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点的烛火燃得炸开小小一蓬花,一时间,偌大的空间里只剩软纱被风吹得磨动的沙沙声。
楚明姣将眼睛睁开一条缝,一副半醒不醒的样子,手倒是自觉地勾上了他后颈,盯着他看了一会后,人清醒了,但也没撒手。
她原本以为,两人经历了那么多不愉快的事,这样贸然见面一定唐突又尴尬,会沉默,会无话可说,会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现在,才发觉是自己想错了。
她的视线先是在他脸上转了一圈,眼睛慢慢睁大了,半晌,用软绵绵的指尖顺着他的脸颊一直抚到清晰的下颌线,又眨了下眼睛,言语和动作,都自然得不能再自然:“你瘦了好多。脸色也好差。”
江承函托着她,轻声回:“这几天没休息好。”
楚明姣将脑袋埋进他颈窝里,小声说:“我也没睡好,睡不着。”
江承函感受她唇瓣贴着肌肤在颤动,黑亮的发丝像凉绸,也跟着密密匝匝缠进来,只这一点点动静,就如枯土偶遇一场春雨,令冰冷的身躯在少顷间怦然鲜活过来。
“殿里还有你助眠的香囊。”他也低声说话,语调清润,像是担忧会惊扰到这种氛围:“就在右边的柜子里,我去拿?”
楚明姣在他怀里露出半边脸,连连摇头,青丝随着晃动,垂落到他手背苍白的皮肤上。
她很轻,完全放松的时候,和没有骨头一样,两人肌肤相贴时,哪哪都契合。
江承函担心她冷,拍了拍她的腰身,说:“仙侍都散了,殿里没烧炭,我才从深潭回来,神力往外逸散了些。”
“冷不冷?先下来,我去把窗关上?”
楚明姣又摇头,她像汲取到养分的藤蔓,抓住眼前这个人就不想放了。
没办法,江承函只好抱着这么个人,走到窗前。
冬季朔风凛冽刺骨,楚明姣慢慢撩起眼皮看了看,这次倒是不用他说,自己腾出手将窗子关上。
风声顿散。
这么一折腾,床榻上原本的冷气应该散得差不多了,江承函想将她放到**,结果到了榻边,她也不和从前一样直接将自己往缎面上一滚,而是将脑袋埋进他肩骨一侧。
温热的触感贴在他跳动的动脉上。
江承函于是懂了。
这是要一直抱着的意思。
二姑娘日常不腻歪是真的,很会撒娇也是真的,只是这种情状在近年间太少见,以至于江承函有霎时的停顿。他抚了抚怀里姑娘起伏的后背,问:“怎么了?”
楚明姣想了想,小声小气地说:“你说为什么,父亲老逮着我说事,他从前就总挑我的刺,说几位少主里就我不管事。我现在管事了,他又说明明不是没那个本事,从前就是爱躲懒,等这次事情结束后,要将我‘流放’到火莽城,接手那边的事,别想再撂挑子风流快活。”
楚家在火莽城的生意做得很大,近两成的收入都源自于此,楚行云和楚言牧争取了好久,也不见楚滕荣松口。
这样的美差事,落在二姑娘嘴里,就成流放了。
江承函疑惑地嗯了一声,尾调很是温柔撩人,像小钩子:“你父亲没察觉出楚南浔的身份?”
楚明姣初衷是不想说太沉重的事,在脑海里挑挑选选半晌,选了这个话茬,他一接话,便将半张脸从他颈窝里探出来,真有了倾诉的欲望:“我觉得他察觉到了。”
“不然苏家的事全部握在一个傀儡人手里,他怎么肯?不得追着我念上三条街?”
“他最近是不是有点儿上火?听说因为之前避而不见的事,他现在还没能踏进大夫人的房门……”她看着他清浅的瞳仁,呼吸里全是甜蜜的香气,“还有楚南浔,他好笨,纸都快被火点着了,他还想瞒宋茜榆,不知道怎么想的。”
时间仿佛回到了很久之前。
江承函揽着她,感觉又久违的收获到了一团浑身冒着热气的小话痨。
这一晚,楚明姣说了许多话,都是生活中鸡毛蒜皮的事,说到最后,她打了个哈欠,江承函问:“困了?”
