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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海洋基层风云1:发配牛背驼 正文 第六章 挑战新乡镇地痞恶霸刘老七

    一场暴雨引发的命运改变

    下午五点钟,桶里的鱼已经满了,最大的一条草鱼足有三斤多,最多的是二指宽的鲫鱼。三人满载而归,到了场边,侯海洋停了下来,道:“魏官,你拿几条回去。”

    魏官跟着两位老师度过了一个愉快的下午,最有趣的是跟着秋云老师学了几句英语。他不停地将“三个药、拜拜”挂在嘴上,最让他感到好笑的是“再见”居然在英语读“拜拜”,而“拜拜”在巴山话中是瘸子的意思,想到这里,魏官笑个不停。

    “侯老师,我舅舅拉了网,家里鱼吃不完。”魏官离开时,故意大声说“拜拜”,说完这句俏皮话,他拿着鱼竿,一路小跑回家。

    秋云停了下来,道:“我到场镇去买些东西。”

    侯海洋提着桶就回到了小院。到小院之前,他耍了个心眼,摘了两片南瓜叶子放在桶上,让人看不到桶里的鱼。为什么这样做,侯海洋也说不清楚,似乎是防止李酸酸的闲言,似乎是躲开鹰钩鼻子赵海的冷眼,可是认真一想,他实没有必要如此偷偷摸摸。

    到了小院时,院里无人,从老师的门前走过,传来了收音机的声音,以及扑克落在桌上的啪啪声。

    下午钓鱼无疑是一件愉快的事情,他从内心深处喜欢与秋云在一起。这个女生表面上是个冷美人,拒人千里之外。深人接触以后就会发现,她其实是个爽快女孩,活泼大方,对陌生事情带着好奇和可爱的笨拙。坐在桌边喝冷开水时,他下意识将吕明和秋云进行了比较,平心而论,来自于城市、毕业于大学的秋云更有新奇之感。当他意识到自己将秋云和吕明进行比较时,赶紧将这个想法扔在脑后。

    桶里的鱼在不停游动,一条鱼突破了南瓜叶,掉在地板上,不停地蹦来跳去。

    秋云提着一个塑料袋走进小院,径直来到侯海洋房间,道:“等会儿我来做红烧鱼,这是豆瓣,还有白糖,还有些姜蒜。”

    侯海洋笑道:“那我就可以享受美味了。”

    秋云站在门口,道:“下午你立了功劳,晚餐就交给我。我不喜欢剖鱼,你剖鱼,我负责最后的加工。”

    侯海洋道:“你就是厨师,我当墩子。”

    “什么是墩子?”

    “墩子是给大厨师打下手的,切菜、剖鱼就是缴子的事。”

    两个青年男女就站在平房的角落,开始做红烧鱼。

    秋云果然没有吹牛,她对农村这一套不熟悉,在小河边钓鱼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可是她对厨房不陌生。侯海洋中午所做的清水煮鲜鱼是野路子,秋云晚上所做的红烧鱼则是来自历史悠久的川菜。

    “慢点,别嘻着。”秋云见侯海洋狼吞虎咽,先笑,后来就有些难受,问道,“你的经济是不是挺困难?”

    侯海洋没有掩饰自己的窘迫,道:“学校没有发工资,从家里带的钱也就差不多了,所以才弄了这些行头,准备自力更生。”

    “如果需要钱,我那里有。”

    “我尽量支撑,实在过不下去,再开口。”

    两人坐在侯海洋的前屋吃着,邱大发闻香而至,他站在门口笑道:“秋老师,侯老师,你们也自己开伙了?”

    邱大发是无心之语,秋云闻者有意,解释道:“河里涨水了,冲了许多鱼,小侯老师的学生提了些鱼来。”

    侯海洋招呼道:“邱老师,进来尝点,都是刚从河里弄起来的鱼。”邱大发急忙摆手,道:“你们吃,我吃过了。”他走出门时,脑子里想着金黄色的红烧鱼,舌底生津。回到房间,赵海、李酸酸等人围在一起打牌,邱大发笑嘻嘻地站在一旁观战,道:“看不出小侯老师还很能干,不仅能上房翻瓦,还买了蜂窝炉子自己开伙。刚才我到他那边去了,他和秋云做了红烧鱼,色香味俱全。”

    李酸酸呸了一声:“小侯老师年纪小,我看他是被狐狸精勾引了,可惜了,标标致致的小伙子。”

    赵海冷笑一声:“别人在一起吃顿饭就是勾引,我们在一起打牌是不是有私情?”

    李酸酸道:“赵海是不是也被那狐狸精迷住了,还要帮着她说话。”赵海在学校老师中是比较“愤”的一个人,当秋云出现在学校里,他内心便如被一道闪电击中,他经常在打牌的时候坐在面对大门的位置,每当秋云在门前走动时,他就会用眼光悄悄地看。此时他的心思被李酸酸无意说破,尖刻地道:“李酸酸以前与张老师搞不拢,天天说张老师爱占小便宜,现在又和秋老师有矛盾,我看李酸酸同志要作一下检讨,是所有人都对不起你,还是你自己有问题。”

    李酸酸气得将牌朝桌上一扔,道:“你们这群人都是色鬼,见到漂亮女子就软了骨头。”

    赵海扬了扬最有特色的鹰钩鼻子,道:“邱大发,你来打。”

    邱大发一向是老好人,从来不得罪人,听到赵海招呼,坐了下来。赵海问:“听说学校要配电视机和录像机,钥匙由你来保管?”邱大发赔笑道:“保管室的钥匙我是有一把,不过录像机估计是要锁在柜子里的,代校长和刘主任交代,没有校领导同意,谁都不能动电视机和录像机。只有星期五的下午政治学习,可以放一些教学片。”近来,为了推动电教化,茂东市教委给各个中心校配送了一台电视机和一台录像机。听到这个消息以后,新乡学校的老师都很激动,他们终于也可以看电视了,在精神生活无比贫瘠的新乡,这是一件大事,大家都很盼望。

    赵海道:“有录像机更好,我们可以租些香港连续剧来看。”此议一出,大家皆高兴,将侯海洋与秋云在一起吃饭的事抛在了脑边。

    秋云来到新乡学校以后,一直痛恨学校伙食团的粗劣伙食,这一顿红烧鱼她用尽了本事,做出的红烧鱼色泽红润发亮,鱼肉鲜嫩咸香,完全超水平发挥。有了红烧鱼,她吃了两碗用蜂窝炉蒸出来的米饭,仍然意犹未尽。

    “还有一点,再添半碗。”侯海洋将最后半块饭盛到了秋云碗中。秋云倒了些鱼汤泡到饭中,闻到香味,埋怨道:“这样吃下去,恐怕得长成大胖子。”

    “无妨,吃了饭,加强锻炼就行了。”

    “好,我以后也不能太懒了,否则真的没有奋斗的勇气。”

    侯海洋听她用词奇怪,道:“奋斗的勇气,你有什么打算吗?”秋云道:“我到新乡学校的原因比较复杂。原以为在乡村的日子会很好过,没有料到乡下并不是一方净土。我一直在复习,准备明年考研。”

    侯海洋道:“如果考不上研究生,怎么办?”他想到自己不能去读广播电视大学的经历,又道:“如果学校不准你去考研究生,怎么办?”秋云很是坚定:“为什么不准我考研究生?凭什么不让我考?这是我的权利。若是真不让我考,就算是辞职也要考。我是英语专业的,只要不考英语专业的研究生,考教育学或是其他的专业,都很有优势。你的各方面条件都不错,难道就要在这里待一辈子?”

    侯海洋被这个难题问住了,想了想,道:“我实在想不出能做什么事情改变命运。”

    “那你为什么要学英语?”

    “我也不知道,先学罢,艺多不压身,总会有用处的。”

    秋云本身是学英语专业的,她对英语的认识很现实,原本想劝侯海洋别在这上面花太多时间,可是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毕竟在这个封闭的小环境里,有点事情做,总比一天到晚玩物丧志要好。

    吃完饭,聊了会儿天,秋云回到了寝室。在门口,恰好李酸酸出来,两人撕破脸皮好久了,都不说话,互相当对方不存在。

    副校长王勤吃过晚饭,到传达室去走了一圈,在看报纸时,见到地上有一封信,拿起来一看,是写给侯海洋的。她拿了信,在校园内转了一圈,来到了教师小院。

    “这是你的信。”

    侯海洋看到信,还以为是吕明的,顿时激动起来,他努力控制情绪,接过信,只见字体娟秀,是个女生的笔迹,却不是吕明的笔迹,而是姐姐的笔迹。他略为失望,姐姐虽然亲近,可是他现在最想收到的还是女友吕明的信。

    “女朋友的吗,还在北京?”

