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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甲 正文 第二十八章 聚散终有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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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阳西下,天地间万物昏黄、影子狭长。

    穆尔赫渡口旁的最后一趟渡船再有一炷香的时间,便要启程了。

    湍急流淌的昏河已没有浮冰,雨季过后浑浊的河水正在慢慢变得清澈。肖南回望着那暮色沉沉的河面,一时有些感慨。

    数天前,她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如何也想不到竟会在短短时间内经历如此多的波折。

    身后不远处,郝白将那李景生捆好安顿在船上后,走下船来与众人告别。

    “此行得完成家中族老所托,还要感谢各位相助。今日再次分别,便不知何时才是再见之日了。”

    钟离竟轻轻回礼,礼数做得是十足的漂亮。

    “有缘自会再见。只是不知再见之时,当称呼公子哪方称号呢?”

    郝白爽朗一笑,牙比脸倒是白上几分:“在下本名瞿墨,只是家中很早便定下规矩,在外行走不得使用本名。郝白乃是在下行走江湖的名字,各位日后还是唤我郝白便可。”

    肖南回在一旁听得偷乐。

    墨这字起得好哇。毕竟生的那样黑,怎么好意思叫“好白”呢?

    郝白似乎察觉肖南回的表情,目光悠悠转了过来:“不知下次见面,在下是要称呼姚兄公子还是姑娘呢?”

    肖南回瞬间正色:“郝公子说笑了。在下的名字虽不似姚公子那般传神,但也不至于让人听成是个女子姓名。”

    肖南回知道,对方一介医者,要知自己是男是女还是易如反掌。只是这厢打死也不承认罢了。

    江湖之中,谁还没层皮面呢?

    郝白眨眨眼,故意露出一副受伤的模样,做作地捂着胸口:“想不到姚兄竟是如此看我。想我出生时确实是黑了些,但也不至于用个墨字。奈何名字是爹娘所赐,实在推诿不得,可我内心还是欢喜别人唤我郝白的,与人结交也都是用这个名字,万万没有欺骗之意。”

    哼,狡辩。

    肖南回微微一笑,准备“送客”:“郝公子不必同我解释,咱们这一路虽然坎坷,但也算是圆满,便权当是结了个善缘。日后”

    肖南回本想客气说句山高水长、后会无期的话,不料对方却接过话头顺杆爬起来:“日后定是要去阙城好好拜访姚兄,到时候姚兄可莫要忘了我。”

    真是厚脸皮。

    没成想,对方竟然下一秒真的厚着脸皮开口了。

    “还有一事,虽是不情之请,还望姚兄多多帮衬。”

    肖南回一脸警惕:“何事?”

    郝白指了指不远处和伯劳一起溜达的吉祥、花虬:“在下此去归乡急的很,万不能像来时那样悠哉。渡口买马不易,可能又要耽搁些时日,想请姚兄割爱借马一用,待我抵达家中后,定想办法尽快归还。”

    借马?

    肖南回有些为难:“倒不是割爱不割爱的问题。我这马脾气有些不好,外人恐怕不大好驾驭”

    眼瞅着郝白的脸便垮下去,渡口最是往来繁杂,大家都行色匆匆,确实少有人可供相求,她犹豫一番还未开口,冷不丁一个声音淡淡插了一句。

    “姚公子那小厮不是还有一匹马?不如先借了郝公子。”

    肖南回瞥了钟离竟一眼:“花虬不在,伯劳骑什么?”

    “伯劳小兄弟可以骑姚公子的马,姚公子若是不嫌,可与我同乘一车。我们都走旱路回阙城,应当是顺路的。”说罢顿了顿,好死不死地又加了一句,“在下的马车绝对宽敞,姚公子可以放下顾虑。”

    教他这两头一堵,肖南回如果拒绝,倒显得她十分小气计较。

    对了,还有秘玺。

    横竖她还要看着那好不容易得来的东西,若真让那人独自待在车上,真搞不准对方到时候是不是会耍花样。

    她可比不得那些个七窍玲珑心,还是用自己的眼睛盯着的好。

    “也好。”肖南回点了点头,略微交代了一番,便将花虬交给了郝白。

    郝白又是一番千恩万谢,末了偷偷塞给肖南回两个大盒子,说是谢礼。

    待他安顿完马匹,时辰刚刚好。

    渡船缓缓驶离岸边,郝白那惹眼的一身白衣在船尾亮闪闪的,最终也消失在河对岸的方向。

    河岸上来往的商旅在这最后一艘船离岸后,便散的七七八八,只剩零星几个在收拾码头上的缆绳。

    丁未翔将重新套好的马车赶过来,欲搀扶钟离竟上马车,碰到对方的手时顿了顿。

    手下肌肤冰冷似雪,他下意识去探脉象,却被对方躲开。

    “无碍。”

    丁未翔的脸可以用大惊失色来形容,但那人不让他碰,他便不敢越雷池半步,只得单膝下跪请罪。

    “属下没能顾好主子,实在罪该万死。”

