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逃脱”从我的选择余地中被排除前,我逃出了环网数据网。真是难以置信,真是奇怪地让人不安,我看见万方网正在吞噬自己。布劳恩·拉米亚眼中的万方网是一个有机体,一个有意识的生物体,与其说是城市,不如说更像一种生态系统。基本上就是这样。现在,由于远距传输连接已经终止,那些大道中的世界往自己身上折叠、塌陷,外部数据网也同时崩溃,就好像一个大帐篷突然没了撑竿、铁丝、支索或者桩柱,万方网吞噬了自己,仿佛某种贪婪的食肉动物突然发了疯——撕咬着自己的尾巴、肚子、内脏、前蹄和心脏——直到最后只剩下愚蠢的爪子,猛咬着一片空虚。
超元网依旧存在。但它现在比以前更加荒茫一片了。
未知时间、空间的黑色森林。
黑夜中的声音。
狮。
虎。
熊。
缔结的虚空震动一下,就给人类的宇宙送去单一的老套信息,仿若地震放射的波动穿越坚硬的岩石。我匆匆忙忙穿越海伯利安上方流动的超元网,忍不住笑了。那景象,就好像是上帝的模拟体厌倦了蚂蚁在自己的大脚趾上胡乱涂鸦一样。
我没有在超元网中看见上帝——或者是他们中的一个。我没有试。我自己的问题已经够多的了。
现在,环网和内核入口的黑色漩涡已经不见,如同被割掉的肿瘤从空间和时间中抹去,彻底消失,就像水面的漩涡在风暴过后平息了。
我将会被困在这里,除非我勇敢地去面对超元网。
那还不是我去做的。还不是时候。
但这是我想去的地方。在这里,在海伯利安系统、这个世界本身的可怜残迹中,数据网几乎消失不见,同时军部舰队的残骸就像太阳暴晒下的池塘尽数干涸,但是透过超元网,光阴冢正在闪耀,仿佛凝结的黑暗中的灯塔。如果远距传输器连接是黑色的漩涡,那么闪耀的光阴冢就像是散发扩散光线的白洞。
我朝它们移去。到目前为止,作为前面来的那个人,我所能做的只是出现在其他人的梦中。而现在,是时候拿出实际行动来了。
索尔等待着。
自他把自己唯一的孩子献给伯劳以来,已经过了几个小时。他已经几天几夜没吃饭、没睡觉了。风暴在他四周肆虐,平息,光阴冢光辉闪耀,隆隆作响,仿佛是失控的核反应堆,时间潮汐正以海啸般的力量鞭挞着他。但索尔紧紧抓着狮身人面像的岩石台阶,任凭这一切肆虐,他等待着。现在,他还在等待。
索尔半昏半醒,被疲劳和对自己女儿的担心连续击打,他发现自己那学者的大脑正飞速运转。
索尔·温特伯,这名历史学家兼古典学者兼哲学家,一生中绝大多数时间,职业生涯的所有时间,都是在悉心研究人类宗教行为中的伦理。宗教和伦理学并不总是——甚至并不经常是——互相一致的。宗教绝对主义,或者基要主义,或者狂暴的相对主义所要求的,经常反映了当代文化或偏见中的最糟糕部分,而不是反映一个人和上帝可以带着真正的正义感共生的系统。索尔最著名的著作最后被命名为《亚伯拉罕的难题》,这本书的销量相当可观,他自己在为学术出版社编撰书籍时,从没梦想过如此的状况。写这本书的时候,瑞秋正慢慢向梅林症的死期走进,书的内容,显而易见,是在讨论亚伯拉罕的艰难抉择,在面对上帝直接向他下达献祭亲生儿子的命令时,到底是服从,还是违抗呢?
索尔在书中写道,原始时代需要原始的服从,稍后的世代进化到某个时刻,在这一时刻父母们将自己献祭——就好像染污旧地历史的烤炉中的黑夜——而当前世代必须拒绝任何要求牺牲的命令。索尔写道,不管上帝现在在人类意识中以何种形式存在——不论是复仇主义者下意识的简单显灵,还是在哲学或者伦理学进化上的更有意识的尝试——人类都不再同意以上帝之名做出献祭。牺牲,以及对牺牲做出的服从,是在用鲜血书写人类的历史。
然而几小时前,很久之前,索尔·温特伯却将自己唯一的孩子交给了那个代表死亡的怪物。
好几年来,在他梦中出现的声音命令他那么做。好几年来,索尔都拒绝那么做。但最终,他还是同意了,因为现在已经没有时间,没有任何希望了,他也明白了这几年来在他和萨莱梦中出现的声音不是上帝的,也不是和伯劳站在同一阵线的某种黑暗势力的。
那是他们女儿的声音。
这突然的醍醐灌顶,超越了索尔·温特伯的痛苦和悲伤,他彻然大悟,为什么亚伯拉罕会同意上帝的命令,要他献祭他的儿子以撒。
这不是服从。
更不是爱上帝胜于爱自己的儿子。
亚伯拉罕在试验上帝。
上帝在最后时刻拒绝了牺牲,阻止匕首的刺下,他也由此赢得了人心——在亚伯拉罕的眼中,在他子孙后代的心目中——他成为了亚伯拉罕的上帝。
索尔哆嗦着,他想到,亚伯拉罕完全没有装腔作势,完全没有伪装自己的意愿,假装要牺牲自己的孩子,正是如此,才帮助打造出伟大神祗和人类之间的纽带。亚伯拉罕打内心知道他会杀死自己的儿子。而上帝,不管它拥有什么样的形态,必须明白亚伯拉罕的决心,必须感觉到其中的悲痛,对于亚伯拉罕来说,他即将毁灭的是这个宇宙中最为珍贵的东西。
亚伯拉罕来这儿不是为了献祭,而是为了明确了解,这个上帝是不是一个可以信赖和服从的神祗。除此以外,没有其它试验可以测试出。
狮身人面像似乎在时间的风暴海洋中上下翻腾起伏,索尔紧紧抓着岩石台阶,他想,那为什么要重复这一试验呢?对人类来说,这其中隐含着什么可怕的即将到来的新启示呢?