    “我姐姐,在北京读大学。”

    王勤对侯正丽的情况很感兴趣,仔细问了几句,道:“听说你读初中时的成绩也很好,考县一中没有问题,没有读成大学,很可惜。”侯海洋道:“当时爷爷重病,没有办法,只能读中师。”

    “你没有来我就知道你,当初还有分到村小的方案。”王勤是第一次主动说起此事,说到这里停了一下,调整了话题,道,“听说你自己捡了瓦,以后别这样干了,房顶很滑,摔下来不得了。”

    经过一番交流,王勤在侯海洋眼中变得更加高大,尽管她身高刚刚超过一米五。

    送走王勤,侯海洋坐到床边,拆开姐姐的信。

    “弟弟,你不要沉沦在新乡,如今社会发展得很快,可以用‘日新月异’四个字来概括。在上海有一个人叫杨怀定,他炒股赚了不少钱,我们说万元户都是不得了的事情,他炒股赚了一百万,弟弟,是一百万啊!你一年的工资最多三千多,就算四千吧,十年才四万,一百年才四十万。你算算,在新乡小学当老师,要两百五十年才能赚到一百万……以前有句口号,叫做八十年代看深圳,九十年代看北海,我今年跟着同学到了北海,看到大建设的场面,让我热血沸腾,我毕业以后也不会要工作,直接到北海去创业……假期就要到北海去……”

    看了姐姐的信,想起秋云所说,侯海洋心情更为沉重。屋里格外闷热,他感到颇为烦躁,信步而出,来到学校操场胡乱走着。他并不是散步式走法,而是一路快步,在操场转着圈。

    转了十来圈,已是浑身大汗。回到寝室,提着水桶到厕所,刚走到门口,听到“咚”的一声,接着鹰钩鼻子赵海走了出来。赵海看见提着水桶的侯海洋,只是略为点了点头。

    侯海洋也没有在意,脱掉衣服,开始往身上浇冷水。

    这时,隔壁女厕所也传来了水声。新乡学校老师小院的男女厕所修建得很是奇怪,在中间的一堵墙上开了一个类似天窗的四方孔,在侯海洋眼里,这个四方孔完全没有存在的意义,可却又莫名其妙地存在。洗澡时,对面的浇水声不时传来,侯海洋猛地意识到一个问题,进门时传来“咚”的一声,这个声音只能是从上往下跳才能发出,他带着疑惑走到了四方孔下面,只见厕所蹲坑半人高的隔墙上有不太明显的脚印。

    “太卑鄙了,赵海居然站在隔墙上通过四方孔偷窥对面女生洗澡,对面的女生是谁?”侯海洋作出了如此判断,并对赵海的人品极度鄙视。三下五除二,洗澡出门,然后站在院子里的黑暗角落,等了一会儿,见到秋云提着桶出现在路灯下。在路灯之下,她身材苗条,模样较之白天更多了一种清丽。

    “他妈的,赵海是偷看秋云洗澡。”经过一起钓鱼和吃晚饭,他感觉和秋云似乎有了老朋友的关系,此时老朋友被人偷窥,他格外生气,胸中涌动着愤怒。

    他差一点就要给秋云讲此事,可偷窥只是合理推测,谁都不会承认。而且,将此事嚷出去,秋云将会很尴尬。

    生着闷气坐回寝室,他拿出姐姐的信。姐姐的信如一缕新鲜的空气,将外面发生的精彩故事带到了这个偏僻的小镇,外面的世界愈是精彩,新乡学校的现实越发地无奈。

    “秋云就是一个女生,她都能破釜沉舟考研,我有什么理由如此消沉,在新乡学校这个牛滚凼里消磨自己的青春,浪费自己的生命?”侯海洋在自己的日记本上,写下了如此一段话。

    夜来,做梦,侯海洋自己站在了厕所的矮小隔墙上,正透过四方孔朝里偷窥,对面,是一个模糊的裸体女人,刚开始是吕明,随后又变成了秋云。这时,听到一个人在后面大声吼叫:“侯海洋,你做什么?”

    侯海洋在惊吓中醒来,只觉下身还胀鼓鼓的十分奔放,一道白光闪过以后,外面是惊雷一串,炸得天空似乎被撕裂成碎片。雨点如从脚盆倒出来一样,大地被冲得颤抖起来。

    经过检修的房屋居然抵挡住了这场大雨,只有三处在漏水,用脚盆、脸盆接住以后,屋内很是安全,没有打湿地面。

    “逐草四方沙漠苍茫,哪惧雪霜扑面……”他捡瓦成功,很高兴地站在门口看着下雨。

    秋云也被雷声惊醒,条件反射地拿起脸盆,抬头张望,屋顶安稳如山,没有半点雨水下来。

    里屋传来李酸酸的起床声以及咒骂声:“什么鸡巴鬼天气,又下雨了,代友明死人,王勤去死,刘清德龟儿子,修的什么鸡巴房子!”雨水太大,她手忙脚乱都没有阻止雨水下地,很快地面湿成了一片。她最终放弃了努力,站在门口。在以前下大雨时,外屋同样会水淹七军,今天情况有些不同,里屋下着中雨,外屋没有丝毫动静。

    李酸酸站在门口,气急败坏地道:“侯海洋也是屁眼虫,只晓得帮狐狸精捡瓦。”平常她只是在背后喊秋云为狐狸精,今天脱口而出。

    秋云自然很痛恨“狐狸精”这三个字,她今天得了便宜,暂时将李酸酸的挑衅记在心里,没有发作。

    雨越下越大,小院里开始积水,老师们被大雨所惊醒,纷纷站在走道上。刘友树是借调到镇政府,仍然住在教师宿舍,他原本也是站在院里看热闹,可是看到雨水越来越大,心里焦急起来,穿上筒鞋就朝镇政府跑。

    刘友树朝雨点里跑,赵良勇道:“友树,你到哪里去?外面在打雷。”刘友树没有回头,道:“镇里安排了防洪值班,我得去。”

    顶着大雨和惊雷,气喘吁吁地来到了镇政府办公室,镇委书记乐彬穿着雨靴站在大门口,身边站了十来个镇政府的干部。这些干部有些是值班干部,有些干部家住在镇政府大院,并没有值班,听到乐彬书记招呼,也来到大院。

    乐彬抬头望着天,脸色沉重,扭头问道:“老汪,蒋镇长接电话没有?”老汪道:“现在天上打炸雷,接大哥大很危险,蒋镇长昨天走的时候,说是到县里办事。”

    “值班领导是哪个?”

    “刘书记。”

    “他到哪里去了,怎么还不来?”

    “昨天下午几个村支书过来开会,晚上在伙食团吃饭,刘书记喝醉了,估计叫不醒。”

    乐彬脸色很难看,回头对站在门洞的干部道:“能主动来的同志,都是好同志,今天雨大,必须得到村里去看一看。我们分成四个组,到村里去,带上手电筒,注意安全。”

    刘友树和老汪都是党政办的,加上农办的老蔡,四个人高一脚低一脚地朝着五村奔去。五村是蔡家村,全村姓蔡的人比较多,算是大姓,老蔡也是这个村的。新乡河从蔡家村穿村而过,若是河水漫坝,将有一部分村民被水淹。从全镇的情况来看,蔡家村是最容易被淹的村,因此乐彬直奔蔡家村。

    四人跌跌撞撞地来到了蔡家村村支书的家,使劲敲了一会儿门,支书老婆才开门。乐彬在家里吃过饭,她是认识的,道:“乐书记,这么大的雨,快进屋。”

    乐彬高声道:“老蔡在不在,跟我们走。”

    老蔡老婆道:“喝醉了,在镇里喝的,醉得像个死鬼,喊不醒。”

    乐彬躲了躲脚,又往前走。在河边时,听到河水咆哮着往下流,用电筒照,只见一片大水已经漫过河床。

    四人往山上爬,走了七八分钟,来到村长家里。村长爱人站在门口,张大嘴喊道:“到村里去了。”

    村里,就是指村办公室,也就是村小学。在镇里,最好的房子是小学,小学会留两三间房子作为村两委的办公室。在新乡,村小和村办公室基本上是重合的。

    滑下山坡,转了几个弯,四人来到了村长办公室。除了喝醉酒的村支书,村里的两委成员基本到齐。

    乐彬沿途走过来,对基本情况了解得清楚,没有啰唆,道:“我们分头动员,让沿河的村民全部到村小来,这个雨下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停,绝对还要继鎌水。”

    他对村主任道:“老张,你最熟悉村里的人员分布,安排下去,马上撤离人员,家里的东西都别带了,最关键是要把人撤出来。”

    分工以后,村里干部和一些基干民兵、治安积极分子就沿河行动。乐彬坐不住,由村支书老张带着到了河边。

    敲开第一家,里面有老两口在床上坐着。乐彬道:“涨水了,赶紧到学校去,再不走就要被水淹。”两位老人反应很慢,半天不说话。老蔡急了,吼道:“二伯妈,你这家没有啥东西,这么大的雨,没有偷儿来,放在家里不会丢,赶紧到学校去。”四个人连拖带劝,将两位老人拉出屋,让两位老人自己走到学校去。

    一面走,一面遇到被镇干部带着离开家园的村民,他们拖儿带女,有的还牵着猪,拿着值钱的东西,朝着村小方向走去。

    看到村民们主动离开房屋,乐彬稍稍轻松一些,他抓住一位中年人,道:“我是镇里的,还有没有人?”

