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晚朝抬起手,像是不可置信般晃了晃,瞳孔骤然扩散,她的手上怎么会……全是血迹?
这是,段奕之的。
君晚朝被手心的红色刺痛了眼,猛然回过神来,她环抱住怀里的段奕之,垂下头看去。
他的眼闭着,看上去连一点呼吸都没有。段奕之的这个模样陡然让她慌了神,她缓缓的开口,轻轻的推搡着他的胳膊,好像极是害怕他睁不开了一样。
这种感觉,连窒息都无法比拟。
“段奕之,段奕之,奕之,奕之……”
她的声音由急促到惶然,慢慢的低了下去。
段奕之闭着的眼缓缓睁开,里面一片平静,他缓缓握住她的手:“阿朝,我没有事,不要急。”
“谁担心你了,段奕之,你少自恋。”
看到他睁开眼睛,君晚朝眼底划过惊喜,但说出的话却更加不依不饶。
“你还是这样,这么多年性子都不改一改。”
段奕之笑了一下,脸上的宠溺更甚,但是声音却渐渐虚弱下去。
“你再撑会,段离他们马上就来了。”
君晚朝隐隐觉得不对,站起身想把他扶起来。
段奕之摇了摇头,拉住君晚朝的手,力气突然变得很大,他望向她,眼底的神采陡然亮了起来:“阿朝,你还记不记得曾经说要为我做三件事?还有第三件没有做完。”
君晚朝一愣,心底陡然慌了起来,她摆了摆手:“等你好起来了什么都好说……”
“阿朝,我要你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一定要活的开心,无论陪在你身边的人是谁。”
“段奕之,你闭嘴……”
她用力的握紧段奕之的手,慢慢收住了声。
为什么,她只能看着他的生命渐渐枯败下去,却毫无办法。
段奕之用力的喘了口气,伸出手缓缓折起君晚朝手腕处的衣袖,里面系着的红绳在月光的照射下反射出柔和的光芒。
他的嘴角微微勾起,眼里面是炫目的惊喜,就像是燃尽一切后剩下的光亮。
“阿朝,你说过的话从来不会食言,你一定要做到。”段奕之的眼慢慢闭了下去,声音越来越低,直到终不可闻:“我其实很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真的很想知道……”
阿朝,我没有力气问下去了,你一定要好好的,无论是作为君晚朝,还是纪阿朝,都要好好的。
段奕之的手缓缓垂了下去,但在半途中就被君晚朝接住。她死死的握住段奕之的手,紧绷的身子开始慢慢颤抖,但最后,却奇迹般的镇定下来。
她静静的凝视已经闭上了眼的男子,眼底的眷念和温热慢慢藏了起来。
“段奕之,如果你死了,这辈子,你永远都不会知道答案。”
她的声音极轻极缓,清冷刺骨。
为什么会到这里?
因为在知道消息的一瞬间,除了不想让你死,我什么都想不到?
只要你活着,就什么都不再重要。
原来,所谓的放弃和遗忘都只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
君晚朝垂下了眉,眼底的眸色渐渐变得漆黑一片,没有任何杂质。
她看着手腕处染上了斑斑血迹的红绳,神情突然变得苍凉。
君晚朝,你骗了你自己,也骗了全世界。
唯一没有骗过的,竟然是你最想远离的人。
你从来就不曾走出过他为你创造的世界。
只是你固执的封闭内心,不肯去看而已。
十年等待的,从来都不止是你。
为什么你可以无视他眼底一次次的绝望和期盼,为什么到最后你都不肯承认,这个人,融入了君晚朝的一生,血脉浸透,深邃入骨。
为什么,直到他倒在你面前,你才会知道,这个世界上,死亡不是最可怕的事。
雷向封,龙之逆鳞,触之必亡。
我会让你知道,触犯我君晚朝的底线,会有什么下场。
当年,我既然可以放过你,现在我也可以把雷家连根拔起,寸草不留。
陵园里是极致的安静。
肃杀的气息蔓延到整片花海,夹着盛卷而至的凛冽和冰冷。
段离和君逸轩带着人冲进陵园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皎洁的月光下,一身红衣的女子面对着他们坐倒在地,她怀里抱着的黑衣男子紧闭着眼,平时脸上冷硬的眉角在此时却分外柔和,微微勾起的嘴角仿若带着释怀和某种遗憾。她静静的望着他,眉色淡然,安静到诡异。
他们的手紧紧交握,就像亘古之时便镌刻在一起。
这样的姿势,自成了一个世界。
不用靠近,段离和君逸轩都能感觉到面前席地而坐的女子周身的气息寒冷而慑人。
在这一瞬间,时间好像在所有人面前凝固下来。
但是沿着两人交握的双手缓缓滴下的血让其他人回过神来,段离心里的担忧都写在了脸上,他走上前去:“君家主,舅舅他怎么了?”
