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天上线的时候,卓燕意外发现一直以来都是灰色的那个头像居然在跳。
她有些疑惑,有些吃惊,有些无法相信。
以为是自己看错,揉揉眼睛后,才终于确定那并非幻觉。
点开头像,她从跳出的对话框里看到一句很短的留言:
好像已经离开很久,不知道豆沙包是不是还记得我。
这段时间好吗?
有没有按时吃东西?
想念。
读起来祥和平淡没有起伏并且格外剪短的四句话,除了第一句指明对象是小刺猬外,其余那几句就有如病句一样,全无主语。
卓燕不由拄着下巴望着屏幕默默地思索起来:中间那两句究竟是在问她还是在问豆沙包?最后那句又是谁在想念谁?她会不会想得有点多了呢?——其实,他从头到尾都是在问刺猬而不是人吧?她应该怎样回答他好呢?
想了一会儿以后,她开始敲下键盘:
豆沙包一切都好,放心吧^_^
当然不会忘记你啊!怎么可能忘呢,对不对?^_^
不过倒是瘦了一点点但没关系,慢慢就长回来了^_^
那个,在国外都还好吗?
^_^
把留言发过去以后,卓燕仰头一叹。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也学会说模棱两可的话了?
“在国外都还好吗?”——这话放在以前,她一定不会说得这样遮遮掩掩,而是直截了当地去问:你和你的“她”是不是一切都还好?
现在却刻意不去指明那个带着女字边的主语;好像只要不带出那个字眼彼此之间就不会感到尴尬一样。
卓燕忍不住又是一叹。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觉得她与张一迪似乎变得很客气。
她有些淡淡的惆怅。
是不是好久没有联系过的两个人,彼此之间已经渐渐开始走向陌生?
想到这,她心底蓦地涌起一股恐惧。
她和张一迪几个月不联系她就已经察觉到彼此之间有了距离感,那么董成呢?这三年来他们又何曾有过很多联系?
他们一年只能见几面而已,至多每星期一通电话,短信决不经常发,偶尔她传给他后、他若能回给她,她就已经满足得不得了;
她一直都在他千里之外;能够时时出现在他身边的那个人,从来就不是她。
她心里泛起一股酸酸的疼。
三年来她隐忍、坚持、和努力着,无论多少次感觉到前路很渺茫都从来不曾放弃过;她像一头固执到家的憨牛,一旦认定了方向,就一路走下去、走下去,哪怕走到头、走到黑,走到撞出满头包,也绝不向后退怯一步——她就是这么傻、这么笨、这么死脑筋的一个人。
只是不知道死脑筋的她,最终投映在董成脑海里的,会不会只是一道被时间与距离悄悄消磨掉了的、渐至陌生的影子……
她不敢再想下去;猛地抓起桌上手机,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忐忑又紧张。
禀着呼吸,飞快按下那早已经烂熟在胸的十一个数字。
直到那边有人接通,她才松一口气。
“董成!”她叫着电话那端的人,让自己尽量笑得轻松自然一些,“最近好不好?嗯没什么特别的事儿,就是吧,忽然感觉挺想n呃,就是忽然觉得我该和你多说说话,要不然你该快想不起来我是谁了.你别笑啊,我真是这么觉得的……”
听到那边的人一边呵呵笑一边对她说“怎么会?”她感觉到了满足与心安。
——无论如何,在你没有做出选择以前,再辛苦我也会坚持下去,一定!
只是请你千万不要——
千万不要在我还在苦苦坚持的时候,你却已经开始对我感到陌生.
^_^补补补补补补补补补补补补补补^_^
过几天,卓燕上线时再一次看到张一迪给她留了言。
短短一句话,主语依然只是那只小刺猬。
豆沙包它乖不乖?
卓燕回复他:
何止是乖?简直快要文静死了.
又过几天,张一迪又在QQ上给她留了言。
内容依然简短,所围绕核心依然是那只小动物。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见见豆沙包。想念。
卓燕发现但凡说到想念时,张一迪从来不加主语。
想一想后,她敲下这样一句话:
豆沙包要是知道你想回来看它,一定高兴死了!
