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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甲 正文 第一百零三章 心的构造

所属书籍: 解甲

    正月晦,夜。

    焦松县的帝王行宫内灯火寂寥。

    这处行宫是在一座古刹基础上修葺的,因时间匆忙的缘故,仍保留了大部分原有庙宇的模样,只在其中增添了陈设装饰、重新修裁了园石林草,瞧着倒像是一处辟给贵族的清修之地。

    行宫西北正位上坐落着一座高耸庞大的主殿,当中供奉的正是传说中照管五魂五鬼的天神戴榺。

    巨大神像的双目在黑暗中散发出一片柔和的光芒,竟是块内含夜光宝玉的石料雕成的。

    神像座下,年轻帝王缓步而来,身上还带着殿外消散不去的寒气。

    他望着那神像平和至没什么表情的脸,将供案上一直铺着的锦罽掀开来。

    锦罽下是一只坐在楠木托盘中的掐丝镂空金球,细看那金球当中层层叠叠,又隐隐透出些翠绿色来。

    托盘旁,已经冷了的手炉散发着一阵气味略苦的香橼气味,和男子身上的气息倒是有几分相似。

    他正要伸出手去拿那手炉,一阵脚步声在身后响起。

    夙未收回衣袖转身看向自己的内侍官。

    单将飞简单行礼过后,屏退了殿门口的值夜宫人,上前小心地为帝王取下那沉重的冕冠。

    “陛下,丁中尉方才来报,说人已回了住处,陛下可以安心了。”

    单将飞的声音很轻,显然只说给眼前人听。

    夙未轻靠在软塌上,闻言轻哼一声,表示知道了。

    单将飞正要将手中冕冠放回礼部备下的漆匣中,余光瞥见放在供案上、已经熄了的暖炉,神色一变。

    “陛下方才没带手炉吗?”

    帝王瞥一眼那暖炉,神情如常:“大概是更衣后落下的。”

    单将飞上前将那暖炉收好,语气颇为自责:“到底不是宫里出来的,做事如此不周。是小的安排疏漏,请陛下责罚。”

    “一个暖炉而已,罚你做什么?”

    单将飞一时没有说话。

    眼前的人因除了冕冠而露出高高束起的乌发,修长的脖颈从交领中探出,节节脊骨都能瞧得一清二楚,白皙的皮肤上是一圈被沉重头饰压出的红印子。

    叹一口气,内侍官从袖中拿出一小瓶药来,涂在那红印上。

    “陛下对自己的身子为何总是不上心?天还冷着,祭典又程序繁多,陛下可以让小的代劳的。”

    半透明的乳膏在皮肤上被指腹推开,渐渐显露出透骨的热度来。夙未半阖了眼,神态终于多了些柔和。

    “阿飞扮孤的样子如今也算有七八分的相似,若非离近了瞧,真要连王叔都骗了过去。只是这祭典毕竟众目睽睽之下,又要亲手赐剑,万一让今日台上的那些老家伙知道了,回头不知又要怎样揣测于孤。”

    单将飞觉得有些好笑:“往年不也如此?怎么没见陛下顾虑过这些”

    话一出口,他便察觉不妥,连忙告罪,“小的失言了,请陛下莫要怪罪。”

    帝王显然并无意治罪,只淡淡道:“若是往年便算了,今年不行。”

    纤长的手指慢悠悠摸过那一颗颗舍利珠,似乎在思考些别的事。

    内侍平顺的眉眼抬也未抬,便知眼前男子似乎心不在此处。

    “陛下可有心事?”

    夙未指了指一旁小桌上精美雕漆盒里、五颜六色的干果蜜饯。

    “这里面,为什么没有杏仁?”

