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人揣好金条爬到木箱上,任教授调校着时间机器,黑豹还在恋恋不舍地看着四周。忽然机器内响起干涩嘶哑的声音,教授失望地说:
“果然超重了,每人扔掉一根吧。”
他们不情愿地各掏出一根扔下去,金条落地时发出沉重的声响,但机器仍在哀鸣着。“不行,还超重,每人只留下一根吧。”
黑豹的眼中冒出怒火,犟着脖子想拒绝。贼王冷厉地说:“黑豹,把你怀中多拿的几根掏出来!”
黑豹惊恐地看看师傅,只好把怀里的金条掏出来,一共有5根。他讪讪地想向师傅解释,但贼王没功夫理他,因为他忽然想到一个主意:
“黑豹你先下去,少了一个人的重量,我和任先生可以多带十几根出去――然后回来接你。”
黑豹的眼睛立即睁圆了,怒火从里面喷出。拿我当傻瓜?你们带着几十根金条出去,还会回来接我?把我扔这儿给你们顶缸?其实贼王并没打算扔下黑豹不管,但他认为不值得浪费时间来解释,便利索地抽出手枪喝道:“滚下去!”
黑豹的第一个反应是向腰里摸枪,但半途停住了,因为师傅的枪口已经在他鼻子下晃动。他只好恨恨地跳下木箱,走到1米之外,阴毒地盯着木箱上的两人。教授叹息道:“胡先生,没用的。这种时间机器有一个很奇怪的脾性,它对所载的金属和非金属是分开计算的。也就是说,不管是三个还是俩人,能够带走的金属物品是一样多。不信,你可以试试。”
贼王沉着脸,一根根地往下扔金条。直到台上的金条只剩下三根时,机器才停止呻吟。贼王非常恼火――费了这么大的力气,只能带走三根!满屋黄金只能干瞅着!但教授有言在先,他无法埋怨。再说也不必懊恼,只用多回来几趟就行了嘛。他说:“三根就三根,返回吧。”
教授看看下面的黑豹:“让他也上来吧。”
当金条一根根往下扔时,黑豹的喜悦也在一分分地增长。很明显,如果这次他们只带走三根,他就有救了――贼王绝对舍不得不返回的。现在教授说让他上去,他殷切地看着师傅。贼王沉着脸――刚才黑豹掏枪的动作丢了他的面子。不过他最终阴沉地说:“上来吧。”
黑豹如遇大赦,赶忙爬上来。机器又开始呻吟了,黑豹立即惊慌失措。教授也很困惑,想了想,马上明白了:“你身上的手枪!把手枪扔掉。”
黑豹极不愿扔掉手枪。也许到了某个时候它会有用的。面对着妖光闪烁的黄金,他可不敢相信任何人。不过他没有别的选择。他悻悻地扔掉手枪,机器立即停止嘶叫。三个人同时松一口气。“我要启动了。”教授说。
贼王说:“启动吧――且慢,能不能回到1967年?”他仰起头思索片刻,“1967年7月10晚上9点。我很想顺便回到那时看看。看一个……熟人。”
“当然可以,我说过,只要是1984年之前就行。”他按贼王的希望调好机器,“现在,我要启动了。”
又是刷地一声,光柱摇曳,他们在瞬间返回到25年前。金库消失了,他们挖的土坑也消失了,脚下是潮湿的洼地,疯长着菖蒲和苇子。被惊动的青蛙扑通通跳到近处的水塘里。昆虫静息片刻又欢唱起来。
不过,这里已经不象58年那样荒凉。左边是一条简陋的石子路,通向不远处的一群建筑,那里大门口亮着一盏至少1000瓦的电灯,照得门前白亮亮的。很奇怪,大门被砖石堵死了,院墙上写着一人高的大字,即使在夜里,借着灯光也看得清清楚楚:
“谁敢往前走一步,叫你女人变寡妇!!!”
教授苦笑道:“胡先生,你真挑了一个好时间。我知道这儿是63年建成的农中,现在是1967年,正是武斗最凶的时刻。农中‘横空出世’那帮小爷儿们都是打仗不要命的角色。咱们小心点,可别挨枪子儿。”
黑豹没有说话,一直斜眼瞄着贼王怀里的两根金条。贼王也没说话,好象在紧张地期待着什么。不久,远处传来沙沙的脚步声,一个小黑影从夜色中浮出,急急地走过来,不时停下来向后边张望。贼王突然攥紧教授的胳膊,抓得很紧,指甲几乎陷进肉里。十分钟后,教授才知道他何以如此失态。小黑影凶猛地喘息着,从他们面前匆匆跑过去,没有发现凹地的三个大人。从他踉跄的步态可以看出,他已经疲惫不堪,只是在某种信念的支撑下才没有倒下。离农中还有100米时,那边传来大声的喝叫:
“站住,不许动!”
