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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甲 正文 第一十二章 三方夜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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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了,邹县令府的后墙静悄悄的,一只老鸦正蹲在院墙里的白蜡树上打着盹。

    晚风吹过,这静悄悄中便多了点动静。

    老鸦突地被惊醒,扭头一看,只见光秃秃的墙头上竟冒出个脑袋,于是“啊啊”叫了两声便飞走了。

    那脑袋用块桃红色帕子蒙着面,帕子上露出的两只大眼眨了眨,暗骂一句:“死鸟。”而后竖着耳朵停了一会,发觉没什么异常,才对墙根下的另一人示意。

    很快,墙头上又多了个脑袋,蒙着的却是翠绿色的帕子,语气明显有些迟疑:“你确定这样没问题?”

    红帕子语气笃定:“我多年行走江湖的经验告诉我,蒙面只是为了不让人看见脸,什么颜色不重要。”

    绿帕子仍在犹豫:“可是”

    话还没说完,那红帕子已经飞身跃进县令府内,轻的像一只燕子。

    绿帕子无法,只得跟上。

    *?*?*

    邹府是个名副其实的深宅大院,早在修建的时候便是效仿古时贵族喜好设计的,大小庭院楼阁错综复杂,可容纳百人生活其中而互不打扰。

    邹老爷又酷爱晚城的园林风格,花了不少银子倒腾假山造景,园中盆栽绿植也是颇费心思,更是专门依照所谓风水阵法修了许多回廊屏风,说得好听些便是“十步一景”,说得不好听些便是“机关重重”。

    夜色更是给这座大园子蒙上一层憧憧鬼影,在这一片黑黝黝的颜色里,突然多了一点飘忽的白色,这白色在走廊上缓慢的移动着,因为没点灯,“它”好几次险些撞到柱子上,又好几次没看清脚下台阶险些摔倒。

    终于,这坨白色来到了邹老爷的房门前,鬼鬼祟祟地四处张望了一番,悄无声息地遛进了房门中。

    吱呀作响的木门刚一关好,郝白连忙一把扯下蒙面的汗巾,深吸一口气,拍了拍在胸腔里狂跳不止的心脏,蹑手蹑脚地向里屋摸去。

    这是邹老爷还没倒下前住的屋子,他白天没来过这个房间,屋内摆设全然不知,若想不点灯不惊动他人,也就只能慢慢摸个大概。

    死沉死沉的烧瓷花樽他都要抬起来看看,抽屉匣子挨个翻,多子奁盒也一一拆开来看,一盏茶的功夫已经累得气喘吁吁,显然是第一次干这翻箱倒柜的勾当,甚是不得要领。

    靠在墙上喘了会气,郝白决定再接再厉继续找,突然抬头就看见窗棂上映着一个影子。

    黑漆漆的,人的轮廓。

    他吓得魂飞魄散,一个重心不稳,撞了下身后靠着的案子,还来不及反应,便眼睁睁看着那案子上一只脸盆大小的铜盂晃了晃、掉下桌来。

    哐当。

    一声巨响回**在房间内。

    片刻后,西厢房护院瞬间亮起灯火,渐渐有人声传来。

    那窗棂上的黑影早就不见了踪迹,郝白叫苦连连,顾不得收拾现场,夺门而逃。

    *?*?*

    西厢房不远处的一处假山园子内,一点翠绿和一点桃红穿梭在青萝流水之间,行色匆匆。

    “你刚刚听到什么声音没?”

    “有吧,你先告诉我,咱们现在在哪?”

    肖南回觉得脸上捂着的帕子越来越闷,这青楼顺来的东西透气性怎么这样差。

    她们已经在这处院子里绕了半天,就是绕不出去。

    伯劳终于忍不住,压低嗓子问道:“你不是看过图了吗?怎么还是找不到?”

