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的时间够做什么?
对于白雀来说,足够让他看着一个人在他眼皮子底下脱胎换骨。
看着一个人从崭新的新人变得逐渐适应绝翅馆。
从最开始绕着操场跑三圈就累得像死狗一样,到如今跑上二十圈也只是微微脸色发白,摁下手中的计时器,灰色头发的男人看也不看上面的数字,只是径自将它塞回口袋中,晨光熹微,在这样寒冷的天气,细细的汗珠却顺着黑发年轻人的发间低落,啪地一声落入地上,将跑道之上,一层薄薄的霜雪融化。
“——你合格了。”
……
餐厅内。
今天很多人都在看一张报纸——不知道报纸上面写着什么,那么吸引人。
阮向远单手撑着下颚,他承认自己没文化不关心股市不关心金融更加不关心外面的世界发生了什么大事,此时,他只是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地拿着手中的叉子在餐盘里戳来戳去,正戳得开心,忽然感觉到有一座移动中的山挡去了他的光线,黑发年轻人眯眯眼,正想抬头看看是谁那么无聊,忽然在他面前的餐桌之上,有人从天重重扔下一餐盘。
呯地一声,非常响亮——这动静大得半个餐厅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
黑发年轻人糟蹋食物的动作一顿,慢吞吞地插起一块被戳成马蜂窝的土豆塞进嘴里,当他对面的男人无视了餐厅其他犯人惊愕的目光,气势磅礴地在他对面坐下来,阮向远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嚼土豆。
自从那次鹰眼的事情之后,雷切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来招惹阮向远。
虽然在那之后,每一次楼层战中,男人都无一例外地出现在人群的最前端,但是也只是看着,他从来没有表现出过想上前跟阮向远交流的欲望,当阮向远无数次地从被打倒的犯人身上爬起来的时候去寻找他的身影的时候,红发男人留给他的,又只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背影。
没人知道雷切想做什么。
包括阮向远在内。
“全世界都以为咱们保持着路人甲和路人乙的纯洁关系,”黑发年轻人看着对面一言不发,抓起杯子优雅喝咖啡的红毛男人,“有何贵干?”
“干你。”雷切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回答得非常顺溜,他没有蠢到真的没听出来坐在他对面的黑发年轻人话语中讽刺的语气,但是很显然,男人不想在这方面多做纠结。
对于男人口头上的耍流氓,阮向远表示非常习惯,于是他只是浅浅蹙眉,在桌子底下踹了雷切一脚:“二号楼的聚餐群在你背后,现在正眼巴巴地回头看着你,现在拿起你的餐盘走过去还来得及。”
“不去。”雷切放下杯子,一口回绝,依旧非常顺溜。
这就是连续大半个月互相无视之后的表现——多么言简意赅。
阮向远心里恨得牙痒痒,却又只能眯起眼,冲着不远处的二号楼高层们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不过,如果二号楼的人会对他报以微笑,他就不是阮向远了,于是在获得了无数鄙夷的白眼之后,阮向远完全没觉得失落地收回目光重新看着他面前的红发王权者。
“看什么看,”雷切瞟了他一眼,大手将餐盘中的苹果拿起来,顿了顿后伸手将它跟阮向远餐盘中的那个并排放在一起,之后,在周围一片下巴掉地的声音之中,男人低下头心安理得地专心吃自己的那份早餐,“离婚还让复婚,分手还不让复合?”
就如同我们什么时候开始过这个问题一样,我们居然复合过?
——做一对大半个月连个眼神交换都没有的情侣,比柏拉图还柏拉图。
阮向远呕得想一口狗血喷雷切脸上。
而很显然,此时此刻现场恨得牙痒痒的,绝对不是阮向远一个人——这些天来,已经开始有人跟在黑发年轻人的屁股后面,老老实实地叫他老大。
然而,黑发年轻人却像是当年在一层楼一样,除了整个人都陷入了某种奇怪的停滞,在被人叫“老大”的时候,还是会露出微微诧异的表情,然后报以一个堪称“羞涩”的微笑,在这样的微笑之下,那张只能算是清秀的脸不知道硬生生地笑得多少人裤子底下撑起帐篷——
但是仅此而已。
因为,当那个红发男人再一次出现在黑发年轻人楼层战的现场,这暗示着什么象征着什么——只要是早上起床肯带智商出门的人随便思考一下都能猜到答案,所以他们恍然大悟,他们偃旗息鼓,他们觉得,比起泡妞,保命要紧。
所以当此时此刻餐厅内大半的焦点明的暗的都集中在餐厅窗边的那一桌餐桌上时,所有人都觉得理所当然,比如说——妈的,他们果然还在一起,还好老子机智地停止了意淫。
“……”眼珠子动了动,飞快地用余光扫了一圈周围犯人各式各样复杂的表情,阮向远冷笑,“雷切,你有没有发现一个用脚趾头看世界都能发现的事情——阻挡我俩之间的是楼层之间的鸿沟和阶级之前的不可跨越性。”
雷切显得理所当然:“结果老子还是不无数次跟你负距离接触?扯淡。”
阮向远满脸轻蔑:“流氓。”
雷切捏着餐具的手一顿,在阮向远看不见的地方,一丝犹豫在那双湛蓝色的瞳眸中一闪而过,当男人抬起头的时候,那双眼睛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淡漠,男人勾起唇角,显得有些戏谑,“那你转来二号楼?”