然后索尔明白了——他想到了年轻的布劳恩告诉他的话,他想到了朝圣旅途中分享的故事,他想到了过去几周自己的个人发现——机械终极智能,不管它是什么东西,它所作的努力就是要冲洗出失踪的人类神格的移情实体,但这了无用处。索尔已经看不见悬崖顶上的荆棘树,也看不见它的金属树枝和受苦受难的广大民众,但他现在清清楚楚地明白,那东西和伯劳一样都是有机的机器——是在宇宙间传播痛苦的工具,用以逼迫人类的神格部分作出回应,让他现身。
如果上帝进化了(索尔确信上帝肯定会),那么,肯定是朝移情进化而去——朝苦难的共感进化,而不是朝力量和统治进化。但朝圣者看到的可怕之树——可怜的马丁·塞利纳斯就是上面的牺牲品之一——并不能召唤失踪的神力。
索尔现在意识到,不管机器之神拥有什么形态,它很有见识,知道移情是对其他人痛苦的反应,但是这一终极智能也太过愚蠢,不明白移情——按照人类和人类的终极智能的说法——不仅仅如此。移情和爱不可分割,也同样难以理解。机器终极智能永远也不会懂——甚至无法用它来引诱人类终极智能的那部分,正是那一部分在遥远的未来厌倦了战争。
爱,这最为平常的东西,宗教动机中最为陈腐的东西,它拥有极为强大的力量——现在索尔明白了——它的力量甚至比强力核武器、弱力核武器、电磁或者重力还要大。爱是另一种力量,索尔意识到。缔结的虚空,如同亚量子般不可捉摸,将信息在一个个光子间传递,它恰恰就是爱。
但是,爱——简单、平庸的爱——能够解释这所谓的人类本性吗?科学家为了研究这些人类本性,已经齐齐摇了七个多世纪的脑袋了。它能够解释每一个巧合的无限之弦呢?那些无限之弦引发了一个宇宙,这个宇宙正好拥有合适数量的维度,正好拥有正确的电子校正值,正好有精确的重力规则,正好有合适年龄的恒星,正好拥有完美昀前生态系统,然后创造出完美的病毒,它们正好变成合适的DNA,总而言之,这一系列的巧合,在精确度和正确性上非常荒谬,违抗了逻辑,违抗了协定,甚至违抗了宗教诠释。爱?
七个世纪以来,由于大一统理论、超弦后量子物理学和内核给予的宇宙诠释论(这个理论认为宇宙是独立的,无限的,没有大爆炸奇点或者相应的终点)的存在,几乎已经把上帝的角色——早期的人神同形同性论或者复杂的后爱因斯坦论——给抹去了,甚至抹去了看护者角色,或者造化前的规则创造者角色。现代宇宙,就机器和人类所理解的,不需要什么创造者,说实话,也不允许什么创造者。它的规则很少会允许小修小补,更不会允许什么大修大改。它没有开始,也不会结束,它超越了扩张和收缩的循环,一如旧地定期、自我调节的四季。那里没有爱的容身之地。
看样子,亚伯拉罕献祭出自己的孩子,是在测试一个幻影。
看样子,索尔带着自己垂死的爱女,历经千辛穿过几百光年,却是在回应子虚乌有。
但现在,狮身人面像蒙蒙出现在他的头顶,旭日的第一缕阳光将海伯利安的天空照得惨白,索尔意识到,他是对着一个比伯劳的恐惧或者痛苦的领地更为基础、更有说服力的力量作出了回应。如果他是对的——他不知道,但他感觉上是这样——那么爱就像是重力、物质、反物质一样,连接进了宇宙结构中。对于某个上帝来说,它的确有容身之地,不是在屏障间的网络里,不是在大道上的奇点裂缝中,也不是在万物网之前、之外的某处……而是在万物的实质之中。同宇宙一样进化。同宇宙的可学习部分一样学习。同人类一样爱。
索尔抬起膝,站起身。时间潮汐的风暴似乎略微平息了,虽然前九十九次他都失败了,但他觉得还可以再试一试,看看能否进入墓冢。
璀璨的光线依旧从里面射出,伯劳就是从那里现身,带走自己的女儿并在里面消失的。但现在,随着清晨慢慢到来,天空渐渐变亮,满天繁星正在消失。
索尔爬上台阶。
他回忆起在巴纳之域的故居,瑞秋——当时她才十岁——曾企图爬上镇上最高的榆树,离顶端还有五米远的距离时,却掉了下来。索尔闻讯一头冲向医疗中心,发现孩子飘浮在恢复性营养液中,经受着痛苦:一片肺叶被刺穿,一条腿和两根肋骨摔断,下巴断裂,还有无数割伤和瘀肿。她朝他微笑,翘起大拇指,张开缝了许多针的下颚说道:“下次我一定能成功!”