楚明姣点点头,看着他的眼睛,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冒出很短的一句:“……我今日崴到脚了。”
两两对视,江承函皱眉,这次没再问她,直接将人放到了床沿上,问她:“左边还是右边?我看看。”
楚明姣后知后觉的从心底生出一种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是因为她身为化月境修士,平时断骨重伤都能在半个月内好转,崴脚那一下,她其实都没什么感觉。
她还能翻窗进屋,动作矫健得不行。
现在,大约已经完全痊愈了。
她禁不住抹了把脸,半晌,胡乱点了下左边,讷讷:“这儿。”
江承函将她的鞋袜脱了,一段凝脂似的肌肤晃入眼帘,他捏着她的脚踝,认真端详。
楚明姣也凑上去看。
得亏她皮肤白,随意一碰就出印子,于是脚踝处残留的一点红成了唯一的证明。
楚明姣别过头,有种难以启齿的……羞耻。
天知道,她真不是多么矫情的人,方才和江承函对视,不知道怎么回事,鬼使神差就蹦出这么一句,连往回收的机会都没有。
“还疼不疼了?”
江承函指骨搭在泛红的肌肤上,冰凉之意旋即覆盖上来,楚明姣转过头,盯着他认真的眉眼看了看,矜持地摇摇头。
“姣姣。”他倏而问:“是不是觉得委屈了。”
她今夜种种举动,都有点反常。
楚明姣怔了下,眨了下眼睛,起先是摇头,后面又在他视线中咬着唇,很是矛盾地点头。
江承函起身,抱了抱她,承诺似的安抚:“别怕,很快,一切都会好起来。”
“睡吧。”他道:“我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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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楚明姣溜回了楚家,五世家现在没人管她,唯有苏韫玉和宋玢,会时不时通过玉简和她联系,一个白天就这样百无聊赖地在眼前晃过去。
好消息是,因为仅剩的那条界壁没有被江承函抹除,这两天一夜,山海界的人出去不少。
希望的味道,叫她一个明知命不久矣的人都焕发抽长出生机。
夜色降临,楚明姣踩着点离开了楚家,回到神灵禁区,冰雪殿中。
这座晶莹剔透的宫殿而今冷冷清清,空无一人,江承函应该还在深潭那边忙活,楚明姣也不挑剔,直接推门进去。
好像怕她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又来一场夜袭,今夜殿里很暖和,恍若春日。
江承函平时处理政务的案桌被楚明姣临时占用了,灵戒被摆成几排,不要钱似的横堆在一起,在烛光下散发出熠熠光泽。
平时好友们调侃楚明姣,说她富可敌国,其实并不假。
不说父兄与江承函给了她多少东西,单是她为了磨练本命剑,每一次秘境开启,都直接充当领头羊往最中心最致命的地方冲的作风,没钱才奇怪了。
这一天,她只干了一件事,就是将手头现有的东西分门别类。给父亲留的,给楚南浔留的,还有一些十分有针对性的灵宝,被她一一按照适配程度,留给了自己的好朋友们。
剩下的,都是给江承函的。
她知道江承函可能也不需要这些,他是神灵,这世间再珍稀的东西于他而言,唾手可得,他本身也不是个重物欲的。所以除了许多的灵宝,她还留下了一些别的东西。
其中包括三封信,和她许多漂漂亮亮的发钗,姑娘家琳琅满目的衣裳与脂粉香丸。
江承函进来时,她正好将十几个灵戒里的东西堆到一个戒指里,听见动静,她回眸,看了看他肩头和发梢上的湿濡雾气,朝殿门外看了看,问:“又下雨了啊?”
灯光下,她脸小小的,声音脆如银铃,江承函视线随着她转了一圈,蔓延到骨骸间的颓然失力有所缓解。
经历完昨夜那一出,今天他压制完深潭,就立刻咽下了恢复神力的药。
蝶印这样的东西,他一点也不想让她看见。
“现在雨停了。”他扫过被她推到一边的各种书本手册,问:“在做什么?”
