台竞技,争相斗艳。
晚上七点的演出,不到四点,黎里便跟另外五个女孩一道,换上白色印青花的旗袍。
黎里衣服不太合身,她胸部丰满,又挺,旗袍胸腹处勒得紧。但负责人说没别的可换,让她将就一下。
下午五点,气温还很高,户外积累了一整天炙烤的热气,户内空调冷气开得跟冰窖似的。
黎里站在两股空气的交界处,一阵冷一阵热。
大会承办方的豪车接二连三停在门口,车上下来的既有花发鬓白的老者,也有气质儒雅的中年人;有国内外知名的小提琴家、钢琴家,也有享誉业界的二胡演奏家、古琴乐者。
演出嘉宾们陆续进场,黎里等迎宾女孩微笑以对。
“欢迎您来到奚市。”
“祝您演出顺利!”
嘈杂停歇的间隙,黎里缓下脸庞,放松面部肌肉。假笑多了,脸是真酸。
大厅内空荡荡,静悄悄。阳光折射在洁净的地板上,有种时间凝滞的错觉。黎里意识到,暑假已经过半。
就在那时,又一辆漆光锃亮的商务豪车行驶过来,停在音乐厅大门口。
黎里一瞬挂上微笑。
车门打开,下来一个男生。他从车上拿下一个硕大的中棕色麂皮琴盒,背到背上,朝门口走来。
黎里多看了他几眼。
是个少年,个子高高的,身子薄瘦而挺拔,一身黑衬衫,戴了个黑色口罩。口罩之上,一双漂亮的丹凤眼。鼻梁清挺,眉骨很高。
他从黎里面前穿过,没看任何人。
“欢迎您来到奚市。”
“祝您演出顺利!”
黎里鞠躬时,瞥见他黑色衬衫袖口下,细白而修长的手。
人走了,黎里身边的女孩落下一大口气,轻呼:“刚那个好帅。”
“眼睛好漂亮。”
黎里也有些意外,他太年轻了,年轻到她以为不够格参加此台超高规格的演出。
她看着他轻车熟路地走去演员工作间的方向,大厅里原有几个早就在等待的小女生迎上去,跟着他走,追星一般。
他并没有放慢脚步,也没有回应,到最后,似乎很轻地点了一下头,拐进走廊去了。
几个小女生留在原地,激动跺脚。
黎里开始注意后面到来的嘉宾年纪,但没有像刚才那位那般年轻的。
站到快六点时,黎里一个深呼吸的空当,察觉不妥——旗袍身侧,她腋下五六厘米处崩线了,炸出一道大口子,肌肤和内衣带一览无余。
黎里小跑去后勤更衣室,里头一个人也没有。她等了一会儿也不见有人来,想着全程拿手臂夹着也能应付,便折返回去。
途经一间化妆室,黎里又不太死心,试着上前敲了门。
很快,一个美女姐姐打开门:“有事吗?”
“不好意思,你们这儿有针线吗?”黎里侧身给她看一下。
美女惊异地双眉抬起,忙说:“应该有的。我给你找找。”
“怎么给你穿那么紧的衣服呀?线都崩成那样了。”美女折身去室内,在梳妆台前翻抽屉倒盒子的。
“迎宾的衣服全是小码。”黎里站在门口说。
由于门遮挡,她只能看见化妆室的一半,但几面白灯泡围绕的镜子里,照出了化妆室另一半。
一个黑衬衫的少年坐在最边角的椅子里,低头看着什么东西。镜子只照到他的后肩后脑勺,以及他手中白色纸张的一角。
这边翻箱倒柜的,他那边安静沉然,不被影响分毫。
“不好意思啊,好像没有针线。”美女说。
黎里道:“那算了吧,谢谢。”
美女还没放弃地又翻了个柜子:“但你衣服裂成那样了,很容易走光。”
黎里说:“没事,我垂着手就行。”
“可如果不处理,口子可能会变大。”
黎里倒没想到这层。
就在这时,那个黑衬衫开口了,嗓音低低的:“用这个吧。”
美女愣了一下,说:“你不用了?”
“不用。”
美女很快走来门口,说:“手抬起来。我给你弄。”
她手里拿了两个金属回形针,走来的功夫,已把其中一个拉成铁丝条。
黎里明白过来,这是那个黑衬衫从他谱子上摘下来的。
她看了眼镜子,镜中男生保持着低头看谱的姿势,只有个后脑勺,看不到脸。
小姐姐拿两枚回形针刺破布料,将她衣服上的裂口拧紧。
“好了。”
“谢谢啊。”
“没关系。”
“谢谢。”黎里又说了一遍,看了眼那面镜子,镜中人并无反应。
黎里离开,门在她身后关上。
那晚,黎里站在大门口,在燥热的晚风中听着隔着几堵墙之外模糊而又清晰的奏乐时,有种既不真实又极现实的撕裂感。
同样都是音乐生……
她忽意识到,这几步之遥,很可能就是她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