那晚,瑞秋进入梦乡时,索尔和萨莱坐在医疗中心内。他们等待着清晨的来临。索尔整夜都握着妻子的手。
现在,他也在等待。
从狮身人面像敞开的入口中涌出阵阵时间潮汐,依旧将索尔拒之门外,仿佛不屈不挠的暴风,他倚靠着他们,就像一尊固定不动的石雕矗立在五米外,等待着,眯眼望进那炫目之光。
他抬起头,看见一艘正在降落的太空飞船的聚变火焰划过黎明前的天空,但他并没有朝后退却。他转过头,听见飞船着陆的声音,看见三个人影走了出来,但他还是没有后退。他回过头,听见山谷深处传出的另一些声音、喊叫,扫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好似消防员一样扛着另一个人,从翡翠茔对面朝他走来,但他依旧没有后退。
所有这些都和他的孩子无关。他在等瑞秋回来。
即便没有数据网,我的人格也很容易就进入包围了海伯利安的醇厚的缔结的虚空之汤。当下我立即的反应是想拜见将要成为那个人的人,但是,虽然那人的光辉统治着超元网,我还没有做好准备。我,毕竟,是小小的约翰·济慈,而非施洗约翰。
狮身人面像——一个仿造真实生物创造的墓冢,未来的几个世纪都不会有基因工程师把它创造出来——是个时间能量的大漩涡。在我扩延的视野中,能看到好几座狮身人面像:一座逆熵场墓冢,载着伯劳这货物逆时间而来,就像某种密封的集装箱,里面装着致命的细菌;一座活跃的、多变的狮身人面像(就是它感染了瑞秋·温特伯),带着它最初的成就,打开了时间的大门;还有一座已经打开了的狮身人面像,正再一次顺着时间移动。最后那座狮身人面像是扇光线璀璨的大门,它的光耀仅次于将要成为那个人的人,用它那超元网的大营火照亮了海伯利安。
我向这光芒之地降去,正好目睹了索尔·温特伯把他的女儿献给伯劳。
即便我来得早一点,我也无法干预这件事。即便我能,我也不会那么做。所有超越理性的世界都仰赖这一举动。
但我静静等在狮身人面像中,等着伯劳抱着它那柔弱的货物从旁经过。现在我能看见那孩子了。她仅有几秒钟存活时间了,浑身布满污痕,湿漉漉、皱巴巴的。正嚎啕大哭着。按照我独身的旧日看法和沉思诗人的态度,我发现自己很难理解这痛哭着的难看孩子对他父亲和这宇宙造成的吸引力。
但是,那孩子的血肉之躯——尽管这新生之体是多么的不漂亮——被伯劳的刀刃之爪抓着,也让我内心躁动不安起来。
伯劳迈了三步,走进狮身人面像,把它和孩子推前了几个小时。就在入口那边,时间长河猛然加速。如果我不马上做点什么,就太迟了——伯劳将会使用这传送门带着孩子离开,去到它想要去的遥远未来的黑洞之中。
一些景象不由自主地出现在我的脑海中——蜘蛛吸干它们牺牲品的体液,掘土蜂将它们自己的幼虫埋在猎物的麻痹躯体内,那是孵化和食物的最佳源泉。
我必须行动,但比起在内核,我在这更加没有可靠的实体。伯劳从我身体中一穿而过,就好像我是个无形的全息像一样。在这,我的模拟体人格派不上一点用场,毫无武装,毫无实质,仿佛一小缕沼气。
但是沼气是没有脑子的,而约翰·济慈有。
伯劳又迈了两步,索尔和外面的其他人又远离了几个小时。我看见伯劳的解剖刀手指切进不断哭喊的婴儿的皮肤中,渗出点点鲜血。
见鬼去吧。
外面,狮身人面像宽阔的岩石门廊已经被流进墓冢的时间能量淹没,门廊中躺着背包、毯子、废弃的食品容器,还有索尔和其他朝圣者丢弃在那的所有零碎物件。
包括一个莫比斯立方体。
箱子在圣徒的巨树之舰“伊戈德拉希尔”上被八级的密蔽场密封,当时,巨树的忠诚之音海特·马斯蒂恩刚准备好漫长的旅途。箱子里装着一只尔格——有时人们管它们叫绑缚者——那是一种小型生物,按人类的标准来看,它们并不聪明,但它们在遥远的星星上进化,并发展出了极棒的能力,可以控制极其强大的力场,甚至比人们所知的机器还要本领高强。