楚明姣将手里捏着的那颗灵戒递到他眼前:“呐,给你的。”
江承函眼皮往上掀了掀,往常都是他给二姑娘准备这样的东西,难得自己竟有这样的待遇,才要注入神力查看,却见她几步走到跟前,止住了他的动作,声音含糊:“你先别看,等以后再看。”
以后是什么时候,两人心知肚明。
江承函动作顿住,温润的瞳仁里淬然转冷,像暴雪天里的松下长风,他摁着眉心,受不了这样的字眼,才要叫她不准乱说话,就见楚明姣跑上了榻。
颇有种明知自己点了火,但倚仗着他的包容,索性不管不顾的样子。
但……他看向娴熟地将自己裹起来的人。
今天不要抱了。
看来昨夜委屈的劲已经过去大半了。
为了应对随时随地可能开始的战斗,楚明姣这两天的穿衣风格大改,一身利落干脆的黑衣黑裤,没有任何特色,但将身体线条拉得自然流畅。
她今天还扎了长马尾,侧面一看,是英姿飒爽,可她背对着人,晃着腿,再转身看过来的时候,俨然还是个纯稚烂漫的姑娘。
江承函坐在床沿上,见她将十几个已经空了的灵戒叮叮当当地晃来晃去,把玩什么稀奇物件似的玩心大发,好像这个年纪,真的就能看透尘世,再无留恋地绝然赴死一样。
她一点悲伤都没表现出来。
就像那十三年……她将自己磨得剑心破碎,也依旧整天没事人一样,瞒得那样好,谁都不知道。
思念与担忧濒临极限时,他其实许多次偷偷去看过她。
一点端倪都没发现。
想到这,江承函闭了下眼,半晌,他触了触楚明姣的肩骨,她就很自觉地团成球滚过来,被他拥在怀里。
他突然开口,声音微低:“和我说说这十三年的事,嗯?”
楚明姣脊背一僵,很快又放松下来,她在月明珠皎洁的光亮里去看神灵透彻的眼睛,问:“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想知道。”
楚明姣想了想,其实有些话,她在心里斟酌了许多遍,只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时机来说。
江承函是个很会和自己较劲的神灵,什么事情都习惯往自己身上揽责任。她死后,神灵还有那样漫长的岁月,独自一人住在这冷冰冰没人气的宫殿里,还不知道会怎么样会自己过不去。
得花多少年,才能真正与自己和解。
她不希望看到他这样。
“其实没什么……楚家的生活很是无聊乏味,起初,楚家那群老头天天胆战心惊,后面楚家涉及矿难之事,被神令使请到潮澜河谈了几次话,一个个战战兢兢,以为你是在敲打,表示不满,于是挨个来找我,长篇大论给我讲道理,让我回潮澜河。”
“我嫌烦,就在自己屋外设了个剑阵,他们进不来,这事才过去。”
“还有。”楚明姣偷偷看了他一眼,正色起来:“那个时候,我有些冒进,在化月境中期才突破没多久的时候,就冲击了大成期,失败了,本命剑也受到了影响,这才开始不对劲起来。”
她根本不知道,这些话漏洞百出。
从古至今,冲击境界失败的大有人在,从没听说过会影响自身道心的。
楚明姣终于说到自己最想表达的一段话:“剑心破碎,是剑者自身意志不坚,本命剑修炼,本就险之又险,境界越高越容易迷失。这是我自己的道路,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和你也没有关系。”
从始至终,江承函都极为认真地看着她,眼中痛色却越见深郁。
他不是个好的道侣,一直以来,都太过笨拙,也太自负。
为筹谋大局,他自以为稳妥地安排好了一切。将楚南浔送回楚家,再介意苏韫玉与她的姻缘,也还是将他用流霜玉捞了回来,以为这样,她就不会再痛苦,一切都会顺着既定的方向发展下去。
什么都想到了,他唯独忘记了,本命剑至强至刚,她执剑,是为守护故土,庇佑亲友,而不是与道侣对峙,生死对决。