    她四处张望,也是无奈:“我是看过了,但是图上没有这么多破石头。”

    伯劳是个急脾气,原地转来转去已经烦躁:“放屁!石头是石头,房子是房子,那还能看错?”

    肖南回也火了:“黑灯瞎火的,能看清楚个鸟!我说在墙上看清楚了再进来,你就是不听!”

    “现在看又不晚。”

    伯劳说罢,纵身一跃便勾上假山旁的松树,几个起落已经坐在临近的屋顶上,手搭凉棚四处望着。

    肖南回手脚没轻重,实在不敢冒着将瓦踩塌的危险跟上去,只能在下面干着急。

    “喂,看好了没有?”

    伯劳没回应,夜晚的邹府内似乎并不如想象中平静,正当她以为自己看错了的时候,一道黑色的影子就在她眼皮子底下不远处闪过,快的像是一阵烟。

    伯劳愣住,连忙翻身下来。

    她迎上前,正要追问,伯劳一把捂住她的嘴,用极小的声音说道:“还有别人。”

    她瞪大了眼睛,下一秒便看见那道人影从假山上一掠而过。

    紧接着,火把的光在不远处亮起,邹府护卫的声音隐隐传来。

    “好像往那边去了。你们几个去厢房,剩下的和我一起过去看看。”

    肖南回和伯劳对视一眼,拔腿便跑。

    邹府可能确实有钱,请的护卫那都不是一般护卫,身手便是放在江湖中也是上乘,加上她们两人不熟悉地形,只觉得身后追击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伯劳停下,语重心长道:“咱俩得分开,你去那边,我去这边。回头见。”

    回头见?回哪见?

    不等肖南回有所反应,对方已经瞬间跑到十步开外了。

    这便是:主仆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她狠狠瞪一眼伯劳那飞速消失、矫健的小身板,只得挑了另一条道逃命去。

    之前连绵数月的雨让地面变得湿润,泥地和细沙上走过很容易便留下脚印,肖南回四处张望,挑了一条铺着青石板的小路,还将脸上的帕子解了扔到另一条路上,以便给自己争取些时间。

    她沿着那小路跑了片刻便看见一处杂乱的院子,四散堆着些碾子和磨,屋墙下是码放的整整齐齐的柴火堆,原来是邹府里下人的庖厨。

    亏得今晚月光澄澈,就算没有烛火也能看清周遭事物,肖南回看见青石板的地上隐约有块方形木板盖着,应该是菜窖一类的地方。不远处护卫的声音似乎越来越近,情急之下她摸索着拉开那块板子,木板下果然有个空间。

    她来不及多想,赶紧跳了进去。

    脚一落地,她就感受到另一人温热的鼻息,心中一凛,刚要出手,鼻尖便闻到一股烂菜叶子也遮不住的熟悉味道。

    月光透进来些,她抬头一看,正对上钟离竟有些惊讶的眼。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头顶上隐隐传来脚步声,肖南回也顾不得许多,将眼前的人往里推了推。

    “挤一挤,谢谢。”

    说完她伸手一把将头顶的木板拉下盖上,四周瞬间陷入一片漆黑,只有些许月光从地板的缝隙透过来。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听着沉稳非常,像是个练家子,她屏住呼吸,钟离竟的气息也安静下来。

    下一秒,头顶的木板被人一把拉开,露出一张焦急的方脸。

    “主子,属下来迟了”

    肖南回挤出一个友好的微笑,和有些错愕的丁未翔大眼瞪小眼。

    一身黑衣的丁未翔语气不善:“你怎么在这?”

