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的温度正好,让人不禁有一种昏昏欲睡的欲望,一个身着红衣的女子睡在紫檀木雕刻的床上,虽然眉宇间难掩苍白和病态,但却无损她的风华绝代和傲人气质,即使是睡着,也有一种惊人的气势。
床边坐着一个少年,十七、八岁,眉目与床上的女子相似。只是少了一份锐气,多了一份稚气和温和。少年疲惫的眼神一眨不眨的注视着床上的女子,好像少看一眼就再也看不到一样。
不知道过了多久,床上的女子慢慢转醒,睁开眼,看到守在身边的少年,摸摸少年略显僵硬的手,轻声问道:“小轩,我这次睡了多久?”
“姐,没睡多久。”少年讨好的笑笑,神态颇显疲惫。
“小轩,我的情况我知道,不用安慰姐姐,我君晚朝这辈子不会向任何事低头,所以就算是死,也没什么可怕的。”
“姐……”少年欢快的声音不在,浓重的鼻音带着哭腔叫了一声,但并没有哭出来,反而在女子的注视下慢慢挺直了背,反挽住女子的手,神情坚毅的说道:“姐,你放心,我一定会做一个合格的家主,保住君家,守好君家,守住我们的家。”
君晚朝看着渐脱稚气的幼弟,神情安慰。
“小轩,你要记住,现在的局势,我们和段家已经是不灭不破之局,可是还有一种方法能保住君家的大部分实力,那就是退和隐,要懂得放手,现在段家势头太盛,我们必须避其锋芒,保住家族势力与存亡才是最重要的。去找你三哥,他答应过我,会帮我做一件事,你告诉他,我只要他做一件事,那就是:做君家的子孙。”
“嗯,姐姐,我会的。”少年略皱了一下眉,但还是乖乖应道。
“小轩,明天我就把君家家主之位正式交给你,这一年来,你一直代替我处理事务,君家的长老都已经认可了你的能力,他们会帮你的。”说完便又闭上了双眼,神情疲惫不堪。
“是,姐姐,长老都在本宅,明天我会召集他们的,你好好休息吧。”少年抬起手臂帮君晚朝捻捻背角,转身轻轻地走了出去。
华丽又复古的大宅依然焕发着蓬勃的生机,只是,它预见不到主人即将离去的悲凉。
屋外是一片明媚的阳光,可君逸轩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他神情漠然的望着庭院里的景物,但眼中难掩悲伤和绝望。
直到夜幕降临,他才向书房走去。
“君凡,告诉祥叔,明天长老齐聚,家主有事宣布。还有,通知暗部,找到君逸尘,告诉他,该他还债了。”
君逸轩话语刚落,一个人影就像影子般出现在他面前,然后低应一声,又迅速隐去踪迹。
君逸轩步履未变的走进书房,拿起桌上的文件,然后目光不期然的落在那个烫金的请贴上,眼神立时变得阴沉。
“他怎么敢,怎么可以如此对待姐姐。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段奕之,我要让你付出代价。”君逸轩低沉的声音在房内响起,语气虽然平淡却毫无一丝温度。
少年脸上早已没有了面对君晚朝时的稚气和温和,取代的是一种成熟的坚毅和不合年纪的气势,也许这,才是一个世家大族的继承人应有的气势与刚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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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家的家主继承仪式在历史悠久的本家大宅举行,参加的人员很少,只有六个长老和君家的管家以及两个当事人。
按照君家历代族规,只要通过六大长老认可的继承人就可以继承君家。所以君家的继承仪式一向是低调而又隐秘的。
当然这次也不例外。
君晚朝仍旧是一袭长衣,暗金的广袖流裙,面色苍白,但却仍然有着惊人的迫人之感。
她缓缓的从轮椅上站起来,走进厅堂,看向等待着的六位长老,目光恳切,但又带着一份独有的倨傲,仿佛在告诉众人:我选的继承人,一定是继承君家的最好人选!
慢慢的,六位年过半百的长老在君晚朝宛若实质的霸气下渐渐低下头,一齐跪了下来。
“我们一定好好辅佐新一任家主,守护君家。”六位长老仿若洪钟一般的声音在大厅内响起。
“恩,你们都起来吧。”君晚朝点点头,看向同样跪在面前的君逸轩。复杂又疼爱的眼神在他身上闪过,但又马上变得淡然。
“我,君晚朝,今将家主之位传与君家第十八代子孙君逸轩。从今天开始,他将肩负君家的荣辱和兴衰。君逸轩,你愿意肩负起你的责任吗?”