小男孩站住了:“喂――”他拉长声音喊着,清脆高亢的童声在夜空中显得分外灵亮。“我也是二七派的,我来找北京红代会的薛丽姐姐!”
那边停顿几秒钟,狠狠地喝道:“这儿没什么薛丽,快滚!”
男孩的喊叫中开始带着哭声:“我是专意来报信的!我听见爸爸和哥哥――他们是河造总派的铁杆儿打手――在商量,今晚要来农中抓人,他们知道薛丽姐姐藏在这儿!”
那边又停顿几秒钟,然后一个女子用甜美的北京话说:“小家伙,进来吧。”
说话人肯定是北京红卫兵代表大会第三司令部派驻此地的薛丽了。两个人从那个狗洞似的小门挤出来,迎接小孩。小孩一下子瘫在两人身上,被两人连拖带拽地拉进小门,随之一切归于寂静。贼王慢慢松开手,从农中那儿收回目光。教授低声问:“是你?他就是你?”
“嗯,”贼王不大情愿地承认,“这是文革中期,造反派刚胜利,又分成两派武斗。一派是二七,一派叫河造总。我那年13岁,是个铁杆小二七。那天――也就是今天晚上,我在家里听老爹和哥哥商量着要来抓人,便连夜跑了20里路赶来送信……后来河造总派的武斗队真的来了,我在农中也要了一枝枪参战。我的腿就是那一仗被打瘸的,谁知道是不是挨了我哥我爹的子弹。我哥被打死了,谁知道是不是我打中的。从那时起我就没再上学,我这辈子……我是个傻×,那时我们都是傻×!”他恨恨地说。
天边有汽车灯光在晃动,夜风送来隐约的汽车轰鸣声。不用说,是河造总的武斗队来了。很快这儿会变成枪弹横飞的战场,双方的大喇叭会声嘶力竭地喊着“誓死捍卫……”。楼上扔下来的手榴弹在人群中爆炸,激怒的进攻者用炸药包炸毁楼墙。大势已去的农中学生和红代会的薛丽(当然还有左腿受伤的小宗尧)挤在三楼,悲愤地唱着“抬头望见北斗星,心中想念……”。十几分钟后,他们满身血迹地被拖出去……贼王的脸色阴得能拧出水,教授也是面色沉痛。年青的黑豹体会不到两人的心境,不耐烦地说:“快走吧,既然有武斗,窝在这儿挨枪子呀。”
贼王仍犹豫着。也许他是想迎上去,劝说哥哥和爹爹退回去,以便挽救哥哥的性命。但是,虽然弄不懂时间旅行的机理,他也凭直觉知道,一个人绝对无法改变逝去的世界,即使握着一台神通广大的时间机器也罢。于是他决绝地挥挥手:“好,走吧。”
照着罗盘的指引,他们向正北方向走了精确的349米,来到草木葳蕤的河边。贼王已经从刚才的伤感中走出来,恢复了平素的阴狠果决。“往下进行吧,抓紧时间多往返几次。不过,”他询问教授,“返回金库前,需要把已经带出来的金条处理好,对吧。”
“那是当然,如果随身带着,下一次就无法带新的了。”
贼王掏出怀里的两根金条,“那么,把它们放到什么地方?不,应该说,放到什么年代?”
教授也掏出怀中的一根,迟疑地说:“回到99年吧,如果回到99年以前的时间,我恐怕……没脸去花这些贼赃。”
贼王恼怒地看着他,真想对他说:“先生,既然你已经上了贼船,就不必这么假撇清了。”但他最终没说出来,只是冷淡地说:“好吧,就按教授的意见办。”
他们又返回到出发的时刻,河堤上,那根作为标杆的苇梃仍在夜风中抖动着,没有半点枯萎的迹象。教授说:“我想不必返回你们的秘密住处了,把金条埋在脚下就行。等咱们攒下足够的金条再来分。”
黑豹疑惑地问:“就埋在河边,不怕人偷走?”
教授微笑道:“完全不用担心。有了时间机器,你应当学会按新的思维方式去思考。想想吧,咱们可以――不管往返几次――准确地在离开的瞬间就返回,甚至在离开之前返回,守在将要埋黄金的地方。有谁能在咱们眼前把黄金偷走呢。你甚至不用埋藏,摆在这儿也无妨。”
黑豹听得煳里煳涂。从直观上说他根本不相信教授的话,但从逻辑上又无法驳倒。最后他气哼哼地说:“行,就按你说的办――不过你不要捣鬼,俺爷儿俩都不是吃素的!”
他有意强调与贼王的关系。只是,在刚才的拔枪相向之后,这种强调不免带着讨好和虚伪的味道。教授冷淡地看看他,看看贼王,懒得为自己辩解。贼王对黑豹的套近乎也没有反应,蹲下来扒开虚土,小心地埋好三根金条。想了想,又在那儿插了三根短苇梃作为标记。在这当儿,教授调好了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