阮向远:“呵呵。”
“不干拉倒。”雷切扔开餐具,脸上却没见什么失望的情绪。
阮向远看着他,千言万语只能汇聚成一句:“莫名其妙。”
雷切稳坐如山,我行我素地坐在黑发年轻人跟前,他重新举起叉子,隔着空气点了点阮向远的鼻子:“今天来,是为了好心提醒你,距离下次王战就还剩下半个月的时间,你还在二十层游荡,你有什么想说的么?”
就像一严肃的父亲在教训他游手好闲的儿子。
可惜儿子觉得自己已经非常努力——所以考试还是年级倒数第一不是他的错。
并且儿子认为,学习应该是一个人的事。
阮向远顿了顿,忽然觉得在自己的口袋之中,塞着的那一本记录着越来越多的人名字的本子贴着皮肤的地方,像是火一样灼烧了起来——
二十一层,当阮向远站在这个通往高层的大门口时,在众人意料之外的,他却停了下来,连续非常多天,任凭周围的犯人怎么挑拨,黑发年轻人就好像是为了什么而在安静等待一般,猛然停住了之前飞快往上爬的节奏,停了下来。
有多事的犯人甚至去跟老神棍打听,在那本神秘的笔记本上,是不是已经出现了二十一层的犯人的名字,而老神棍也只是笑了笑,统一回答:“这一次,是他自己选的。”
所有人都翘首以盼,等待阮向远草根逆袭。
但是阮向远却在这个时候停了下来——没人知道为什么。
阮向远也懒得解释。
只是阮向远没想到的是,为什么连蠢主人都坐不住了。
面对红发男人的诡异催促,他浅浅皱眉:“这是三号楼的事,你就不要——”
“等莱恩坐上王权者的位置,你就永远没机会了。”红发男人沉默了片刻之后,突兀地打断了阮向远的话,他抬起头深深地望进黑发年轻人的那双瞳眸之中,“你跟他不一样。”
唇角卷起,笑意却没到达眼底,阮向远动了动脑袋,忽然慢吞吞道:“你很了解莱恩?……我觉得最近似乎很多人在暗示我你跟他关系好像没那么简单。”
“我只是提醒你,”雷切蹙眉,“你一副刺猬似的德行是什么毛病?”
阮向远冷哼一声,低下头自己蹂躏自己盘中的食物,一副打死也不合作坚决不肯说自己为什么停下来的节奏。
雷切等了一会儿,有些不耐烦地蹙眉从黑发年轻人手中抢过他的餐具,正准备说些什么,忽然,一叠报纸从天而降,扔在两人中间,打断了他们的谈话,雷切微微一愣,有些暴躁地将抢过来的餐具随手扔进自己的餐盘里,他掀了掀眼皮,看着三号楼的狱警黑着脸,抱臂站在他们的餐桌边上。
阮向远抬起头,看见狱警的时候没心没肺地笑了笑:“雷伊斯,早。”
“早什么早,”狱警大人非常不给面子地说,“看了今天的报纸没?——”
一边说着,狱警完全无视了坐在餐桌对面的红发男人猛然阴沉下来的脸,自顾自地紧紧贴着阮向远坐下来——甚至还想伸手去抱阮向远的腰,周围犯人看得心头一颤抖,又是羡慕又是紧张,在黑发年轻人头也不抬地拍开他的爪子的时候,入戏太深的众人又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因为除了雷伊斯,谁都能看见雷切脸上的不悦。
要是那爪子就这么抓下去了,他们怀疑二号楼的王权者会当场把餐桌整个儿掀到狱警那张可爱的脸上去。
阮向远推开雷伊斯死劲儿往他边上凑的脸,自己掀开报纸飞快地扫了一眼,他几乎是不怎么费力地就找到了雷伊斯让他看的内容,随即,那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之后,缓慢地垂下,掩盖住了眼底的情绪——
雷切蹙眉,不由分说地将保持从黑发年轻人手中抽走,抖开——
湛蓝色的目光一顿,随即停留在了报纸头版头条的左上角,一张黑白的照片之上,照片上的少年笑得很灿烂,是个漂亮的年轻人,虽然在雷切的印象中,大多数的情况下他都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脸上挂着麻木的笑容依靠在MT的怀里。
今天是汤姆的葬礼。
“拖了很长时间,”阮向远伸出手,戳了戳报纸,“为什么?”