期待。
她依样画葫芦,也没有加主语。
两个人就这样一来一回的,你留言我回复,尽管彼此话语都很短,可也算是恢复了相互之间的联系。
那只整天窝在竹筐里黯然销魂的忧郁小刺猬,它一定不知道自己被人提名的几率有多么奇高无比——它不会知道原来智慧的人类世界里居然存在那么无聊的两只傻瓜,他们每次尽打着它的名堂互相说事儿;谁知道在他们心里“豆沙包”究竟是在说它这只刺猬、还是早就已经不知不觉地引申到哪个笨蛋身上去了呢?
——豆沙包还好吗?有没有好好吃东西?
——豆沙包很好,只是瘦了一点。
——豆沙包是不是还记得我?
——豆沙包怎么可能会忘了你呢?
——豆沙包它乖不乖?
——豆沙包何止乖,它简直要文静死了
——真想回去看看豆沙包。想念。
——豆沙包要是知道你想回来看它一定高兴死了!期待。
“豆沙包”三个字,真的是在说它这只刺猬吗?
这种事,它豆沙包哪会知道?它只是一只刺猬。这种事是要去问笨蛋才行的。
^_^
也许是因为时差的关系,卓燕和张一迪从来没有在网上直接遇到过。
总是隔上几天,他就会留言问问豆沙包君最近怎么样;而她在看到留言后也总会在第一时间回复他豆沙包君各种安好。
他们一直出现在不同的时间里;虽然彼此的轨迹都在向着相同方向延伸,可前行的过程中却从来没能出现一个交点。
他们远隔重洋,一个人的白天永远是另外一个人的黑夜;一个人将要迎接日出时,另外一个人正陷入酣沉睡眠。
卓燕不由想起小时候听到过的左耳与右耳的故事。
左耳与右耳,它们住得很近很近,从出生开始就相守在一起,为主人一同聆听声音、一同分辨凶险、一同分担喜怒哀乐,可以说在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什么要比它们更加契合。
有一天,左耳对右耳说:我想见见你,你呢?
右耳告诉它:我也是!
于是两只耳朵都很兴奋地开始向对方那里努力移动。
可这时它们却发现,它们的主人很坚决的隔断在它们中间,它们无论生前死后,都将无法得以相见。
它们这才发现自己从前的想法多么错误。
它们曾经以为天下再近的距离也近不过它们之间;可事实恰相反,它们中间阻隔着永生永世的遥远——
我能感觉到你就在我身边,我能听得见你,然而,我却看不见。
卓燕觉得此时的她和张一迪之间就有那么一点左耳与右耳的味道——他们之间似乎并没有相隔太远,他总是能够出现在面前;然而她看到的只是他在较早时间留下的只言片语,而并非他自己本人;他们两个从来没能撞对过时间、把延时的留言和回复变成即时的互动和聊天。
“毕竟,”卓燕这样告诉自己,“我们并不是真的离得很近,那只不过是由网络带来的错觉而已。”
她知道的是,从她到他,中间隔着43200妙和12756千米的时空距离。
——其实他们相距很远很远。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从他到她,是留言以后一直守在电脑旁边,从白天到午夜,一直等、一直等,等到看到她的头像变亮,等到看她变亮的头像跳动闪烁,等到把她的回复反复看过一遍又一遍,然后告诫自己忍耐,忍耐,忍耐.能偶尔从她那里得来一句话,对这时的他、这样的他来说,已经是件额外的恩赐,在无法给她承诺、不能对她负起责任的时候,他又怎么能够自私奢望可以与她恣意地畅谈呢?
她从来都不知道,从他到她,并不曾正真遥远过。他们之间的距离,在他那里,从来都只是隔着一层薄薄的钱包暗袋而已。
她不知道,自篮球赛以后他养成一个习惯,他总是把钱包放在左侧胸前的口袋里面。
她不知道,他的钱包不许任何人来翻,不许,任何人。
她不知道,他钱包的暗袋里面珍藏着一张照片,一张她与他的、唯一的合照。
她不知道,其实从他到她,一直都这样近、这样近;他们之间的距离只不过是隔了胸口前一层薄薄的钱包暗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