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非,你能给我一个,你绝对不能嫁入君家的理由。”
如浪潮般的压力缓缓袭来,书房里陷入了诡异的安静氛围中,君逸尘发现这个传闻中强势和坚韧的女子周身开始散发出见他之后就刻意隐藏的冷然和傲气。
一如当初宴会上见她,凌势而立,卓然风华。
君晚朝垂下眉,冷然的气息伴随着安静的神色,手指无意识敲打桌沿的声音让寂静的空间更平添了几分凝滞。
“我,没有理由。”清冷的嗓音悠然而出,甚至带上了凌厉的傲慢和挑衅,君晚朝抬起头,双眼直视君逸尘:“如果你能让君先生入赘纪家,那这场婚事,我纪阿朝就认下了。”
君逸尘显然被这回答弄得一愣,脸上浮现一抹愕然,但眼里的欣喜却如流光般快速划过,不现一点踪迹。
对面的女子几乎是在顷刻间就扭转了颓势,回答得无懈可击,甚至凌厉无比。君家的族长是不可能入赘纪家的,而纪家的现状也根本就离不开纪阿朝,两个人的身份恰恰成了最好的借口。
毕竟任何理由都没有家族存亡的责任来得郑重和无可拒绝。
“既然纪族长实在无意这门婚事,就此作罢也不是不可,但我有个要求,解除婚约一事由君家宣布,并且纪族长一个月后必须亲临君家本宅,亲自向其他五位长老解释。”
君晚朝还在讶异刚刚还分毫不让的君逸尘怎么突然转变了想法,那句‘亲临君家本宅’就让她眸色一变,几乎是本能的,反对的话脱口而出。
“去君家本宅就不需要……”
“纪族长,这是君家的底线,也是我们继续联盟下去的条件。”君逸尘端起桌上的茶盅,微微浮起的热气下,渐缓的神色意味不明,但细听下来,语气虽极淡然,但却带了一抹深沉的威严。
君晚朝不再开口,她知道,当君逸尘有这样的口气时绝对是认真的,况且他已经作出了让步,若是她继续拒绝,不免让人怀疑。
更何况答应给江一平的古籍,只有君家本宅里才会有。
君家之行,根本无法避免。
既然如此,那就去一趟吧。
有些地方,不是你想要逃避就可以忘却的。
只是,十年之后的君家,会是什么模样了?
“我答应你,一个月后,会拜访君家。只不过,这件事君先生应该不知道吧?”
“没错,让你前往君家是我的决定,一个月后我会让逸轩亲自护送你来君家本宅,届时我定当恭候大驾。”
“你的意思是?”
“三日后君家的人会撤出昭云城,只有逸轩会留在这。”
君晚朝神色里划过一抹疑惑,难道君家的家主已经闲到这种程度吗?竟然可以长留昭云城。
只不过对面的男子神色欣然,甚至带了点跃跃欲试,好像丝毫没有感到有任何不对。
“纪族长真是好魄力,才短短一个月就拿下了那四个家族,相信这次整个龙国都会为纪族长侧目。”君逸尘突然转变了话题,神色微赞,话语中带上毫不掩饰的欣赏。
“四大家族屹立数十年,也不是轻易就能摧毁的,君长老让我一个月后才去君家,不就是给我时间去处置这些问题吗?”
这种斗争对他们而言司空见惯,谁都不会缺乏敏锐的判断力。四大家族,并不是好啃的骨头,若是处置不当,甚至会引起相当的反弹,君家现在就离开昭云城,摆明了是不想卷入剩下的争斗。
如果这次纪家处理得当,才会真正被君家承认为盟友。
不够实力的家族,向来没有和君家比肩的资格。
这一点,没有人会比君晚朝更清楚。
而这场争斗的结果,才是她能否进入君家本宅的真正条件。
“只不过,这次我倒是很意外,原本庇佑四大家族的段家,竟然丝毫不加阻拦。”君逸尘挑了挑眉,唇角略微勾起,说出的话意味不明:“听说前段时间纪族长拜访了段家的家主,不知……”
未说完的话带着十足的疑惑,拉长的声音让君晚朝的眉心皱了皱。
这样的疑惑她也有过,段奕之这次的举动她确实不知,可她知道他会这样做绝对不是因为她是君晚朝的弟子这样的理由。
她比谁都明白,一族的家主应该承担的是什么。
“对于这件事,我也很不解,但我相信段家这样做应该有他的理由。至于我拜访段家的原因,君长老应该很清楚才对。”
君家的消息刺探从来都不会落后到这种地步,君逸尘显然只是在找茬而已。
对面的女子回答得光明磊落,但他还是没有错过她提起段家时快速掩过的复杂神色。
君逸尘扬了扬嘴角,眉梢里带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温柔:“既然纪族长开门见山,那这件事就不再多说了。时候不早了,我派人送纪族长回去,等一会我还要招待一位客人,就不留你了。”
君晚朝松了口气,几近愉悦的站起身,声音里甚至带上连她自己都不易察觉的熟稔:“那我就告辞了。”
君逸尘眸色中深藏的亮光渐渐沉下,神态越发温和,挑眉看着君晚朝走出了书房。
直到颀长的影子连余光都不再,他才缓缓转过头,双眼直射向桌上的墨绿镇纸,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君晚朝在侍者的带领下慢慢向外走去,她总感觉刚才和君逸尘的对话有点问题,但细想下来,又完全察觉不出,神色里不免就带上了一抹犹疑。
路过出入书房必经过的中庭,一袭青色的身影立马侵入眼帘,君晚朝微恍了眼,看到池边坐着的青年,眉角霎时柔和起来。
青年斜身而坐,夕阳的余晖倾泻在他身上,带着逆光的虚幻感。
“逸……”脱口而出的名字被生生折断在嘴里,君晚朝脸上浮现出一抹极淡的挫败,现在她连名字都没有权利叫,可是,这明明是她亲手养大的孩子。
“君先生。”冷清的声音带着暗藏的柔和,君晚朝扬起眉向君逸轩淡然一笑,但心里却浅浅的划过那个最熟悉的名字:‘逸轩’。
君逸轩抬起头,看到一旁站立的君晚朝,温润的眉目中沾染上一抹讶然:“纪族长?”他的眼神慢慢变得犀利起来,随后几乎是带上了肯定的语气:“是君逸尘请你过来的?”