    单将飞一愣,似乎对这答案有些意料之外,随即连忙道:“小的这便叫人准备。”

    帝王手心一翻,掌心多了一枚干瘪瘪的东西。

    “要这一种。”

    单将飞又凑近了些才勉强看明白,那是一枚已经风干了的、皱巴巴的杏仁核。

    “这是野杏子的杏核,宫内怕是寻不到。小的可以教人去城东市上瞧瞧”

    男子顿了顿,又将干杏仁核收回袖中。

    “算了。这点东西,倒也不值得大费周章。”

    这一来一回,单将飞愈发肯定自己的推测了。

    他走到一旁,将暖炉中已经烧尽的香灰挑了出去,又添了些安神香进去、小心燃起来。

    “时辰也不早了,陛下今日劳累了一天,也该歇下了。”

    帝王望着那静静燃烧的香炉,突然便从软塌上起身来。

    “孤还不想睡,但又觉得有些无趣。”

    单将飞又一次愣了愣。

    他从九岁便开始服侍眼前的人,只要在宫墙内,他就是帝王的影子。

    形影不离如他,从未听过这清冷的人抱怨无趣。

    愣神间,夙未已然拿定了早就盘旋在心头的主意。

    “青怀候所在别馆离行宫有多远?”

    单将飞将那异样感压下心头:“驾车的话约莫一炷香的样子。”

    夙未点点头,随后悠悠道:“派人去青怀候那里,叫右将军亲自来谢罪。”

    单将飞神色如常地应下,却不得不谨慎问道:“这三更半夜的,青怀候若是问起,这罪名是?”

    “她不是在祭典上丢了孤赐的班剑?论罪当斩。至于斩法”男子故作停顿,“孤需得仔细想想。”

    单将飞松口气,总算确定了这趟差事还没到要他老命的地步。

    可转头看到男子脸上的神色,这心又有些七上八下起来。

    *?*?*

    小半个时辰后,行宫侧门外的甬道上,肖南回打着哈欠从吉祥背上爬下来,一眼便瞧见立在夜色中、提着一盏灯的年轻内侍官。

    她认出对方便是先前入宫时见过的姓单的总管,心中生出几分亲切来,可不知为何,对方今日却瞧着分外严肃疏离,行过礼后她便也只好尴尬沉默。

    今日祭典她虽只算得上个配角,却也累得不轻。先前那一番周折过后,她本想拉着丁未翔再查一查那“邹思防”的下落,可事发前后,方圆百里内约有上万人聚集在祭台和城内,即便调动军营前往一一排查,短时间内也无法有个确切结果,左右权衡也只得暂时作罢,将这繁琐工作交回丁未翔手里,只叮嘱对方若有新消息一定要告知于她。

    回别馆的时候,她各种小心翼翼,生怕肖准责怪自己掺和了这趟浑水,可最终却发现对方并未回住处。

    就在她正躺在**辗转反侧的时候,行宫便来人传唤,说是要她去“谢罪”。

    这是肖南回头一回被三更半夜召去谢罪,她甚至怀疑这在天成朝中众臣之中兴许也是头一回。偏偏肖准又不在身旁,她连个缓兵之计都使不出来,只老老实实从命。

    单将飞步履匆匆走在前方,除去见面时几句简短问候,当真是一个字也不再多说了。这让肖南回内心更加犯起嘀咕来。

    左右这祭典之上她也算救了皇帝小命,这昏君该不会还在记恨先前岭西的事,如今要寻个由头将她灭口吧?

    想着想着脚下又是连着几个踉跄。

    晦日内行宫不得见烛火,偶见行走的宫人内侍,皆袖中拢一盏萤火做的冷灯照明,好似鬼火一般,直将周遭氛围凸显得更加阴森不详。

    又转了几个弯,周围愈发安静,那内侍的脚步也放得更轻。

    肖南回微微一抬头,便发觉自己已站在一处巨大的神殿面前。

    她虽去过不少深山老林,却没怎么进过那些寺庙古刹,常去的便也只有永业寺那座小庙而已。眼前这座神庙的制式外形都是她从未见过的样子,瞧着绝非近百年所流行的样式,当中供奉的应当也非佛陀或天王地母,而是一些更古老的神。