    中年人道:“大部分都过来了,朱家湾那边还有一个大院子,有七八家人,我没有见到大院子的人。”

    老蔡熟悉地形,知道要到达朱家湾就得经过一段河道,如今涨大水,说不定有危险,他对乐彬道:“乐书记,大部分都出来了,我们换个方向去看一看。”

    乐彬满脸是水,他咬着牙,用不容置疑的严肃语气道:“我们不能放弃一处,到朱家湾。”

    村主任老张走到最前,老汪在其后,乐彬第三位,刘友树则紧跟着乐彬脚步,老蔡走在最后。

    一行人来到了朱家湾,刘友树看了地形,朱家湾位于河湾处,是少见的一块平地,河水已经漫了上来,眼看着就要逼近住房。

    几人进了河湾,村民们已经聚集在一起,他们地处于小河湾,每年都能看见涨水,并不在意。

    乐彬大声道:“镇里接到县防汛办的通知,今年是百年一遇的大暴雨,这里地势低洼,不安全。”他并不是新乡镇的本地干部,很多村民不认识他,对他的喊话很冷漠。

    村主任老张道:“镇里的乐书记给大家传达了县里的通知,我们赶紧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众村民才知道眼前之人是镇里的书记。一位村民不愿意走,道:“年年涨水,我们这里都没有事。”

    张主任大声道:“乐书记说了,今年是特大暴雨,肯定涨水,现在跟我们走,在村小住一晚上,若是不走,淹死了我们不负责。”

    村民们议论一会儿,不远处的河水轰响,与往日是有些不同,也就听从了安排。

    在前往村小时,村民们走到最前面,乐彬一行在后,暴雨不停,河7尺暴涨,往日温顺的小河变得狂躁不安。

    经过最后一段河岸,村民们就可远离危险。当乐彬看到村民们都朝半山坡走去,他松了一口气。忽然听到刘友树一声大吼,他回过头,只见自己刚刚走过的河岸垮了一段,刘友树刚好站在培塌岸的前面,若是再晚跨半米,后果不堪设想。

    刘友树紧跑两步,脱离危险,他脸色苍白,指着河,声音颤抖:“蔡主任在我身后。”

    黑夜之中,众人乱成一团急急行走,乐彬倒没有注意到老蔡,听闻刘友树之言,脸色顿时变了,道:“老蔡在你身后?”

    刘友树身体轻微地颤抖,肯定地道:“蔡主任肯定在我身后,刚才我们还说了几句话。”

    乐彬还抱着一丝幻想,亲自跑到队伍里找了一圈,老蔡确实不见了踪影。此时,暴雨更加粗野,砸在地上汇成隆隆的响声,河水逐步上涨,水声混杂着风声,如无数列火车同时开动,竟是多年未见的阵势。村民们都意识到若不是镇、村干部劝着大家离开,说不定就要遭难。

    “蔡主任”

    “老蔡。”

    “蔡主任。”

    所有人站在安全处,朝着河水大声地喊,大家心里明白,水势如此之大,真要落水,就算是浪里白条也没有活命的机会。

    在老蔡落水时,新乡学校走道上站了不少人,这场大雨让不少楼房漏雨,他们缩着脖子望泼天大雨,看闪电,听惊雷。

    赵良勇抬头看着黑沉沉的天空,感叹道:“这场雨下来,河里要涨大水,也不知要拷塌多少房屋,人定胜天,可笑。”

    刘老师体弱,穿上了长袖衬衣。这场大雨让房屋漏水,床被打湿了,这让她很生气,不停地骂刘清德,指责他失职,没有及时搞好维修工作。

    赵海在一旁煽风点火:“学校当局不顾老师的死活,说是暑假要翻修房屋,结果并没有翻修,明天我们一起,去找代友明请愿。如果学校不答应赔偿损失,不答应马上翻修屋顶,我们就去找镇里面,去找教育局。就怕有些人嘴巴上说得凶,到时不敢去。”

    李酸酸道:“明天我们都去,不去的人就是叛徒,是龟儿子。”说话时,她眼光不停地瞟着秋云的床,又含沙射影,道:“现在的年轻人不得了,翻个瓦,都是重色轻友,只给某些狐狸精翻,不肯给我们这些老太婆翻,以后肯定要吃亏。”秋云睡在床上,将李酸酸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好几次想要反击,她明白只要反击,就会将纯粹学雷锋做好事的侯海洋牵连进来,因此忍住。

    李酸酸如祥林嫂一样,站在走道上,将侯海洋只帮秋云捡瓦的事情给每一个站在走道上的老师讲了。

    赵良勇讲了一句公道话:“侯老师是纯粹帮忙,没有帮你捡瓦的义务,再说,你明确向侯老师提出来了吗?”

    李酸酸争辩道:“我给他说过的,他也是答应的。”

    赵良勇道:“侯老师捡瓦的时候,你在打牌吧,自己的事情不主动,还怪侯老师,没有道理。”

    李酸酸生气地道:“老赵,我们是一起到新乡的,你屁股是不是坐歪了?”

    赵良勇呵呵笑道:“我就是说实话。”

    李酸酸道:“说个鬼的实话。”

    雨下到天亮,没有停。早上六点,校长代友明、副校长王勤和刘清德被叫到了镇政府办公室。七点钟,三人面色沉重地回来。

    无精打采的老师听到了一个让人震惊的消息,昨天夜里,农办蔡主任因公殉职。按照镇政府要求,因为暴雨学校暂停上课,中心校老师组成三个组,到村小检查校舍。

    在抗洪抢险期间,侯海洋跟着副校长王勤将新乡镇的村小跑完。新乡各村小在大雨过后,校舍普遍存在着问题,这让王勤心急如焚,检查完以后,没有回学校,直奔镇政府。

    镇政府院子里面,来了七八辆小车,在门口,还摆着花圈。农办蔡主任在疏散群众的工作中牺牲,县里很重视,县委副书记张大山代表县委、县政府来主持追悼会。

    刚上二楼,见到刘友树风风火火地从楼上下来,见到王勤和侯海洋,以为他们也是来参加追悼会,道:“王校长,追悼会就要开始了,你们赶紧到四楼会议室。”

    会议室布置得很庄严,刘友树跟在乐彬身边,乐彬不时低头跟刘友树说话。

    侯海洋原本也有机会站在乐彬身后,此时见到满脸严肃的刘友树,心里很不是味道。王勤与镇政府机关很多女同志都熟悉,几颗脑袋凑在一起,开始说些女同志关心的话题。侯海洋是新人,除了忙碌的刘友树以外,他一人也不认识,也就站在了王勤身边,几个女人的话直朝侯海洋耳朵里钻。

    “刘友树是新乡镇的第一个大学生,为人处世也可以。”

    “这娃儿有前途,跟着乐书记一起参加疏散群众,以后绝对要受到提拔。”

    “听说就要转编制了,正式调到政府来。”

    林林总总的信息传到侯海洋的耳中,他想道:“刘友树在竞争中胜利,调到了镇政府,凭着他的大专文凭以及还算不错的能力和工作态度,说不定很快就要当官,调到县政府也不是不可能。而自己没能借调到镇政府,只能在新乡学校教书,现在得罪了刘清德,说不定某天就会被弄到村小去教书。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自己都看不到改变现状的任何希望。”想到这些问题,侯海洋心里充满了嫉妒,对自己的状态更加不满,心里如有一团火在烧,让其焦躁不安,庄严的灵堂在眼中变得缓缈起来。

