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派出所的人来了,整个事情来龙去脉一问也比较清楚,孟达昨天去巡塘时发现了一只被套子套住的狐狸,被套住的是只公狐狸,旁边还守着一只母狐狸,母狐狸一直在咬绳子,想要救公狐狸。
阿达见了这场景,正准备上前帮忙,突然芦苇丛里就跳出一道黑影,却是一只不大不小的细狗,母狐狸看到细狗来了也不跑,而是一直围着公狐狸叫唤着,似乎是想要保护公狐狸。
细狗正要朝狐狸扑过去,阿达捡起石头就去砸狗,砸了几下,把细狗惹急了,转头就朝他扑了过来,细狗是种凶猛的猎犬,身子细长,动作敏捷,爆发力很强,一般人真不是这狗的对手,幸好阿达穿着棉大衣,这狗一咬之下没咬透,这狗干脆就撕咬着大衣不肯松口,就像身上挂了个什么东西。阿达被缠烦了就顺手捡了根棍子猛敲细狗,他力气也大,没想到这几下就把细狗一条腿打折了,痛得那狗灰溜溜地跑了。
阿达也没想太多,就继续松套子想把狐狸救出来,但这狐狸一直在挣扎,套子缠得又紧,有些铁丝都缠进皮肉里,一丝丝的血珠子都冒了出来,他费了老大劲才松了一大半,背后突然就传来了一阵狗吠声,声音由远及近,很快就看见七八个汉子带着几条细狗赶了过来,来的人一看打扮就不是本地人,这是苇场里留下来的最后一批苇客,其他的苇客基本下雪后都走了,只有来自内蒙的苇客,他们最不怕冷,最吃得了苦,还在冒着风雪,收割最后几片苇田。
当头的人阿达认识,就是那个马脸山羊胡的汉子。
他跟这人已经遭遇了好几次,只不过前几次都没有猎物,对方最多不过是多瞪了几眼,倒也没把阿达怎么着,但今天不一样,那套子里分明藏着一只狐狸。一张完整的野生狐狸皮在当时可以卖300多块钱,像这只成色好一点的价格会更高,如果是火红色的狐狸皮,一张都可以卖接近1000块,这对于每天起早贪黑割芦苇赚钱的苇客来说,是个不菲的额外收入。
山羊胡的汉子不客气地冷笑道,“又是你,这个月你拆了我们不少套子吧,识相的把这狐狸留下,给我滚!”
阿达是个认死理的人,很执拗,这时候打死他也不可能把狐狸拱手让给对方的,他用力快速一扯套子,手被划开了一个口子,套子也彻底松了,狐狸得了空,一溜烟就窜进了芦苇丛,不见影子了。
他这是用实际行动表达自己的态度,留下狐狸那是不可能的。
对方眼看狐狸跑了,气得乌拉乌拉一阵叫唤,又是跳脚又是催促细狗去追,但是这狐狸进了芦苇丛,快得就像闪电,一会儿功夫就不见踪影了,细狗追了几下就找不到方向了,灰溜溜地跑回来了。
山羊胡汉子很不高兴,阿达的这个举动分明是挑衅他,当着他的面放了猎物,这是一点面子也不给。
“这小崽子,看来是活腻了,不但放走了狐狸,还打伤了我们的黑皮,哥,今天可不能饶了他!”旁边的另一个人说。
那条受伤的细狗正一瘸一拐地跟着几个男人的背后,发出愤怒的低吼声。
“我看你们是当兵的,平时就算了,但这次你真的太过了。”山羊胡说。
“收拾他!给消防队的颜色瞧瞧,不然不知道天高地厚!”另一个人说。
“你们想干嘛?”阿达问。
“干嘛?”一群人笑了,“揍你个逼崽子!”
“你敢?!”阿达不知哪来的底气,也气势汹汹道。
“为什么不敢?”一群人冷笑,“就凭你是消防队的?”
另一个人说,“削他!不然他这天天捣乱,我们这个冬天不要过了。”
阿达很正义凛然说,“你们偷猎野生动物是违法的,如果偷猎的是国家保护动物,你们是要坐牢的!”
一群人哈哈大笑,“坐牢?你吓唬谁呢?我们来这干了多少年了,谁管过我们?兄弟,别废话,削他!”
一群人呼啦啦地冲了上前,阿达吓得退了几步,握紧了手里的棍子,消防队的虽然也是武警,但是因为工作性质,基本没有教授格斗技巧,阿达这人从小到大更是没怎么打过架,况且对面有七八个人,他现在确实是有点心虚,只有靠着魁梧的身材和手里的棍子,强装声势,大叫道,“别过来,谁过来我揍谁!”
一群人把阿达围了起来,阿达挥舞着手里的棍子,倒也虎虎生风,僵持了一阵,一个人突然捡起几块石头猛砸了过去,阿达没防备,脑门被砸了几下,唉哟惨叫了一声,趁着这空隙,这群人围攻而上就是一阵暴打,阿达被打了十几拳,脸被打歪了,鼻血流了一身子。
他怒吼了一声,瞅准了那个山羊胡,一把抱住他死死地压在地上,他没怎么打过架,但也经常听老兵说过,碰到很多人围殴你,你就盯着一个人往死里打,别人怎么打你,你就全还给那个人,打得他怕了为止,这样最不容易吃亏。
那个山羊胡想要反抗,但是阿达又高又胖,压着他就跟一座小山头一样,实在是搬不动。一群人乱成一团,又踢又揍,阿达也不管,他就握着拳头全往那人的脸上招呼,他哪里不打专门打鼻子,打得对方也是一样血流了一脸,山羊胡男人气得要命,他心想这真是碰到一头犟驴了,但他被死死压住实在是没有反抗的余地。
一群人边打骂道,“快放手!不然老子弄死你!”