    那内侍立在入口处向内通禀,随后又示意她快些跟上来。

    一迈入殿内,一阵温暖干燥的气息便扑面而来。

    大殿正中摆着一只巨大的雕花铜炉,镶着暖玉的宝盖中透出一缕缕细烟,大肚中都是烧得通红的炭火,整个炉子散发出的热气将寒冷推向四周,在这偌大的殿中劈出一块温暖如春的地界来。

    除了那铜炉,殿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深处的那尊神像,神像周围约莫有十数根黑漆漆的柱子,各个需得两三人环抱,高耸直上,没入屋顶的黑暗之中,竟令人生出一种向上延伸没有尽头的感觉。

    殿内依旧没有点灯,除了那炉炭火透出的一点光亮,便是沿着进殿甬道两侧的琉璃宫灯。宫灯内仍是冷冷的萤火,样子也并非寻常灯奴的样子,而是巨大花朵的样子。

    那花朵层层叠叠,其下细叶卷曲曼妙,瞧着像是某种兰花,可花心却旋转扭曲,像一个个旋涡盛开在黑暗之中。

    这样的花,似乎不太会出现在现实世界中。可怎么会觉得有点眼熟呢?

    肖南回一边往前走一边瞧着那宫灯瞧得出神,完全没有留意到那内侍已止步在自己身后十步开外的地方。

    “右将军喜欢这宫灯?”

    皇帝的声音冷不丁在黑暗中响起,肖南回吓了一跳,四处张望了一番,才瞧见神像座下的男子。

    他身上仍穿着白日里祭祀的玄色衮服,几乎快要与这周遭的黑暗融为一体。

    传闻皇帝不喜光亮,她从前是没觉得,如今可算是见识到了。

    先前猜测又浮上心头,肖南回一阵不安,摸索着四周地面跪拜行礼。

    “臣”话开了个头,她突然想起来自己是来请罪的,连忙又改口,“罪臣肖南回特来请罪,还望陛下宽宏大度,能网开一面。”

    良久,那道声音才再次响起。

    “哦?你何罪之有啊?”

    肖南回只觉得脑袋里的一梗。

    不对呀?不是你叫我来的吗?什么罪你自己没想清楚吗?!

    可怜她方才顾着脸面没有开口问那内侍官,如今只得搜肠刮肚、冥思苦想,生怕一个不小心踩了老虎尾巴:“这、这个罪臣在祭典上行为唐突、坏了规矩,还追丢了那刺客,实在是有负陛下信任。”

    “哐当”几声脆响。

    肖南回也跟着一哆嗦。

    几片碎玉被扔在她面前,依稀是那把被她丢出去撞击厘伯钟的班剑。

    “你竟敢将孤送的东西摔个稀巴烂,该当何罪啊?”

    肖南回又是一梗。

    都怪这太黑,摸来摸去,最后还是摸到了老虎屁股上。

    “臣罪该万死,请陛下恕罪。”

    哼,她何罪之有?

    要不是她将班剑丢出去示警,您老人家的脑袋可能此刻正在长宓台上吹风呢。

    “无论孤如何罚你,这东西碎了便是碎了,你又要如何补救?”

    肖南回在地上蠕动了一下,盯着那几片碎成渣渣的玉剑,有片刻的走神。

    这皇帝真是闲得要死,碎成这样还一片片捡起来,就为了给她看个罪状?!

    不成不成,好汉不吃眼前亏,她可不能今天交代在这。

    眼一闭、牙一咬,她急中生智、硬着头皮道。

    “罪臣、罪臣去找个上好工匠,再将陛下赏的金子融了,将这剑用金子重新镶起来,再挂在家中风水最旺之处、日夜跪拜,生死不敢忘也”

    “甚好。起身吧。”帝王的声音透出一种少见的愉悦,连音调都扬了起来,“还请右将军谨记自己许下的承诺,否则便以欺君之罪论处。”

    肖南回懵懵登登站起身来,突然就觉得自己今天走的这一遭,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下一秒,她抬眼瞧见香案上摆着的那掐丝镂空金球,这种感觉就愈发强烈了。

    她并不认识那精巧繁复的物件,却认识那当中露出的那点剔透的碧绿色。

    那可谓是人间绝无二色的存在,她见过一次便不会忘记。

    “这、这不是在祭典上被”

    那金球之中放着的,可不就是那让她猴子一样爬上爬下、又在泥潭里泡了一夜才得来的秘玺么?