    县委张大山副书记讲话时,侯海洋想起了往事,眼前一亮。

    在读师范时,同寝室在熄灯夜谈时,城里人沙军经常发布新闻,其中就有张大山的新闻。侯海洋这才知道叔公侯振华部下还有一个三营长张大炮留在巴山当了县长。当然张大炮已经是历史人物,退休很久,不过他的儿子张大山也在县里当官。

    此时,看着一米八的张大山,他突发奇想:“如果我去找张大山,说侯振华是我的堂叔公,他会是什么态度?”转念又想:“这么多年过去了,侯振华从来没有回来过,也不知道张大炮的儿子是否还会记得几十年前的往事。”

    侯振华所部解放了巴山,但是大部队随即离开了巴山,留在巴山的时间并不长,张大炮因为重伤而留在了地方。侯厚德曾经猜测过张大炮应该与侯振华关系不错,但是,猜测归猜测,事实如何,没有人知道。作为书香之家,侯厚德自尊心极强,他基本上没有动过走张大炮后门的念头。

    大姐侯正丽曾经提过此事,侯厚德顾虑重重:“第一,侯振华和张大炮是不是一个部队的,只是道听途说,没有人证实。若是张大炮不认识侯振华,贸然去找,尴尬得很。第二,侯振华与张大炮到底是什么关系,我们不清楚,文化大革命的时候,张大炮走过麦城,这些事不好说。”当时,侯海洋提出了心中疑虑:“为什么堂叔公不回来?”

    侯厚德道:“解放前,你堂叔公是共产党,家里日子不好过,特别是解放前一两年,乡里好几家有共产党的家庭都遭到迫害。你爷爷做了几个墓,有真墓,有假墓,我估计你堂叔公回家乡以后,看到了这些墓,以为侯家已经没有人了,所以不愿意回来。当然,这些都是我推测的。”

    “那堂叔公现在在哪里工作?”

    “听说他在广东工作过,文革时被打倒,现在恐怕早就离休了。你堂叔公也是八十岁的人了,还在不在,都说不清楚。”

    想着堂叔公侯振华纵横岭西省的英姿,看着眼前的县委副书记,侯海洋心里涌出一阵激情。

    “……愿英雄安息。”张大山父辈是山东人,从小讲一口流利的普通话,他最后一句话从胸腔里发出来,震得房间嗡嗡作响。

    侯海洋的念头在脑中不停地盘旋:“张大炮是叔公的部下,在那个年代极度缺人才,我爸也算是有文化的人,为什么就窝在二道拐,不肯去见一见张大炮?就算张大炮不认识侯振华,最多找错了人,没有任何损失。若张大炮真是侯振华的部下,则天时地利人和,全部都齐了。”他恨不得当面询问父亲侯厚德:“为什么你就这么傻,清高,难道能当得饭吃,什么书香门第,只是自欺欺人。”

    此时,侯海洋脑中有了一个念头,要找到张大山,告诉他自己的堂叔公是团长侯振华。当追悼会结束时,乐彬、蒋大兵等人簇拥着张大山往三楼走,刘友树一本正经地跟在身后。

    侯海洋正想追上去,王勤发了话:“小侯老师,我们赶紧到教办去讲一讲村小的情况。你的笔记很详细,等一会儿你给教办张主任讲,这是急事,也是大事,不给镇里讲透,说不定再来一场大雨,校舍就会垮掉,我们就会成为罪人。”

    上午检查村小校舍时,侯海洋手里拿了个本子,将各村村小的大体形状画了出来,并且标注了损坏情况。此方式简明扼要,将暴雨造成的损害表达得清清楚楚。王勤擅长于形象思维,对空间和数字很不敏感,对侯海洋画的图很感兴趣,到镇政府汇报暴雨对村小造成的损害情况,她就拉上了侯海洋。

    侯海洋只得跟着王勤到教办去汇报校舍损毁情况,汇报完了以后,王勤和教办张主任又讨论了一会儿。在他俩讨论时,侯海洋不停地想着如何能自然而然地与张大山接触,他设想了在厕所偶遇、在走道上等候好几个场景。正在思考这些问题,他听到外面汽车响了起来,来到窗口一看,只见好几辆汽车离开了镇政府院子,其中有桑塔纳。

    “张大山难道不吃午饭就走了,怎么会这样?”侯海洋看着汽车扬起的灰尘,充满了疑惑和遗憾。

    王勤与教办领导谈完了,拿过侯海洋所画的草图,要到三楼去汇报。两人走到楼梯口,她道:“小侯老师,你先回去吧,我还要找领导汇报。”侯海洋看着王勤朝领导办公室方向走去,他没有离开,拐到了党政办公室。党政办公室有四张办公桌,三个男女各自坐在办公室,没有人理睬侯海洋。

    “请问,刘友树在吗?”

    问了两遍以后,一位男子从桌子后边抬起头,干脆地道:“不在。”

    “请问,他到哪里去了?”

    “不知道。”

    冷遇如刀,挫伤了侯海洋的自尊心,他忽然有些明白父亲的选择,他找刘友树并没有急事,听说不在,转身就走。

    走在楼下,恰好遇到刘友树上楼,侯海洋招呼了一声:“刘老师。”刘友树抬头见到侯海洋,道:“昨天雨好大,听说村小被破坏得很厉害。”

    刘友树的态度很正常,不卑不亢,可是侯海洋刚才受了冷遇,便觉得对方有了些官腔,道:“村小都是老房子,还有土墙,下了暴雨,不少都有危险。”

    刘友树道:“乐书记有意逐步改造村小,只是镇里财政困难,得编些钱才行。”

    “昨天暴雨,县委张书记今天就来了,很快啊。”侯海洋有意将话题朝张大山身上引。

    刘友树道:“新乡是小镇,难得来县级领导,原本想留张书记吃顿饭,结果张书记接到电话,急着赶到县里开紧急会。”

    得知张大山离开了新乡,侯海洋很失望,他准备回家一趟,详细向父亲问一问张大炮和张大山的事情。

    巴国方言,夏天水牛滚澡的水坑。

    录像室小团体

    暴雨过后,蔡主任因公殉职事件如波浪一样,在岭西省引起了强烈反响,岭西省成立了宣讲团,专门汇报蔡主任的先进事迹。老蔡牺牲时,刘友树距离他最近,加上他又是大学生,就被挑选进了巡回演讲团,在全省各地巡讲。

    刘友树上电视当天,新乡学校发生了一件大事,县教育局承诺的一台电视机和一台录像机终于送来。经过代友明、王勤和刘清德开会研究,电视机和录像机由刘清德同志负责管理,由刘清德负责制定电视和录像播放、借出等管理制度。

    刘清德道:“管理制度很简单,钥匙就由邱大发来管,平时在七点钟开电视,九点半结束。”

    代友明道:“原则上同意,我加一条,看电视的时间也要规定一下,三、五、六、七,这四天可以看,其余的几天还得让老师读读书,备备课,不能让老师玩物丧志。”

    刘清德暗自腹诽:“老代也是太迂腐了,你自己就是电视迷,从《新闻联播》到广告,再到连续剧,什么节目都不落下,每一天都不放空,反而要给老师们上紧箍咒,这个老代。”他没有表态,给了代友明几分面子。王勤认为这是一件好事,看四天总比没有看要好,也就没有持反对意见。

    当电视在学校会议室开始播放时,所有的老师齐刷刷地到齐了,没有任何一个人请假,包括侯海洋和秋云。

    刘清德和代友明一起来到放电视机的会议室。代友明穿了一件长袖衬衣,穿着一双带着泥尘的皮鞋在讲台上走来走去,意气风发地道:“从今天起,老师们的业余生活就更加丰富了,可以看电视,还可以放录像带学习其他老师的先进经验和知识。”

    讲了好几分钟,代友明仍然意犹未尽,李酸酸发了大炮:“代校长,等到政治学习再讲,现在先放电视。”这是所有老师的呼声,所有人都附和。代友明的激情受挫,演讲也就结束了,道:“以后电视机就由刘主任管理,现在由他宣布管理制度。”

    听说只有星期三、五、六、七才能看电视时,老师们大哗。代友明顽固地坚持自己的意见,拿着钥匙的手停在了空中,始终不给邱大发。老师们对代友明的固执无可奈何,为了早点打开电视,暂时停止了喧哗。

    代友明拉了拉有点歪斜的西装领带,道:“今天《新闻联播》以后,转播省里宣讲团的演讲,第一个就是刘友树同志的演讲,这个节目—定要收看。”李酸酸道:“行了,行了,赶紧放电视。”