君晚朝神色微凛,脸上难得带上了几分严肃:“君先生一向是这样称呼令兄的?”
但她马上意识到了不对,她好像并没有可以责备的资格。
不,应该是说,她现在没有。
君逸轩被这几近于指责的语气弄得微微愣神,心里泛起极熟悉的感觉,下意识的回避了纪阿朝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的原因,神态里浮上了几抹尴尬。
“我一向如此,君逸……家兄并未责怪。”这种类似于解释和推脱的话语似乎从未从君逸轩嘴里说出口过,他讨厌君逸尘几乎成了一种本能,但第一次,他不想纪阿朝知道。
说不出为什么,只是不想而已。
但解释的时候才发现,他居然贫瘠得连理由都想不出。
两个人都意识到气氛的不对,几乎是同时转变了话题。
“纪族长今日前来是为了婚约解除一事?”淡然的口气很好的掩盖了刚才的无措,但随意提起的话题好像也略带点尴尬,就好像他极是注意此事一样。
“没错,君长老答应我解除婚约。”显然君晚朝并没有意识到面前的青年神色的微变,无比自然的说起刚才的战果来:“只不过君长老要求我一个月后亲自去一趟君家本宅向其他五位长老解释。”
君逸轩显然也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语,温润的眼睛微微敛起,神色不明。
这样的安排,有必要吗?
但显然,他一点都不排斥。
弧度上扬的嘴角昭示了青年愉悦的心情。
君晚朝抬眼看到君逸轩面前的桌上摆放的东西,神色里带了点诧异:“咦,这个是?”
“纪族长可能不认识,我个叫战棋。”
“哦,是吗?这种棋,我还真没有见过。”君晚朝遮住眼里快速集聚起来的怅然,这副棋,是她在君逸轩十二岁的时候为他制的,这世上,当然不会有人认得出来,只不过,却不包括她。
君逸轩看到君晚朝脸上的神色莫明,拿起桌上的棋子细细摩挲起来:“这副棋主要运用于谋略攻克,是我小时候姐姐亲手为我做的。”
谈起君晚朝,他神色间不免带上了自豪和怀念。
“很久的东西了,君先生还是很喜欢吗?”
“恩。”青年的深邃的黑眸中渐渐浮上一抹温暖,但逐渐变成怅然的惋惜:“姐姐留下的东西不多,单独留给我的就只有这副棋了。”
君晚朝愕然,的确如此,当初她的教育基本上是残酷且密集的,为了在她死后让君逸轩更好的继承君家,这个孩子在她成为君家家主后就失去了快乐的童年。
就连这副棋,也是作为训练他的方式才做给他的,但是,希望他快乐的心情却从来没有改变过。
“你姐姐一定很疼你,她一定不希望留给你的只是难过和追思。”浅然的话语慢慢说出,其中的劝慰和宠溺连掩饰都没有。
她只是想告诉这个孩子,他最亲的人希望他能过得开心。
这是她当年没有说出口的最深的期盼。
青年眼中的焦距渐渐回神,面前的女子气息祥和,坦然的微笑出现在脸上,带着明媚的神采:“谢谢,我一直知道这是姐姐希望看到的。”
君晚朝走上前去,坐在了青年的对面,拿起了桌上的棋子:“反正时间还早,不如你教我玩,我们玩几局,就当陪你打发时间了!”
对面的女子脸上明显带了一抹赫然,君逸轩看到已经落下来的日头,夕阳的余晖已经洒满了庭院,尘息在院中慢慢起舞,渲染成了最宁静的画面,他嘴角勾起了一抹笑容,这家伙,是在安慰人吧。
只不过方法拙劣了些,就像他的姐姐一样,关心人总是用最别扭的方式。
庭院另一头的小径处,站着的人影很久都没有动,直到身后的侍者开始催促:“杜先生,长老还在等着您。”
杜方羽转过头看了一眼,眸子里的暗色冰冷得就如堕入黑暗的坚冰,浓烈且悲哀。他抿住嘴,一言不发的向另一边走去。
这样的画面,温馨,自然。
但却只会让他感到疼痛,极至的,甚至让人绝望。
从来不知道,连举步离开的力气都会消失殆尽。
但刚才有一瞬间,他知道,那个小小的世界连空间都慢慢凝固。
这样的笑容和温柔,他从来都没有看到过。
就像这,才是真正的、毫无掩藏的她。
熠熠其华,纯粹雅致。
纪阿朝,你不是不能爱。
只不过,那个人不是我,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