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那日被迫和夙平川“切磋”一番后,肖南回就连着三日告假,没敢去城门附近转悠。
其实就算她照常去当差,也是见不到夙平川的。因为左将军也告假了。
光要营的人开始有些相信那个传闻:左将军与新上任的右将军在城外狭路相逢、大打出手,互战三百回合后两败俱伤,也没能分出个输赢高下,各自回府养伤去了。
当然,这些事肖南回都是不知道的。她正在为南下纪州做准备。
皇帝交代给她的任务,除了肖准和伯劳,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对外只说是随军出城,可能要走上几个月。
杜鹃为此颇为伤感,可能主要是为了那几个肖南回见不了的相亲对象,但肖南回走之前还是大包小包地给她包了许多吃的用的。她不敢告诉杜鹃,那小山一样大的包袱,她一出府就转头叫人捎给姚易了。
除了吉祥、平弦还有伯劳,她只带了不多的盘缠,随身行李比上次去霍州时带的还少,怕的就是路上太过惹眼。
她是吃过苦的,就是将她丢到深山老林一个月,她也是能活命的。伯劳却显然不愿意陪她吃苦,都快走到甲子大道正中了,肖南回从她身上硬是抖出几块金子。
肖南回看着伯劳一阵冷笑,对方心虚辩解道:“皇帝想必是怕你执行任务的时候少不了要花钱,这才赏你的。你不记得带上,我替你想着呢。”
“这你倒是多虑了。”肖南回将那几块金子捏吧捏吧搓成了个球,往伯劳手里一塞,“这次行动咱们要从基层渗透,奉行的是省钱策略。趁现在还没走远,你把这碍事的东西赶紧给我送回去。”
伯劳气呼呼地往回走去,肖南回暗自叹口气。
伯劳没去过岭西,她自小在那边长大,那鬼地方根本没地方使金子,能使金子的人总共就那么几个,她绝不该是那几个人之一。
下马蹲在路边等伯劳,肖南回一抬头突然觉得眼前这棵树有点眼熟,她四处看了看,发现这里正是丞相府的后门。
这棵树嘛,当然眼熟了,她还在上面蹲过一宿呢。
所谓不到菩萨门,不记香火事。
她都差点忘了先前让人给框了,平白被抢了功劳,本想调查肖准的事也没了头绪。之前几次想着上门算账去,可临到头来到底还是怂了。
隔着丞相这尊大佛,她便是要降妖除魔也得礼让三分。
不算账归不算账,她打听打听总是可以的吧?那人没少行诓骗之事,万一那丞相门客的事也是假的呢?可那日在城外丁未翔给出的牌子却不像是假的。那说不准是偷得别人的呢?
肖南回正在那自个翻来覆去地想着,丞相府的后门竟突然有了动静。
一个书生模样的人正从侧门出来,带着一名小厮,看样子也是个门客。
脑子还没转过来,肖南回的身体已经一个箭步蹿上前将对方堵在墙根下面。
那人吓了一跳,可能是读书读久了,没见过这等上蹿下跳、矫健如虎的人,当即后退几步,有些结巴:“壮、壮士有何事,在这说便可,切莫拉拉扯扯。在下可是柏丞相的学生,你莫要胡来。”
肖南回心道:知道你是丞相府的人,找的就是你。
只是这读书人也太弱不禁风了,同样是不懂武功的人,某人的胆识可比他大多了。
她怕这人再喊几句惊动了府里的人,面上尽量做出个和善些的神情:“这位兄台,我就是想向你打听些事情,没有别的意思。”
书生上下打量她一番,肖南回今日准备出城,穿的甚是普通,虽说不至于是什么流民寇匪,但也不会是什么名门大家的人,也难怪行事会如此粗鄙。
他当下心中便有些不耐,却也不敢硬来,只是神色颇为别扭:“在下赶着去城北书苑,可耽搁不得。”
肖南回点点头:“必不耽误兄台办事,就是想问问,这丞相府上可有一名姓钟离的门客?”说罢,担心对方怀疑自己目的,又加一句,“他欠了我银子不肯见我,我这才找上门来。”
书生楞了一下,随即眯起眼来,似乎在有意思索一番:“这般奇特的姓氏,我若是听过或见过,当是不会忘记。”
“那,是见过还是没见过?”