    代友明这才将钥匙递给了邱大发。

    七点钟,所有频道都开始播放《新闻联播》,守在电视机前的老师们陆续离开。侯海洋不肯离开,一个人专注地盯着电视机,不放过每一个画面。

    《新闻联播》即将结束之时,在代友明督促之下,老师们这才回到电视机前。广告以后,茂东电视台便开始转播“蔡有志同志英雄事迹宣讲团”。

    刘友树是第一个演讲的,他头发吹得整齐发亮,白衬衣、红领带。当他演讲时,聚光灯将其照得透亮,看上去高大、威武。

    曾经生活在身边的人居然上了电视,在电视里还显得十分光鲜,老师们开始议论纷纷,一致认为刘友树前途不可限量。

    为了借调进镇政府,侯海洋与刘友树曾经当过短暂的竞争对手,这一场竞争刚开始就结束,过程并不曲折,但是这次竞争的结果改变了两个人的生活。从小到大,侯海洋无论在哪一所学校读书,都处于视线的中心,他由学生变成了老师,突然变成了边缘人,变成了可有可无的局外人。这让他心里产生了强烈的落差,只觉得电视节目是如此的索然无味。

    等到刘友树演讲完毕,老师们不愿意继续听演讲,一致要求看电视连续剧。众怒难犯,代友明尿遁而去,不再管这台电视机。连续剧开始以后,老蔡的英雄事迹就被大家忘在了脑后。

    演讲团到各地巡讲,各地报纸反响强烈。

    国庆节当天,演讲团来到了省人民大礼堂,为省直机关做了一场演讲。省委朱建国等省级领导都来到了大礼堂,专心地听了演讲,演讲结束以后,省领导纷纷上台,与演讲团成员握手。演讲结束后,刘友树回到了新乡镇。好事接踵而至,他被正式调到新乡镇政府,还被任命为党政办副主任,成为新乡镇政府最夺目的后起之秀。

    侯海洋高度关注刘友树一点一滴的进步,刘友树每一次的进步都会在他的心脏插上一刀。每当嫉妒到心痛时,他一次一次用培根的话来鼓励自己:“凭借血肉做成的舟楫,横渡世间的惊涛骇浪。”又用古代的名言来鼓励自己:“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劳其筋骨……”

    他再次拿起了英语书,不停地记单词,并且还真诚地请秋云帮助纠正读音。除了读英语以外,侯海洋有空就到河边钓鱼,每次都不会空手而归,河里的鲜鱼成了他最主要的肉食。秋云手艺不错,红烧鱼、家常鱼、麻辣鱼都很地道,她大大方方地开始与侯海洋合伙吃饭。

    转眼间,十月就要结束。

    在这一段波澜不惊的日子里,在王勤的大力推荐下,侯海洋讲了一节由县教育局组织的公开课,大获成功。参加听课的东城小学校长胳云早就认识侯海洋,对其印象深刻,他没有想到这位市级三好学生居然被分到了新乡学校,大摇其头。

    从九月到十月这两个月,由于镇财政经费紧张,每位老师只是暂时发了一百块钱。在十月底,侯海洋领到这一百块钱时,有一种要哭出来的感觉。

    拖家带口的老师们群情激奋,上课都如吃了火药,动辄批评学生,受了批评的学生心情不好,学生打架斗殴事件急剧上升。

    星期六,政治学习结束以后,没有回家的老师聚在了小院,先骂校长们,再骂镇政府,最后骂教育局。

    侯海洋从参加工作以来,先从家里拿了一百块钱,学校发了一百块钱,他就用这两百块钱添置了基本的生活用品,精打细算过起日子,仍然捉襟见射,还负债累累。若是没有蜂窝炉子,没有从河里钓出的鱼,估计早就断肉了。

    他拿起篮球准备去锻炼身体,走出院门,听到院中老师们群起骂娘,于是停下了脚步。

    李酸酸手舞足蹈,唾液横飞:“我们当教师是上辈子作了孽,现在连饭都吃不起,老师们,今天晚上都不吃饭,一起到乐彬和蒋大兵家里去吃饭。”她一边说,一边使劲用疾子敲碗。

    邱大发站在一旁,缩着脖子,笑呵呵的。

    鹰钩鼻子赵海满脸冷笑:“李酸酸,你别吼得凶,别说到蒋大兵家里去吃饭,下个星期一不上课,这事简单,你敢不敢?”

    李酸酸道:“你敢,我就敢,就怕有些人光说不练。”

    头发花白的杜老师情绪也很激动,道:“现在啥子都要钱,镇政府拖了这么久的工资,有些人的餐馆天天都有公字号的人在大吃大喝,我们凭啥子还要上课?”

    赵良勇不紧不慢地道:“罢课还是不对的,我们还是要去上课,给学生布置作业,让他们自习,我们守着就行了。”

    秋云坐在窗前,端着水杯,慢慢地喝。

    侯海洋来到学校以后,很是看不起新乡学校的老师,听了一会儿,还是拿着球到球场打球。

    村小教师也都要过来参加学校组织的政治学习,这些村小老师大多是最近几年分来的中师生,被分配到各个村小,平时孤单单地在村小当山大王。政治学习以后,不少村小的教师都留在学校,三五个老师邀约在一起,到镇外餐馆或是老师家里喝酒。醉了酒,就在教师小院里找个空床睡一晚上。

    村小教师生活比中心校教师更加单调,更加孤独寂寞。每个星期的政治学习实际上是一种聚会,一醉方休是一种快活。此时他们聚在教师小院,人多胆壮,就跟着起哄,发泄着心中的不满。

    侯海洋是很有个性的新老师,来到了新乡以后,并没有完全融入教师群体生活中。除了教书,他专心致志地做好两件事情,打篮球和读英语,而老教师们最喜欢做的两件事情是喝酒与打牌,因此,侯海洋显得并不是很合群。

    打完篮球,侯海洋擦洗了身体,准备下面时,这时才发现挂面只剩下一个空纸袋。他走到秋云门前,里面没有传来英语广播,也没有灯光。“秋云进城了吗?”他脑子里闪过了这个念头,不过没有细想,他拿了几块钱,穿过操场,出了学校,准备到场镇买挂面。

    走到场镇口,就听见了一阵吵闹声,其中鹰钩鼻子赵海的声音最为响亮:“你要做什么,还讲不讲道理!”赵海的声音被淹没在一片吵闹声中,然后就传来一阵噼啪、哗啦声。

    吵闹声来自场镇边上的豆花馆子,四个在新乡场很有名气的混混正在围攻赵海、赵良勇、李酸酸和几位村小教师。论人数,老师占优,可是论武力值,这些混混长期打架斗殴,很是凶悍。赵海脸上挂花,鼻血被打了出来,赵良勇被两个混混按在了地上,李酸酸和其他几位老师在与一位脸上有条刀口子的光头汉子理论。光头汉子是新乡场一霸,叫刘老七,进过劳改队,在周边的几个场镇算是一个人物。

    侯海洋透过人群缝里见赵良勇被人按在地上狠揍,他热血上涌,分开围观的人群,冲了进去。他长期坚持锻炼,手上很有几把力气,扯着一位混混的衣领,使劲一抡,将这位还算壮实的混混甩出几米远。另一位混混没有回过神,鼻子上被狠狠揍了一拳。打鼻子,这是侯海洋打架的心得体会,只要对手鼻血迸裂,多半会有片刻慌乱。

    赵良勇这才翻身而起,他刚才吃了大亏,怒火中烧,抓住那位流鼻血的混混,抡起巴掌就扇了过去。

    刘老七原本不想动手,他如旁观者一般,让手下兄弟们揍人,没有料到突然冲出来一个愣头青。他扔下了几位说理的老师,右手摸出一把尺把长的尖刀,朝着侯海洋冲了过去。

    “侯海洋,快跑,有刀。”李酸酸将那把尖刀看得清楚,惊叫了起来。刘老七没有废话,提着刀,也不管什么部位,恶狠狠地朝着侯海洋捅了过来。

    侯海洋顺手拎起倒在地上的一条木竟。场镇的木発都是实木做成,分量很重,他见刘老七凶狠,抡起木発就砸了过去。

    刘老七是老江湖,身上有股狠劲,侯海洋天生不服输,更有股初生牛犊的蛮劲,两人刚一照面,就互相见了血。

    刘老七根本没有想到眼前的这位年轻人敢拼命,眼见着木竟带着风声迎头而至,赶紧朝旁边躲闪,木発带着风声,重重地砸在了肩膀上。他为了闪避木発,手中的刀偏了方向,捅伤了侯海洋的手臂。

