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司徒辉就觉得浑身不对劲,愈合多年的旧伤不住作痛,仿佛要出大事。
然而过崖的铁索俱已断开,不肯从命的原青阙宗弟子都被关押起来了,魔教两百年都无法攻破万水千山崖,何况其余五派如今俱只剩些残兵败将。
司徒辉正揉着跳动的眼皮,忽闻外头撞钟大响,愕然竟是万水千山崖受袭的报警。
他心头大骇,脑门嗡嗡作响,赶忙带上大批人马赶去万水千山崖,一路走来,手下陆续发现在浓密草丛中躺着几拨昏迷的巡守弟子。
众人好容易赶到万水千山崖,打眼一看司徒辉差点没跌倒,只见每根铁索之上都不断有人涌上崖来,以觉远禅师和云篆道人为首的数名江湖高手守在每一架铁索机括前。
司徒辉当即明白,这是有内贼给巡守弟子与值守弟子下了迷药,等他们全都昏迷过去后,这人将弟子们拖入草丛,然后发射铁索到对面,直到第二组巡守弟子到来之前,都无人会来报告异状。
司徒辉不及多想,赶紧指挥手下去抢夺铁索机括,然而每从铁索上跳下来一位高手,敌方的势力便增强一分,如此便陷入混战。
眼看情势危急,他顾不得受责难,高声大叫:“来人,快去找李文训!”
慕清晏,蔡昭,杨小兰,三人伏在高高的宫梁之上,看着下方守卫急匆匆的向外赶去,嘴里纷纷喊着‘有敌上崖’!
杨小兰面露忧色:“看来是周女侠他们上崖了,我们是否要过去接应?”
“用不着。”慕清晏道,“我乘金翅大鹏上九蠡山时,看见他们正在赶路。他们最多比我迟半个时辰过崖,这个时候才被发现,应该已有许多人过崖了,我们还是先找戚云柯要紧。”
他目光转向蔡昭,“你在暮微宫摸了半天,可摸出些什么来?”
蔡昭咬着嘴唇,“宗门立派两百年,什么密室暗道的也太多了,这还只是暮微宫,若是师父藏在别处,偌大的宗门,不知得摸到猴年马月去了。”
慕清晏嫌弃道,“这么久了你还是就这么点本事,莫不是全部的小心思小算计都用来防备我了?这么一间间摸索何时是个头,难道不会找人问么?”
“你以为我没想过么?”蔡昭怒而回怼,“师父修炼魔功已到最后关头,必然躲藏的十分隐蔽,天底下大约只有李文训知道。可是难道让我去问李文训么?且不说李文训身边必然守卫森严,光是他自己的修为就非同小可啊,不打个半天根本生擒不了他!”
“李文训成名多年,恐怕打上半天我们也未必能生擒他。”杨小兰实事求是的补充。
蔡昭脸皮一红,赶紧挽尊,“何况他身边还有武功高强的护卫,就算我费了老大的力气生擒了他,看李文训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要向他逼问出师父的藏身之地了,难不成真要严刑拷打?”
杨小兰连连点头:“不错不错,昭昭阿姐说的有道理,就是我们愿意拼命,时辰也来不及,是以去问李文训是行不通的。”
蔡昭受伤的自尊被抚慰了一把,感动的看向杨小兰,“小兰妹妹真懂事!”