    钟离竟只轻轻摆了摆手,示意并不会追究。

    这人就连生病面上也没多大变化,只那双眼中有着不易察觉的恹气。

    此时伯劳也已上马,肖南回抱着郝白给的盒子走近前来,刚想说自己占用人家马车,一路上要添麻烦了,就接到丁未翔两道刀子似的目光。

    肖南回脸上的笑僵在那里,将还没说出口的话憋了回去。

    钟离竟已经钻进车厢内,丁未翔又狠狠看了肖南回两眼,从另一侧翻身而上,再也不看她一眼。

    肖南回挠挠脑袋,只得自己爬上了马车。

    车厢内安安静静,显然是隔音密闭做的良好,四下干净整洁,半点多余的东西也瞧不见,钟离竟坐在靠左的位置,轻阖着眼,听她进到车厢里,也为多说一句话。

    马车动起来,天色已经不早,他们要尽快赶在天色全黑前到达霍州边境,中途估计不会再停车了。

    透过窗子的光线渐渐由暖转冷、黯淡下来,车厢内一时安静,肖南回坐在那人身边,有点不习惯这种奇怪的氛围。

    她脑海中闪过方才夺取秘玺时的情形,有些没话找话地开口问道。

    “你、为什么没杀安律?”

    钟离竟与她之间隔着一个软垫的位置,虽只看得半个侧脸,却也能领会到那标志性的波澜不惊。

    这问题没头没尾,但他答得很快,像是根本知道她会问这个问题。

    “即使是落单的蜂也总会有回巢的一天。”

    果然,他并不是真的放过安律,只是在等更大的鱼上钩。安律只是他放出的饵罢了。

    许是因为那孩子同自己一样也是无父无母、漂泊多年的可怜人,她心中多少还有些怜悯之心:“那个其实吧,我觉得安律也才十五六的年纪,未必有那么多心思,反正东西已经到了我们手里,估计那个利用他的人也不会再找他了。而且他人在霍州,你若是回阙城了还要盯着他,也是诸多麻烦,你说是吧?”

    钟离竟没说话,似乎连脖子都懒得转一转,只眼珠向她瞥了一眼,传递了个眼神。

    肖南回认识这种眼神,这眼神叫“你懂个屁”。

    哼,不说就不说,本来也不关我的事。

    她刚转过视线又突然停下,再次转过头去看身边的人,果然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钟离竟看完她后便闭上了眼,嘴唇也有些苍白,额角的发丝都湿了,似乎在出汗。

    “喂?”

    对方没什么反应。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碰了碰他的手臂,却隔着衣料感受到了不正常的热度,再一摸额头和手心,都是滚烫。

    肖南回吓了一跳,赶紧喊人。

    “丁”

    后面两个字还没喊出来,嘴便被人一把捂住了。

    “叫什么?还没死呢。”

    肖南回颤颤巍巍地回头,撞入一双漆黑的眼。

    钟离竟灼人的呼吸就在她耳边,近的她能看到他被冷汗打湿的睫毛。

    难怪他从上车后就一动未动,显然已经难受至极,应当是在沼泽的时候受了风寒,之前没得喘息只能一直撑着,现下这是撑不住了。

    其实认真算起来,从前天夜里朱明祭结束,到昨日追着邹思防进了沼泽地,再到今天已是黄昏时分,他们将近整整两天两夜未合过眼。

    这人,倒真是能忍。

    钟离竟冰凉的手指从肖南回的唇上缓缓移开,轻轻往角落里一指。

    “那边箱子里有几个瓷瓶,拿绿色的那只给我。”

    看在对方是个病人的份上,肖南回没计较那近乎发号施令的语气,将车厢一角的巨大箱子翻了个底朝天,最终把药递到那人手上。

    “都这副德行了,方才为何不说?好歹能回城里请个郎中,非要等到了这荒郊野外的受罪。”

    “赶时间回去。”钟离竟熟练打开那瓷瓶倒出两颗药丸,水也不喝直接服下,“何况受罪好过送命。”

    肖南回默然。

    他说的没错,现在他们看似大获全胜,实则仍危机重重。

    只要没走出霍州地界,一切便不算尘埃落定。安律的事未必只有他们知晓,还有安律身后那最终也未现身的神秘人,此刻是否也在暗处看着他们呢?

    想到这里,她原本有些困顿的神经又立了起来,郑重摆了个军中打坐的姿势,隔三差五就撩开车帘观察一下外面的情况。

    然而马车那规律的摇摆和频率相同的噪声实在催人入睡,肖南回挺了半个时辰不到的样子,便倒头睡得人事不省了。

    一旁从服了药后便安静休息的人缓缓睁开眼,瞧一眼瘫在地上的某人:高高束起的头发散了些,衣服被压在身下拧得厉害,整个人像个宿醉的酒鬼一般,唯有那张脸在熟睡中柔和下来,倒不似醒着时那样凌厉。

    其实,她最凶悍的时候都称不上凌厉二字,充其量只能算得上是在逞凶罢了。那是没有受过伤害的人才有的神态。下手虽重,心却狠不起来。

    钟离竟瞧了一会,突然便从一旁扯了块毯子往地上那人身上一丢。

    毯子落下,将肖南回的脑袋盖了个严严实实。

    车厢里似乎这才真正平静下来,钟离竟换了个姿势,轻轻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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