    侯海洋知道若是在关键时候软弱,肯定要吃大亏,他举着木竟,朝着刘老七的光头又砸了过去。

    木凳是长兵器和重兵器,能有效克制尖刀,刘老七向后退了好几步,这才避开木凳,他骂道:“龟儿子,老子捅死你。”

    侯海洋抡起木発,再次冲上来。刘老七又往后跑了几步,再骂。侯海洋又追上去,用板凳砸中刘老七的手臂,刘老七被板登的威势所迫,不断后退。两人一进一退,很快就打通了一条街。这时,其他教师和混混都成了看客,目瞪口呆地看着侯海洋提着発子狂追刘老七。

    刘老七跑到刘清德餐馆时,派出所朱所长与刘清德带着酒意,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朱所长叫了一嗓子,道:“狗日的刘老七,又在搞什么鸡巴。”

    刘老七将手中的刀藏了起来,道:“我没有搞事,是他在闹事。”

    侯海洋提着木発站在旁边,手臂上流出一股血迹。

    “星期六,都回家日屁股,别在街道闹事,走了走了。”新乡是巴山县最偏僻的镇,海有盗,山有匪,新乡人性格中带着些蛮横,打架斗殴是常事。朱所长的绰号叫做朱操蛋,办事不依常规出牌。他急着和刘清德去打牌,不想为这点小事浪费时间。

    刘老七趁机溜了。

    侯海洋提着木凳,转身就走。

    朱操蛋问:“老刘,这个娃儿面生,是你们学校的老师?”

    刘清德趁机撒烂药:“这个人是今年分过来的师范生,素质低,经常打架斗殴,没有一点老师的样子。”

    朱操蛋睁着醉眼,望着侯海洋的背影,不以为然地道:“这个小伙子追着刘老七到处跑,气度不凡。”

    刘清德生气地道:“老朱,刚刚是流氓当街打架斗殴,你这个治安当局长官,怎么不作为,眼睁睁看着他们走了?”

    朱操蛋与刘清德在一起开煤矿,有着共同的利益,接触得非常紧密,但是,朱操蛋很有些性格,并不肯与刘清德穿连裆裤。他眯着带有酒意的眼睛,盯着远去的侯海洋,道:“要是打个架就抓起来,新乡修个看守所都不够。这个娃儿不一般,我劝你一句,笼络这个娃儿,以后肯定用得着。”

    刘清德哼了一声,道:“到了新乡,是虎得趴着,是龙得盘着,这个小娃儿不懂事,终究要吃大亏。”以前,他是由于彭家振的原因才有意给侯海洋难堪,自从经过操场的纠纷以后,侯海洋扫了他的面子,让他很生气。最近,秋云经常与侯海洋在一起吃饭,这让他格外愤怒,一直在寻找收拾侯海洋的机会。

    侯海洋和赵良勇、赵海三人在卫生院简单包扎以后,回到教师小院。在小院里,教师们搬了两张桌子,上面摆了胡豆、花生以及从馆子里带回来的热菜,桌上还放了两瓶酒。

    赵良勇对着围在一起的老师道:“刘老七那一伙人经常来骚扰学校,不仅骚扰学生,还欺负老师。学校当局软弱无力,镇政府和派出所不作为。今天居然公然来欺负秦老师,是可忍,孰不可忍。侯老师敢和刘老七对打,是条汉子,敬小侯老师一杯。”

    小秦老师也是中师毕业,她是侯海洋的师姐,分到距离新乡学校不远的村小。她是本村人,平时住在父母家里,并不住在村小。这一次和大家一起吃饭,刘老七过来先说些流氓话,还动手动脚。她眼泪汪汪地端着酒杯向侯海洋敬酒。

    侯海洋没有推辞,端着酒,仰着脖子,一饮而尽。

    一群老师围在院子里,继续喝酒。

    这个时候,侯海洋突然有了融入这个群体的感觉,他见热菜不多,道:“我那里还有两条草鱼,我去剖鱼,红烧。”

    李酸酸挽着袖子,自告奋勇地道:“小侯老师喝酒,我去杀鱼。”两条草鱼有近四斤,原本是侯海洋留着与秋云打牙祭的,此时众老师因为打架事件团结一致,就将这两条鱼拿了出来。

    李酸酸为人尖酸,做菜的本领着实不错,一条草鱼红烧,一条草鱼做成最流行的麻辣鱼。有了两道新鲜菜,众老师酒兴更发。

    众老师不停地向侯海洋敬酒,侯海洋来者不拒,十分豪爽,终于醉了。他被扶上床时,脑子里迸出了一句诗:“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早上起床,侯海洋突然翻身而起,他突然间记起,在喝得差不多的时候,小秦老师给自己说了一句话:“县里有一位干部在追求吕明。”在屋里愣怔了一会儿,他疑惑地想:“秦老师怎么知道我的事,我是不是听错了?”在巴山有句俗话,叫做酒醉心明白,想来想去,侯海洋确定秦老师说过这句话。

    小院里,昨夜的狼藉已经被清除,恢复了原来特有的平静和淡淡的慵懒。

    侯海洋昨天顾着打架,应该买的面条还没有买。他正走上石梯子,被赵良勇喊住了,道:“侯老师,你别一个人出去,小心刘老七报复。”又道:“小秦老师说你在中师的绰号叫蛮子,果然有点蛮劲。”

    侯海洋道:“没有想到,当了老师,还得靠蛮劲来保护自己,想起来真是悲哀。我要买面,肯定要上街,不可能打一架后就成缩头乌龟。”赵良勇走到近处,道:“等会儿一起吃饭。”又压低了声音道:“有好东西,等会儿我们去看录像。”

    “什么录像?”侯海洋很好奇。

    “香港的片子,周润发的《英雄本色》第三集,从县里弄来的。”

    周润发的《英雄本色》传至巴山时,侯海洋还在读中师,看到第一集,便疯狂地迷上了“小马哥”。“小马哥”成为他心目中的英雄,电影旱面“我不做大哥很久了”那句台词,成为班上男同学里很酷的台词。他看过周润发主演的很多电影,恰恰没有看过这部。此时他就如闻到腥味的猫,毫不迟疑地跟着赵良勇走向电视室。

    在楼上,抬头就可以看到电视室,电视室的窗口被拉上了厚厚的窗帘,没有声音传出来。赵良勇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反应,他又敲了敲门,木门才拉开一条缝。

    开门的是赵海,道:“你这么啰唆,大家都等你。”

    赵良勇道:“我把小侯老师带来了。”赵海看了侯海洋一眼,没有反对,只是交代道:“学校不准平时开电视,大发这次耿直,冒了风险把电视打开,你别声张,更不能给别人说。”

    围在一起看电视的有四个人,赵良勇、赵海、邱大发和新加人的侯海洋。当梅艳芳的歌声传出来时,八只眼睛就再也没有从电视屏幕上离开过。《英雄本色》第三集的故事背景发生在越南,小马哥从香港到越南去救出堂弟梁家辉一家,其间碰到了不少波折。他在机场无意中认识的梅艳芳帮了他很大忙,并且引发了三人之间一段微妙的感情。周润发在片中的表现仍具神采,梅艳芳塑造的乱世女英雄的形象更是叫人眼前一亮。

    侯海洋看完录像,胸中澎湃着一股英雄气。

    赵良勇对三人道:“大发耿直,冒着风险打开电视,各位不要说出今天的事,免得给大发惹麻烦。还有,新乡没有出租店,大家各显神通,弄点录像带回来。”赵良勇在老师中是没有官职的大哥级人物,大家听了他的号召,都发出了响应。

    出门前,赵海道:“今天中午我过生,请大家吃豆花饭。”

    邱大发怯怯地道:“若是又遇到刘老七,我们怎么办?”