    她也没好气:“这话该我问你。”

    丁未翔看了一眼被她憋屈地挤到墙角的钟离竟,咬了咬牙:“因为我家主子在这。”

    不远处又隐约有人声传来,听起来混乱至极,丁未翔一个纵身也跳进这菜窖里,顺手将头顶的木板关上。

    空气再次安静下来,三人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果然,脚步声再次响起,这次似乎不止一个人,分外杂乱。

    那脚步声在木板的正上方停了下来,似乎隐约还有喘气声。

    肖南回有些纳闷,刚刚还觉得这邹老爷府里的护卫功夫不错,怎的过了会便如此不济,跑了几步就喘成这样了。

    正想着,一道声音隔着木板响起。

    “这、这下可怎么办?早知道我就不跑了,我又不是贼,我跑什么呀我”

    咦,这声音有点耳熟啊。

    另一个更熟悉的声音响起来,带着几分气急败坏:“谁让你跑了?我跑的好好的,是你非要跟着我,还穿个白衣服”

    她揉了揉脑袋,只觉得今夜的县令府不是一般的小,站起身把头顶的木板一把掀开。

    月光下站着的两个人像是被吓傻的两只狍子,不正是郝白和伯劳。

    肖南回面无表情地招招手:“要不要挤一挤?”

    *?*?*

    却说那府里的护卫们举着火把一路狂追,那两个贼人身影却在前方凭空消失了。

    领头的那个在四周照着亮查看一番,只在不远处的树枝子上捡到一只帕子。

    一只翠绿色的帕子。

    放在鼻尖闻一闻,一股女人的脂粉味。

    “大哥,这定是那两个贼人留下的。不如交给夫人,让她定夺一番。”

    领头的显然另有计较,他压低嗓子,示意其他几个人凑近些:“我看,那未必是贼人。”

    其他三人面面相觑:“不是贼人,那是何人?”

    “你们说,有哪个贼人会用花姑娘的帕子来遮脸?”

    其他人点点头,觉得有理。领头的便继续分析起来。

    “我听说,前阵子老爷被那望尘楼里的绯烟姑娘迷得五迷三道,早早就定了两个雅座的位子,本来今晚是要去听曲的。”

    “这么一说好像确实如此,这事一直瞒着大夫人来着,谁知道还没去人就倒下了。”

    “那可真是邪门,莫不是中了什么妖法?”

    “啊,你说刚刚那两个会不会?”

    众人盯着那块帕子,脸上变幻莫测。

    *?*?*

    “那个”黑暗中不知道是谁先打破了这股诡异的寂静,“有人带火石了吗?”

    一阵淅淅索索的翻找声,化不开的黑暗里终于“啪”地亮起一个火苗。

    狭小的地窖里挤了五个人,大家身形都有些狼狈,只有钟离竟一人好似仍在高山流水间,依然风度如常。

    肖南回此时正坐在几颗白菜上,颇有些看不惯:“我当钟离兄何等高雅淡泊,原来也行这般鸡鸣狗盗之事。”

    钟离竟还是没什么表情,像是丝毫也不介意肖南回的挖苦,一旁的丁未翔则掏出一支精巧的蜡烛,用手里的火折子点上:“我与我家主子只是凑巧路过,姚公子不要误会。”

    路过?你管这个叫凑巧路过?

    她被对方脸皮之厚震惊了。

    一旁的郝白坐在萝卜堆上,闻言连忙插嘴道:“在下是受委托来给邹思防看病的,也请姚公子不要误会。”

    烛光下,他脸上的脂粉居然不见了,露出了原本黝黑的肤色,看着倒是比之前顺眼不少。

    “等下。”伯劳冷声打断,“你说你来给邹思防看病,什么病要半夜三更偷偷摸摸溜进人家房间看?”

    郝白显然没有丁未翔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一时有些磕巴:“在下是、是白日问诊时落了东西,方才是去找东西的。”说完似乎反应过来,迅速将矛头指向伯劳,“话说回来,你刚刚又在做什么?”

    伯劳懒得搭理郝白,郝白又将目光投向肖南回,她硬着头皮挤出一个微笑,试图将这一篇赶快揭过去:“其实”

    “各位此次前来霍州,所为可是宝玉之事?”

