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我举起双手,向空中伸展手臂。我说,深呼吸,仰头,向前迈步。
我和方格棋来到世纪大酒店的时候,季小芳和李帅正站在门口迎宾。
雪白婚纱,黑色西装,鲜花环绕,他们像一对光彩照人的瓷人。
但周围稀疏的来客和空气中弥漫的惶惑,能让人感觉到今晚的尴尬。
我和方格棋抬着那只装婴儿车的纸箱子,笑着过去了。我们放下箱子,拱手,祝贺。
季小芳好像吃了一惊,她伸手搂着我的肩。
她说,啊,你来了,谢谢你,姐姐。
她的眼泪都快要出来了。这让我突然心软了。我说,我当然得来,来道个喜很好啊。
我担心她的眼泪会花了妆容,忙转身握了下李帅的手。一下子也不知该和他说什么。
不知他看着我会不会觉得我有翻盘的感觉。随他怎么想吧,我还真没这个心思。我在心里对他说,好好过吧。
即使是一坨垃圾也要好好过,其实我对自己、对我弟我爸也这样说过。
李帅看着我的眼神,说明我想多了,他笑着说,谢谢你,小芳也谢谢你……
今天的酒宴异常冷清,三十八桌,但许多桌子空了一半的位子还多。我和方格棋吃了一整桌菜。我们往盘子里夹了许多菜,像两个饿鬼。
没人说季小芳她爸的事,一句都没有,但好像人人都在眼神里交流个不停,所以挺怪的。主持人拿着话筒在台上卖力地说着笑话,大厅里不时发出笑声,但这笑声总不持久,像没有发作的感冒,稍微冒了个头,就消退了。
倒是菜的热气慢慢弥漫开来,给周围增加了许多暖意。许多人就躲藏在这热气里。方格棋低着头很专注地把半条鱼拆开,塞进嘴里,再小心地吐出刺来。我知道这个大宝宝在为李帅季小芳难堪。我们单位来的人寥若晨星。他问我,小芳给公司拉来了那么多业务,他们忘记了?
新郎新娘来敬酒时,我装豪放一口喝掉了,然后头有些晕。有那么一刻,看着这硬撑的场面,我不知自己身在哪里。
终于,主持人也词穷了,他说,现在我们请哪位上来为新郎新娘献歌一首。
一下子没人回应。主持人说,好,那我先唱一首吧,《天天想你》。
结果他连唱了三首,下面还是没人要上去的意思。
主持人把手里的一只毛绒玩具举起来,说咱们玩个抛绣球吧,抛到哪桌,哪桌派代表上来唱歌,好不好?
他就把那只玩具熊丢下来,结果砸中了一位小朋友。小朋友尖声说,我不唱歌我不唱歌。小朋友把那只熊一丢,熊就直直地往我们这里飞过来。方格棋正用筷子夹龙虾面,熊弹到了他的肩膀上。主持人跃下了舞台,到了跟前。他拉起方格棋,说,是位帅哥,帅哥唱首什么歌?方格棋手足无措,说,我不会唱啊。
主持人哪肯放过他,正好找个人逗乐,拖点时间。主持人说,要不讲个笑话也行。方格棋把话筒往我手里推,说,她会唱,她会唱,那我和她一起唱好了。
主持人向四周挥动手里的毛绒熊,涨红了脸说,鼓掌,大家给点掌声鼓励。
他推着方格棋和我往台上去。我本来就晕,被一起哄,发现自己已站到了台上。灯光刷地照过来,场子一下子静了,许多眼睛愣愣地盯着我们。
我懵了,要我干什么?唱歌?有没有搞错?
主持人说,帅哥和美女是一对吗?
方格棋笑弯了腰,说,同事同事。
主持人问我,唱首什么歌,《最炫民族风》行吗?