    赵海摸了摸鹰钩鼻子,道:“我们躲是躲不过去的,若是遇上,就跟他干。”

    侯海洋是打心底不怕刘老七,抱着无所谓的态度。

    三人都把眼光看向赵良勇。赵良勇想着刘老七被侯海洋追得狼狈逃窜的样子,道:“横的怕不要命的,我们不可能永远当缩头乌龟,要向蛮子学习。”

    经此一役,侯海洋在中师的绰号又被引进到了新乡学校,“蛮子”名字大振。

    四人将偷偷看录像视为超越新乡绝大多数老师的幸福,格外珍惜。离开电视室时,他们为了隐蔽,没有集体出来,一个一个分别溜出来,然后到豆花馆子集合。

    赵海过生日,自然由他请客。他站在豆花锅前,点了四碗豆花,又要了一笼肥肠,半斤卤肉,还有些60度的老白干。大家喝着酒,又开始骂学校,骂镇政府,骂教育局。

    赵海酒量不行,鹰钩鼻子在酒后变成鲜红,道:“教育局那批傻瓜、宝器,怎么能把钱拨到镇政府?镇政府雁过拔毛,没有把我们教师当人看。”赵良勇要客观一些,道:“造成现在这种状况的原因是多方面的,镇政府的经费同样是捉襟见肘,我问了刘友树,他的工资也只发了一半。”

    赵海要偏激得多,借着酒劲,痛骂道:“政府那些文盲干部都发了一半,我们也应该发一半。”

    邱大发不说话,只是赔着笑,不停地剥花生。

    喝了酒,四人都有酒意,一路骂着镇政府和教育局。

    侯海洋走在最后面,他发现,邱大发换了一个新钥匙扣,将钥匙挂在皮带上,电视室的钥匙格外显眼。带着醉意的侯海洋猛然间意识到,对邱大发来说,这枚钥匙代表着进出电视室的一种权力,虽然是小权力,也是一种足以拿出来摆在腰间的权力。

    “打牌。”赵海酒意勃发,进院就喊。

    侯海洋道:“我四个荷包一样重,不打牌。”

    赵良勇道:“我们都是四个荷包一样重,不打钱,打双扣。”

    在中师读书时,侯海洋就打过双扣,听赵良勇说不打钱,同意了。

    在打牌时,不断有老师进来,看到坐在桌上的侯海洋,都有些惊讶。李酸酸最夸张:“小侯老师,你终于和我们劳动人民打成一片了,不读英语了?”

    在新乡学校里,坚持天天读英语的有两个人,一是秋云,她原本就是英语专业老师,读英语很正常。另一位则是侯海洋,侯海洋苦读英语被广大新乡教师视为了宝器。在巴山话中,宝器的意思就是傻瓜,巴山人在调侃人时,总喜欢说:“说你是个宝,你又不发光。”因为一次偶然事件,侯海洋意外地插入了这些老师们的生活之中,融入这个集体,他觉得挺温暖。他对老师们的观感也发生了巨大变化,以前觉得新乡老师们自甘堕落、颓废、不可救药,如今觉得这些老师也是可以理解的,他们打牌、喝酒是对生活不满,同时也是为了适应生活。

    星期天,秋云坐晚班车回到学校。她回了趟茂东,从家里拿了五百块钱,在商店里买了各式正宗作料,她实在不能忍受伙食团粗劣的菜饭。在侯海洋的简易蜂窝炉子里吃了天然野生鱼以后,她下定决心到侯海洋那里搭伙。即使被人怀疑是否与侯海洋耍朋友,她也不在意了,反正明年一定要考研,只能成功,不能失败。考研成功以后,自然与眼前这一群在偏僻环境中烦躁的人群分开,他们怎么想,一点都不重要。

    她提着一大包各式作料与一些干货来到了学校。经过走道时,她惊讶地发现,侯海洋居然坐在牌桌上。她下意识地减缓了脚步,飞快地朝打牌的房间里看了一眼,坐在里面的人确实是侯海洋,他手里握着一大把牌,脸上还挂着几张纸条。

    秋云暗道:“怎么侯海洋也同流合污了?”在新乡学校里,她唯一看着顺眼的就是侯海洋,过了一个周末,侯海洋居然就与这些老师们搞在了一起,而且李酸酸还站在侯海洋背后。

    她将提包往凳子上重重一扔,心里莫名烦躁,还有些失望。

    稍事休息后,她情绪恢复正常,心道:“侯海洋打牌,是他的自由,我生什么气,真是莫名其妙。”

    秋云坐在床边,嚼着张飞牛肉,打开了收音机,里面传来了熟悉的英语广播。

    收音机这玩意儿真是奇怪,有的收音机总是播放着又臭又长的旧戏,有的收音机里放出来的总是轻音乐,有的收音机里放出来的总是各种评书和故事,秋云的收音机放出来的总是英语。其实放什么节目是由人所控制,你喜欢什么节目,自然会在收音机里选择什么节目。不同收音机里放出的节目是如此不同,禁不住让人怀疑收音机是不同的。

    秋云回来时,侯海洋并不知道。当英语广播的声音穿透了房间,他就知道秋云回家了。他希望马上能回到自己的房间,打起牌就有些心不在焉。可是,赵海等人打牌打得髙兴,自己走了,会让他们扫兴。

    好不容易熬到吃晚饭的时间,汪荣富等人也不知是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侯海洋越发坐不住,终于寻了一个机会,将手里的扑克交给了站在背后的汪荣富。

    从厕所里出来,他走到了秋云门前,停下来问道:“回来了?”秋云假装没有听到,仍然低头听着英语,脸上没有表情,这倒让站在门口的侯海洋尴尬起来。

    小院门口又传来说话声,其中有李酸酸尖厉的声音,侯海洋在李酸酸出现之前离开了秋云的门口。

    秋云一直注意着侯海洋,见到他离开,不禁惊讶地责问自己:“秋云,你这是在做什么?侯海洋打牌是他的自由,太正常,我为什么要给他冷脸,凭什么要生气?”女孩的心思如七月的天气,随时发生变化,前一会儿是太阳,后一会儿是暴雨。女孩的心思又如化学反应,在复杂的过程中,出现各种各样的颜色。

    她脸上有些红,深挖灵魂最深处:“秋云,你好歹是大学生,难道会对一个中师毕业的小弟弟产生感情,这太荒唐!”

    在进行心理调节时,李酸酸走了进来,她昂着头,无视秋云的存在,打开里屋的门,然后重重地关门,房门发出“砰”的一声响。

    秋云戴上耳机,低头哼着英语歌。戴着耳机哼英语歌,对外界充耳不闻的同时发出自己的声音,这是秋云对付李酸酸的最佳手段。

    李酸酸在寝室里坐了一会儿,嘴里嘀咕着,气冲冲地出了门。

    经过李酸酸打岔,秋云心情完全平静下来,她摘下耳机,提着准备好的口袋,来到侯海洋的门前。

    “给你。”

    “什么?”

    “你看嘛。”

    侯海洋接过秋云手中的袋子,打开一看,笑道:“这下有口福了。”他看了看平时放鱼的木桶,又道:“昨天我们把鱼吃了,我马上去河边甩两钩,如果运气好,晚上能吃鱼。”

    “现在能钓鱼吗?”

    “我是在河边长大的,绝不能怀疑我的技术。我去钓鱼时,你把饭煮起。”

    秋云回到屋里,坐在窗前,透过窗户,看着侯海洋提着用竹竿做成的简易鱼竿上了青石梯子。他穿着运动衣裤,脚上穿着回力球鞋,身体轻捷,充满着阳光男孩的健康活力。

    她失了一会儿神,脑子里想起诸凡的样子。

    将诸凡和侯海洋的影子重叠在一起,尽管侯海洋年龄要小得多,可是他身上的男子味道反而更浓一些。“如果侯海洋有大学文凭就好了。”这个想法一出来,吓了她一跳,暗道:“我怎么会有这个想法?侯海洋只是一个中专生,起点低,不论如何奋斗,也没有什么好发展。新乡只是我的暂居之地,终究是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她来到侯海洋的简陋厨房,用扇子把炉火扇旺,取水淘米、煮饭。又取出牛肉干,放在新带来的白色瓷盘子里。

    在侯海洋钓鱼时,打双扣的场子散了,赵良勇、赵海、邱大发和汪荣富等人各自拿着碗筷前往伙食团。汪荣富一边走,一边用筷子敲碗,嘴里念着:“侯海洋跑到哪里去了,一眨眼的工夫就没有人影。”赵海不阴不阳地道:“侯海洋重色轻友,刚才他为什么不打牌,还不是因为有人回来了。”

    在伙食团里,四人点了些饭菜,凑在一起,围坐在水泥做的兵兵台上,边吃边聊。汪荣富神神秘秘地道:“我回家,拿了盘带子,是禁片,带色的。”

    自从有了电视机和录像机,赵良勇几人的业余生活丰富了许多。新乡偏僻,没有租录像的商店,录像片源成了稀缺资源。这次汪荣富带来了录像带,而且是带色的禁片,让几人心花怒放。

    赵良勇道:“等到十点钟以后,我们几个人悄悄到电视室,不准给其他人说,也不准带另外的人,除了我们几个,还有蛮子。”

    吃过晚饭,到了七点,老师们准时去看电视。

    在天色灰蒙蒙的时候,侯海洋提着一条白鲢回到了院内,他来到秋云窗前,晃了晃白鲢鱼。此时,多数老师都去看电视,李酸酸也端着茶水去看电视。

    秋云走到侯海洋房间,道:“我还以为黄昏不能钓鱼。”

    侯海洋道:“我给你传授点经验,有谚语叫夏天钓早晚,在早晨钓叫早黄昏,晚上钓叫晚黄昏。我今天原本想钓一条鲤鱼,没有想到来了一条傻傻的白鲢。白鲢也不错,刺多了些,但是肉质嫩。”他蹲在地上,手里握刀,三下五除二将鱼剖了。

    秋云提着剖好的鱼,歪着脑袋想了想,道:“我带了些酸菜,就做酸菜鱼,酸菜鱼是我家乡津福的一道名菜,吃过吗?”