    只一瞬间的震惊,她随即便反应过来:秘玺如今还在,那祭典上那被夺走的玉玺只有可能是假的。

    早前她便寻思着,这秘玺丢失是天大的事,丁未翔那边竟半点慌张急迫感都没有,真真是奇了怪了。如今来看,却原来一早就摆了个请君入瓮的局,而她只是个不知情的局外人罢了。

    早在霍州的时候,这玉玺便真真假假了多少回,如今旧事重演,她愈发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了。

    “陛下好计谋。既然国玺无碍,在下便先回去了,也好早日寻得那工匠、贯彻陛下旨意”

    “你急什么?”

    她急着逃离这诡异的氛围,急着想明白她究竟忽略了什么,急着平复内心那股子愈发明显的不安

    偷偷转过头去,肖南回突然发现:不知何时,领她前来的单姓内侍官早已不见踪影,殿门外空空****,一个人影也瞧不见。

    今夜薄薄的月色洒进殿门内的甬道上,将她自己的影子拉得好长。

    随后她便瞧见前方的黑暗中拉扯出另一条影子,缓缓走向自己。

    “你知道这装玉玺的东西是什么吗?”

    金色花球在男子手中旋转,像在把玩一件无关紧要的摆件。

    “臣,不知。”

    “这是玲珑龛,一旦闭合,便要扭转九层机窍才能开启。孤曾与青怀候定下约定,如若他能将这玲珑龛解开,孤便应他一个请求。你猜,他求了孤何事?”

    肖南回的心突突地跳起来。

    “臣不知。”

    “伴君如伴虎,离孤身边一寸近便一寸险。本以为青怀候会请求将你从右将军的位置上调走,但他却请求孤应允他出战碧疆。”

    “他若将你调走,则孤此生不会重用于你,亦不会再与你有更多交集。但如若他放弃了你,那孤便不会放手,你的未来将不受青怀候照管,而是全权交由孤来定夺。”

    肖南回沉默地听着,直到开口时才发现嗓子有些沙哑。

    “义父并未放弃过臣,他只是”

    他只是有他必须要做的事而已。

    收复碧疆、剿灭白氏、为父兄报仇,是肖准毕生夙愿。

    这个念头已在她心头盘旋了那么多个日日夜夜,只是不知为何,如今这句话她竟无法说出口。

    可与此同时,今夜的不安突然消散了些,另一种情绪占据了她的心。

    肖南回终于抬起头来,直直看向语出不逊的帝王。

    “臣的未来自然握在自己手中,怎敢劳烦陛下费心?”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对方的眼睛似乎在周围晦暗的映衬下变得更加明亮起来。

    “肖卿似有不满。不知是不满于何事?”

    她盯着那金色花球,沉沉问道:“不知义父解开时,这龛中可放着秘玺?”

    “并无秘玺。”

    “可有宝物?”

    “也无宝物。”

    她胸中一口恶气终于吐出来:“既然是空的,陛下为何又要人费劲心思去解?”

    她这话说得已有几分放肆,言外之意是在指摘皇帝喜欢用这些个**巧技去难为人,肖准一介将军出征,生死都置之度外,他身为一国之君竟还要左右设槛,难道不是成心刁难?

    然而此语放在当下情景中,又有些言外之意的意思。

    就好像她在质问皇帝:为何要三番五次言语戏耍于她、教她猜不透他的真实目的。

    肖南回反应总是慢半拍,察觉到自己的话有些不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参透玲珑巧思、洞察其曲折构造,本身就是一件趣事。又何须有宝物?”