数世数代以来,圣徒和驱逐者一直在和此生物交流。圣徒在他们漂亮但毫无遮蔽的巨树之舰上,使用尔格来控制剩余的能量。
海特·马斯蒂恩带着这生物跨越几百光年,来完成圣徒和末日赎罪教会达成的约定——帮助驾驶伯劳的荆棘树。马斯蒂恩虽然见到了伯劳和刑罚之树,却没办法履行契约。后来他死了。
但莫比斯立方体还在。我能看见尔格,它就像时间潮水中的一个被束缚的红色能量球。
外面,透过黑暗的门帘,我能隐隐约约看见索尔·温特伯——一个悲痛的滑稽身影,由于狮身人面像时间场对面的虚幻时间洪流的作用,看上去就像是加速放映的无声电影中的人物——但莫比斯立方体就躺在狮身人面像的领土内。
瑞秋哭喊着,哪怕身为新生儿,她的声音竞也充满了恐惧。害怕坠亡。害怕痛苦。害怕分离。
伯劳又迈了一步,外面那些人又失去一个小时。
对伯劳来说,我是不存在的。但是说到能量场,即便是内核模拟体也能碰触。我取消掉莫比斯立方体的密蔽场。释放了尔格。
圣徒给予尔格电磁辐射、,编码脉冲和辐射的简单酬劳,同时也让此生物为他们效劳……这主要是通过一种近乎神秘的联系方式,只有兄弟会和少数几个驱逐者异族知道如何做。科学家称之为拙劣的心灵感应。事实上,它差不多是纯粹的移情。
伯劳又迈了一步,跨进敞开的传送门,向未来走去。瑞秋极力哭喊,只有那些新降生到宇宙的人才能聚集到如此的力气。
尔格迅速膨胀,马上明白,它与我的人格合为一体。约翰·济慈重获形体。
我飞快地迈出五步,跨到伯劳跟前,从它手中抢回孩子,然后朝后退去。我将孩子抱在怀里,捧着她泪汪汪的脑袋,将它枕在自己的脸上,即便在狮身人面像的能量漩涡中,我也能闻到婴儿的新生气息。
伯劳惊异地旋过身。四臂大展,刀刃咔嗒一声张开,红眼盯在我的身上。但是怪物离传送门实在是太近。它没有动弹一下,但却被风暴般急速抽干的时间流席卷而去。怪物那蒸汽铲似的下巴大张着,钢铁之牙啮咬着,但已经没进了漩涡中,成了远方的小点。一个小东西。
我转身朝出口迈去,但那门实在是远在天涯。尔格迅速枯竭的能量可以让我走到那儿,拉着我逆流而上,但这是在没有瑞秋的情况下。带着另一个活物抵御着这样的能量,即便是有尔格助一臂之力,我也没法办到。
孩子在哭。我温柔地摇晃着她,在她温暖的耳朵边轻声念叨着无意义的打油诗。
如果我们无法回去,也无法向前,我们就在这等一会。也许有人会出现。
马丁·塞利纳斯睁大眼睛,布劳恩·拉米亚迅速转身,她看见伯劳正飘浮在半空中,就在她身后的上面。
“乖乖!”布劳恩小声说道,叹为观止。
伯劳圣殿中,一列列昏睡者的躯体朝远处退去,没人黑暗之中。除了马丁·塞利纳斯,其余所有人仍然通过搏动的脐带连接着荆棘树,机器终极智能,还有天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似乎是想要显示自己的神通广大,伯劳停止了攀爬,它张开四臂,凭空朝上升了三米,悬浮在那儿,就停在布劳恩蹲着的岩石台阶的五米之外。
“快做点啥,”塞利纳斯低声说道。诗人不再和神经分流器的脐带相连,但他还是虚弱地抬不起头。
“你有什么主意?”布劳恩问,无畏的言辞稍稍被声音中的一丝颤抖毁灭。
“相信。”从他们下面传来某人的声音。布劳恩转身朝下面望去。
有个女人远远地站在下面。是布劳恩在卡萨德的墓冢中看见的女人。莫尼塔。
“救命!”布劳恩喊道。
“相信。”莫尼塔说完,便消失了。伯劳没有分神。它垂下四手,朝前走来,似乎不是走在空气上,而是走在坚硬的石头上。
“该死。”布劳恩喃喃自语。
“又来了,”马丁·塞利纳斯喘息道,“刚出虎口,又人狼窝。”
“闭嘴,”布劳恩说。然后,好像是在自言自语,“相信什么?相信谁?”
