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离开众人视线,肖南回便开始发力狂奔。
她从没有在战场以外的地方如此用尽力气的奔跑过,眼前明明是一片不见人影的虚空,但她却觉得那其中有她追寻已久的那个结果。
宾客的喧嚣很快便被她抛在了身后,长长的檐廊先是笔直地向前,随后在转过一个弯后便陡然变成通往三个方向的分支。
肖南回喘着气、站在分叉口处环顾,每一条檐廊都曲折蜿蜒不见尽头。四周天色渐渐暗下来,那些白日里轮廓分明的假山栽景开始因为变得模糊而放大,那些看似毫无规律交织在一起的矮墙影壁,如今突然连成了片,宛如一座精致的牢笼将她困在其中。
树深草长、围墙层层、不见出路。
高门深院的传统园林设计在烜远王府被展现地淋漓尽致。
肖南回俯下身来,贴在地面上观察地上的印记。
方才的赐福仪式上,那堪舆师烧过不少纸符,离得近的人身上多多少少会沾上一些纸灰,尽管微小,但也并非完全无迹可寻。
她观察了一会,起身向着最左边的那条檐廊而去。
上一次,她也是走了左边的路。
肖南回脚下一顿,被自己脑海中突然出现的想法吓了一跳。
上一次,是在焦松县别宫的那次。
她强迫自己不要分神,可越是强迫越是做不到。光怪陆离的碎片如蜂群一般涌入她的脑海之中。曼陀罗花圃闻到的尸臭与异香,静波楼内那具安静躺在石台上的尸体,还有那些关于死而复生的推断
不远处,草丛中有几只夜归的雀鸟扑棱棱地飞起,肖南回汗毛微立,背后竟渗出冷汗来。
四周的气温随着太阳的下沉而降低,晚风带着一点凉意拂过她脸上细小的绒毛,她只觉得每个毛孔的感知都在这一刻被放大,只消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触发一场风暴。
咔。
左后方突然传来一声响动,肖南回猛地回身、下意识便要去抽出腰间的匕首。
可她忘了,进王府的时候按例是不可以佩戴兵器的,她的匕首被留在了门房处。
晦暗中,她紧张地望向发出声音的方向。
“谁?”
肖南回眯起眼,便见一个梳着双髻的小丫鬟从不远处的廊柱后面走了出来,怀里抱着一束新采的花、手腕上挂着一盏油灯,正怯怯地望着自己。
她暗暗松口气,四处张望了一番。
“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有些迷路了。”
那小丫鬟犹豫了片刻,才小声道。
“再往前便是祠堂的方向,外人不能进的。”
祠堂?王府祠堂不是向来设在主屋附近么?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肖南回顿了顿,继续问道。
“请问你方才是否看见有人从这里路过?他穿着一件褐色的斗篷”
“姑娘说的是宗先生吧?”那小丫鬟腼腆笑了笑,手上捧着的花枝也跟着一颤一颤,“赐福结束后,祭司要回祠堂供香,要很久才会出来。”
“很久是多久?”肖南回有些着急,“我有事想要请教他,可不可以请你帮忙通禀一声?如果不方便,我就在这里等他。”
“奴婢只是后院的人,不清楚这些。”小丫鬟低下头去,拨弄了几下手里油灯的灯芯,那灯闪了闪终于亮起来,“不过这里平日是不会让外人停留的,奴婢带姑娘换个地方等吧。”
肖南回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好。”
*?*?*
长长的檐廊中,两道人影一前一后地移动着。
吱呀吱呀。
一盏摇曳的油灯随着那两道人影晃啊晃,把地面照出一小片晃动的光亮来。除此之外,四周便是一片化不开的夜色。
肖南回在心底默默记着路,眼睛不敢离开前面那道梳着双髻的背影。
四周的天色越来越暗,她看不清檐廊之外的任何景致,更看不清廊柱上雕着的图案,只能记住岔路的先后顺序。
这烜远王府竟如此抠门,入夜后连灯也不掌的么?
肖南回在心底暗骂,冷不防前面走着的人突然放缓了脚步。
“到地方了。”
她又往前走了几步,鼻间飘过一股若有若无的花香。她重重打了个喷嚏,视线落在那小丫鬟手里的花枝上。
那是一捧浅白带些嫩黄的小花,看着就是普通连翘迎春的样子,按理说香味应该比姚易那的栀子牡丹小得多,怎么会这么呛人呢?
兴许是方才在薄夫人那偏院吸多了花粉,现下才有些上劲来了。
肖南回揉了揉鼻子,打量起檐廊尽头的这处院子。
四四方方,干净整洁,似乎没什么特别之处。
“这里是?”