    酸菜鱼是茂东市近郊一个大镇的传统菜,侯海洋又好奇地问:“你是茂东人?”

    秋云点了点头。

    侯海洋好奇心越发地浓厚,问:“分配原则一般是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你怎么到了这个鸟不生蛋的地方?”

    秋云没有正面回答,道:“新乡也是茂东管的地方,我分到新乡没有违背分配原则。”她不愿深人谈此事,扬了扬手,将几粒大蒜递给了侯海洋,道:“你去剥蒜。”

    每次问到关键处,秋云总会打岔,侯海洋只得按捺住心中的好奇,站在一边剥大蒜。

    做菜时,秋云将长发盘了起来,用一只蝴蝶发夹固定黑黑的头发,细细脖子如天鹅般优雅。侯海洋注意到这不一般的美丽,心脏仿佛触电一般,剧烈跳动起来。秋云不时扭头说几句,清澈明亮眼睛更让侯海洋怦然心动。

    吕明是来自乡村的少女,有着清新的美。秋云来自地级城市茂东,有着城市女孩的俏丽以及大学毕业生的知性。扪心自问,侯海洋既喜欢来自乡村的吕明,也从心底愿意与秋云在一起。

    顺着修长而精致的脖子向下看去,可以清晰地看到浅浅的颈窝,浅浅的颈窝蕴藏着无穷的魅力。侯海洋正在注目时,秋云转过头,他连忙转移了眼光。

    秋云敏锐地看到了侯海洋的慌乱,她对自己的容貌很有信心,虽然并不认为自己会与眼前的男孩子发生点什么,可是得到了他的欣赏,还是挺高兴。

    鱼下锅以后,发出滋滋声响,散发出浓浓香味。秋云有意无意问了一句:“你怎么也开始打牌?别被同化了,同化以后就很难离开这里。”

    “老师们身上都没有钱,现在不赌钱了,就是打双扣,戴胡子。”

    “你怎么想着打双扣?”

    “星期六晚上,赵良勇他们几个老师在豆花馆子吃饭,与杂皮刘老七弄起来了,我帮了点忙。”

    “你打架了?”

    “嗯,我不能看着老师们挨揍。”侯海洋想了想,道,“经过打架,我和赵老师他们才算是真正接触,一句话,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要互相理解。”

    秋云用筷子夹了一块鱼肉,轻轻咬了咬,道:“河里鱼确实鲜,比菜市场的池塘鱼要好得多。”顿了顿,又道:“外面的世界太精彩了,如果一辈子都窝在这里,太遗憾,我不会留得太久,明年考研一定要成功。你也要有自己的规划,否则过了几年,就和赵海、李酸酸一个样,想起来可怕。”这个观点其实正是侯海洋心中最大的隐痛,他看着父亲一辈子留在了二道拐小学,由英俊的年青教师变成弯腰驼背、头发花白的中老年人。年初,民办教师转公消息传来时,他一人躲在屋角抹眼泪。侯海洋无意中看到这一幕,那情那景如凝固的水泥,牢牢地粘在自己的头脑之中。

    侯海洋道:“吃了饭,我读英语。”

    “你也别吃了饭后读,我做饭,你在我旁边读。”

    侯海洋拿起英语书,站在蜂窝炉子前,开始读了起来。秋云一边麻利地做菜,一边随口指点。

    鱼是才从河里钓起来的,作料是从城里带来的,手艺是从小培养的,气氛是孤身男女不知不觉营造的。

    色、香、味俱佳的家常红烧鱼端上来以后,斑驳的旧房子变得光亮起来,侯海洋和秋云坐在灯光下,慢慢吃着,用不太流利的英语交谈着。吃过晚饭,天已暗淡,浅白的天空挂着。几粒星星。

    秋云回到了屋里,先写了日记,然后打开了收音机,躺在床上听起了英语广播。为了考研,她把一切业余生活都用在学习上,天天听英语广播更是必修课。侯海洋看了几页英语阅读,觉得无趣得紧,拿起一本《约翰·克利斯朵夫》,躺在床上随意翻看。

    读了二十来页,他放下书,来到电视室。

    电视室里满满地坐着老师,几个烟枪们在吞云吐雾。电视里穿着皇帝衣服的郑少秋与温柔端庄的民女赵雅芝脉脉含情地演着对手戏。侯海洋原本是想看几眼就回去读英语,看了一段还想看,欲望与理智交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坐在人群中将连续剧看完。

    当《戏说乾隆》的“愁莫愁过”片尾曲响起,气氛活跃起来。李酸酸道:“邱大发,傻坐在这里做啥,换台。”

    刘清德为了管理好电视机,只准邱大发一人换台。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给电视机做了一个小木门,小木门锁着换台和声音的旋转钮,钥匙掌握在邱大发手里。

    在催促之中,掌握钥匙的邱大发走到电视机前,打开小锁,换了台。在近郊镇上,广播站都开始安装闭路电视,新乡偏远,据党政办刘友树说,镇里也有安装的意向,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实,目前只能用自制天线收到两三个较为清晰的频道。

    到了十点钟,邱大发拉了电灯线,笑眯眯地对大家说:“各位老师,到十点了,明天再来。”

    李酸酸没有过瘾,骂道:“狗日的邱大发,拿起鸡毛当令箭,多看半个小时要死人。”

    邱大发脸色不变,仍然笑眯眯地看着李酸酸。李酸酸已经站了起来,她这人嘴快,总是图嘴巴说个舒服,其实并非离经叛道之人,她还是遵守着大家都要遵守的规矩,走了。

    下了楼,赵良勇拉了拉侯海洋,道:“蛮子,有片子,老规矩。”上一次演了《英雄本色》,让侯海洋大呼安逸,他问:“什么片,是周润发的吗?”赵良勇道:“到时你来看,就知道。”

    一行人为了掩人耳目,随着人群回到了小院,等到十一点,几人陆续鬼鬼祟祟出门,躲在黑暗中,轻手轻脚朝着电视室走去。侯海洋进电视室时,所有的窗帘全部被拉上,赵良勇、汪荣富和邱大发已经在屋里,半分钟以后,赵海也走了进来。

    汪荣富脸上全是兴奋,道:“我拿的是最新的三级片,李丽珍演的,听说在香港的票房高得很。”他看着侯海洋等人脸上迷茫之情,道:“李丽珍长得太鸡巴漂亮了,等会儿你们看了就知道。”

    侯海洋能进入十一点的晚间电视室,是因为帮着老师打了刘老七,汪荣富能进入此间房,是因为手里握着录像带。打架和录像带就是进入电视室的投名状。

    录像开始不久,女主人公挺着赤裸的胸膛出现在屏幕上,五个男人如沙漠中饥渴的旅人,屏幕上的光身子女人如清冽的泉水。

    侯海洋只觉得有一颗小型原子弹在身体里爆炸,后果是下身极度充血,喉咙极度干渴,眼睛被钢丝捆在了屏幕上。

    放到一半,他的身体到了爆炸边缘,可是看到女主人居然与另一个才认识的男人睡在一起,他变得出离愤怒,仿佛最心爱的宝贝被别人占有,这是一种扯肝连心的痛,痛在内心深处。最后,女主人公与男主人公经历了情感磨难以后,终于走到一起。结局虽然圆满,侯海洋仍然感到内心深处的痛楚,这个痛楚没有来由,格外真实。

    看完录像,五人男人都沉浸在情节之中,呆呆地盯着闪烁的屏幕。过了半晌,鹰钩鼻子赵海仰天长叹:“这个女人好美的乳房,若是能和她睡上一觉,死了都值。”

    这一句话道出了所有人的心思,赵良勇也长叹息一声,默不出声地站了起来。

海阔中文网-读书坊 > 侯海洋基层风云1:发配牛背驼 > 正文 第六章 挑战新乡镇地痞恶霸刘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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