“因为从外面申请到绝翅馆认领尸体,需要很长一段时间,”雷切微微抿唇,脸上却没有多少情绪,他甚至有些冷漠地回答,“他们应该是刚刚才把这个小孩的尸体认领回去吧。”
“喏,这家伙说的没错。”雷伊斯撑着下巴,堂而皇之地对雷切用“这家伙”的称呼,在旁边火上浇油,“伊莱的报告也写得很慢,拖来拖去都快过去一个月了,还好绝翅馆这边的天气比较寒冷,否则以这个小鬼的父母来带走他的时候脸上都能看见尸斑的程度,要是普通气温指不定会变成什么鬼样子……”
阮向远半瞌着眼,什么也没说。
雷切看着面前的黑发年轻人,微微蹙眉,正抬起手,想要去触碰他——
“——也有可能是汤姆的父母单纯觉得有这么一个儿子太丢人了,努力保守这个秘密直到瞒不住了猜公布于世。”
充满讽刺腔调的话语横空插入三人的对话中去。
红发男人眼中的光猛然暗沉,在指尖即将碰到黑发年轻人的下颚之时,收了回去,他转过头,淡淡地看着站在他们餐桌旁边的金发少年,此时此刻,金发碧眼少年笑得很开心,就好像此时此刻报纸上说的那个人的死跟他毫无关系似的——
“毕竟绝翅馆在外界的评价可是最正规、最高级的监狱,”米拉笑眯眯地说,“一个年轻漂亮的孩子死在绝翅馆里,无论如何都让人浮想联翩吧……唔,人们说不定会想象,他是为什么死的,难道是因为在监狱里抢男人什么的?”
一番话,说得连雷伊斯的脸色都变得稍稍有些不好看——对于这个二楼来的人,作为三号楼的狱警,他一向不怎么待见米拉。
“喂,阮向远,你不是很同情他的吗?那个汤姆。”
毫无预兆地,米拉忽然叫了黑发年轻人的名字,并且弯下腰,隔着半个桌子的距离,凑近阮向远——
没有人注意到,当他这么做的时候,餐桌边上最先有反应的不是被叫到名字的黑发年轻人,却是自始至终没有动过的红发男人,他原本安静放在桌面上的修长指尖,毫无征兆的轻轻挪动了一下。
雷切缓慢地掀起眼皮,湛蓝的瞳眸中,缓缓地染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意。
太过于熟悉男人的情绪,当周围的空气忽然像是被猛然抽掉变得充满了压迫,米拉略微有些不安地抬起眼扫了一眼不远处的莱恩,后者面无表情地望着他,咬了咬牙,米拉只能假装自己没有感觉到雷切的情绪变化,脸上的笑容反而变得更加灿烂,他凑近阮向远,手甚至搭上了黑发年轻人的肩:“喂,小狗,问你话呢,当时你就跟汤姆关系挺好的,是因为弱者对于弱者的同情么?”
少年的称呼让阮向远眼皮毫无征兆地跳了跳。
与此同时,越过米拉,雷伊斯动了动,当他跟坐在对面的湛蓝色瞳眸对视上的时候,狱警扔给了红发男人一个嘲讽的笑容。
“——喂,米拉,你吃多了滚一边自己吐去啊,”下一秒,狱警站了起来,他啪地一下将米拉的手从阮向远的肩上拍走,雷伊斯满脸暴风雨欲来,压了压狱警帽子的帽檐,连说话的语气都失去了平日里的蹦跶,“少在这里恶心人……”
“我跟他说话,”米拉斜睨狱警,“关你什么——”
米拉的话没能说完,因为他的脸被团成一团的报纸重重砸中——不疼,却是发出了“啪”地一声,异常响亮,金发少年甚至还没来得及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他只感觉到自己的双肩被一双手狠狠地摁住往下压,紧接着,有什么人,用膝盖重重地顶压在他的胃部——
轰隆一声,伴随着桌子和椅子被撞到的声音,米拉和压在他身上的人双双倒进桌椅的一片狼藉之中——
“我等这一天很久了,米拉。”
嗓音低沉而缓慢,冰冷的腔调让周围的犯人陷入瞬间的怔愣——在这一刻,他们非常难以将说话的人和平日里冲他们微微傻笑的黑发年轻人联系在一起。
然而,当黑发年轻人看也不看地拎起距离他最近的那张椅子,对准米拉的脸狠狠砸下去的时候,伴随着金发少年的痛呼,和飞溅的血液,人们这才反应过来——
米拉是三号楼二十一层的人。
而眼前发生的一切,象征着……
一场即刻爆发的楼层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