慕清晏看两名少女越贴越近举止亲密,莫名生出一股不悦,没好气道:“你们若是省下互相吹捧的功夫,定然能想到,青阙宗中还有一人也可能知道戚云柯的藏身之处。”
蔡昭冷笑:“小女子愚笨,敢问慕教主高见。”
“还有谁啊?”杨小兰摸不着头脑。
“宋郁之。”
万水千山崖上激战正酣。
如今青阙宗上主要有三派人马,戚云柯的暗卫灰衣人,杨鹤影的驷骐门狗腿,宋秀之新招揽的广天门部众,不论修为高低,人数倒是不少。
攻入青阙宗的也是三路人马,周致娴所领的佩琼山庄弟子,觉性禅师带来的武僧,以及云篆道长召集的江湖群豪。其实云篆道长还去过太初观求助,不料却碰了一鼻子灰,李元敏冷冰冰的表示太初观与北宸再无干系。
觉性禅师气的破口大骂,上官浩男哈哈大笑,游观月忍不住讥讽北宸六派如今人心四散。
周致娴安慰众人,表示如今太初观元气大伤,名声坠地,李元敏武功才学又只是平平,光是震慑弟子统合人心就力有不逮,何况率众前来襄助。
话虽这么说,然而激斗到眼珠发红之际,群豪依旧暗暗埋怨太初观。
好在因为事起仓促,司徒辉的手下一时没有全部赶到,眼看觉性禅师的铁杖越舞越近,正在左支右绌之时,司徒辉忽闻后头有人大喊‘援兵来了’!
上官浩男一刀劈开敌手,他个子高,最先看见熟悉的高瘦身影,暗道不妙,回头向众人道:“糟了,李文训带了许多人赶来了!”
周致娴闻言,反而上前几步。
她粉面含怒,横剑当胸,高声道:“李文训,我堂兄与你无冤无仇,你何故勾结戚云柯将他杀害!你,简直歹毒之极!”
李文训冷冷一笑,“周致臻是戚云柯想杀的,我不过帮把手罢了,你不服气,自去寻他算账好了。”
觉性大师满肚子三昧真火,当下一杵禅杖,怒吼道:“那我师父呢?李文训你这狗东西,我师父年高德劭,一生行善无数,你也下得去手!”
李文训顿时狂笑连连,“行善无数?哈哈哈,年高德劭,哈哈哈哈……”
他目中恨意刻骨,“当初程师伯与我师父死的蹊跷,师兄们虽有怀疑,奈何尹岱是天下首宗宗主,师父和师伯下葬时,谁都不敢质问尹岱一句。当日,万水千山崖上汇聚了数千英豪,最后竟只有蔡平殊一个小姑娘敢仗义执言一句‘此事古怪’。”
云篆道长本是姜桂之性,嫉恶如仇,但这件事他也说不出口。
程浩与王定川下葬那日他也在场,师父清风观主与尹岱颇有私交,自然一句都不会说,但是回去后大师兄曾私底下跟他嘀咕‘其实姓蔡的小丫头并非无的放矢’。
青阙二老成名已久,生平大仗小仗无数,应敌经验丰富之极,纵使开阳长老再邪功盖世,出尽阴招,也不至于在三打一时直接殒命。
对此,尹岱的解释是:为了逼问聂恒城的秘密,他们决意要生擒开阳。杀人容易,生擒却难,师兄弟二人这才出了岔子。
李文训上前一步,啪的踩碎一块青石砖。
他悲愤道:“葬礼之后,师兄们暗中去找法空老秃驴,盼着他能出头声张正义,谁知,谁知,哈哈哈……”
李文训仰天大笑,笑声中满是怨毒愤恨,“谁知老秃驴转头就将此事告知了尹岱,尹岱至此生了忌惮,决心将程师伯与我师父座下的嫡传弟子尽数除去!此后,尹岱以报仇为名,不断鼓动师兄们去跟魔教贼子硬拼。有时明明知道是陷阱,明明敌众我寡,他也逼着师兄们去送命,不去就是忘恩负义,就是枉顾师恩深重!”
“我年纪最小,修为最低,这才没被尹岱放在眼里。短短数年之间,我眼睁睁看着师兄们一拨一拨的去送死,无人替我们两支弟子出头……最后只剩下我了!”
上官浩男皱起眉头:“法空上人这么做就不地道了,不帮忙就算了,居然还告密。”
云篆道长不悦,“休得胡言。”
长春寺众僧脸上一阵白一阵青,觉性大师怒而大喝,“姓李的你胡说八道,我恩师岂是这等卑鄙小人,不许你血口喷人!”