“相信该死的伯劳把我们宰了,把我们俩人都串在那该死的树上,”塞利纳斯喘息着。他挣扎着抓住布劳恩的胳膊,“布劳恩,要是重新回到树上,还不如死了的好。”
布劳恩稍稍碰了碰他的手,站起身,面对着五米外的伯劳,他们之间空无一物。
相信?布劳恩抬起腿向前探去,感觉踏上了一片虚无,她短暂地闭上双眼,然后,感觉到自己的脚似乎碰到了坚硬的台阶,便又睁开眼睛。她睁开双眼。
脚下,除了空气,别无它物。
相信?布劳恩把重心移到前脚,踏了上去,稍微摇晃了片刻,最后把另一条腿也挪了过来。
她和伯劳面对面站着,岩石地板距离脚下十米。怪物张开四臂,似乎在咧着嘴朝她微笑。它的甲壳在昏暗的光线下发出暗淡的光泽。红色的眼睛炯炯如日。
相信?布劳恩感觉到肾上腺素奔腾潮涌,她在无形的台阶上迈步向前,越走越高,慢慢进入伯劳的怀抱。
就在怪物把她拥进怀里,拥进金属胸脯上长出的弯曲利刃,拥进张开的下巴和一排排钢铁之牙时,她感觉到手指之刃切进了组织和皮肤。但是布劳恩依旧稳稳地站在稀薄的空气上,她朝前探去,将自己未受伤的手平摊在伯劳的胸脯上,感受到冰冷的甲壳,同时也感觉到一股能量暖流从她身体中倾泻而出,贯穿全身。
刀刃在刚刚切进皮肤时,就马上停了下来。伯劳被冻住了,就好像包围着他们的时间能量流突然凝结成了一大块琥珀。
布劳恩把手摊开在怪物宽阔的胸膛前,用力推。
伯劳完全冻在了原地,已经变得脆弱不堪,金属的光泽慢慢蜕变,被水晶的透明光亮和玻璃的明亮光辉所取代。
布劳恩站在空气上,被伯劳那三米高的玻璃雕塑所拥抱。胸膛内,在心脏的位置上,有只仿若黑色大飞蛾的东西在颤动,对着玻璃扑扇着乌黑的翅膀。
布劳恩深吸一口气,然后又推了一把。伯劳沿着和她共有的无形平台朝后滑去,摇晃了一下,最后一头坠倒。布劳恩在环绕的手臂中缩下身子,但依旧锋利的手指之刃抓住她的外衣,随着怪物的坠落而被撕扯,她听见并感觉到衣服被扯裂了。接着,她也摇晃着,挥舞着好使的手臂以求平衡,而玻璃伯劳在半空中转了540度,最后坠向地面,碎成无数参差不齐的碎片。
布劳恩回转身,栽倒在看不见的狭小通道上,朝马丁·塞利纳斯爬去。
爬到最后半米时,她的信心突然消失,无形的支撑物兀然不见,她重重地朝下摔去,撞到岩石台阶边缘,扭动脚踝,抓住塞利纳斯的膝盖,这才没让自己掉下去。
肩膀、断掉的手腕、扭断的脚踝、撕裂的手掌和膝盖让她感到无比剧痛,她咒骂着,把自己挪到塞利纳斯身边的安全之地。
“自打我走后,肯定发生了什么咄咄怪事,”马丁·塞利纳斯嘶哑地说道,“我们现在可以走了吗?还是你打算再来一遍,显摆你的轻功?”
“闭嘴。”布劳恩的声音颤抖着。两个字听上去甚至有些深情。
她休息了一会,然后她发现,想要扶着依旧虚弱不堪的诗人走下台阶,穿越伯劳圣殿撒满玻璃屑的地面,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使用消防员背负法。走到人口时,诗人在布劳恩背上无礼地捶打道:“比利王和其他人怎么办?”
“以后再说,”布劳恩气喘吁吁,走出墓冢,进入黎明前的光亮之下。
布劳恩步履蹒跚地走过山谷的三分之二,塞利纳斯懒洋洋地垂在她的肩膀上,就像一大坨柔软的衣服,突然诗人问道:“布劳恩,你还怀着身孕吗?”
“对。”她回道,祈祷着,希望在这一天的折腾之后,孩子依旧完好。
“想要我背你吗?”
