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媚儿旁若无人地在偌大的宴会厅堂横穿而过,赤脚蹚着那金灿灿的水渠走到对过去,一脚踢开那婢女硬邦邦的身体,又抬起脚踩在她胸前狠狠碾了碾。
“就你这身子,拿来擦脚都不配。”
孙太守自始至终都坐在他那把描金錾银的座椅上冷眼看着,他的手下见他并无多言,便识趣地叫人将那女婢尸体抬了下去,迅速地好似无事发生过一样。
潘媚儿远远瞥一眼孙太守,眼神中是种有意为之的放肆,这一眼过后她便将目光飞快转向眼前的男子,那双凤眼中简直要溢出水来。
“燕紫大人,你还记得我吗?咱们之前是见过面的。”
那叫燕紫的男子看他一眼,眼神与刚刚看那女婢并无分别。
“不记得。”
肖南回强忍住自己没笑出来,弓着身子给眼前的胖老爷又上了一盘盐渍小梅干。
那潘媚儿只窒了窒,倒是半点没气馁,干脆坐在男子旁边,将桌上的两盏空杯倒满,自己端起来一盏放在嘴边磨蹭着,欲喝不喝地看着对方。
这档口,孙太守似乎是终于反应过来男子的身份,举起酒杯遥遥相祝道:“早就听闻白大人的爱将燕先生是个谪仙般的人物,如今一见果然卓尔不群,孙某当敬你一杯。”
燕紫闻言,单手拿起桌上酒杯向孙太守示意一番,一字未说尽数干尽杯中酒。
肖南回的心情却七上八下复杂起来,刚刚还姑且能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如今得知此人竟然是白氏的人,不由得想到日后对上时的情景。总之,白氏得此能人将来恐怕是更难以对付了。
一巡酒后,那燕紫竟像是从未喝过酒一般绯红了脸颊,孙太守斜眼瞧着,有心给对方一个下马威。
“燕先生远道而来,孙某合该好好为你接风洗尘一番才是。这潘寨主与我也算多年交情,不如就让她替我再敬你一杯,共祝我等的未来大计如何?”
那潘媚儿何等玲珑心窍,转瞬便明了对方的意思。这是要将人灌醉,之后谈事便好商量。她此刻也存了些试探的心思,当下将对方酒杯满满斟上。
“燕大人,这可是上好的烧玉酒,莫要浪费了。”
见那燕紫仍是不动,孙太守又不咸不淡地添上一句:“燕大人可是担心会醉?若是醉了也不打紧,今夜便在我府上歇下,我府上的人各个乖顺机灵,定能将燕先生伺候得妥帖舒服。”
这前后左右的一堵,摆明了就是要对方喝酒。
在场的其余宾客也都端起了看热闹的架子,毕竟谁也没想到,这白氏瞧着不可一世的样子,居然只排了个如此年轻的后生来谈事,被人刁难不也是情理之中吗?
可肖南回却觉得,要倒霉不是这年轻男子,而是孙太守。
果不其然,潘媚儿倒出的酒就静静地摆在那里,紫衣男子根本看都不看一眼,霍然起身向着主位的孙太守走去。
孙太守也是花了银子请了护卫的,其中有几人便是昨日前来迎亲的弯刀骑手,见状迅速上前阻拦。
来赴这种宴席是不能带兵器的,可那人却平白生出一种:他压根便不屑于使用兵器的感觉来。
左右四人同时攻向他,他却连躲闪都懒得躲,只等刀光离近便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
那本该砍在他身上的刀子突然就调转了方向,割开离得最近那人的喉咙后,又转瞬切掉旁边两人握刀的手指。
第四人呆愣看着,手中弯刀应声落地。
前一秒还调笑声不断的宾客席瞬间鸦雀无声。
肖南回看得咂舌,年纪轻轻便有这等功力真是令人胆寒,也不知是出自哪家功法。她对江湖武学还是知之甚少,伯劳若是在此说不定还能看出一二。
那燕紫一步步走上台阶,一直到了孙太守面前,面无表情地隔空挥出一掌,对方案子上的酒壶、杯盏、瓜果吃食便似风吹落叶一般呼啦啦地被扫到一旁。
做完这一切,他活动了下手腕,全然不觉自己行为有何不妥,只掏出一份羊皮卷放在那已经腾空的案上。
“白大人说,要我将这份协议交于你看过,你若认可便在此画个押,若是不允便原样奉还。”
孙太守低头看了看羊皮卷,吞了吞口水:“嗯,燕先生你瞧,我这酒气正上头,可否容我酒醒后再看”
燕紫轻皱眉头认真思索一番,看向对方:“你何时酒醒?”
