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蔺效昨晚睡得并不好,人躺在床上,脑子里却全是跟沁瑶在琉璃居相处的点点滴滴,想起她柔软馨香的身子和清甜如蜜的唇,从心到身生出一股燥热,怎么也躺不住,到最后,险些到外头院子里借舞剑发泄一通,直到天亮时方勉强合了会眼。
虽然大半夜未睡,他早上起来时却甚觉神清气爽,到了青云观,不知还要等上多久,想起沁瑶自小在此长大,倍感亲切,忍不住举目四望,见观外种满松柏,绿荫森森,古意盎然,观内观外一片寂静,不闻车马喧腾。
论修行,青云观自然是个再理想不过的去处,可想起沁瑶来时不知几岁,于孩童而言,这地方到底寂寞了些,也不知她初入观时可有父母陪伴左右,练功学道时又吃了多少苦头?这般想着,心里不免对沁瑶生出浓浓的怜惜。
等到沁瑶出来,瞧见她清爽秀丽的妆扮,只觉迎面拂来一阵春风,吹得他心中悸动不止。
走到近前,目光先在沁瑶脸上凝了片刻,这才转头含笑对阿寒打招呼,“阿寒师兄。”
阿寒跟蔺效早已熟络,一向觉得他待自己客气尊重,全没有世子的架子,对他颇有好感。
此刻见蔺效态度亲切,便也憨憨一笑道:“世子,你怎么一大早便来了,昨日才从五牛山回来,今日还要跟咱们去找玉尸吗?”
“玉尸?”蔺效微讶。
沁瑶见状,顾不上难为情,先问:“方才你来,可曾遇见师父和缘觉方丈?”
蔺效神情微滞,顿了顿,道:“早上在卢国公府耽误了些时候,刚刚才到观外,不曾遇见道长。”将夏荻一节暂且隐去不提。
“那许是错过了。”沁瑶心里隐隐生出一分侥幸,师父见了蔺效,只怕又会发作一回,倒不如彼此错开,也免得横生枝节。
她耐心对蔺效解释道:“玉尸就是咱们昨日在仓恒河见到的那个阵法所压之物。”
将缘觉跟他们师徒说的玉尸来历从头到尾跟蔺效说了。
蔺效静静听完,思忖一会,刚要说话,常嵘等人不知从哪冒出来了,笑道:“世子,瞿小姐,马车已备妥,此处日头甚大,不如移步到马车上说话?”
沁瑶往他身后一看,见不远处的道路旁停着上回那辆套着千里良驹的马车,只车夫已换成了个眉目寻常的中年人,不再是魏波。
蔺效看着她,语带商量道:“你方才说要去东西两市找寻玉尸,但我听你说了来龙去脉,总觉得有些地方不通,须得从头到尾再梳理一遍,估计一时半会说不清楚,不如上车再细说。”
沁瑶想了想,点头笑道:“也好。”便跟阿寒一道上了马车,两人齐齐坐在右边窗下的长椅上。
过不一会,蔺效将座骑缰绳丢给常嵘,自己也上了车,见沁瑶身旁已坐着阿寒,没他的位置,只好到上首正中坐下。
沁瑶头一回见他坐马车,虽然马车宽敞,阿寒也在一旁,但他人高腿长,坐下后锦袍下摆覆上她的裙角,膝盖也险些抵着她的小腿,沁瑶顿时想起琉璃居的一幕,耳朵腾起红云,忙悄悄将腿向身后收回几分,避免跟他相触。
蔺效看在眼里,脸上也不免有些发烫,忙清清嗓子道:“你方才说的,我想了一下,我倒觉得,当务之急不是去东西两市漫无目的地找寻玉尸,而应该立即赶到大理寺一趟。”
沁瑶略一沉吟,瞬间明白过来,道:“你是说,我们应该直接从死在湖中的那位少年身上入手?”
“是。”蔺效想了想,“依你那日所见,那少年脖颈上有伤口,身上血液仿佛已被吸空,死因多半与湖下僵尸脱不了干系,如果玉尸已然有了金尸人选,这位少年有没有可能就是她得到的第一份投名状?”