    有人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让人哆嗦。

    虽然他压根没说到“秘玺”两个字,但其中所指已经十分明确。

    肖南回脸都憋红了,才勉强吐出几个字:“非也非也,都是误会。”

    郝白的脸色也是精彩非常,感觉承认也不是否认也不是,最后只得无力反驳道:“是或不是,干卿底事?”

    钟离竟并未抬头看这两人,只伸出一只手指轻轻试探那蜡烛上的火光。豆大的火苗在他指尖寸许摆动,留下一地影子。

    “如今穆尔赫城内高手云集,哪个不是为了那传说中瞿家鉴玉之事?二位不必介怀,我们可以谈谈合作。”

    有诈,绝对有诈。

    她第一个反应便是如此,那郝白也是一脸警惕。

    “如何合作?我们有三方,那玉却只有一块,难不成到手后还要砸碎了分成三块?”

    “在下虽不是生意人,但却懂些经商之道。世间之物,都有可供交换的价值,但凡一桩交易未谈拢,大抵是因为出价未达所期,而非其物本身谈不得买卖。现下这宝玉亦是如此,二位若是买玉求财,那到时候只需开价便是,若是为了其他,也可共商一二,想必依两位本事,到时候也绝不至于吃亏。”

    钟离竟慢悠悠说着,停顿片刻后话锋一转,“但那都是之后的事了。眼下玉还未在我们手中,各位烦忧之事未免早了些。”

    这一番话虽说不得有十足的有理,却也令人生出三四分的动心。

    不管怎么说,如果最后东西落在别人手里,现下想的这些着实没什么用处。

    丁未翔抬起眼皮瞧一眼两人犹犹豫豫的傻样,暗暗摇头又闭上眼。

    像是看不到两人脸上神情一般,那人又不慌不忙地继续问道:“邹思防患病,郝公子想必已查明其病因,对吗?”

    郝白点点头:“是又如何?”

    “可医得好?”

    郝白被问住了,一口气憋在喉咙里,肖南回偷偷瞧着心下竟觉得有几分好笑。原来真的有人的天赋是让人吃瘪。

    郝白哽咽一番,还是决定要捍卫自己的医术:“要医邹思防,需得一味药引。这药引怕是不好寻,若是寻不到便是再高明的医术也无用武之地。”

    “先生所说药引,可是佛骨舍利?”

    此话一出,郝白的眼睛瞪得像是两只铜铃:“你、你、你”

    “我是如何知道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味药引我可以提供,便当做是在下一点诚意。”

    她瞧着不对劲:“佛骨舍利如此珍贵的东西,你会愿意拿出来?”

    “在下愿意出手相助,是因为邹思防必须要活着,只有他活着,才能将那宝玉拿出来,也才好有后面的算计。”

    伯劳有些不屑:“他就算是死了,只要东西还在,那便早晚教人翻出来。”

    钟离竟点点头:“说的是,但不知各位刚刚可有翻出来?”

    伯劳也被怼了一下,气呼呼地别过脸去。

    罪魁祸首悠悠总结道:“看各位举止谈吐想必都是有身份的人,知道时间宝贵、宜早不宜晚的道理。在下愿出这枚佛骨舍利以换几位相助,若能事成,便依刚刚所说再行商议。”

    宝玉再好也是死物,活人要用活人的办法才行得通。

    多几人帮忙或许好过她和伯劳两人夜夜□□,而且眼下邹思防这一关最难过,若是人死了便当真成了死局。

    有道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秘玺到手,到时候便是各凭本事,也由不得他变卦。

    另一边,郝白脸上也是神情变幻,显然心中也在衡量此事的风险。

    摇曳的烛光一点点矮下去,终于,那烛芯晃了晃断开来,黑暗中唯一一点光亮也消失了。

    肖南回和郝白的声音也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响起。

    “便依你所言。”

    黑暗中传来一声低沉的轻笑,像是一阵微风刮过肖南回的耳畔。

    “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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