君晚朝眉角动了动,仍是没有出声。
君逸轩见状走上前去,眼底复杂的神色一闪而过,他缓缓的在君晚朝面前跪下,把手放在段奕之鼻上探了一下,暗舒了口气,他望向君晚朝,手轻轻放在她的肩上:“姐姐,他还活着。”
轻轻的一句话,让君晚朝陡然惊醒过来。
她望了一眼君逸轩,眼底带着求证,在对方点头后慢慢松开了手。
段离见状走上前去,半跪着接过段奕之,他把手按在颈边,眼底猛然一沉,舅舅身上的气息,已经快……
他不敢停留,背着段奕之就向陵园外跑去。
君晚朝没有跟着出去,仍然站在那里,身姿笔直而坚韧。
直到段离的背影已经完全不见,她才转过身望向身后的花海,眼底浅淡的眸色渐渐渲染成瑰丽的殷红,灿烂夺目,动魄人心。
君逸轩站在她身后,望着她的背影,缓缓低下头去。
他的姐姐还活着,可是他却几乎做了最不可原谅的事。
“君逸轩,作为君家的家主,你没有做错。”
君晚朝的声音轻轻冷冷,没有半点感情色彩,她转过身朝外面走去,迈过他身边,脚步没有停留,只是眼底微微的疼惜划过,但又迅速被遮住。
逸轩,尽管知道作为君家家主你没有做错,可是,我仍然还是无法面对你。
我看着他在我面前倒下,却无能为力。
我怎么忘记了,生死是我永远触摸不到的禁地。
纪家医院里。
虽然已近深夜,但里面仍然是风声鹤唳,守卫比之前更加严密。
纪思瀚和纪琪韵在段离回来后就回到纪家本宅了。
手术室里躺着今天送来的第二个患者。
江一平手上的动作不停,眉紧紧的皱着,平时脸上的轻松和吊儿郎当也全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肃穆的郑重和严谨。
段离守在外面转来转去,脸上的焦急显露无遗,他回过身看到缓缓走过来的君晚朝,迅速站直了身体。
她脸上的神色很淡,但却让他感到莫名的紧张,明明以前见她都不会有这种感觉的。
“君家主……”
君晚朝摆摆手:“以后叫我纪族长。”
“哦,是。”
段离愣了下神,条件反射般答道。
“段离,段奕之在去陵园前应该给你做过交代吧!”
“对,舅舅说等这次诱杀后就对雷家进行全面反扑,只不过现在……”
“有什么问题?”
段离想到面前站着的人拥有的身份,虽然她已经问到了段家的隐秘,但还是开了口:“其实段家在十年前重新崛起时接收了太多的外来势力,在段家内部形成了尾大不掉的力量,这次,舅舅把段家内部所有的不稳定因素全都逼到了薛放身边,现在这股力量已经被雷向封接收了。若是舅舅还在,以他的威信,一定可以镇住家族里的长老,可是现在的我还没有能力调动段家隐藏的力量。”
君晚朝皱了皱眉:“为什么这么着急的把不稳定的势力推到薛放那边?现在根本就不是好时机?”
“舅舅说他没有时间再去错过了……他想用整个段家来赌一个人的回心转意。”
君晚朝没有说话,表情仍是冷冷青青的,只是微弯的手猛然握成了拳。
叮……
手术室的门被缓缓推开,君晚朝和段离同时转过头向陡然打开的大门看去。
但两人的眸色都是一沉,从来都是踌躇志满的江一平现在紧皱着眉头,走过来的脚步带着沉重,眼底是说不出的烦躁和担心。
他看到手术室外等着的两人,眼睛眨了几下,还是丧气的垂下了头。
段离迎了上前:“江医生,我舅舅他……”
“我不知道。”江一平烦躁的揭下眼镜,在手里扭着转了个圈缓缓开口。
段离一愣:“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他身上有两处枪伤都伤得极重,而且在中第一枪后显然又撑了很长时间进行了剧烈的动作,导致伤口崩大,留的血更多,以他的情况,送来的时候能活着就已经是个奇迹了。你以为血是水不成,居然留了那么多血,你是怎么保护你舅舅的?”薛放越说越激动,到最后简直对着段离咆哮起来。
他和段奕之十几年的朋友,他真的不敢置信,这世上居然有人能把这只老狐狸伤成这个样子?
