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向远真的在餐厅门开三百米开外的地方就把肩上的少年放了下来,往外走了两步又不放心,回头老老实实原地蹲下,猫在一边看着地上那人静静地在地上躺尸了片刻慢吞吞地爬起来。
少年踉踉跄跄地站稳又慢吞吞地往前走了几步,下意识抬头,却在下一秒对视上一双雪地里显得异常黑亮的眼睛——
已经多久没有在绝翅馆里看见这样的眼睛了?
明亮,有神,眼中充满着别人没有的、大多数人就算曾经拥有也已经被这样肉弱强食的世界所熄灭的那束光。
少年脸上闪过一丝错愕。
这个人居然还没走,那他又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呢?为什么我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盯着那双眼睛仿佛着了迷般地看了很久,这才找回自己的思考能力,张了张嘴干裂的唇,剧烈的疼痛和味蕾上尝到的淡淡铁锈腥味儿让他恍然想起,这个人……好像就是前几天新来的两个犯人中的其中一个,也是三号楼的。
黑头发的这个虽然清秀但绝对称不上漂亮,相比起常常被高层提起的那个漂亮年轻的杀手,他不同于偏向于女性化的外貌,更加接近正常的英俊年轻男性,但是这种“英俊”又和其他楼的王权者那些人上人也不同,他的外貌完全不具有那些人拥有的凌厉与侵略性。
恍恍惚惚地看着这张脸,忽然觉得,这应该是一张最合适笑容的脸才对。
是叫阮向远对吧?是最近低层的犯人比较频繁讨论的那个,评价大多数都是负面的——偶尔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他还有些不以为然,因为在绝翅馆,低层犯人不知死活在没有人授意的情况下去接近其他楼层的高层甚至是王权者,在一般人来看,绝对是藐视本楼以及本楼王权者的不可原谅行为之一。
张张嘴,他双唇颤抖着艰难地试图跟对方说些什么,没想到,面前的黑发年轻人却脸上的表情一变,就好像是听到了什么动静,他伸长脖子紧张地往四周看了看,紧接着仿佛受了惊吓一般蹭地跳起来,手脚敏捷得就像一只感觉到了危险转身就往洞里钻的狐獴似的,一头钻进了路旁边那些茂密的树丛后面——
少年愣了愣,正莫名其妙着,忽然就听见身后传来了人说话的声音。
他回过头,发现在距离他很远的地方缓缓走来一伙人,从那身形来看,应该是MT和鹰眼才对——当那些人慢慢走近,少年原本震惊的眼中产生了一丝变化,因为他看见此时此刻正依偎在MT怀中的米拉。
刺杀了二号楼的王,最终却以三号楼王权者情人的身份活下来的少年,他的嗓子被毁了,甚至因为这个在重症看护病房里躺了整整两周,终于在前几天出院之后,立刻从二号楼转到了三号楼,他的手指因为指甲被毁,现在满满地缠满了绷带,却因为他本身白皙的皮肤,这样的绷带反而让他添加了一丝病态的妩媚。
当一行人越走越近,少年调整了一下脸上的表情,这时候,MT也看见了他,放开了怀中的米拉,那个肥胖的男人脸上的表情顿了顿后皱起眉,停止了与鹰眼的交谈,他三两步走到少年跟前——
“汤姆,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幅模样?”三号楼的王权者粗声粗气地问。
明明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应该诉苦,应该哭泣,指控米拉,或者压根就应该耍耍小性子转身离开,然而,这个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少年却猛然想起了几分钟前雪地里的那双明亮的黑色瞳眸,于是不自觉地,他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嘲讽的微笑,然后镇静地伸出还带着干涩的血液的手指,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他看见当他露出这幅表情的时候,从MT脸上有一闪而过的惊喜。
并没有因为这个肥胖的男人重新对自己提起了兴趣而感到高兴,内心除了苦涩之外,是一片缓缓上涨的无尽的嘲讽——
男人天生就是浑身上下充满着征服欲的动物,谁也跑不掉。
一旦服从,就意味着距离被淘汰进入倒计时。
