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了吗?
若一在一片蔚蓝的天空之下醒来。耳边仍有些嗡鸣,她撑起身子慢慢将周围的东西看清楚了——草地,大树,还有远处的瀑布和深潭。耳边的嗡鸣渐渐散去换成了瀑布流水的哗啦声。
这个地方很熟悉。若一想,熟悉得令人心口发热的颤抖。
她站起来,感觉自己的身体轻盈得不可思议。
果然是死了吗……可是死了怎么会来到这裡呢?难道这裡隐藏在人间的天堂?她颇为打趣的想著,顺著自己记忆中的路慢慢向前走去。绕过前方那棵参天大树,上一个小坡,不远处陡然出现一个朴素的小竹屋,潺潺的流水绕过屋前,若一熟练的踩过屋前的小石板桥。
屋中无人,一杯热茶的馀温变成雾气蒸腾在空中。
若一心中一紧,接著胸中泛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潮流,儘管身体如此轻盈,她还是难忍激动,踉踉跄跄的往屋后跑去。
走出屋子的后门,她傻傻的怔住,眼睛渐渐变得湿润。
院中桑树之下,一个青衣男子手捧著一本泛黄的旧书,静静坐在那裡。似察觉到有人看著他,他缓缓抬起头来,随即温和一笑,冲若一挥了挥手中的书卷:「若一,过来。」
空桑有灵,灵山自有仙人。熏池便是守了这空桑千万年的仙。
熏池……
他活过来了,真的活过来了!凭著一颗心……他真的没骗她!
若一颤抖著嘴唇,正要向他走过去。忽然一股陌生的波动自身体裡传出。
这是什么!
她骇然的看见一个人从她身体中穿过!从她身体中穿过!若一呆呆的望了望那个穿过她身体的人,又呆呆的看了看自己的手掌。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体竟然是半透明的!
什么情况?
那方树下坐著的熏池盯著那人笑道:「若一,你可起来了,昨日你的那个故事没说完,今天早上我怎么也睡不著,所幸到外面来看书,却怎么也看不下去。今日你便把它讲完可好?」
那人微微侧过身子,若一看见她的脸,傻了个彻彻底底,那,不正是她么……两年前的她,存在于两百年前的九州的她。
她和从前的自己相遇,多么奇妙的境遇。
难道,这裡并不是两百年后的九州?难道她死了之后又穿了?穿到了两百年前,穿成了一抹幽魂,还是说,这根本就是她在做梦!
「《西游记》好长……说完要说好久。」若一听见从前的自己对熏池说道,「不过,要我给你讲完也可以……你后院的这两条鱼看起来多鲜美的。」
「若一。」熏池无奈苦笑,「这两条鱼集天地灵气自己修成了精,吃了它们真的会遭天谴的。」
「那就吃掉池子裡面的莲藕吧。」
「荷花也成了精,莲藕是它的根。」
「那就吃了荷叶上的青蛙吧。」
「那也……」
「熏池,你到底是想不想听故事呢?」
熏池望著她一阵苦笑,最后,终于想到个折中的办法,「外面潭子裡的鱼兴许没有成精,我去钓两条可好?」
从前的若一立刻提了竹篓,笑成了星星眼:「这怎么好意思呢,不过你要是真想钓就多钓两条吧,我去做苦力!」熏池听罢摇了摇头,慢慢站起身来,一步一步渐渐走向若一这边。
若一呆呆的看著他们走近,脚像在地上生了根,怎么也挪不开。熏池脸上淡然而柔和的笑曾在她梦中出现过千万次,却始终没有这般的真实生动。
他走近她,又若无其事的从她身体穿过,以前的自己也再次从她身体中穿过。
若一依旧怔怔的望著前方,李子树落叶幽然飘入池塘,泛起层层连漪,若一心中的痛也如这连漪一般慢慢阔大,明明不该这么悲伤,只是眼泪扑簌簌的掉下,怎么也忍不住: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熏池,你可知,两百年后再见故人的我,有多么的欣喜和激动,即便……
即便,我们是这样擦身而过。
「熏池快走啊,看什么?」
「若一……」熏池顿了顿,「我以为你还在后面。」
「哪后面?」
「……没什么。去钓鱼吧。」
两人有说有笑的走了出去。
若一仍旧定定的望著空荡的后院,心头猛的狠狠一抽,一股窒息的感觉突然袭上胸口。若一摸著自己的脖子,明明,明明没有任何东西掐住她,为什么呼吸会突然……
完全不能呼吸了!
