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蒲叶给自己沏了一壶茶,抬眸问老神在在坐着的顾昀析:“你的身份,准备什么时候告诉瑶瑶?”
顾昀析用手指轻敲了敲茶盏,眸色晦暗,“等她有所察觉了再说。”
“瑶瑶好哄。”
蒲叶摇头,“我就怕这层窗户纸捅破,扶桑会更钻牛角尖。”
说起这个,他越发纳闷:“好好的人,明明落渺死时,他看着虽也伤心,但不至于这般无理取闹,怎么现在年纪越大,反而越看不开了。”
“不管他。”
顾昀析现在对这个名字没什么好感,他本就是极淡漠凉薄之人,扶桑屡不听劝,甚至打上余瑶的主意,已让他心生火气。
“许多事早已定下,落渺自己熬不过去,就算我为天道,也有制衡,六道运转,该有规矩和秩序。”
蒲叶叹息:“道理是这个道理,可你罔顾常理,施用禁术将余瑶救出,也是事实,原本,你宠瑶瑶,也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可偏偏,又有个落渺。”
“我才回来就遇上和九重天开战这事,还没好好问过你,到底是如何想的。”
“财神该如何,落渺又该如何?”
顾昀析对他的态度,比扶桑等人好上不少,因此他说的有些话,也会认真地回答一两句。
“不是我想如何,就能如何,六界诸神之事,如今都归另一半天道管,我现身在红尘,并不能过多干涉,除非有一日,身死道消,回归大道,但那时,我也不再是顾昀析了。”
顾昀析手指下意识往旁边一伸,触到一片空,他惊醒,旋即蹙了蹙眉。
“因为和六道力量同出一源,一些小事上,另一半的天道规则之力会对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也不代表我可以因此肆意妄为,破坏规则。
当年保财神不死,已是极限,再出手干预余瑶一事时,天道已有警告,我随后也堕了魔,损了几千年的修为。”
这还只是个警告。
另一半天道之力,因为至冷至清,掌六道刑罚,真要碰起来,是比现在的顾昀析强上一些的。
蒲叶明白他这话中的意思,便是财神这次的雷劫,只能靠他自己,哪怕强如顾昀析,也不能再插手。
“若十三重天真空出一个神位来,少神落渺,真的就可以顶替上去吗?”
蒲叶凝眉,有些好奇,虽然扶桑是这么一讲,但古籍并未有记载,从前也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是真是假,没个定数。
“可以。”
顾昀析眼睑微垂:“小红鸟是由扶桑本体诞出,本就拥有着神性,扶桑又时不时用自身的血来滋养,落渺再不济,也是个少神,一旦回归,便只能是神的身份。”
蒲叶细细琢磨完他话中的意思,便叹了一口气:“财神熬不熬得过去,全看他自身,扶桑若是安安静静地等个结果,便也罢了,若是做出抉择,要暗中动手脚,只怕十三重天,从此要乱了。”
扶桑跟落渺有感情,其余的九个,就算有见过她的,也只混个眼熟,若谈感情,就太扯了。
可汾坷对他们而言,是实打实数十万年的兄弟,扶桑真要那样做了,对他们而言,是一种戳心窝的背叛,落渺即使成了神,这两人也将从此被十三重天内部除名。
他们做不到接受一个用汾坷性命为引,涅槃归来的落渺少神,更接受不了暗地里做手脚盼着汾坷早死的扶桑。
现在这样和谐的关系,一去就不会再回了。
如何选择,全在扶桑一念之间。
“扶桑只看到你破坏规则,从天道手中救下余瑶,却不想想,当初如果不是应他之求,落渺一缕神魂都留不下来,自然,也不会有今日的诸多因果。”
蒲叶感叹,小声道:“这次回来,我就觉得他不对劲,仔细一想,就知道他存了怎样的心思,在他做出抉择之前,我都懒得再去和他谈心,各般开导了。”
“听不进去的。”
“我都怀疑,若不是扶桑必须存于六界,平衡六界之力,他会和财神一样,将自己的神位空出来,让给落渺。”
顾昀析略略一晒:“先天神灵,竟都是些痴情种。”
“我可不是。”
蒲叶一想起痴情种这个词,就觉得头皮发麻,“财神那次,真把我吓得不轻,回去之后仔仔细细想了想,确实对这方面没什么兴趣,于我而言,天天念念佛经,偶尔隐匿身份,六界之内走一遭,也算是趣事,几十万年后,活腻了,活够了,新神也差不多该诞生了。”
说到这里,话题戛然而止。
财神和兔妖来了。
一个在前,一个在后,永远隔着十几步的距离。
蒲叶看得啧啧称叹,心想怎么看,财神都要栽在这兔妖手中。
一世的功德善果啊,说给就给了,用命救回来的人,现在又不冷不热地晾着,别扭得要命,也不知道心里怎么想的。
“大人。”
小兔妖看到顾昀析和蒲叶,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她停下脚步,嗫嚅着道:“我还是不去了。”
财神停下脚步,身后已有揶揄的视线传来,他不动声色挡了兔妖的视线,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你是第一次见他们吗?