“愿意。我,君逸轩,从今天开始继承君家。承担属于我的责任,君家在,我在。君家亡,我亡。”君逸轩一脸坚决的抬头,望向面前的君晚朝,漆黑的瞳孔里,燃烧着炫目的红。
凝视着君逸轩,看他在自己的目光逼视下仍是一副坚毅的模样,君晚朝欣慰的笑了笑,然后将手中代表家主的翡翠玉戒取下来,郑重的戴在君逸轩手上。
“小轩,礼成了。按规矩,七日后宣布你的继承仪式,送我回房间。”君晚朝扶起跪在地上的君逸轩,头也不回的向轮椅走去。
一出大厅,君晚朝就虚弱的坐在轮椅上,神情漠然,耳边回荡着君逸轩刚刚说的话:君家在,我在。君家亡,我亡。
她依稀记得,十年前,她也说过同样的话。
只是,当初她的不愿意又被她亲手放在了同样不愿意的弟弟身上,一代一代,君家的子孙就被这份责任一直圈禁着,直至死亡。
也许,这就是世家大族的宿命,无法真正掌控人生,永远只能为了君家存在。
可是,每一代君家的子孙尽管不愿,可也从没有丢弃过属于自己的骄傲和尊严,他们依然努力的守护着君家,直至生命终结!
因为他们代表了君家,而君家就是他们的全部。
就象现在,君晚朝就是君家,君家就是君晚朝。
而在将来,君逸轩就是君家,君家就是君逸轩。
这也许是宿命,但却也无可厚非的是另一种人生。
不平凡,但足够轰烈。
不普通,但足以绚烂。
既然君家的人自生下来就不能自由,那就走出另一条路,一条就算是死,也要走下去的路。
原本当初,她是可以远离这一切的吧。
那个会笑着、真诚的望着她的少年,曾经对她说过……到底是说过什么呢?太久了,原本以为可以铭记一生的话现在却想不起来,真是太久了啊。
“姐、姐……”
君晚朝的恍神在君逸轩的叫唤下回归现实。
“小轩,今天太阳很好,带我去庭院里坐坐吧。”
“是,姐姐。”
温暖的阳光,坐着的姐姐,陪在她身边站立的弟弟。
两人的手交握在一起。
逆光处,他们的身影仿若带着一圈光晕。
那是谁也闯不进的世界。
“姐,你恨父亲吗?”
“不恨,也许当初怨过,可我一直知道,那是他的责任。”
“那,姐,你还爱他吗?”
爱吗?应该是的吧。可是他们之间,再也回不到当初。家族,亲人,血仇,还有现在各自要守护的东西。他们就像两条平行线,尽管生存在一个世界里,但却永远都无法相交,甚至终有一天要选择毁灭。他们,只能活一个。
为了等他,为了君家,她十年来一直很努力的活着。
可是,现在,她累了。
奕之,我不能去亲自恭贺你的幸福,没能看到十年后能获得幸福的你,很遗憾。
但我无比高兴上天现在带走我,因为不用去见证你的幸福,我,很庆幸。
也许,这是老天对我最大的厚待。
“我,不恨他了。”
君晚朝说完,眷恋的看了一眼她生活了二十八年的家,缓缓的闭上了眼。
她在恍惚之际,耳边突然想起了一声青涩的呼喊:阿朝,等过几年,我们就结婚。你是我的了啊。
原来是这句话,我到底还是放不下啊。
那个人,早已不在了。
君晚朝握着少年的手渐渐松开,滑到半途的手被少年稳稳拽住,两人交握的手微微的颤抖,一滴滴泪水滴在手面上,阳光照在晶莹剔透的泪滴上,刺痛了少年的眼睛。
少年蜷缩着,靠在轮椅旁边,全身的力气都被吸走。
时间好像停止了流转,他无知觉的跪在地上,双眼悲伤,他知道,这世上最爱他的人,已经不在了。
年华如此静好。
姐姐,一路走好。
段奕之,我爱你。
可是,在我生命即将消逝的时候,
我最大的愿望是:希望此生从不曾遇见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