段离惭愧的低下了头,呐呐的说不出话来。
君晚朝听到薛放说‘显然在中第一枪后撑了很长时间进行剧烈的动作’时闪了下神,她猛然想起在陵园时段奕之在那两个杀手毙命的时候猛然抱住过她。
原来,那时候他就已经……
她的眉缓缓垂下,握住的手更加用力,嘴唇开始慢慢泛白。
“那到底怎么样?”段离低下的头重新抬起,眼神更加急切起来。
“段奕之陷入了深度昏迷,而且没有渡过危险期,随时都有可能挂掉。”江一平不情不愿的说出这句话后转过了头。
段离一愣:“这不是和纪延志的情况一样吗?为什么你治不了?”
“屁,你也不想想,纪延志虽然是陷入了昏迷,可至少是脱离了危险期,你舅舅呢,留了那么多血,而且你以为二十岁和四十岁是一个概念吗?我能把他吊着口气就不错了。”
段离看到又有炸毛趋势的江一平,退了一步朝君晚朝的方向走去。
江一平闷不做声的转过头离开,刚刚装腔作势的凶态瞬间软了下来,眼底也露出一丝沮丧,他能救所有人,却偏偏对唯一的朋友无能为力。
现在,段奕之的命要交给老天了。
能不能度过危险期,能不能活下来,他都已经做到极致了。
可是,除非是奇迹和强烈到匪夷所思的生存意志,段奕之,根本就不可能再醒过来。
“段离,你们应该已经掌握了雷家在昭云城的所有隐藏势力,我把君家的影部交给你,一个晚上的时间。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从明天开始,我不想看到任何和雷家有关的势力再继续在昭云城存在。”
段离一愣,随即郑重的低下头:“是。”
有君家的影部和段家的暗卫,一个晚上已经足以。
“还有,你舅舅出事的消息现在还不能传出去,我会封锁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这段时间你抓紧部署一下。”
君晚朝说完转过身缓缓朝外面走去,由始至终,她都没有看一眼病房。
就好像,里面躺着的是一个毫不在意的陌生人。
段离看了一眼病房,眼神数变,然后朝前面喊了一声:“君家主。”
他苦笑了一下:“我还是觉得这样称呼您才对。您放心,舅舅一定会没事的。”
君晚朝的脚步缓缓停下,但没有转身。
“因为……”段离的声音慢慢变得郑重,在君晚朝看不到的地方,他的眼睛望向前方,里面的坚定灼热得炙人:“因为舅舅比谁都清楚,被留下的人会有多么难过,他一定舍不得你这么难过。”
君晚朝笑了一下,嘴角的弧度微微扬起,带着苦涩的暖意。
她继续向前走去,终是没有回头。
我知道他不舍得,可是我怕他太累了,累到连重新醒来的力气都没有。
所以,我才连靠近他都会觉得害怕。
纪家本宅里灯火通明,守在门口的纪思瀚和纪琪韵看到回到纪家的君晚朝,满脸的担心才放下。虽是早就已经接到了她没事的消息,可是看到她出现,才能真正缓下心神。
只不过,君晚朝脸上的表情让迎上前的两人都顿住了脚步。
他们能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威压在她身上浮现,以前还只是浅浅淡淡的,今天却有一种窒息的感觉。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难道和段家家主有关吗?