若一弓起身子,扶著门栏缓缓蜷缩成一团。面色苍白,嘴唇逐渐变得青乌。
她以为自己会这样死掉。
一隻手自她后背穿过,轻轻的搂住她,将她蜷缩在一起的四肢打开,微凉的唇也轻柔的覆到她的唇上。对方的舌尖迅速挑开她紧咬的牙关,一口冰冷的气息猛的度入她的口中,绕过喉管,窒息的感觉渐渐消失。
若一昏花一片的大脑也逐渐恢复了清明,而救她的人却没有就此鬆口。他停止往她嘴裡度气,舌头却在她的嘴裡留恋不出,扫过她的唇齿,敏感的舌尖。从容不迫中又带著些许激动。
这个吻,几乎让若一动情得不能自己。
不对!若一猛的回过神,睁开双眼,一对银白的长长睫毛刷过她的眼窝,她浑身一颤,手在那人胸口狠狠一推。若一捂著自己的唇,看清来人,心中又羞又恼,还生出点微怒:「苍霄,你做什么!」
「救你。」苍霄答得坦坦荡荡。
他确实救了她,可是后来……可是后来……后来她也很享受。
若一臊红了一张脸,她愤愤的瞪著一脸淡然的苍霄,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嘴颤抖了半天,只傻傻的吼出一句:「你凭什么跑到我的梦裡来!」
苍霄盯著她看了半晌又粗粗扫了一眼小竹屋,颇为冷静道:「颜若一,你知道你现在随时会惨死么?」
「惨死」二字被苍霄咬得极重,若一心下骇然,一时愣住了。
「这些,你我眼前的这一切,你可知都是什么?」
听苍霄这样一问,若一连桌子也不敢碰了,立时撤开了手:「鬼……鬼吗?」
「虚妄幻境。」苍霄神色微凝,「极凶恶之术,把你拉入记忆中最不想碰触的过去,将你困在这裡,让你一遍一遍看尽那些过往,寻找任何一个契机,阔大你心中的伤痛,令你心力枯竭,痛苦而死。就如方才那般。」
若一脸色瞬间一白,最不想碰触的回忆……
苍霄将她脸上每一个细緻的表情变化皆纳入眼中,看著她极力压抑颤抖的身体。苍霄手心微微收紧,微微自嘲的一笑道:「我本以为,至少这样的记忆里会是……结果还是他么……」
若一却走神得没把他的话听进去,她脸色难看的问:「破阵之法呢?」
苍霄凝住她的眼:「没有。」他道,「只能一遍一遍的看下去。」
若一脸上血色尽失,身子微微晃了两晃。突然她拉住苍霄的手臂,「不对,如果出不去,那你又是如何进来的呢?既然你可以进到我的回忆里来,那就一定有办法可以出去。」
「我能这样进来,你能这样出去么?」一句冷漠的话,锋利的戳破两人力量的明显差距。
若一默了默:「这裡如果真是像你说的那样……你,你进来做什么?」
苍霄扫了眼她微红的唇瓣,扭过头:「救你。」
掷地有声的两个字瞬间暖了若一的心房。她咬了咬唇角,理智依旧坚硬的牴触著这些毒药般致命的温暖,而感性却柔软了她各种刚强的防备:「苍霄。」她的声音弱弱的,「多谢。」
苍霄眸中划过一丝不被领情的难过,「颜若一,谁要你的感谢。」
若一沉默。
屋外忽然传来从前的自己咋咋呼呼的叫唤:「熏池,钓上勾的都能让它跑了,你怎么这么笨?还是……你是故意放它走的吧!」
若一记得,接下来,熏池会一脸无可奈何的看著她说「若一,你逼著我一个修道人破杀戒,是会遭天谴的。」
果然,不一会儿熏池的声音就传了进来:「若一,你逼著我一个修道人破杀戒,是会遭天谴的。」
「修道之人志在普渡众生,到时候我要真引来天谴,你就替我受了吧。」若一的声音无理霸道。活脱脱一个女土匪的模样。
若一从不想,那时的自己竟能蛮横成这样。
这些熟悉的对话让若一从心裡感到喜悦,只是笑意还没盪到嘴边便已消失。她没想到,这时的自己还真是一语成谶。最后熏池竟真的替她受了天谴……
若一垂眸盯著自己的手指尖,因为刚才用力的捏握,此时已泛出了青白,还止不住的颤抖。
苍霄定定的将她望了半晌:「颜若一,到底是什么让你怕成这样?」
若一不说话。
苍霄也不再追究,反正过不了多久,颜若一的这段过往,他都会半点不漏的看在眼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