我说,我不会唱。
主持人看着我说,我和你们一起唱。
我说,我不会唱。
主持人说,那么我们唱《数鸭子》吧,“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
我说,我不会唱。
场子更静了,我发现自己好像很严肃。这个问题显然也被场下的人发现了,他们看着我,难堪地看着这空气在凝固、冷却。这让我局促起来,觉得很不妥。
主持人想放我一马,他把注意力转向方格棋。只是方格棋这小子不太乖巧,他居然对我说,要不你给他们表演几个擒拿动作。
众目睽睽下的冷场,让人无法忍受,我好像站在冷气里了。台下投过来的那一大片发愣的眼神,场面很尴尬。这冷气好像因我而生。我想,要不就做几个动作赶紧下去吧。于是我提脚,踢了几个旋转的连环腿,我见方格棋站在一边傻看着,就一挥掌到他胳膊上,一个扭转,把他的手臂给反绞了一下,随后放下。
我听到主持人的起哄和四下一片笑声。主持人见气氛上来了,哪肯轻易放过这机会,他说,哇!好酷好酷。他挤眉弄眼地问下面:我认为今晚有一个人最需要学的就是这一招,你们说谁啊?
下面居然异口同声地笑道,新娘子,新娘子。
主持人笑歪道,对啦,以后老公不乖的话,大有用场哪,有请新娘学艺。
于是,新娘子和新郎就被一堆人推上了台。
我其实已经走到台下了,被主持人一把截住。我回头看见季小芳在台上笑弯了腰,她向我招手。四起的笑声,让今晚难得的热闹不忍收场。那些冲着我而来的掌声使我又上了台。我面对季小芳比画了几个拳姿。主持人笑道,新娘子学一下学一下。
季小芳依我的动作,笑着举拳头往李帅身上去。主持人说,不对不对,这绣花拳头太软啦,舍不得了是不是,心疼了是不是,看看人家怎么使的。
说话间,李帅像沙袋一样被主持人推到了我的跟前。主持人说,给新娘子示范一下,擒拿术,说不定今晚就有用呢。
下面笑声一片。我也差点笑软了腰,心想,好逗,这别不是让我闹场吧?
我看着李帅在台上那愣样,就故意绕着他空踢了几个连环腿,他避闪之间,我伸手攥扭了他的右手,下面笑声涌来,冲到了屋顶上,我突然起意在他的手腕上拧了一下,用了点劲的。
他扭头看我,眼神闪动了一下,他朝我点头,低语着什么,由于四下笑声一片,我听不清他在嘀咕什么,可能是“打吧打吧。”我双手叉腰哈哈大笑,一如奔放的大叔。这真的超逗。
我和季小芳李帅在台上闹了一会儿,主持人显然把我当作了活宝和救星,他把话筒递到了我的嘴边,把毛绒熊递到了我的手里,说这是给我的奖品。他说,还有什么绝招还有什么绝招?要不你也教一教现场所有人?
这愈发逗了。下面的人都在笑,这使婚礼终于有了点它该有的热闹了。我也不知怎么回事,突然有些“人来疯”了,我说,要不我教大家一个动作吧。
我做了一个运掌的架式,下面有人站起来学,我把掌推出去,下面的人也推出去,稀稀拉拉的。主持人显然嫌这动作缺少娱乐性,他夸张地叫起来,哇,这个太难,有没有更简单、更有用的?
更简单的?我想了一下,说,要不我教大家“健康大步走”吧。
主持人说,好,健康大步走,大步走啊。
我举起双手,向空中伸展手臂。我说,深呼吸,仰头,向前迈步。
我一边走一边说,每天这么走半小时,百病不生,健康人生。
下面好些人也站起来,笑着向天花板伸展手臂。我说,大家跟着我,这样向前走。
我在台上从左边走向右边。我看见台下的人举着双手在桌子与桌子之间的空地上走。
显然主持人觉得这是他要的互动,他很满意这个互动方式。他说,大步走,大步走,一起走,一起走呀。
他跳到了台下,像带头跳兔子舞一样,带着大家绕着桌间走。他们举着手臂,深呼吸,在散发着菜肴气息的空间里深呼吸,绕着桌子排成一长溜,仰头走着。
我在台上大声说,向上看,深吸一口气,走,走,走……
老老小小听着我的口令在桌子和过道间穿梭。这一刻真的比较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