阿达叫道,“你们弄死我,我就弄死他!”
那个山羊胡挣扎一阵,终于是腾出了一只手,他气急了,一不做二不休,突然拔下腰间割绳子的短刀直接就朝阿达捅了过去。
阿达只觉腹部一凉,再一看,血就冒了出来,加上那一滩鼻血,看起来就跟自己中了要害一样,阿达心头一慌,以为自己要死了,急忙用蛮力推开这群人,慌慌张张想往消防队跑,那些苇客就一路追,芦苇场一片白茫茫的,着急之下也辨不清东南西北,他也不知道自己跑哪里去了,好不容易看到一处废弃的塘铺,就躲了进去,把门反锁了。这群苇客拼命砸门,最后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就把门给锁了,想困死孟达。
事情的经过大致是这么个情况,派出所的民警表示,苇客的做法已经涉及妨碍执行公务以及持械伤人,应该刑事拘留,当然具体的还需要公安再判定。
可是,问题也紧接着出现了,这几个苇客叫什么名字根本没人知道,袁兵只记得他们住在东塘子边的一处塘铺里,但是公安的同志去了之后发现阿达说的那个山羊胡根本没住那里,那人早跑路了,或者说躲起来了,一问其他人也都是表示不知道。
这些苇客来自一个地方,平日里都很团结,遇到这种情况根本不会出卖自己人,所以这样盘问是完全问不出任何信息的,但袁兵分析,这几个人肯定都还在苇场内,只是找个地方躲了起来避避风头而已。苇客里本身就有不少犯有案底的人,只是那个年代聘请临时工人没有完善的网上资料,苇场的人也不可能挨个盘查案底,所以鱼龙混杂是再正常不过。
苇客们来了很多年,很清楚这里的情况,最近的派出所过来都要快一个多小时,这些警察不可能天天冒着风雪来守他们,过一阵子,等风声一过,那些犯过案底的苇客就会再度出来继续作业,等到了腊月,赚够了钱,他们基本上就回内蒙了,想再找到他们那就跟大海捞针一样。
派出所的人表示很为难,这事只能尽力。
袁兵现在明白了为什么苇客不好对付,因为他们太团结了,深处底层的人就像弱小的蝼蚁一样,只有团结才能让他们在这个世界上更好地存活下去,他们占地盘、偷猎、打架、闹事都是团结一心,形成了自己独特的文化和规矩,光凭几个警察和消防员,怎么能撼动得了他们这种堡垒一样的护甲。
连续几天,派出所的人天天去查,还是没查到有用的信息,阿达说的那个捅人的山羊胡根本就是消失了,找都找不到,最关键是名字、信息什么都不知道,网上查询也没法查询,这就很难办了。
民警说,“俗话说人进苇塘、驴进磨坊,那都是最苦的差事,这些苇客就跟流浪汉差不多,这里干不下去了,随时捐个铺盖说走就走,没个固定地方的,说不定啊,人家早走了。”
民警的意思就是也没必要这样折腾了,除非你们能查到那人的具体信息,否则这样下去就是白费力气,可是这信息根本没法查,除了那些一起来的苇客认识外,其余的人一概都不知道。
但袁兵不信,他非得给阿达讨个公道。
第四天,又下起了大雪,路上车都走不了了,这一天派出所的人没来了,因为大雪封路,实在是没法来了。
第五天,雪依然没见停,天气越发地恶劣了。这几天他们也都没怎么训练了,一个是天气不好,另一个是袁兵也没空带他们,大家重新变成游勇散兵,各做各事。
中午的时候,医院那边打来电话了,说阿达基本没事了,明天就可以出院了。是冉兴刚接的电话,他伸长了脖子告诉袁兵这个消息,袁兵只是嗯了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又没下句了。
他现在就坐在楼道里抽着烟,吧嗒吧嗒,一脑门烟雾缭绕,他一心烦的时候就喜欢坐在这里抽烟,这个地方紧靠着窗口,低头就可以看到外面茫茫的芦苇场,现在窗外是一大片一大片的雪花在飞舞,这雪下得老大了,每一片都有铜钱大,真是好些年没见了,大家都说这是这几年最冷的一个冬天。
天越来越阴沉了,这才过了中午1点钟,天色就暗成这个样子了,看样子到不了三点钟,天就会黑下来。王富贵在楼下的厨房里鼓捣着,准备着晚饭的东西,碗碟、菜刀、案板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透露出一丝难得的烟火气。
冉兴刚百无聊赖,他最近开始迷上了看书,那本叫《士兵》的小说已经看第二遍了,他说这个故事写得真好,尤其是发生在草原上的那段故事就跟他们的生活一模一样。
李霄然在坚持做仰卧起坐,而杨存武则又在听歌发呆,手里又捏着代号117的卡片,那个卡片都已经微微发黄卷边了,大家都没有说话,安安静静,似乎一切又重返了之前的局面,刚刚朝气蓬勃了没几天的候鸟消防站又变成了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
时间是下午2点钟,气温是零下13度。
这是个很无聊的下午,无聊到每个人都开始思考过往和将来,但这也将是个让所有人都记住一辈子的下午,因为袁兵做了一个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