周致娴略一思索,也道:“当年尹老宗主耳目遍布天下,无需法空上人告知,想来他也能探知你师兄们的意图。”
李文训冷笑道:“尹岱偏私,世人皆知,法空大师却是偌大的好名声,无人不夸他仁慈侠义。既然这么仁慈,这么侠义,为何眼睁睁看着蔡平殊一人上涂山诛杀聂恒城?”
“蔡平殊拼死搏命之时,他在哪里?他安安稳稳的躲在地窖里,护着他的徒子徒孙!这念的什么经,修的什么佛,装什么慈悲为怀,还不是自私自利只顾自己!”
觉性大师一时难以辩驳,云篆道长张口结舌,连周致娴都无言以对。
“你们不必多言。”李文训冷漠的摇摇头,“当年青阙三老,座下的嫡传弟子恰好是二十八人,在江湖上威名赫赫,人称‘天下四方,二十八星宿’。到如今,死的死,残的残,散的散,就请法空上人下去,替我师兄们念念经吧……”
“你简直丧心病狂!”觉性大师怒吼。
李文训不再理他,“来人,先把崖边机括全都推下去,封住万水千山崖!”
“三师兄?”蔡昭抱着梁柱,匪夷所思道,“你胡说的吧,他怎么会知道?”
慕清晏道:“你以为藏身之地那么好找,随便寻个山洞就行了?修炼《紫微心经》最后一关何其凶险,分毫意外不得,什么飞禽走兽刮风下雨都可能惊扰修习,导致走火入魔——所以那些年久失修,不大牢靠的地道密室都不能用。”
“所以……”蔡昭若有所思,“师父只能找那种修缮完好架构牢固的密室。也就是说,他只能找近十几年收拾过的密室?”
她目光一闪,“尹岱的密室?”
慕清晏点点头,“尹岱执掌青阙宗三十年,不论是重新使用的陈年旧址,还是他新扩建的……他都详详细细的绘了图,交给长女青莲夫人。而这些,如今都传给了宋郁之。”
蔡昭颇是怀疑,“青莲夫人自然将辛秘都传给了三师兄,这我早就知道了。可是,可是师父真的会使用尹老头的密室么?”
慕清晏冷声道:“你是盼着戚云柯用呢,还是盼着他不用呢?”
蔡昭不解这话深意:“你什么意思。”
慕清晏冷下脸来:“你是不是不舍得宋郁之扯进这件事?是不是不舍得让他出卖自己师父?”
蔡昭一时无语,气的当时就想扭头走人,远远离开这个脑壳有洞又小肚鸡肠的魔头,然后找床厚厚的铺盖将自己埋进去,这辈子都不出来。总算半途想起自己身在房梁之上,她才生生忍住了怒气。
杨小兰仿佛察觉到两人之间犹如洪水即将决堤的气氛,忍不住将自己缩的再小些。
蔡昭深吸了三口气,“慕清晏,我现在以三清祖师的宽容大度和西天佛祖的慈悲心肠跟你说……”
她拼命压制住自己急于飙高的嗓门,“都到了这等十万火急的地步了你能不能想些有气度有格局有见识的事别老扯这些芝麻绿豆!!”
慕清晏眼见女孩脑门青筋暴起,立刻见好就收,“我也知道你没这个意思,就是一时没想到嘛,别气别气,气急攻心容易走火入魔。”
蔡昭按着起伏的胸膛,“我若是走火入魔了,都是你害的……”
杨小兰实在忍不住了,出言提醒道:“不如我们先想想那宋少侠如今在哪儿?”
蔡昭懊恼,“糟糕了,三师兄和五师兄这会儿正躲在外头,等着我去与他们会和呢。我想此战凶险,他俩又都受了伤,就没去叫他们。”
“我们昭昭真是手足情深,这么心疼自家师兄,生怕他蹭破点儿皮。”慕清晏笑的阴阳怪气,“不过小杨女侠放心,宋郁之他此刻就在万水千山崖上,”
在李文训面无表情的指挥下,原本混乱的守方立刻行止有度起来,一部分拖住周致娴等人,另一部分拼死冲向崖边,不住的将悬崖边上巨大的铁索机括推下崖去。
丁卓拼命护卫最后几尊机括:“希望他们没毁去库房中的备用机括,不然就算将贼人歼灭,咱们又怎么出去呢?”