孙太守笑了笑,露出一口黄牙:“许是明日就醒了。”
燕紫点点头,神情甚是漠然:“那我便等你到明日。”
说罢,又施施然原路返回自己的席间,仿佛一地狼藉血污同自己没有半点关系。
那潘媚儿咬牙盯着自己刚斟满的酒,只得自己喝了下去。
缓了缓神,孙太守决定寻点别的事来挽回一下自己刚刚丢的面子。他故意提高嗓音道:“瞧我差点忘了正事,今日本是喜宴,怎么能没有新娘呢?来人,将田家送过来的女人带上来。”
此话一出,满堂宾客又恢复了生机,俱是大笑起来,声音中无不充满调笑暧昧的意味,似是早就知道这席宴上会有这么一出。
没多久,田薇儿便被两个嬷嬷带上厅堂来,她还穿着红色的嫁衣,手中固执地抓着把团扇遮挡着脸。那扇子下一秒便被其中一个嬷嬷一把夺过来扔到了一边。
肖南回看一眼跟在不远处的伍小六,他显然也是一脸慌乱,不知要发生何事。她心中不由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孙太守满意地打量着这名新送上门的曼妙少女。
“光是喝酒听曲太过无趣,都说你田家祖上曾当过宫中教舞坊的,想来跳个舞助助兴对你来说也不算难事。今天在座的各位都是贵客,与你来说也算幸事。”
肖南回皱了皱眉,她有些低估了这姓孙的恶心人的本事。
嫁来的新妇第一日便被叫上厅堂给客人伴舞取乐,即便是个妾也受不了这个羞辱,何况一个从小养在闺中金尊玉贵的小姐。
那田薇儿当即白了一张小脸,鲜红的唇颤抖着,像是两片摇摇欲坠的蔷薇花瓣。美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在座宾客却只觉得更加有趣,歌舞伎哪里都能看,而这穿着红嫁衣的新娘子却是不常见,这种碾压道德伦常的感觉令所有人都兴奋起来。
然而那一张张要看好戏的脸中,却有一人神情明显不大对劲,便是那锦衣华服的贾公子。肖南回瞧着,他手中的白玉小盏都要给捏碎了。
“你会跳什么舞啊?来,说与乐师听。”
孙太守步步紧逼,但田薇儿根本说不出一个字来,整个人都开始抖起来。
宾客中有好事者已经开始撺掇着喊道:“孙大人,您该不会被人蒙骗,纳了个哑巴回来?”
孙太守方才丢过一回脸,此时的脸色已经变得十分难看。
“来人,教一教田氏如何起舞。”
话音一落,一名身穿花衣、脸上涂抹着鲜艳彩绘的嬷嬷从舞妓当中走出,正是先前将田薇儿领进门的教习嬷嬷。她面上挂着一种夸张的微笑,盯得久了反让人心生寒意。
她走到田薇儿身旁十步远的地方停住,缓缓从袖子中抽出一条金色的鞭子。
肖南回从未见过那样长的鞭子,虽然长却十分纤细,像是初春柔弱的柳枝一般。但看到一旁舞妓脸上那控制不住的惊恐表情,她就知道这鞭子绝非看上去那样轻巧。
田薇儿有些无措地看着眼前的嬷嬷,呼吸都粗重起来。
忽然,那金色的鞭子便舞动起来,像是一团藏在空气中的雷电,执鞭的人将鞭子挥出时,便似一道闪电劈在地上,“啪”地一声炸开一个响雷。
那鞭梢落下的地方离田薇儿的足尖不过几寸,吓得她一个踉跄后退一步,还未来得及有所反应,下一鞭又接踵而至,这下正落在她脚后,她又不得不向前躲去。
这左一鞭右一鞭,田薇儿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在地上跳动起来,远看就像是一个笨拙的人在跳舞一般。
她不敢停下来,只要稍有迟疑那鞭子便像火烧一样舔过她的脚踝,麻木过后是钻心的疼,不知不觉中她越跳越快,额头上滴下汗来,精心梳过的发髻也散落开,珠钗掉了一地,不小心踩到又差点摔倒,在座宾客的哄笑声达到了顶峰。
突然,厅堂正中一声脆响。
一只白玉酒杯被人掷在地上碎成粉末,掷酒杯的人正大喘着气,面有怒色地看着一众宾客,正是贾公子。
孙太守挑了挑眉:“贾公子?此举这是何意啊?”
“堂堂一家之主,怎能允许自己的新妇如此在堂上遭人羞辱?还有你们、你们难道都没有廉耻之心了吗?”
肖南回被这一出突如其来的反转惊呆了,她开始有些担心这说话如此直接的贾公子能否活着从这走出去。
果不其然,宴席上一阵安静后,随即爆发出一阵哄笑。
孙太守也跟着笑了两声,只是那笑看着比不笑还吓人些。
“贾公子是有身份的人,当知道这女人已过了门,便是我孙家的妇人。你一个外人,与她非亲非故,切莫因为一些小事而做出不符身份的事来。”
这话说得留了三分余地,是要这贾公子识相地赶紧顺着台阶下来,谁知对方根本不领情,死活不肯将这篇揭过去。
“孙家是大户人家,当知道嫁做人妇怎可轻易抛头露面的道理,如今这般对待,又和那些奴籍的舞姬有何分别?”
孙太守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你到底要怎样?”
“孙大人若是只当这女子为寻常舞姬,我愿出金银将她买下,你看如何?”
肖南回这次总算是有点看明白了,再看那田薇儿看着贾公子泫然欲泣、羞愤难掩的表情,基本已经八分肯定这是怎样一出戏了。
公子佳人互许心意,谁知一朝变了天,姻缘就此破灭,公子不死心,这才千里迢迢地追来了。
她能看得明白,在场的其他人也能看得明白。
只是谁也没想到,孙太守竟然没有一口回绝。
“贾公子所说,我尚需考虑一番。贾公子不妨同燕大人一起在我府上多留些日子,左右不过几天时间,就当在这多看几天风景好了。”
那贾公子进退两难,只得暂且应了。
田薇儿被人拉了下去,宴席转瞬便又恢复了热闹,席间宾客欢言笑语与先前并无两样,只是各人心中又多了几分计较,却没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