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袁兵在餐桌上组织大家开了个短会,给大伙分了工,定下三条规矩:
第一条是生活纪律,到了候鸟消防站,平日里大家都是普通一兵,什么事都一起干,每个人划一份卫生区,各自负责,干净就行。有什么重大事一起商量,不搞一言堂。内务质量随意,叠了就行,有棱有角也不给你加分,但不叠被子被他看到了非丢厕所不可。
第二条是训练作战纪律,每周一次体能训练,多了愧对被流放这待遇,少了也对不起军人这个称号,救援作战则不一样,必须紧张,必须团结,一切行动必须听班长袁兵指挥,各司其职,严禁篡权!
至于第三条作风纪律。
一群人眼巴巴地望着袁兵,他摆了摆手说,“作风嘛随意,他妈的都发配边疆了,还谈什么作风,只要不作奸犯科,不危害群众,不偷鸡偷瓜我就不管。在这里,天高皇帝远,什么条令条例,管理考评全部统统作废!从今天开始我们不站岗,不搞专项学习,不按一日生活秩序执行,一切标准,看心情!”
一群人欢呼地跳了起来,像是要造反了一样。
只有李霄然很不高兴地拉着一张脸,“袁兵,我们都是军人,这成什么样子了?”
“那你说怎么办?李副官?”袁兵冷笑了一声。
“一切按照中队标准管理,李队长出发前把冬训训练标准拿给我了。”他真的翻出了一摞资料,认真地传达起来,“每周4个半天体能训练,3个半天技能训练,2个半天的六熟悉,还有两个半天的条令条例学习和政治学习。每周一要下达工作计划,每周日晚上要召开班务会,点评一周工作情况,我明年还有机会去参加支队大比武,所以自己的标准是5000米突破17分15秒,100米负重突破13秒20,出水操是团队操法,我希望我们这个冬天练习一下,能控制在1分30秒以内。”
一群人听得目瞪口呆,阿达还在掰指头算,这一共是多少个半天。
“你是业务尖子,自己要练我不管,但是你要这班人陪你练出水操控制在1分30秒内?你疯了还是他们疯了?”袁兵指了指其他几个人,很鄙夷地说道,“你看看杨乃武、阿达、冉兴刚、王富贵这样的,能进3分钟不?”
“班长!”王富贵举了个手,插嘴道,“你真是太瞧不起人了!!!但是这次,我不得不说,喜欢你这样瞧不起我,我是真练不到这份上。李班副,你就别为难我们了,就这艰苦卓绝的条件,能躺足九九八十一天,那都是功绩了,你可就别拉着我们跟你练兵了。”
“是啊,班副,就我这身材,要我跑5000米,真是要了我亲命,我跟李队长都这么说了,你就打我吧,使劲打我,把我腿干折了,我就去评残,光明正大地不训练了,反正也跑不动,结果都一样。”阿达也是一副我真不行的态度。
一群人纷纷抱怨,李霄然的骄傲他们都知道,因为他是中队数一数二的业务骨干,说实话要不是赵玉峰搞了一个民主投票,像李霄然这样的种子选手是不可能被派到候鸟消防站的,李队长作为军事主官,主管训练工作,对这样的业务骨干肯定也想捞一把啊,但是赵玉峰说了,这时候捞人,别的战士怎么看?中队支部权威何在?军人大会投票的公正性何在?一通义正言辞,彻底把李霄然推到这个队伍里。
可是这是一群怎么样的战士呢?
按照袁兵原话来说,这就是一群废物!全中队都不待见的公敌!
这其中当然包括他自己,虽然承认自己是废物很艰难,就像亲手往自己身上扎刀子,血淋淋得很残忍,可是他现在也不得不认清这个现状,受了伤以后,他就逐渐自暴自弃了,从优秀到平庸再到都开始拖中队后腿了,连袁兵都是这个想法,其他人更不用说,所以除了李霄然,大伙都是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想法。
“李霄然,你给我听清楚了。”袁兵发话了,“我们现在只有一个任务,确保这沙岭屯不起大火就行了,你说,就这十几户人家,一个仓库,逛一圈都七七八八了,要啥一周两次六熟悉?你要优秀,那你练你的,我们养生我们的,反正明年开春,黄瓜鸡蛋,一拍两散,是不是?”