“闭嘴。”她一面说,一面沿着翡翠茔旁的小路朝前走。
“快瞧。”马丁·塞利纳斯说道,他垂在她的肩上,脑袋几乎已经朝下,但还是扭动着指着前面。
在清晨的光亮下,布劳恩看见领事那架乌黑太空飞船屹立在山谷入口的高地上。但诗人指的并不是那边。
索尔·温特伯站在狮身人面像入口的眩光之中,呈现出身影。他高举着双臂。
谁或什么东西,正从眩光之中走出。
索尔先看到了她。光和流体时间的洪流从狮身人面像中涌出,一个身影在其中现身。他看见,是个女人,她在璀璨的入口中显出侧影。一个女人抱着什么东西。
一个女人抱着一个孩子。
他的女儿瑞秋出现了——健康、年轻的瑞秋,他上一次见到这个年纪的瑞秋,是她离开去一个某个叫海伯利安的世界,去完成她的博士论文。二十四五岁的瑞秋,也许大了一点点。但就是瑞秋,毋庸置疑,长着金褐色头发的瑞秋,依然很短,在额前分开,双颊一如既往桃红一片,带着某种新的狂喜,笑容温情脉脉,几乎带着颤抖,眼睛——大大的绿色眼睛,缀满了褐色的小点——紧紧盯着索尔。
瑞秋抱着瑞秋!小孩的脸枕在年轻女子的肩膀上,扭动着身子,似乎不知道该不该接着哭,两只小手一张一合。
索尔站在那儿,目瞪口呆。他想要说话,可什么也说不出来,他又试了试。“瑞秋?”
“爸爸。”年轻女子说道,走向前,一只手抱着孩子,微微转过身,以防压到孩子,另一只手揽住了学者。
索尔亲了亲自己长大成人的女儿,抱住她,闻着她清香的头发,感受着她的真实存在感,然后从她手中抱起孩子,举到自己的脖子和肩膀上,同时感受到新生儿传递过来的战栗,她吸了口气,大哭起来。他带到海伯利安的瑞秋安然躺在自己的怀抱中,非常小,红色的脸庞皱巴巴的,她睁着四处游移的眼睛,试图定睛在父亲的脸上。索尔捧着她的小脑袋,将她举得更近,稍稍审视了那张小脸,最后转身面对着年轻女子。
“她是不是……”
“她的年龄更替已经正常,”女儿说。她身穿一件既像法泡又像礼袍的柔软材质的褐色衣服。索尔摇摇头,盯着她,眼前的女子笑了,他注意到她嘴角右下方的小酒窝,怀里的小孩在同样的地方也有一个小酒窝。
他又摇了摇头。“这……这怎么可能发生呢?”
“这不会持续很久。”瑞秋说。
索尔凑向前,再一次亲了亲长大成人的爱女的脸颊。他发现自己在哭,但他不想松手擦去两行眼泪。长大的瑞秋好像明白了他的心思,温柔地用手背擦了擦他的脸颊。
身下的台阶上有什么响声,索尔回头一看,发现从飞船那跑来的三个男人正站在那儿,由于快跑而脸面绯红,布劳恩·拉米亚扶着诗人塞利纳斯坐在一块白色的栏杆石上。
领事和西奥·雷恩仰头望着他们。
“瑞秋……”美利欧·阿朗德淄低声细语,热泪盈眶。
“瑞秋?”马丁·塞利纳斯说道,皱着眉,朝布劳恩·拉米亚瞥了一眼。
布劳恩正半张着嘴凝视着。“莫尼塔,”她一面说,一面指着她,她意识到自己正在指着她,于是放下手。“你是莫尼塔。卡萨德的……莫尼塔。”
瑞秋点点头,笑容退去。“我在这只能待一两分钟,”她说,“有好多东西要跟你们说。”
“不,”索尔说,他抓住成年的女儿的手,“你不能走。我要你和我在一起。”
瑞秋又笑了。“爸爸,我会和你在一起的,”她柔声道,举起另一只手,摸了摸小孩的脑袋,“但我们俩……只有一个能……而她更需要你。”她转身面对着下面的那群人,“你们大家都请听我说。”
旭日初升,阳光触到诗人之城的倾圮建筑,触摸到领事的飞船,触摸到西方的悬崖,触摸到高耸的光阴冢。与此同时,瑞秋开始了她简略的吊人胃口的故事——被选中在未来长大,那时,在内核孕育的终极智能和人类之神间展开了最后的狂暴战争。她说,那是一个充满了可怕和奇妙神秘之事的未来,人类蔓延到了整个星系,开始向另一些地方旅行。
“其它星系?”西奥·雷恩问。
“其它世界。”瑞秋笑道。
“卡萨德上校认识你,他称你为莫尼塔。”马丁·塞利纳斯说。
“他将会认识我,将会把我称作莫尼塔,”瑞秋说,眼睛湿润了,“我已经目睹了他的死亡,并陪伴着他的墓冢来到过去。我知道,我的一部分任务是要和这名传说中赫赫有名的战士相遇,并引领他向前来到最终的战役。但我还没有真正地和他相遇。”她望着山谷对面的水晶独碑。“莫尼塔,”她沉吟道,“在拉丁语中是‘谏告者’的意思。很相称。我会让他在‘莫尼塔’和‘尼莫瑟尼’间作选择。尼莫瑟尼——就是‘记忆’。”
索尔一直抓着自己女儿的手。到现在他也没有松手。“你是在和光阴冢一起逆时间旅行么?为什么?怎么做的?”