那样的情势之下,她要么怀揣一颗无惧无畏,迎难直上的心,杀了他,本命剑顺势再上一个台阶;要么就如此踟蹰不前,折磨自己,任由剑心受损。
他所做的一切,无疑将她逼到了悬崖上,她不肯伤他,只好伤自己。
而他竟还在彻夜不眠中想过,为她的态度气恼过。
恼他们少年夫妻,一路相随走过许多岁月,为什么她竟能说出那样伤人的话,那些话像刀子一样割得他鲜血横流,又为什么,她就不能……相信他一点。
楚明姣说完,眼巴巴地看他,观察他的反应,却见他将手中一直捏着的那颗灵戒丢回了原来的案桌上,一眼都不曾认真看过。
叮的一声脆响。
她诶了一声,还要说话,就见江承函垂着眼,低声道:“姣姣,我不需要这种东西。”
你也别说“以后”这样意味着生死别离,阴阳两隔的话。
楚明姣睡过去之前,又见他动作极轻地拨弄了下她的睫毛,姿态接近于虔诚。
愿她平安喜乐,顺遂无忧,长命……不止百岁。
第三天,也是最后一天,江承函想了想这两日楚明姣的反常,觉得不放心,唤来了宋玢。
她太乖了,乖得叫人有些不安。
从前每次这样乖的时候,她就总有大招憋在后面等他,后果就是,只有他一松口,她总能将自己折腾出各种各种的伤来。
“楚明姣可能会为了祖物,要和苏韫玉结契”的消息,就这样传到了江承函的耳朵里。
宋玢磕磕绊绊说起这话的时候,莫名想到了自己那块尸骨无存的卜骨。
他一万个不乐意说。
但这种东西,瞒,怎么瞒得住?
宋玢走的时候,都不忍心,也不敢去看江承函的脸色,裹着自己的披风,在天青画一连声感觉大事不妙的催促下灰溜溜地回了祭司殿。
夜里,楚明姣再一次翻了窗户,因为门被厚重的冰霜之力冻结了。
翻身进来,看见江承函长身素衣,雪色浓重,就站在窗前,看样子,很像是在专门逮她。
“你怎么站在这?”楚明姣浑然不觉得有什么,她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又歪头去看屏风后的情形,语气纯真甜蜜:“殿门被神力堵死了,我不想炸门,才翻的窗。”
说完,她眨着眼,去拉江承函,一边走一边道:“你快来,我和你说一件事。”
这种既含着忐忑不安,又显得兴冲冲的语气。
真叫人,忍无可忍。
江承函蓦的停下脚步,将人顺势一扯,锢在自己双臂之间。
楚明姣话音一顿,发觉不对劲了。
她迎着灯光去看他,发现这人和平时清风朗月般的谪仙样子大相径庭,人还是那个人,眼睛也还是那双眼睛,可里面的温柔与宽纵全散去了,铺开的是一层大火,克制,隐忍,依旧难掩浩大之势。
“怎么了?”她问。
江承函将人拉到跟前,看着她的脸,想想她平时哄人时,是怎样甜蜜的样子,禁不住想,那是她的命定之人,纵使现在是逢场作戏,可他死后呢……时间是否会抹平一切伤痕,她会不会再敞开心扉,接受他人。
他们会不会在三界的见证下,亲人好友的祝福中,再办一场盛大的喜宴,会不会说遍他们曾对彼此说过的情话,做遍所有亲近之事。
鸦黑的睫毛抖动,江承函觉得自己疯了。
被“结契”两个字刺激疯了。
人生头一回,他觉得什么神灵天生不通五感,没有□□没有心,全是骗人的鬼话。
他几乎被心里翻涌的酸胀之意牵着鼻子走。
深深吸了一口气,江承函垂眸,起先还克制,先是一言不发亲了亲她的眼睛,见她茫然地眨了下眼,又用冰冷的唇去描摹她的唇形,刚开始还是温柔的。
他做这些事时,惯来像春风,温柔,耐心,循序渐进。
他一再告诉自己,这件事不怪楚明姣,她什么都不知道,以为自己命不久矣,这不过是两全之策。
然而这种岌岌可危,悬然一线的克制,最终还是平静地崩裂了。
唇瓣稍微分离,他用指节强行抬起楚明姣的下巴,低声问:“这么会气人,谁教你的?”
