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去医院复诊,走进熙熙攘攘的挂号大厅,就感觉进入了疾病的国度,疾病的故乡,疾病的集市。每个擦肩而过的人都有病,每个迎面而来的人都有病。无意扭头看你一眼的人有病,不小心撞了一下你的人有病。旁边聊天的话题全都围绕着疾病。有人在墙角默默流泪,泪水也全都源于疾病。
电梯里挤的全是病人,已经塞得满满的了,还有人在外面大喊:“等一等!”——他冲过来按住外面的上行键。于是电梯里的人只好再挤一挤,紧缩着身子。于是每个人身体内部的疾病也随之缩小了一号。拥出电梯的时候,每一个病人大松一口气,每个人的病好像都减轻了几分。
如果能够在这个城市上空制造一张巨大的造影图,显示疾病的分布以及密度,那么医院一定是这张图的最最深渊之处。
如果把人类的悲欢分布情况也做成一张造影图,那么医院所在的位置仍然是这个城市的深渊。
我也有病。我扣好棉衣的每一个扣子,一丝不苟紧系围巾。我走在医院里,暖气再热也不愿解开衣物。我只不过是加重造影的无数个深色斑点之一。我来治疗牙齿。我那补了又补的满嘴烂牙是我身体内的一个微小斑点。我在斑点的汪洋中奋力潜游。这时,我看到一位医生。
他的白大褂是密密麻麻的斑点阴影中针尖大小的一点光明。
我飞速计算多少光明能与多少阴影持平。
计算结果:1:20。
也就是说,平均一位医生能成功安抚20位病人。
可是……
我站在纷纷扬扬的挂号大厅。
可是那么多那么多那么多的病人啊。
医生嘛,一眼望去好像就这一个。
201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