瑞秋抬起头,从远处悬崖折射的光线将她的脸涂成一片暖色。“这是我的使命。爸爸。我的职责。他们给了我控制伯劳的方法。只有我……准备好了。”
索尔将小孩举得更高了。她从睡梦中惊醒,吐了个口水泡泡,小脸蛋埋进父亲暖和的脖子里,小拳头紧紧蜷着,靠在他的衬衣上。
“准备好,”索尔说,“你是说梅林症吗?”
“对。”瑞秋说。
索尔摇摇头。“可你并不是在未来的某个神秘世界长大的啊。你出生在巴纳之域克罗佛,你是在那里的大学镇上的费提戈大街长大的。你……”他顿住了。
瑞秋点点头。“但她将会在那儿……长大。爸爸,对不起。我必须走了,”她松脱手,走下台阶,稍稍摸了摸美利欧·阿朗德淄的脸。“我很抱歉给你带来了痛苦的回忆,”她柔声对惊呆的考古学家说道,“对我来说,这完全是另一种生活。”
阿朗德淄眨眨眼,抓着她的手,贴着自己的脸,不想放手。
“你结婚了吗?”瑞秋轻轻道,“有孩子吗?”
阿朗德淄点点头,另外一只手动了动,似乎要从口袋中掏出自己妻子和长大的孩子的照片,但他没再动,只是又点点头。
瑞秋笑了笑,在他脸上很快地亲了一下,然后走回台阶上。天空被旭日照得富丽堂皇,但是狮身人面像的入口更加明亮。
“爸爸,”她说,“我爱你。”
索尔张嘴想要说话,他清清嗓子。“我……我怎么才能……在那与你汇合?”
瑞秋指了指狮身人面像敞开的入口。“对某些人来说,这将是通向我所说的未来的入口。但是,爸爸……”她顿了顿,“这将意味着,你得再一次抚养我长大。意味着第三次经受我的童年。没有父母亲想要这么做的。”
索尔笑了。“瑞秋,没有父母亲会拒绝这么做。”他换了只手抱睡着的孩子。再次摇摇头。“会不会有一个时间……你们两人……?”
“再次共存吗?”瑞秋微笑着,“不。我现在走的是另一条道。你想象不出,我费了多大的劲,才让悖论部同意这次会见。”
“悖论部?”索尔说。
瑞秋深吸了一口气。她正朝后退去,直到他俩伸开双手也只能指尖碰到指尖。“我得走了,爸爸。”
“我……”他看了看孩子,“我们在那儿是孤单两人吗?”
瑞秋满脸笑容,那笑声是多么的熟悉,仿佛一只温暖的手包着索尔的心。“哦不,”她说,“不是只有你们俩。那儿有非常奇妙的人。有非常奇妙的事情可以学,可以做。非常奇妙的地方可以看……”她环顾左右,“那些地方,我们在最狂野的梦境中都没有梦见过。不,爸爸,你不会孤单。而且还有我在那里,十几岁的笨拙,年少的轻狂。”她向后退去,手指滑离了索尔。
“爸爸,你可以等一会儿再进来,”她叫道,背身踏进璀璨之中,“不疼,但一旦你进来,就不能再回来了。”
“瑞秋,等等。”索尔说。
她的女儿慢慢朝后退,长长的袍子在岩石间飘扬,最后那光完全将她包住。她举起一只胳膊。“再见,金丝燕!”她叫道。
索尔也举起一只手。“再见……小雨燕。”
长大的瑞秋消失在了光线之中。
婴孩醒了,大哭起来。
一个多小时后,索尔和其他人回到狮身人面像前。他们刚去了领事的飞船,给布劳恩和马丁·塞利纳斯的伤口作了下护理,吃了点东西,给索尔和孩子准备了旅行用品。
“也许跟迈进一个远距传送门差不多。就为了这个而打包,感觉真是傻透了,”索尔说,“但不管未来是多么的神奇,如果那里没有奶包和一次性尿布,那我们就有麻烦了。”
领事微笑着,轻拍着放在台阶上鼓鼓囊囊的背包。“这些东西会让你和小孩安然度过头两个星期。到时如果你还没有找到尿布的话,那就到瑞秋提到的另外的世界看看。”
索尔摇摇头。“真会这样?”
