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一再睁开眼时,看见了蓝天白云,和煦的阳光,沙沙的树影。鼻尖嗅到的是青草和野花的香味,耳边听到的是潺潺的流水和轻灵的鸟鸣。
多么和谐的环境。
若一想坐起身来,刚一使力,全身上下没有一块骨头不在哀鸣,没有一块肌肉不在颤抖。她只有无力的继续瘫在地上。
身上的衣服很乾爽,背上的伤也不那么火烧火燎的痛了,想来定是有人帮她清洗包裹了伤口同时帮她换了衣服。
是……苍霄吗?
若一脸微微一红,还没来得及多想其他的,一个轻灵的声音突然自她头顶响起。
「小一一!」
若一一惊,转动著眼球望向来人——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子,身材很是妙曼,面容极美,举手投足间带著隐隐的霸气,一身橙黄的衣裙更衬得她眉眼灵动非常而又暗含杀气。
若一眨巴了眼睛打量著她看了好一会儿,猛的扫见她眼下的一颗红痣:「啊,啊,你是月凰!」
美丽的橙衣女子俯身一口亲在她的脸上:「是我是我!小一一我好想你。」如果不是考虑若一身上有伤,她也许会将若一摁在怀裡使劲啃咬。
月凰和子檀同样都是非常漂亮的女子,但两人的风格截然不同。如果把子檀比作是一株空谷幽兰,那么月凰则是一朵魅人的曼珠沙华。
月凰,她其实不算是个妖怪,她的先祖是神兽凤凰,在两百年前的九州已经灭族了。她是凤凰一族唯一存活下来的凰鸟。
若一第一次遇见她是在幽都山下的青楼。
若一閒来无事扮作男装逛去青楼,然后……嫖了她。这自是没嫖成的。倒是后来让苍霄知道了,把若一一顿好打。
但是自此便结下了她和月凰之间的缘分。
月凰曾经爱上过一个人类的将军。后来那个将军死了,她便生生世世的寻找那个将军的转世。碰见若一时,那个将军恰好转世成了那个青楼的老板,一个残了腿的富家公子哥。月凰便甘心敛了脾气,收了性子,扮作一个普通的歌女陪在他身边。
后来,那个公子哥也死了,月凰便继续去寻找他的下一个转世。不知如今她是否还独自坚守著那段本该画上句号的爱情……
「小一一,来让姐姐看看,啧啧,这人也瘦了也憔悴了,还是当初肉肉软软的比较好看。」一边说著一边就在若一脸上捏来掐去。
若一估摸著时间,觉得她差不多吃够豆腐了,问道:「你怎么会这么巧在这裡?」
月凰撩了撩下披肩的金髮道:「我前几日得知成昊在婴梁附近转世为人了,便来看看。」
成昊,便是那个将军的名字,她宿世追寻的爱人。
「找到了吗?」
月凰摇了摇头,神色间有些落寞:「自从上一世,便是你看到的那一世过了之后,我再也没有寻到过他的转世了。兴许是那一世他做的坏事太多,被扣在地府不许投胎也说不淮。」
「月凰……」
「打住。」月凰忽然抬手打断若一,「这名字叫起来这般生疏,听得姐姐我好不舒服。你还是叫我小月月的好,亲切。」
若一抽了抽嘴角:「不是……小月月这个……」
「不喜欢?」月凰顾自说著,「唔,那你便叫我凤姐也成,追根溯源我到底还是只金凤凰……小一一,要我来帮你按按唇角吗?它一直动。」
「你,其实去过地球吧。」
「什么?」
「没事……」
月凰盯著若一笑了一会儿,忽然道:「那个苍霄妖力之中的霸气丝毫未减,让我一嗅到味道便知道是他来了。我想他既然来了,说不定你也在。果不其然让我碰见你们了吧。但是他怎的弱成这副德行,连个未化作人形的九蛮都能把你们俩弄得这么狼狈。」
若一摇头叹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对了!」她忽然回过神来,「苍霄呢?」
月凰一扭头,颇为不高兴道:「死了。」
月凰和苍霄的性格是天生的不对盘,两人在一起就少不了冷嘲热讽和暗自较劲。
「若不是你这没出息的爪子死死抓著他的衣襟,我才不会把他救出来呢。果然,救了他连声道谢都没有。傲得跟个什么似的……」
这边月凰正碎碎念著,那边灌木一响,苍霄湿著银髮走了出来,像是到河水中沐浴了一番。他冷眼瞟了一眼月凰,但见若一脸上映著胭脂红的唇印,表情又沉了沉。
月凰也不甘示弱的用斜眼打量著他。
若一躺在地上动弹不得,只有望著天一个劲儿的傻笑。
「你的伤需好好治疗,速去婴梁。」苍霄冷冷的开口。神色间与在九蛮肚子裡时完全是两个模样。
他的脆弱,不,苍霄本应该是个不会脆弱的强者。
若一寻思了片刻,道:「好,不过这之前得先去找一个地方。」
月凰背著若一跨入山洞之时,裡面一个人也没有。
千素……或许在她走后不久便神形俱灭了。而云诸受了那么重的伤,他自己定是走不掉的。想来是被什么人救走了吧。