语气很轻,又淡,却叫人心里悚然一惊。
楚明姣被他亲得脑袋发懵,闻言问:“什、”
下一个字还没说完,江承函就在她唇上咬了下,力道不轻不重,像是惩罚。
楚明姣从未和他接过这样强势的,叫人难以抗拒,只能一直往下坠的吻,她起先还屏着气,后面抵抗不住,迷迷糊糊只能顺着他的节奏来。
像是在嚼一颗冰雪味的糖。
她从不知道,一个吻,仅是吻而已,就能如此热烈,涩然。
血腥味在唇齿间漫开。
楚明姣受不住,晕头转向,江承函这才稍离存许,在她耳边,几近一字一句道:“我不同意。”
“另嫁他人,绝无可能。”
楚明姣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她脸也红了,耳朵也红了,连脚趾都蜷缩起来,在原地迷迷糊糊半晌,先前要说的话才想了个头,就忘了尾。
才要问他为什么这样反常,就见腰间玉简亮起来,她手忙脚乱接起来的,一问,是楚滕荣找她,让她回一趟楚家。
楚明姣指了指窗外,低声说:“我明晚再来。”
江承函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彻底成为一片虚无,眼底一片灰败清冷。
明日,旭日当空时,天青画便会出手。
他等不到下一个会有她翻窗而入的夜晚了。
晨曦初照,东方欲晓。
苏家祖物盾山甲正安然趴在一块巨大的石头上,翘首以盼今日的朝阳,谁知某一刻,后背乍然一凉,它浑身紧绷,豆大的眼睁到最大。
前方十米处的浓雾中,悄然出现一道人影。
神灵的气息如山岚,扑面而来。
盾山甲顿时有些无措,活了这么久,这还是第一次直面神灵,它如今这个样子,连问安行礼都很是笨拙难看。
礼行到一半,它不经然探头一看,怔住。
神灵好像比它更为狼狈。
他蹲下来,与它齐平,五指搭在膝头,自然垂落,寡白的手背肌肤上,除却青筋脉络,遍布着细密的冰雪状纹路,交织起来,像一只冰莹剔透,欲振翅而飞的蝶翼。
但这绝不是什么好兆头。
它只有一个寓意。
眼前这个最受天地钟爱的生灵,神力已经难以为继,虚弱到接近要现出本体来。
“神主殿下。”盾山甲眼珠子也没敢多转,就扫了那么一圈吧,开口迟疑地问:“您这是?”
怎么了这是。
它在祖地里待着倒是风平浪静,外面应该还没和深潭打起来吧?
晨起的风格外催人,江承函用拳抵着唇边,连着咳了好几声,脸色才因为这一阵骤然的咳嗽添上血色,他平复呼吸,清声说出自己的请求:“今日起,苏韫玉与命定之人姻缘之事,可否就此从你这里断绝?”
说是请求,但那语气,与淡漠的命令也没差别。
拖着虚弱至极的躯体来要求人的,盾山甲还是头一次见。
它不知道说什么才合适。
江承函摊开掌心,露出里面一颗浑浊的缠着血丝的珠子,这东西盾山甲认识,它已经眼热许久了,也不是为自己眼热,而是为苏家,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场合得见,心里顿时五味杂陈。
江承函将这颗珠子倒扣在石头表面,冰霜之力顿时将它凝结在原地,他扫过盾山甲,徐徐道:“一抹残魂,存留至今,是为家族兴盛,蒙荫后辈?”
看得出来,他身体确实很不好了。
这话说完,他露出的那截手背上的蝶印肉眼可见又深了一圈。
盾山甲甚至觉得,若是自己没有看错,这分明是要将自己封印沉眠的前奏。
究竟怎么个回事。
它不明所以,胆战心惊。
“我可拟神谕,保苏家五世之内,长盛不衰。”
江承函睫毛覆落,眼皮微动时,掀起一条褶皱,追加了一道条件后,他温声说:“我现在,也没有什么别的能给了。”
盾山甲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条件可真开到它心坎上去了,没有什么比这**更大了。
说到底,它这身修为,给谁都是给,给谁最后都是苏家人的。
这两个条件,却是白得来的。
实在……没有不答应的理由。
盾山家害怕他这身神力爆发起来将整个苏家夷为平地,它举手投降,利落干脆:“听殿下命令就是了。”
“从今以后,在我这里,再也不会出现任何有关苏家小公子和他姻缘线的事。”
江承函颔首,吐出两个字:“多谢。”
他起身,消散在长风流动的晨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