怕什么?”
小兔妖现在是小女童模样,粉雕玉琢,格外可爱,她眼角红红,随时随地都能淌出眼泪一样,一摇头,头上扎的揪揪就往旁边歪了歪,财神知道她胆子有多小,他眼神有些复杂,声音好歹放柔了些:“都到这里了,坐一会就走。”
亲身经历了那场战争,先天神灵即使是和颜悦色地笑,小兔妖都觉得浑身发冷,这和她根本就是两个世界,截然不同的存在。
他们动动手指,就可以让她灰飞烟灭。
现在,要坐在一起吃饭。
可这些,都是他的好朋友。
小兔妖的视线慢慢落回到财神身上,先前的那些惧怕稍稍消散了些,她咽了咽口水,无声地点了点头。
财神看着蒲叶忙活,他和兔妖围着圆竹桌坐下,顾昀析微阖着眼,半睡半醒的状态,手指轻轻点在桌边,一下接一下,身上的威压并没有刻意压制。
小兔妖眼睛又红了。
财神有点无奈,他顿了顿,“顾昀析。”
意有所指。
顾昀析啧了一声,并未有什么别的动静。
财神没办法,只好将自己的神泽渡给小兔妖,让她别那么怕。
余瑶来的时候,见到顾昀析正闭着眼,身上的威压无意识释放出来,在座皆大佬,小兔妖再不济,也还有财神的一身功德善果,只有她的情况,见者伤心,闻者落泪。
总之,她灵力低微,受不太住顾昀析的威压。
所以坐在了蒲叶的身侧。
就在她落座的那一刻,顾昀析蓦的睁眼,眼中一片清明,看不出半分惺忪睡意。
蒲叶笑出了声。
财神也弯了弯嘴角。
余瑶有点懵,搞不清楚情况,她问:“怎么了?”
顾昀析懒得跟她解释前头的事,长指点了点身边的竹椅,言简意赅:“坐过来。”
余瑶默了默,提了提意见:“你能不能稍微收敛下自己的气息,我这刚透支完,有点受不住,不太舒服。”
顾昀析看了她两眼,勾勾唇,笑了。
“行。”
行,就没见过比她更蠢的神。
专门打他的脸。
蒲叶亲自下厨,菜自然不差,末了,还拿出一坛藏了几千年的桃花酒,酒香混合着桃花的甜香,余瑶看到,财神和蒲叶的眼神,一下都直了。
“瑶瑶要不要来一杯尝尝滋味?”
蒲叶道:“这酒和别的酒不同,味道不烈,和竹水差不多,沁甜的。”
余瑶很快动心,她点头,笑得弯了弯眼睛:“要的,先给我一小杯尝尝味。”
她抬头,问对面有些拘束的小兔妖:“要不要也来一杯?”