书生摇了摇头。
肖南回不死心:“那可有见过一名带刀侍卫,姓丁,是雁翅营的中尉。”
这回书生似乎终于有些印象:“你说的是丁未翔丁中尉吧?他与丞相大人家的三少爷交好,倒是时常走动。”
肖南回听了皱起眉头。
这就奇怪了。丁未翔那厮向来是寸步不离他那主子的,怎可能只见过他一人?除非,眼前这人也没全说实话。
肖南回犹疑的目光落在那书生身上,对方却已经急匆匆退开来,拉着自己的小厮往外走去:“在下真的有急事,劳烦兄台让道。”
光天化日之下,肖南回总不能真拦着人不让走,只得让开路。
“给你添麻烦了。”
书生急匆匆走远,伯劳后脚也赶了回来,见肖南回正一脸呆呆地望着路口的方向,公报私仇地踹了她一脚。
“看什么呢?还不快走。”
肖南回掸了掸身上的鞋印,面无表情地抓起伯劳,使劲抖三抖,确定这回身上再没藏什么奇怪东西后,一言不发地翻身上马。
伯劳也赶紧骑马跟上,马蹄声远去,丞相府的后街再次安静下来。
后街尽头拐角处,方才急急走开的书生正停在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前,仔细确认一番肖南回已经离开,这才上了马车。
除了赶车的车夫,车厢里只坐着一个人,须发尽白,却是老丞相柏兆予。
他见书生上车来并不惊讶。
“人走了?”
“回老师,已经走了。”
“都问了什么?”
“问学生,府上是否有姓钟离的门客。”
“那你如何作答?”
“我按老师交代的回过她了。”
老丞相意料之中地“嗯”了一声,捻了捻胡子,似乎对自己的先见之明颇为满意。
“老师”书生的表情有几分犹豫。
“还有何事?”
“昨天夜里丁中尉来过一趟。”
“又来了?!”柏兆予长久以来保持良好的气定神闲碎了一地。
书生估计是第一次见老丞相如此吹胡子瞪眼,一时有些懵然,只点了点头。
“他来做什么?又来借老三的牌子?”
“没有。”书生顿了顿,如实说道,“三少爷将牌子藏起来了,这回借的是二少爷的牌子。”
柏兆予使劲闭了闭眼:“还有么?”
“还借了府上一辆马车。”
马车里一阵令人绝望的沉默,书生有些不知所措。
在他的印象中,丞相年纪虽大,却不是迂腐之辈,相反还十分睿智豁达,应当不是这等小气之人,怎么会因为一辆马车动这么大的气?
不过好像丁中尉一来,丞相就有些一反常态。上次差不多是半个月前,丁中尉来还三少爷的腰牌,丞相嘴上没说什么,等人一走便冲着三少爷发了脾气。
三少爷最是儒雅知礼,那次却忍不住回了嘴,父子二人不欢而散。
要说这三少爷也快到而立之年了,除了一两个通房,正室之位竟然一直空悬,上次同丞相吵嘴还是因为娶妻的事呢。
等等,三少爷老大不小还未娶妻,而丁中尉一来老丞相便十分焦虑。难道说?
书生脑海中徐徐展开一副不着边际的遐想:丞相发脾气会不会是因为,丁中尉看上三少爷了啊?
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却越想越觉得有道理。昨天三少爷这次将牌子藏起来,就是委婉告诉丁中尉,自己身不由己无法回应这份情了。好一出棒打鸳鸯的苦情戏啊!
方才那莽夫搞不好就是丁中尉自己派来的人,胡言乱语地打探虚实。如此说来,似乎连丞相方才那些荒谬的嘱托也有了缘由,这就叫故布迷阵!
欸,可怜他的老师一把年纪,还要为了这种事操心受累,也是令人唏嘘。
当然,他如此聪慧猜透这一切也不能乘人之危,所谓看破而不说破才是上乘之道。
柏兆予终于睁开眼,全然不知身边的书生正飘飘然地想着些什么,吩咐车夫道。
“张伯,出城去。”
车夫张伯应了一声,马车向着城门方向驶去。
书生小心看着丞相脸色,斟酌着问道:“老师咱们这是去哪里?不去书苑了吗?”
“去永业寺。”
“去永业寺做什么?”
“烧香拜佛。”老丞相使劲顺了顺胸口的气,似乎已经平静下来,然而颤抖的胡子尖还是泄露了主人翻江倒海的心情。
书生连忙跟上一句:“是,学生到时候也会敬香三柱,祈求老师家宅平安。”
柏兆予奇怪地看他一眼:“与我家宅何干?”
书生茫然:“那老师是去求什么?”
老丞相叹口气,眉间是真实的忧愁:“求菩萨保佑我天成命数未尽,顺便和一空法师讨几副安神香,不然未来一两个月我都别想睡个安稳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