月凰撇了撇嘴:「一定是被什么仙友带走的,这满洞的仙气嗅得我只想打喷嚏。」
若一沉默著没说话,眼光扫过他曾躺过的地面,一个白色的东西引起了她的注意:「月……小凰,那个那个。」
「唔,月小凰这个爱称我倒喜欢。」一边说著,一边帮若一捡起来那件白色的物什,是一个剔透的白玉簪子。
「应该是千素留下的。他们或许没大注意到这个东西,掉在了这裡。如果那些仙族的人早来一会儿……」若一眸色暗了暗,不知该说些什么。
世事总是这样无常。
苍霄立在洞口没有进来。眉目间一片清冷。
遇上九蛮这种妖怪,云诸定是向寻常宫求助了的。季子轩不派人来救,是因为他知道颜若一在往这个方向走。他笃定妖族的人不会袖手旁观,或者说,季子轩甚至已经料到了他会陪著颜若一一路走来。
这一役,不管是九蛮死了还是苍霄死了,另外一方必定都会受重创。到时候,杀掉另一个也会变得容易许多。寻常宫作壁上观最后再获鱼翁之利……
苍霄一声冷笑,心口处撕裂的疼痛依旧还在:季子轩,这一次,倒是真的让你捡得便宜。
不过月凰的出现,他定是没料到。否则,这些来此地救云诸的仙人们,恐怕还要多一个任务……
杀了他。
一行人走出了山洞,若一忽然觉得有一股奇怪的视线盯著她,最近被这些奇奇怪怪的妖怪吓多了,若一抱住月凰脖子的手一紧,惊兔一般转头四处张望,就怕从哪裡突然蹭出个怪物。
月凰被若一勒得顿了顿脚步:「怎么了?」
眼角扫过一颗大树,树的背后隐约露出一块黑色的衣服,和斗笠的一角。
若一再是一惊。定睛向那方看去,可是那裡哪还有人影。
是谁?
黑色衣服,斗笠……是那个神秘的银髮男子么?还是只是她精神紧张过度产生了幻觉?
「月小凰,你没感觉那边有人么?」
月凰和苍霄的神色一敛,两人皆望向若一指的那方,屏气探查气息的波动,隔了好一会儿,月凰奇怪道:「没人啊。若一看错了吧,唔,我可怜的小一一,遇到这些事情你一定是吓坏,真让我心疼……」
错觉吗?
既然苍霄和月凰都没感到有其他人的气息,那就一定是错觉了吧。
可是为什么到现在,她依旧觉得那目光还是紧紧盯著她后背呢?盯得她脊梁一片发寒。
月凰还在心疼的念刀著,苍霄打量著若一,眉目微沉,垂下眼眸,若有所思。
月凰一路将若一背上了婴梁山,看见巨石间巍峨的山门。她将若一轻轻放下,摸了摸她的头道:「小一一,我就不陪你们进去了。婴梁山主是个怪脾气的家伙,你自己注意著他一点。成昊还没找到,这几日我都会在婴梁下面转悠。」
月凰从怀裡掏出一个项鍊,上面挂著一个口笛,她一边帮若一系上脖子,一边道:「给你这个,要是遇到什么事情就吹一下,姐姐便会赶来救你的。」最后又依依不捨的捧著若一的脸打量,「你瞧瞧这一副受气包样,怎么让姐姐放心呢?你两百年前说走就走了,也不给我打声招呼,我知道你一定是被苍霄这隻死狐狸欺负了,可惜那时我没在你身边,帮不了你……」
月凰恨恨瞪了一眼站在前几步阶梯上的苍霄:「这次姐姐护著你,再没谁能欺负你了。不怕啊。」
若一被这哄小孩的语气逗乐了:「我又不是没长脑子,吃过一次亏,自然知道时时提防著不再吃第二次。月小凰你太不了解我了。」
苍霄背脊一僵。
月凰本来还淮备多嘱咐若一两句,结果前方的山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月凰脸色变了一变,惶惶的留下「保重」二字便不见了身影。
一个青衣童子自长阶上走了下来,一摆拂尘,恭敬道:「主子使我出来迎接贵客,二位有请。」
若一不料月凰跑得这样急切,怔怔的站在那裡,一时忘了答那个青衣童子的话。青衣童子顺著若一的目光向远处望了望,淡然道:「月凰师姐曾与主子生过嫌隙,此时不待见主子也是理所当然的。」
「师姐?」若一诧异道,「她是婴梁的弟子。」
「月凰师姐同我一样是主子的门徒。」青衣童子答得很淡然,「主子在大殿等候二位贵客,请随我来。」
若一心中更是惊诧了。认识月凰以来,从来听她未提过师门一字一句。她到底与婴梁主生了什么样的嫌隙。竟然避讳到这种程度。
没了月凰背著若一,她走起路来很是吃力。背上被苍霄挖出的伤口又深又长,怎么动都会拉扯得疼痛。
才走了几步路,若一便是一头大汗。
苍霄只默默的站在一边,不帮不扶。
若一也嘴硬的不求他。那青衣童子走在前面,像完全不知若一受了伤一般。
「颜若一。」苍霄冷冷开口,「我可是让你吃过多大的亏?」
若一的身形顿住,空气默了默。
她突然觉得好笑的开口道:「没错,你没让我吃过亏。」她转过头来盯著苍霄,脸上讽笑的弧度弯得很是刺眼,「是我自己傻得求著在摔跤,一遍一遍不死心的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