上官浩男安慰道:“放心吧,我们早就奉教主之命打造几尊铁索机括。等全歼敌人后,咱们在这边发出哨声,风云顶那头射来铁索,咱们接住就行。”
云篆道长眉头一皱,“你们没事打造铁索机括做什么?”
游观月一脸和善真诚无辜,“这难道不是外出郊游访亲走友跋山过河必备之物么?”
“哼,还是居心叵测!”云篆道长一甩拂尘向敌方挥去。
慕蔡杨三人离开暮微宫,疾速来到赤麟门外一座清雅大宅的不远处。
“你怎么知道他们被关在这里?”蔡昭疑惑。
慕清晏微笑道:“为了找你,适才我先摸去了守卫弟子所住的宿房,有几位热心人告诉我,宋郁之等人的关押之处。”
蔡昭木然,“呵呵,不知这些‘热心人’可还活着。”
“这个么,天若有情天亦老,各人生死各有命。”
“……”
三人迅速冲向大宅,一干守卫难以抵挡,不是被点倒在地,就是呜呼哀哉。
蔡昭掀开地板一路向下,空阔巨大的地窖展现在眼前,行至深处,果然看到了一间间整洁干燥的牢房,并且陆续找到了庄述等人。
见到是蔡昭来了,宋郁之先是一愣,随即面上羞愧:“昭昭,叫你见笑了。那日你我分开不久,师父的人就找上门来,将我和五师弟一道捉了回去。”
樊兴家连滚带爬的抱住蔡昭的腿,嚎啕大哭,“都是我的错师妹你打我吧我不知道师父会这么干啊我根本不知道什么紫微心经啊啊啊啊啊我不该把血兰分枝给师父的……”
雷秀明烦躁道:“昭昭你有没有……兴家你别嚎了像什么样子,昭昭,我们都中了你家的细雨酥麻散,半点力气都没了……兴家闭嘴我自己说话都听不清了,昭昭你有没有解药?”
蔡昭的确有解药,可随身所带仅有一小瓶,哪够几十个人分的。
雷秀明抓抓脑袋:“我和兴家就算了,本来也帮不上什么忙。解药先给郁之吧,他修为高,之前的伤也恢复的差不多了,运功三周天就能复原。”
最后,那一小瓶解药只够解开宋郁之与庄述等三五人的酥麻散。
慕清晏冷眼看宋郁之运功三周天,就迫不及待抓上蔡昭出去,同时毫不客气的使唤杨小兰,“请杨姑娘扶上宋三公子一道来。当心些,宋公子体弱。”
宋郁之黑着脸表示自己不用扶,与杨小兰跟上慕蔡二人。
四人来到一处山脚,慕清晏三言两语交代完前情,径直询问宋郁之知不知道宗门之内,究竟什么地方最安全最适合闭关修炼。
宋郁之沉下心来细细思索,最后抬起头来,“外祖父担心江湖凶险,他又有不少仇家,有朝一日危及母亲与姨母,于是为她俩建造了一座密布机关的地下堡垒。”
“在哪里?”蔡昭追问。
“就在双莲华池宫的地下。”
蔡昭哦的向后仰了一下,深觉这个地方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云篆道长踉跄的连退数步,指着眼前的金刚指高手,大骂道:“欧阳克邪,你是当年尹岱手下的暗士,如今戚云柯要害尹家母女,你为何还要帮他?”
欧阳克邪收掌,微微一笑:“道长以前见过我?”