小丫鬟推开正中房间的门扉,示意肖南回进屋去。
“是先前小少爷奶娘住过的地方,如今已经腾空很久了。从祠堂出来必定会经过这里,姑娘不会错过要等的人的。”
肖南回望了望那黑漆漆的屋子,还是点头致谢道。
“谢谢你。”
“姑娘客气了。没什么事的话,奴婢就先退下了。”小丫鬟第一次抬头望向她,浅浅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屋里黑,这盏灯就留给姑娘吧。”
对方说罢,将手腕上的油灯放在屋内的桌子上,然后便退出屋去,随手将房门带上。
“吱呀”一声过后,房间突然便安静下来。
这种安静不同以往,竟是连半点风声都听不见。
肖南回原地站了一会,随手拿起桌上的那盏油灯四处照了照。
这是一间简简单单的内外套间,外间是个小花厅,内间一张床铺,周围是厚厚的帷帐,看起来已经许久没有人翻动过了。
从陈设来讲,这间屋子确实十分朴素,只是隔音似乎太好了些。奶娘住在这样的屋子里,真的能时刻听到外院的动静吗?
她有些疑惑,想起什么后径直走到窗旁。先前在外面的时候她没有看清,如今才觉得这屋子的雕花窗棂格外细致。
她下意识伸手摸了摸,突然便顿住了。
手指下是一片平滑,冷硬坚实的触感。
这是一扇画在墙上的假窗。
她不死心,又快步走到另一扇窗前。一样的精描细画,一样的假窗。
贴着四墙查看一圈之后,肖南回的额头上已经冒出一层汗来。
这是一间没有窗户的屋子。唯一能和外界相通的地方,就是她进来时的那扇门。
可等她去拉那门扉时才发现,那扇门已经被从外面锁住了。
肖南回后退几步,一屁股坐在了正对着门的那套软垫瓷凳上。
这一番折腾搞得她莫名有些精疲力尽。按照以往,如果她发现自己被关在屋里,一定会抬腿踹门的。
可这里是王府,破门而出的事实在太出格了,而她今日还是代表肖家来的。那带她来此处的小丫鬟显然没那么简单,但对方究竟意欲何为她却一点头绪也摸不着。
就这一犹豫的功夫,头晕目眩的感觉更加厉害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房间没有窗户、密不透风,她只觉得口干舌燥、呼吸困难,方才在门外时闻到的那股花香似乎跟着她走进了这间屋子,如今正往她的鼻腔深处钻去。
肖南回视线在房间内搜寻一番,便落在手旁那张檀木小桌上。
桌上放着一只酒壶和两只瓷杯,瓷质的酒壶肚子上沁着一层水雾,像是装了夏日里冰镇过的冰凉甜酒。
肖南回几乎是下意识地作出了吞咽的动作,随后走上前拿起了那只酒壶。
壶身沉甸甸的,果然还是微凉的。
她急切地倒出一杯,就要送进嘴里。
砰砰砰。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肖南回手中的杯子停在嘴唇前。
砰砰砰。
敲门声不停,门外的人似乎分外着急。
也许是那急促的声音打断了她方才的那股子莫名的渴望,肖南回放下了杯子,挣扎着起身走向那扇门。
“谁”
这一开口,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沙哑变调,好似八旬老妪一般。
她有些慌乱,试图再次发声,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话来了。
下一瞬,眼前的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微凉的晚风迎面灌进屋里来,肖南回仿佛一条终于得水的鱼,深深吸了一口气。
夜色中,一个人影伴着晚风迎面而来,瞬间侵占了她的视野。
熟悉的味道将她包围,肖南回愣怔抬眼,对上那张熟悉的脸。
“陛下?”
尽管有些沙哑,她的声音还是开始慢慢恢复了。
夙未没有说话,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他的发丝有些凌乱,呼吸也比平日要急促些,就只有声音依旧没什么变化,又快又简短地直奔主题。
“喝了吗?”
“什么?”
肖南回一时反应不过来,眼前的人干脆越过她向桌案走去。
修长的手指拂过杯沿和酒壶的壶嘴,捻起两根手指捻了捻,没有水迹。
她没有喝。
帝王的表情一瞬间松弛下来,神情恢复了往日的淡泊自持。
他的视线一一扫过房间内的每一样物品,最终落在那盏油灯上。
“给你灯的人呢?”
“已经离开了。”肖南回脸上的神情更加迷惑了,“陛下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帝王没有回答,只是抬手拿起那已经烧得有些烫人的灯罩,轻轻一口气吹灭了油灯。
没了唯一的亮光,四周转瞬陷入一片漆黑之中。
她又有些慌乱起来。
这种慌乱同先前的不大一样,她也说不好那是一种什么情绪,似乎是一种夹杂着忐忑的预感。
是她的心对即将发生的事有了某种预感。
黑暗中,她感觉到他一步步的靠近。微凉的气息在她的额头前徘徊,轻轻撩动了她额角的碎发。有什么柔软的东西在她的额头一点而过,随后她陷入了一个带着压迫感的怀抱之中。
咚,咚,咚。
那是她的心跳声,也是他的心跳声。
原来人和人之间可以贴得这样近,就连心跳都混在一起、渐渐成了一种频率。
她从未被人如此用力地拥在怀中过,两人之间近得塞不下一张薄纸、挤不进一丝游风。
他的外裳还带着早春的凉意,衣裳下的身躯却透出一种绵延不绝的热来。那种热穿透了她那件素色常服,又穿透了她的躯壳,还在往更深处蔓延
“还好,已经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