“等几天或者几星期再走,”美利欧·阿朗德淄说,“在事情理出个头绪之前,跟我们在一起。没什么急的。未来总会在那儿。”
索尔挠挠胡子,同时用飞船制造的奶包给小孩喂食。“我们完全不知道传送门会不会失效,”他说,“除此之外,我怕我会打退堂鼓。我实在是太老,都无力再将孩子抚养长大……尤其是这样的一个异乡异客的情况。”
阿朗德淄将自己强有力的手搭在索尔的肩膀上。“让我和你一起去。我对那个地方实在是好奇死了。”
索尔笑了笑,伸出手,用力和阿朗德淄握了握。“谢谢,我的朋友。但你在……复兴之矢……还有妻子和孩子……他们正等着你回家。你有自己的责任。”
阿朗德淄点点头,仰望天空。“如果我们能回家。”
“我们能回家,”领事平静地说道,“即便环网已经永远消失,老式的霍金驱动飞船还是依旧能用。美利欧,那仅仅是几年的时间债,但是你会回家的。”
索尔点点头,喂完孩子,将一条干净的尿布搭到肩上,然后拍了拍她的后背。他朝围着的这一小圈人扫视了一番,“我们都有自己的责任。”他和马丁·塞利纳斯握了握手。诗人拒绝爬进营养恢复槽中,也拒绝通过手术除掉神经分流器。“这些东西我早就有了。”他当时说。
“你还会继续写诗吗?”索尔问他。
塞利纳斯摇摇头。“我在树上时,已经把它写完了,”他说,“而且,索尔,我还发现了另外一些东西。”
学者挑挑眉头。
“我终于明白,诗人不是上帝,但是如果真有上帝……或者类似于上帝的东西……那他就是个诗人。而且是个失败的诗人。”
婴孩打起嗝来。
马丁·塞利纳斯微笑着,和索尔最后一次握了握手。“温特伯,去那儿好好骂他们一顿。告诉他们,你是他们爷爷的爷爷的爷爷。如果他们做坏事,你就抽他们的屁股。”
索尔点点头,沿着队伍走到布劳恩·拉米亚跟前。“我看见你和飞船的医疗终端在讨论什么,”他说,“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子都没事吧?”
布劳恩笑脸盈盈。“一切顺利。”
“是男孩还是女孩?”
“女孩。”
索尔亲了亲她的脸颊。布劳恩摸了摸他的胡子,转过脸,不让他看见自己的泪水,对从前的私人侦探来说,这是不合身份的。
“女孩会很让你操心,”他说,他将瑞秋的手指从他的胡子和布劳恩的卷发上松开。“要是你的是男孩,我想跟你交换。”
“好的。”布劳恩说,然后朝后让开。
他和领事、西奥、美利欧最后一次握了握手,把婴儿给布劳恩抱着,扛起背包,然后又接过瑞秋。“如果这扇门不起作用,让我在狮身人面像里转悠到死,那可真他妈虎头蛇尾了。”他说。
领事斜视着闪光的人口。“会起作用的。但到底是怎么起的,我就不知道了。我觉得那不是任何一种远距传输器。”
“是远时传输器。”塞利纳斯大胆插嘴道,举起胳膊抵挡布劳恩的拳头。诗人退后一步,耸耸肩。“索尔,要是它依旧起作用的话,我觉得你在那不会是孤独一人。数千人会跟你汇合。”
“如果悖论部同意的话,”索尔说,捋着胡须,当他的思绪飞向别处时,他总会这样。他眨眨眼,把背包和小孩换了换位置,朝前走去。这一次,敞开人口发出的力场终于让他迈了进去。
“再见,各位!”他喊道,“苍天在上,这一切都不是白费,对不?”他转身进入光芒之中,然后他和孩子都不见了。
沉默在空寂中蔓延,过了几分钟,领事开口了,他的声音有点局促不安。“大家去不去飞船?”
“把升降梯降下来,让我们其余人上去,”马丁·塞利纳斯说,“拉米亚女士可以在空气上行走。”
布劳恩瞪着小巧的诗人。
“你觉得这事是莫尼塔安排的?”阿朗德淄问,布劳恩先前说过这个。
“肯定是,”布劳恩说,“未来科学,或是其他什么。”
“啊,对,”马丁·塞利纳斯叹息道,“未来科学……这熟悉的短语来自那些害羞地不敢成为迷信的东西。亲爱的,换句话说,你拥有这个迄今为止无人使用过的本领——飘浮,还能将怪物变成易碎的玻璃妖怪。”
“闭嘴。”布劳恩说,现在声音中没有了温情的低音。她扭头朝后看去。“谁说另一个伯劳会不会随时出现呢?”
“对啊,”领事赞同道,“我怀疑,我们总会碰到伯劳,或是听到伯劳的传闻。”
西奥·雷恩,他总是因为争吵而感到不自在,现在清清嗓子,说道:“看看我在狮身人面像边上的行李堆里发现了什么。”他拿起一把三弦乐器,有个长琴颈,三角形的琴体上画着一个明亮的图案。“吉他?”
“巴拉莱卡,”布劳恩说,“是霍伊特神父的。”
领事接过乐器,拨弄着琴弦。“你知道这首歌么?”他弹奏了几个音符。
“《小骚货莉妲做爱歌》?”马丁·塞利纳斯大胆说道。
领事摇摇头,继续弹了几段旋律。
“是首老歌吧?”布劳恩猜。
“《彩虹彼端之地》。”美利欧·阿朗德淄说。
“肯定是我这时代之前的歌。”西奥·雷恩说,领事弹奏着,他频频点头。
“是所有人的时代之前,”领事说,“快来,我们一面走,一面学歌词。”
一行人在烈日下行走,唱着歌,偶尔跑调,忘记歌词,然后重又唱起,一面唱,一面上坡来到等待着的飞船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