余光在米拉沉默的脸上一扫而过,汤姆却在对方一瞬间变得警惕的时候,无声地冲MT摆了摆手,露出一个对方熟悉的微笑,然后转身一瘸一拐地向着食堂走去——谁知还没等他走出两步,忽然整个身体腾空,终于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近乎于无声的嘶哑惊叫,下一秒,他猜反应过来,是MT将他抱了起来,然后大步以比他快得多的速度往食堂那边走去。
在他们的身后,米拉和鹰眼沉默地对视一眼,眼底下有一颗泪痣的男人永远都是能洞悉一切般地,冲那个脸上表情并不好看的年轻少年轻笑一声,笑声中充满了戏谑,未等对方做出反应,他也抬起脚,跟上了MT的步伐。
狗血剧终于落幕,一行人的背影消失在了这条道路的尽头,空气中除却北风卷起雪尘呼啸而过时发出的空洞声响之外,别无其他声响,终于,在这样的情况保持了三十秒后,路边的一簇灌木植物沙沙地动了起来——
一名黑发年轻人从里面蹑手蹑脚地爬了出来。
拍了拍头顶上的枯叶,阮向远心里松了口气,差点又腥风血雨一把。
撇撇嘴,将手插在裤口袋里,黑发年轻人一步三晃悠地往餐厅挺进——仿佛永远都离不开的地面的脚跟踩在雪地上,伴随着他每一次吊儿郎当的晃动发出沙沙的声响,不刺耳,但却绝对不是汤姆之前认为的那样无声无息。
哼着不成调子的小曲儿,阮向远拖拖拉拉地一路来到餐厅,领到了自己的那份餐——当然底层犯人绝对不具备有将水果当成日常的权利,所有的零食只是一点儿薯条罢了,多给一些番茄酱都说明今天分餐大叔心情不错。
阮向远直接用没洗过的爪子抓起一根薯条就往嘴里塞,外脆里嫩口感不错,正当他东张西望地假装在四周看,其实余光从未离开过被MT亲自送进餐厅后厨的那个少年,直到少年在MT的带领下,慢吞吞地抓着一杯透明液体从厨房里走出来,皱着眉头喝下它,阮向远这才结束了自己的狐獴行为,缩回脑袋,抓起叉子——
然后在他的餐桌对面,一个餐盘哐地一声砸了下来!
黑发年轻人挑挑眉,正想着是谁不知死活这个时候还跑来跟他这个“被孤立的人”搭桌,一抬头就看见雷伊斯正如同一阵风一般在他的对面坐下,然后在阮向远还举着叉子发呆的时间里,雷伊斯已经手脚利索地,飞快地把自己餐盘里的胡萝卜和菠菜尽数扒拉到了满脸呆滞的黑发年轻人餐盘中,然后一边嘟囔着“公平交换”一边将黑发年轻人餐盘里的牛肉全部选走——
阮向远低头一看,餐盘里花花绿绿什么都有,除了肉。
额角青筋凸起跳了跳,他忍无可忍地抬起头:“喂!”
“干什么?”雷伊斯往嘴里塞了一块从阮向远盘子里收刮过来的牛肉,脸颊鼓起来一大块像个老鼠似的飞快咀嚼着口齿不清地文,“做出这副表情干什么,年轻人当然要多吃蔬菜才长得高——而且我好心来陪你吃饭你不是应该感谢我吗,听说你被孤立了啊,自己吃饭多无聊。”
狱警噼里啪啦一大串,那双眼睛那叫一个理直气壮,在看见自己说到“被孤立”时候对面坐着的黑发年轻人眼睛明显黯了黯,还特别没有同情心地嘻嘻嘻笑了起来,伸出爪子拍了拍他的肩:“早就跟你说了要离别栋楼的王权者远一些啊,你又不听,你看看我说对了吧?不过你放心啦,我没有那些人那么无聊,小远现在那么脆弱,正是我一举进攻的好时机啊,哈哈哈——”
强压下把面前这盘充满了蔬菜沙拉的餐盘糊到那张得意洋洋的俊脸上的冲动,阮向远面无表情地伸叉子,从雷伊斯的餐盘里飞快地把自己的牛肉扒拉回来,然后一股脑地将那些他扔过来的蔬菜连同他自己的那份蔬菜全部倒进雷伊斯的餐盘里——
狱警脸上的笑容一滞,随即大叫着“太过分啦”跳了起来,阮向远回他一个灿烂的微笑,就在这时,餐厅的大门又被推开了——
从外面走进来一个黑发年轻人十分熟悉的身影,红色的头发依旧耀眼,高大挺拔的身躯,修长的双腿和宽阔的肩,完美的倒三角体型,如果不是那张近乎于完美的英俊脸庞上此时此刻缺乏人类丰富的面部表情变化,那么雷切一定是世界上最完美的雄性生物。
“啊!瘟神来了!”很显然也注意到门口那边动静的雷伊斯的声音从阮向远头顶上飘来。
不同于以往走路慢吞吞的德行,红发王权者今天走路的速度十分之快,走过之处的犯人都忍不住发了一会儿呆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有不远处的阮向远观察到,蠢主人的脸上虽然没有多余的表情,但是那双湛蓝色的眼底,却充满着快溢出的不耐烦和无语。
目光顿了顿,阮向远若有所思地将视线投向了已经被关上的餐厅大门——
就好像是要印证他的想法似的,餐厅的大门在好不容易安静下来后立刻又被推开了,从外面以同样快速的频率冲进来的,是脖子上围着貂皮围领,漂亮的狐媚脸上尽是崩溃的馆长大人,他向着雷切的背影一路狂奔,完全放弃了馆长平日那副冷艳高贵的形象——
“雷切,你他妈今天不跟我说清楚你别想吃饭!”