云篆道长一愣。既然是暗卫,他当然没见过。
欧阳克邪道:“我有一位嫡亲兄长,虽是自幼家贫,亦无名师指点,却靠着自行修炼,小有所成。他立志要去江湖上闯荡一番,一走就是好几年。好不容易来了封信,说武林中有一位大大的豪杰赏识兄长,愿意给他出人头地的机会,他一定要好好卖力,闯出个名号来。”
他嘴上说话,与云篆道长动手却不停。
“之后,我就再无兄长的消息了。待我大些,就去江湖上打听,谁知,江湖上竟然从未有人听说过兄长的名字。”
云篆道长似乎明白了,“他,他,令兄他……”
欧阳克邪淡淡道:“那个‘大大的豪杰’就是尹岱,他要建一支暗卫死士。可是天下有名有姓的门派弟子,谁肯干这等脏活累活。于是尹岱只能一面招揽在□□上混不下去的大盗悍匪,一面哄骗我兄长这等初出茅庐却天资卓越的乡下小子。”
“后来我假装受到招揽,混入尹岱的暗卫,才知道像我兄长这样的傻小子一年要死十几个,都是满心希望将来出人头地,最后不过黄土一抔,草草掩埋。因为尹岱严令他们不许泄露身份,便连家眷亲属都少有知晓的,如此还能省一笔抚恤金。”
一旁打斗的丁卓听闻这段,不由得愣了神,“我,我爹他……”
欧阳克邪冷笑道:“你爹也是被尹岱‘赏识’的乡野子弟之一,不过他运气好,多少和尹家沾亲带故,尹岱总算在他死后假惺惺的哭了一顿,随后将你带回青阙宗抚养,博了一个怜弱抚孤的好名声!”
丁卓脸色大变,一时手足酸软,险些被砍中。游观月赶紧将他拉到一旁,提醒他当心。
周致娴心头一动,目光缓缓移到与觉性禅师对战的大悲手陈琼身上,心道莫非此人也是一样的遭遇。
觉性禅师怒道:“好,我们都知道尹岱老儿不是好东西,所以你们究竟是要怎样!”
陈琼一掌劈来,怨毒道:“我要尹岱身败名裂,遗臭万年,还要青阙宗四分五裂,天翻地覆,给我惨死的侄儿出口气!”
“放屁!”云篆道长破口大骂。
上官浩男左右环顾一圈,喊道,“周女侠您看眼下这态势不大妙啊,趁着还剩下最后一尊铁索机括能用,赶紧让我教兄弟过崖罢。”
周致娴道:“还不到时候。”
上官浩男恼怒道,“喂,这位大娘,差不多得了,如今情势危急,大娘您还是别硬撑了。”
周致娴虽然年过三旬,但风姿不减,这还是她生平头一回被人叫‘大娘’。饶是她涵养颇好,也忍不住怒道:“上官坛主稍安勿躁……”
这时,前方天际砰的爆出一朵烟花,虽在白日,金灿红艳的箭头形状还是十分醒目。
上官浩男面色一肃,“教主找到戚云柯了,咱们赶紧过去!”
“好!”游观月将鬼首弯钩一收,当即召回七八名得力部众,顺手拉上魂不守舍的丁卓,与上官浩男向着烟花箭头所指的方向飞奔而去。
游观月一行人向着双莲华池宫的方向疾驰,沿途还遇上了正在收拢同门弟子的庄述。
“我们给雷师叔找齐了药材,送他们回了药庐,然后雷师叔就叫我们自己出去找事做。我们找到了这些躲起来的师兄弟们,然后,然后……”
庄述满心的挣扎痛苦,他们几个是李文训的嫡传弟子,感情告诉他应该与师父一道,理智却提醒他这是错的。
游观月很是自来熟,上来就拉着庄述嘘寒问暖:“唉,我知道诸位少侠的为难,手心手背都是肉啊,如今这局面,只能说是造化弄人!李大侠虽有不是,但诸位少侠毕竟是人家弟子,领人去打自己师父总不好。可若是袖手旁观,也违背了侠义之道,众位说是不是啊……”
游观月能说会道,顶着一张感同身受的苦情脸,舌灿莲花,东拉西扯,终于说的庄述等人跟着他们同去救戚凌波。虽说戚云柯是宗主,但总算不是嫡传师父了。
隔山打牛,疼的是牛又不是山。
继续前行一阵,他们终于追上了慕清晏等人。
他们四人被拦在了双莲华池宫的庭院中,拦住他们的正是宋秀之——他带来的人马虽然分了一大部分去守卫万水千山崖,但剩下来的俱是顶尖的好手。
宋郁之冷静的将青虹白宫双剑从背后拔出,剑光潋滟,寒气四射。他缓缓道:“二哥,你我兄弟该有一个了结了。”
宋秀之微微一笑,“哦,你们四个要以寡敌众么?”