“思瀚,你和琪韵跟我过来。”君晚朝走进大门,垂过眼看着愣在一边的两人,轻声吩咐。
“是,族长。”
君晚朝一直走进梨园,脚步才缓缓停下。
她转过身看着站着的两人,眼底的温度暖了一些:“我知道你们有很多疑问,以后会告诉你们的。”
“从明天开始,雷家不会在昭云城有任何势力存在,你们只要守好这里就行了。告诉杜方羽,和纪家合作,以后遇到雷家的人不用有任何手软,他的父亲我会替他救回来。”
“还有,以后凡是雷家的势力,遇之必亡。”
君晚朝的眼微微眯起,到最后竟隐隐带着一股肃杀之意。
“是,族长。”纪思瀚低下了头应了一声,他朝君晚朝望了一眼,看到她眼底的意兴阑珊,拉着仍想说话的纪琪韵退了下去。
君晚朝转过头,上前几步走到树下的藤椅上坐下,眼底的阴影被遮在月色下,一片模糊。
她的神情渐渐荒凉,那是消沉到极致的寂然。
纪思瀚拉住纪琪韵走了好远,纪琪韵掰开他的手,脸上满是怒色:“你干什么,我话都还没问!”
“琪韵,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现在不适合。”
“为什么,族长突然变成这样,你就不关心一下。”
“琪韵……”纪思瀚叹了口气:“我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族长,况且她眼底也没有了从前的漫不经心,这不是我们可以插手的事,难道你没看到族长身上的血迹吗?”
纪琪韵一愣,她回忆起刚才君晚朝身上红色的衣服确实颜色暗的不正常,才猛然回过神来:“你是说?”
“段家主一定出了事,我们明天去医院就知道了,但你以后不要在族长面前提起了,他们之间一定有我们不知道的事。”
“恩,好。”
两人的谈话渐渐变得低不可闻,这一夜终于过去了。
只是,却有人永远都走不出来。
第二日。
仍是相同的房间,雷向封坐在里面一个晚上都没有动,他在等消息。
段奕之活着还是死了?
他必须要知道。
“首领,昭云城的暗线和隐藏势力全部都被拔除了……”肖锐急匆匆的走了进来,脸上不复昨晚的喜色。
“什么时候的事?”雷向封一震,沉声开口。
“昨天晚上所有的通讯都中断了,估计是遭受到了毁灭的打击。”
“谁干的?”
“不知道,我想八成是段家的人做的。”
“不会,段家在昭云城还没有这么大的能力,段奕之到底怎么样了,有没有消息传过来?”
“没有,现在整个昭云城就像是铁打的一片,根本派不进去任何人,况且我们的钉子又全部都被拔除了。”
“那君家的人呢?他们有什么消息?”
肖锐看了一眼雷向锋的脸色,犹豫了一下回答:“君家没有任何反应。而且……我们派出去的杀手没有一个活着回来。”
“该死。”雷向封瞬间变了脸色,桌上的杯盏被他一把掀在了地上:“派出这么多人,花了这么多心血,全军覆没也就罢了,居然连段奕之是生是死也不知道。”
他的脸色变得更加阴沉,手上的扳指也在不停的转动。
“首领……”肖锐走上前几步,慌忙开口:“据最后一个杀手临死前传来的消息,段奕之应该中了枪,只是有没有危险就不知道了。”
“哦?是吗?”雷向封脸上的怒意稍减:“哼,要是他真的受了伤,我就趁机要了段氏的命,就算他没有死,我倒要看看,失去了段氏的段奕之,还能有什么能耐!”
“肖锐,把段家投过来的势力好好清理一遍,好好找找段家的弱点。”
“是,不过……薛放该怎么办?”
“哼,他现在对我们已经没有用处了,只是不知道段家还会不会留下这个叛徒,他们要是替我解决了会更好。”
“那首领,昭云城的事?”
“这个让我先想想。”
雷向封摆了摆手让肖锐退了下去,眼底的神色慢慢变得郑重起来。
做这件事的应该是纪家才对,只不过若是纪阿朝有这样的能力,以前怎么会放任雷家的势力在昭云城坐大。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纪阿朝身上又掩藏着怎样的秘密。
看来,他有必要亲自查一查了。
君家别庄里。
苏祈看着自从回来后就一直坐在沙发上一声不吭的君逸轩,担心的皱起了眉。
她走上前去,欲言又止。
陵园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事情是不是真的和她想的一样?
只是现在的君逸轩,俨然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让她无法开口询问。
大门被缓缓推开,沉稳的脚步声在门口响起。
苏祈转过头看到来人,总算松了口气。
如果是他,应该可以解开这把绕乱的结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