沁瑶侧头思索,目露赞许道:“你说的极是,按理说,距离上回在玉泉山见到那怪物,已过去了七八日,可这些日子以来,长安城却不曾听说有人枉死,究其原因,要么便是玉尸挑剔金尸人选,轻易不肯受人的投名状,要么……就是还没有人肯下定决心做金尸。”
说完,恨不能有纸笔在手,将围绕五牛山僵尸发生的异事一一列于纸上,跟蔺效讨论个透彻。
默默整理了一会思路,她抬眼看向蔺效道:“不如咱们从头说起。头一则,便是半月前五牛山第一次出现僵尸,当时师父和师兄赶去驱邪,清了几日才将满山僵尸清干净。后来师父发现这些僵尸多是从山中墓穴中尸变而来的,灵力相当低微,数目却极是众多,如今想来,多半那时正好玉尸破阵而出,牵动了五牛山的山脉,这才引得群尸出动。”
蔺效听她说得头头是道,面露鼓励,笑道:“说得好,接着往下说。”
沁瑶听他话里带着几分哄小孩的意思,嗔怪地瞪他一眼,好一会才道:“再后来,便是户部的裴大人家中出现异事,先是裴夫人夜间发噩梦,渐次蔓延到全府每个人身上,人人梦中景象几乎一致,都见到状若僵尸的邪物在府中徘徊不去,而据后来无涯镜所见,证实那邪物来去守时,风雨不误,却又不曾真正伤害裴府中人——也就是这一点最让我想不通,这邪物到底在顾忌什么?既然每晚都去裴府,为何不顺便大开杀戒呢,灵力不够?还是有所顾忌?”
“莫不是对府中之人尚有所求?”蔺效疑惑地皱了皱眉,“会不会裴府这个邪物就是玉尸?”
“应该不是。”沁瑶想了一会,缓缓摇头,“一则,那玉尸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凶煞,无涯镜既然已经照见了其形,反应断不会那般平静,多半会生出极激烈的异像。二则,既然她入了裴府一干人等的梦中,煞气太盛,寻常人根本承受不住,元气难免摧折,依裴夫人等人的身体底子,少不得将养个一年半载,决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毫发无损。所以即便裴府那个是僵尸,也多半是个灵力普普的僵尸,不会是玉尸。当然,一定也跟玉尸脱不了干系就是了。只是不知为何裴府里的那几个人用无涯镜怎么都看不出端倪。”
说到这,猛然想起裴敏,心慌得几乎坐不住,忙对蔺效道:“一会从大理寺出来,我需得即刻去一趟裴府,裴大人的千金正好是我的同窗,我怕她府中有被玉尸操控之人,难保会伤害到她。”
蔺效微微愣了下,旋即道:“左右我今日休沐,无论一会你要去哪,想做些什么,我全依着你就是了。”
沁瑶又是一阵脸红。
阿寒奇道:“世子,你待阿瑶真好。”
沁瑶怕他还说出别的话,忙拿话打岔道:“至于玉泉山泉下那只僵尸,虽然我当时在水里没看得真切,但那东西手长脚长,身形高大魁梧,怎么看都像具男尸,不太可能是玉尸。”
蔺效思索:“这些僵尸行起事来似是有所指引,断不会好端端便杀到玉泉山,多半要么奔着玉泉山的某样物事,要么就奔着玉泉山的某个人去的。”
两人同时将当时山上的所有人在脑中过了一遍,细想可疑之处,隐隐想到一个人,却又觉得那实在不能作为那人与玉尸勾结的证据,对看一眼,默契地暂且先搁到一边,重新回到最后一个僵尸出没之处——南苑泽。
“照你所说,人一旦成为金尸,便有了无往不利的异能,单说玉尸,就算被佛教高僧联合起来对付,也不过被压于仓恒河下,尸身却永世不腐。推及金尸,自然也差不到哪去。也正因如此,即便成为金尸需要付出惨重代价,还是有不少人前赴后继——”
他说着,讥讽地一笑,转头看着沁瑶道:“阿瑶,在我看来,想做金尸的,多半都是些权欲熏心之人,妄图借玉尸的异能达成自己的野心,不说别人,单说’勤’朝那位派人去东瀛寻不死药的皇帝,若知道有玉尸的存在,怕不会倾尽全国之力让自己变成金尸,从此便能永垂不朽,生生世世做皇帝。”
沁瑶想起‘勤’朝异事,不得不承认蔺效说的很有道理,可她转念一想,又补充道:“这自然是一种可能,可你别忘了,这世间除了贪欲和野心,还有一种情感叫仇恨。若有人背负滔天仇恨,日日夜夜被仇恨折磨,偏不能称心如意地手刃仇人,愤怒绝望之下,难保不生出妄念,走了极端。”
蔺效头一回没对沁瑶的意见表示认可,只摇头道:“既然心怀仇恨,说明此人还有些道义情怀,怎么会为了报仇而杀害自己的挚亲?单玉尸的第一个条件就达不到,除非——”
他猛然想到一个可能,点头道:“是我想岔了,这世间有的是有血缘却无情义的所谓’挚亲’,这两者之间并不矛盾。”
“嗯。”沁瑶想到湖中那个枉死少年,面色变得沉重几分,“无论如何,玉尸既叫人惧怕,又能激起人心底最隐蔽的欲望,若不及早除去,迟早会引发腥风血雨。南苑泽的枉死者只怕还是其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