这话太气人了。
蔡昭叹着气去摸腰间刀扣,慕清晏掰捏几下手指,微笑道:“广天门真是好地方,人杰地灵,宋氏子弟尤其出众,待会儿你们可以自己挑个死法。”
杨小兰皱起眉头,“还有大敌在后,这会儿就打起来,要耗费不少力气。”
“不然呢。”蔡昭无奈,“不把他们打倒,难道他们会自己让开路来么?”
此时援兵赶到。
“教主别急,昭昭姑娘看看我把谁带来了?”游观月笑的合不拢嘴。
蔡昭一眼看见游观月身后的庄述丁卓等人,顿时福至心灵,瞬间明白了游观月的用意。
她笑着迎上前去,“庄师兄丁师兄你们快来看,前面那人模狗样的就是宋秀之,他不但残害父兄,窃夺权位,还想趁咱们宗门有难来捡便宜,简直是不可忍孰不可忍!”
庄述冷着脸,缓缓拔出长剑,“行,这群人就交给我们!”
——这下可好了,既不用打师父也不用打宗主,只是打打师兄弟的兄弟,简直毫无心理负担。
丁卓也默默的拔剑当胸,作势欲战。
宋秀之眼见敌方人数越来越多,心中不免发慌,正想让部众挡一挡自己好趁机溜走,不妨宋郁之横剑拦在他跟前。
“二哥。”宋郁之道,“父亲至今尚在昏迷。还有惨死的大哥,你不该给个交代么?”
宋秀之一咬牙,也唰的抽出长剑,“好,你非要兄弟相残,那我们就单打独斗,生死由天定。”
宋郁之眼中闪过一抹痛楚。
慕清晏幸灾乐祸,“两位宋公子好胆色,这就各使本领,一决胜负吧!”说着,赶紧拉起蔡昭往前奔去,游观月与上官浩男等部众跟在后头。
蔡昭摇头加叹息,“唉,兄弟相残啊,何必呢,我来动手好了嘛。”
“你知道什么,有时候,自家事就得自家料理。”慕清晏拉着蔡昭的小手,“你别看宋郁之嘴上说的狠,我跟你打赌,他必然舍不得杀宋秀之,必然最后废去宋秀之的修为,没准还会好吃好喝的软禁起来。哼,这样心慈手软,必然将来镇不住广天门那几个老滑头了!”
进入双莲华池宫,忽见一道道兵刃白光闪过,众人急忙后退,只见两排杀气四溢的卫士手持长刀拦住了去路。
杨鹤影呵呵阴笑着走出来,“慕教主别来无恙啊!”侧眼瞥见杨小兰,沉下脸骂道,“贱丫头你来做什么!”
杨小兰一声不响的推开蔡昭,走上前去,缓缓解下绑在身后的包袱,托出两个菜瓜大小之物,并排放在地上。
众人一看,齐齐抽气,地上赫然竟是两个人头,面目依稀可辨,一个是沙祖光,另一个竟是沙夫人。
要说上官浩男等人也杀人不眨眼的角色,两颗头颅本不会叫他们吃惊,然而杨小兰素来一幅瘦伶伶怯生生的模样,满身的温顺柔懦,竟然不动神色的背了两颗死人头颅,直是惊掉了众人的下巴。
慕清晏一歪头,“这个你知道么?”