“对不起,我的想法跟你不一样。”李霄然的眼神里带着淡淡的不屑,还有更多的桀骜。
这个表情明显刺伤了所有人。
“对,全中队就你最优秀,可惜啊,你来错地方了,这里没你立功表现的地方。”袁兵说。
“反正中队就你最爱挣表现。”角落里不知道哪个人偷偷嘀咕了一句,这句话让李霄然也很不舒服。
“当兵争荣誉有什么错,不争荣誉那白当兵了。”
李霄然反驳的口气是义正言辞,可是在袁兵听起来却觉得很讽刺,对李霄然,他还不清楚吗?那可是他自己曾经带出来的兵,他自问对这个人的一五一十都太了解了。
“可你那叫争荣誉吗?你崇尚的是荣誉吗?你别给我抬价值,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些破事!”袁兵也站了起来,一脸的鄙夷。
“你什么意思?”李霄然迅速变了脸色。
“前年中队推荐三等功,我以为你真是想要这功,我觉得你群众基础虽然差,但该得这个功,说服战士们都投了你。结果,你故意不填表,回头奖章连证书一整套500块卖给胡波,我他妈头一回看到有人连自己的三等功都卖!我后来才知道你想立功是因为还有奖金,你他妈是有多缺钱,为了钱你什么干不出来,连中队报废器材的主意你都打,现在你跟我谈荣誉?!那三等功是给你李霄然一个人的吗?那你给你一年的表现的,不是你这个人的!你这人就不配谈荣誉两个字!”
李霄然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很是愤怒和尴尬,他的胸膛快速地起伏着,拳头握得很紧,他也分明感受到所有人的鄙夷,可是他在乎这些吗?以前很在乎,可是现在早就逐渐不在乎了,他就是这么一个人,他早就认清了这个社会或者这个集体的现状,他只是想选择最适合自己的活法。
大家以为两个人要大干一架,给这个不团结的集体再添把火,但出人意料地李霄然率先平静下来。
“我不会跟你打架,我不想背一个没必要的处分,但我也不同意你的做法,我会跟在中队时一样。”
“那是你的事,我管不着。”袁兵说。
“但是李队长问我情况的时候,我也会说实话。”
“你打小报告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反正我都是要转业的人,你随便。”袁兵又冷笑了一声。
袁兵摔了椅子,去院子里抽烟,李霄然也回自己寝室开始打电话,剩下的一群人面面相觑,怎么办?第一天就闹掰了?
“还能怎么办?”王富贵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神情,激动地挥手鼓动着,“这时候就是拉阶级战线表明政治立场的时候,站队呗!”
冉兴刚第一个举手。
“我站袁班长!”
“理由呢?”王富贵像是考察入党积极分子一样,故作严肃地问道,“要说明充足的支持理由,不然你就是假惺惺,两面派,是要被坚决打倒的。”
“没得理由的,他是班长的嘛。”
“你看你,简直就是一个标准的狗腿子!那如果李副官是班长你是不是就支持李副官?墙头草,无根木,这不叫立场,这叫攀附权贵、趋炎附势!鄙人以为,你这立场还不足以让我等信服。”王富贵否决了冉兴刚的说辞。
冉兴刚想了想,又说,“那我还是支持袁班长,李霄然不好接触,老是瞧不起人,烦得很。”
“冉同志,你这理由很勉强,立场还是不够坚定啊,还需要考察考察。”王富贵又转头问阿达,“那你呢,孟达同志,你的政治立场是那边?”
“我站袁班,我有很充足的理由。”阿达很认真说,“李副官偷偷举报过我好几次,说我不训练,晚上偷吃夜宵,我不喜欢他,其实这次民主投票我还偷偷投了他一票。”
“孟达同志的立场就非常坚定!鼓掌!”王富贵带头鼓掌。
“那你站那边?”阿达问道。
“我当然站袁班了,我吃错药了,要去跟李霄然一伙,一天天嘚嘚瑟瑟的,早就看不惯他了!”王富贵压低了声音,说,“你们听,他还在打电话,指定是在跟李队长汇报我们今天的事,孔子曰,惟女子与打小报告的人难养也,他这一天天事逼一样,多烦人?!”
“你们不知道,赵指导也可烦他了,每次找赵指导不是问钱的事就是评先评优的事,赵指导说没见过这么在乎名利的战士,他都没法教育!”冉兴刚积极爆料,表明着自己加入战线的决心。
王富贵很满意。
“好了,现在我们统一战线,矛头一致对外,对了,杨班长,你呢?”
一群人望着杨存武,惊讶地发现这人两眼放空,还在默默地吃方便面,这都吃了快一个小时了,这战线拉得也是够长的,那面汤都冷了结油花了他还在捞为数不多的面。
“杨班长,你呢?”一群人又问了一遍。
“我?啥了?”杨存武脱了耳机。
“你没听见啊?袁班长和李副班都吵起来了,闹掰了!”
“没听见,怎么了?”杨存武一脸茫然。
“闹掰了!吵架了!两个人针锋相对了!”王富贵很激动地渲染起来。
“哦,知道了。”
说完,他继续带上耳机,专心致志地捞面,一群人很无语,王富贵嘟嘟囔囔说,这杨乃武简直没法沟通。
“那他就独立一条战线吧。”王富贵最后下了结论。
晚上十点钟,广播机里传来了整点报时,一群人百无聊赖,按时熄灯睡觉,第一天就这么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