    地上的影子又靠近了些,几乎与要与她的影子纠缠在一起。

    “陛下聪慧过人,自然是觉得有趣。可臣向来蠢笨,恐怕不能体会其中乐趣。”

    肖南回想退开,腿却动不了。

    “你可知,玲珑龛再繁复难解,终究是有规律可循,算不得这世上最复杂的东西。”

    她只觉得心跳得很快,四肢血液却流得很慢,慢到让她的一举一动都变得迟缓起来。

    “臣愚钝”

    夙未的气息已十分靠近,近到她低垂的视线已能看清他衣缘上针脚细密的黼黻纹。

    那是帝王祭祀才会穿的衣服,繁复而庄重,带有几分禁欲冷峻的意味。

    她鼻间又闻到他身上那股似有若无的气息。

    不知怎的,这气味如今竟少了几分清苦的感觉、多了几分温度,连带着周围的空气都热了起来。

    肖南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正想着无论如何也要回避。

    下一秒,一根如玉的手指轻轻点在她的心口。

    “这里,才是这世上最复杂的东西。”

    肖南回感觉自己狂跳的心蓦地漏跳了一拍。

    她顺着那只手向下看去,那串舍利珠串依旧好好呆在它该在的地方。

    他不是带着那串佛珠么?

    可为什么她会觉得眼前的人是不是疯了?

    “这世间许多事物看似神秘诡谲、变幻莫测,实则一朝被看透了运行的规律,也不过就同那月升日落一般枯燥无趣罢了。可是肖卿这里的构造,孤却一直看不透呢。”

    她呼吸都急促起来,几乎是嗫嚅着说道:“臣对天成的一片赤诚之心,陛下怎会看不透呢”

    “肖南回,你是真的不明、还是在同孤逗闷子?”

    他的身影在四周宫灯的幽光下摇曳着,在她脸颊上投下狭长的影子,紧接着那影子又四散弥漫开来、将她包围在其中。

    她感觉到一双瘦而有力的手揽上了她的腰,还没等她有所反应,一片薄而微凉的东西落在她唇间,像是一片深冬时节落下的寒梅花瓣。

    血冲上肖南回的天灵盖,她感觉到自己上升的温度温暖了那片花瓣,令它同自己贴得更近、更深,带着涌动的气息,将她包围在其中。

    她终于反应过来什么,下意识便要挣脱这个怀抱。

    可她方一发力,那人便好似知道她下一步动作一般,借力一闪,她整个人便向着一旁的桌案倒去,瘦长的身躯借势压在她身上,一道如有形的目光从她的脸一直滑了下去。

    那日演武场的一幕再次上演,只是这一次谁在上、谁在下似乎反了过来。

    “肖卿教导的一招一式,孤日夜不敢忘却。”

    她像一只被褪了毛、躺在案板上的呆鹅一样,使劲扑腾了两下,却不敢真的使力,瞧着倒像是情人间欲拒还迎的小把戏。

    他就那么静静看着她,眼神却变得滚烫,那漆黑的瞳中仿佛生出两个漩涡,要将她吸入其中。

    她慌了,只觉得四周的一切都天旋地转起来。

    那双眼同四周巨大的雕花宫灯化作一片荧荧的光点、混着冷冷的月光,直直撞入她记忆深处模模糊糊的碎片。

    她终于想起雪迷殿那一夜的情景和那个怀抱了。

    可是为什么?怎么会

    肖南回的思绪停滞了。

    她感觉到有什么先前一直潜伏在她心底的东西,如今就要不受控制地翻腾出来。

    这滋味比身体不受控制更令她慌乱不已,为了摆脱这令人窒息的局面,她恼羞成怒般开口道:“陛下仗着自己是皇帝、我不敢弄伤你,便能随意欺负我吗?”

    几乎是一瞬间,那双眼睛中的火便熄灭了,复又恢复了古井无波的样子。

    这一次,似乎比先前还多了一分死气。

    他放开她,缓缓退开几步,随后头也不回地走向宫殿深处的黑暗之中。

    “单总管,送她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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