蔡昭想到这一路来杨小兰的背囊中都装着两颗人头,觉得浑身发毛,“我知道她杀了沙氏兄妹,但我不知道她把首级带在身边啊!”
杨鹤影被骇的一个踉跄,定睛再看地上头颅,果然是爱妾的面容。
他目眦欲裂:“你,你竟敢弑杀母舅,简直禽兽不如!就算沙祖光行事不谨,你庶母只是一介女流,你居然也赶尽杀绝!你这般行事,与邪魔外道有何区别!”
“杨老匹夫你省省吧,也不怕被自己的口水噎死!”心头发毛归发毛,蔡昭立刻跳出来替杨小兰辩护。
“沙家兄妹都是作恶多端残害无辜之辈,手上不知有多少条人命,小兰妹妹这是替天行道!!尤其是这位娇滴滴的沙夫人——我都打听过了,但凡看见哪个女子稍有姿色的,她就放出恶犬将人家撕咬的面目全非血肉淋漓,简直死有余辜!”
杨鹤影神情狰狞,厉声痛骂:“长辈再有错处也是长辈,做小辈的竟然动手杀人,老子这就清理门户!”说着就一掌拍向杨小兰,杨小兰正面迎上,砰的接下这掌。
父女俩同时后退数步,只不过杨小兰神情冷静,杨鹤影面色一滞,心道这贱丫头何时修为这么高了。
杨小兰静静道:“上有天,下有地,究竟谁才是禽兽不如,天下人都知道,爹爹就不必色厉内荏的叫骂了。”
她抖开腰间的皮袋,探出一对闪着银光的兵器,那古朴简洁的纹路兼作血槽,透着森森冷意,寒芒吞吐,也不知当年饮过多少人的鲜血。
杨鹤影瞳孔收缩,“风雷子母钺!”
“对,外祖父成名兵器,”杨小兰将皮袋远远丢开,双手各持一钺,钺刃微搭,蓄势待发,“外祖父受伤归隐之后,就偷偷托人送了给我。”
黄老英雄全盛时期的威势如何,作为女婿的杨鹤影再清楚不过了。
若论单打独斗,黄老英雄的武力几可直追青阙三老,只可惜他出身草莽微贱,又重情念旧,为了庇佑百姓耗费太多精力。不但得不到大门派的支持,还屡受父老乡亲的拖累,导致修为迟迟无法更上一层,最后落得晚景凄凉。
杨鹤影眯眼:“敢向生父亮刃,看来你今日真要做个猪狗不如之人了。”说着他手一挥,身后的卫士层层挤到父女之间。
慕清晏使了个眼色,游观月与上官浩男会意,二话不说领着手下杀了上去。
虽说敌众我寡,但游观月与上官浩男和他们带来的几名部众,都是尸山血海里拼杀出来的悍将,以一敌十不在话下,双莲华池宫内一时杀声四起。
杨鹤影一看情形不对,转身欲走,杨小兰恰好拦在他的去路上。
“父亲,请吧,今日你我父女只有一人能活下来。”
杨小兰鼻端仿佛嗅到了淡淡的松木气息,宛如无数个天光将亮的晨曦,清风将墙外的松木气味缓缓送来。习以为常的勤修苦练后,汗水将内衫沾湿,她舒展全身,感受着筋骨酸痛带来的畅快。
简陋的小小宅院中还无人醒来,她独自坐在青石上,再次展开外祖父偷偷送来的书信,在清晨的静谧中独自阅读。
信中一片温暖柔软,外祖父的豪迈鼓励,舅舅舅母的殷殷关怀,还有年幼的表弟表妹们期盼能早日见面,一起玩耍。
她短短十几年人生中唯一的温暖,已随风飘逝。
“外祖父,娘亲,还有舅舅舅母们,都在天上看着我们呢。”
她平静的比开子母钺,钺刃雪亮,嗜血如饥渴凶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