餐厅里的犯人们嗤笑着看热闹般地结束交谈转过头去看这场免费的闹剧,一片混乱之中,雷伊斯凑到阮向远的耳边:“看来是雷切一不小心上了馆长之后没给钱。”
阮向远:“……”
雷伊斯宽容地拍了拍满脸无语的黑发年轻人的肩膀:“啊,不用在意,编排上司的绯闻是我们狱警平淡生活里唯一的乐趣所在。”
毛。
雷伊克和少佳怎么看都不像是有这么低级趣味的人,至于少泽,这货看见伊莱就和老鼠看见猫似的,你这幅你才是绝翅馆老大的表情这辈子也不会出现在那个大众脸上吧。
阮向远撇撇嘴,将目光重新放到雷切身上,这个时候,领完餐的红发男人已经被后面一路狂奔赶来的馆长一把抓住,稳稳当当地将被拽住的那边手手中的餐盘换到另一边只有的手上,雷切这才不急不慢地转过身来,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面瘫脸终于露出了一个清晰的不耐烦表情:“啊啊啊烦死了,你要我说什么?”
“告诉我我的鸡蛋去哪去了!”伊莱崩溃地抓着红发男人,以整个餐厅都能听见的音量时空地嚷嚷,“为什么那条蠢狗死了以后还是会有人去偷老子的鸡蛋啊啊啊啊啊啊?!!!”
“你大脑有问题吧?”被这么堂而皇之地提起痛处,雷切脸上的表情明显难看了些,“这种问题怎么可能回答你,我怎么知道!”
伊莱:“有人看见那个黑发新人小鬼曾经鬼鬼祟祟地从老子的菜园方向路过过!!”
阮向远:“咦?”
雷伊斯:“……………………黑发新人小鬼,这是在说你吧?你偷伊莱鸡蛋了?”
阮向远满脸黑线地撇了狱警一眼:“我干嘛偷他鸡蛋?”
雷伊斯一愣,随即很好骗地点点头:“说的也是哦。”
这边,雷切也各种不耐烦甩开了伊莱的爪子:“什么新人?搞清楚,我楼里几个月没来新人了……”
“怎么,二号楼是想称王吗都这样了还想要人!!”
雷切揉了揉被吼得发疼的耳朵,朝着餐厅的顶部翻了个不怎么明显的白眼:“你启蒙教育是看厕所的大叔教的吗?我的意思是,那个是三号楼的人,你抓着我问个鸟啊?”
说完,男人的目光在餐厅里环视了一周,然后,猝不及防地在男人完全没有预兆的情况下,对视上了一双直愣愣的黑色瞳眸。
雷切一愣,愣是被这目光看得不动声色地小小后腿一步。
阮向远一愣,偷窥就这么被发现大脑也跟着放空了一下下。
沉默三秒。
然后不由自主地,一个坐着的,一个站着的,一个在餐厅的这头,一个在餐厅的那头。
两人不约而同地,十分有默契地拧开脸。
伊莱:“啊啊啊啊?”
雷切吁出口长气,皱眉:“叫什么叫?”
伊莱:“那个人不是你——”
雷切:“闭嘴,你敢叫得全世界都知道试试?”
伊莱猛地闭上嘴。
随即想起他妈的老子才是馆长凭什么听你的,于是又张嘴继续吼:“为什么跟你有点关系的东西一出现老子的鸡蛋就会不见!”
雷切低下头,那双淡定的冰蓝色瞳眸盯着馆长那张抓狂的漂亮脸蛋,完全不动心地冷笑:“伊莱,你智商被狗啃了吗?”
“解释!”
“你要解释,自己去问他啊,”雷切撇撇嘴,下颚往之前那双可怕的目光的方向点了点,不情不愿地说,“自己去问,别拖上老子——喂,都说了别拖上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