小兔妖懵懵地去看财神,财神面无表情地将自己的小酒杯移到她跟前,道:“不能喝太多。”
她毕竟还是妖身,桃花酒中蕴着大量的灵力,少喝有益,多饮反而不是什么好事。
“汾坷,你管得真严。”
余瑶觉得这两位相处方式真是奇奇怪怪,表面看吧,一个态度不好,一个胆子很小,但偏偏就能凑在一起,财神嘴上再烦她,现在也不提将人赶走这茬了。
就是不知道等过了雷劫,他还舍不舍得送走。
说起即将到来的雷劫,余瑶的神色认真不少,她将养魂珠拿出来,这里没有外人,她又把扶桑和落渺的事大概的捡着说了两句,蒲叶像是早就知道,没露出什么吃惊的表情。
财神的神色就十分精彩了。
“怎么回事?
真的假的?”
他扭头看顾昀析,“你看着扶桑和你未婚妻好上了,面对他们的生离死别心有不忍,于是出手留了落渺的一缕魂?”
这怎么看,都怎么不像他认识的帝子。
顾昀析对少神为帝子妃这个说法不屑一顾,完全不当一回事。
“我不承认,哪里来的帝子妃?”
他斜瞥了小兔妖一眼,不温不淡地道:“就像你不点头,秋女也只能一直单相思,闭宫不出,蕴以婵道。”
小兔妖的脸,唰的白了个彻底。
财神和秋女,这段天定的姻缘,六界皆知。
谁也不知道,其实她和秋女有过接触。
那是一个集万般美好于一身的女子。
桃花酒入口甜,后劲大,余瑶又鲜少喝酒,贪着香甜,多喝了两杯。
没过一盏茶的功夫,她白皙精致的小脸上泛出桃花一样的色泽,头一倒,自然而然地靠在顾昀析的肩膀上,抓着他腰上系着的鲲鹏令把玩,翻来覆去的,手指戳着上面那只凶兽的图案,突然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她问:“顾昀析,你本体是这样的吗?”
“比财神的本体还丑。”
一句话得罪两个人。
余瑶毫无察觉,她凑得极近,仔仔细细地观察鲲鹏令上十分抽象的图案和线条,然后咦了一声,抬头去看顾昀析:“你沉睡的时候,我有经常看这个玉佩上的图案,那时候,总觉得它好看,威风。”
“怎么现在你回来了,我再看,就变丑了?”
顾昀析才蹿起的火苗,就这样,被一句话给安抚得明明白白。
他的袖子被拽着,鲲鹏令也被余瑶抢了拿在手上玩,小莲花喝醉了也不吵不闹,只揪着那个丑不丑的问题问了两三遍,顾昀析低头,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声音也带上了一些醉意,懒懒的又略略有些哑:“那你见过哪些本体比我好看的?”
余瑶想了很久,认真摇头:“没有。”
顾昀析颔首,蕴着些笑意,一锤定音:“那我就是最好看的。”
余瑶又摇头,十分困扰的模样,她说:“不能这样算。”
蒲叶也来了兴趣,他问:“为什么不能这么算?
我的本体就比顾昀析好看。”
顾昀析好整以暇地望着她红彤彤的小脸,一只手臂被她脑袋靠着,雪白的长衫上不知何时飘上了几片枯叶,他还未蹙眉,余瑶就帮他捡着轻飘飘撒出去了。
“没有。”
说完,余瑶就想起蒲叶的本体是什么了,原本还理直气壮要反驳的话卡在了喉咙口。
“瑶瑶,你摸着良心说,我的本体不比顾昀析好看?”
蒲叶被她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气得笑了笑,又问。
“说了不能这么算。”
余瑶靠在顾昀析肩侧,理直气壮的小模样:“我护短的嘛。”
“那,在我这里,就是顾昀析好看。”
蒲叶被她严正言辞的三个字说得楞了楞,继而,心都凉了。
他留在蓬莱干嘛的?
他回西天待着,不好吗?
另一边,兔妖喝多了,安安静静,她看着财神,突然就红了眼睛,她说:“大人,我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