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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大利刑侦笔记9:大结局 正文 第二章 开棺验尸

    9月5日,杨国雄办公室副主任马刚到刑警老楼辨认从监控中调取的朱富贵照片。

    马刚拿到照片,取下眼镜,仔细看后,道:“我没见过这人,真没有见过。以前杨老板公司没有这个人。虽然我年龄大了些,记忆力可不差,绝对没有这个人。”

    朱富贵曾经利用假身份证,进入环卫站,成为收垃圾的环卫工人,每天进入刑警老楼。他还在刑警老楼外围租了房子,方便俯视刑警老楼。侯大利在内心隐隐将“朱富贵”与吴佳勇的手下联系起来,遗憾的是当年的知情人均没有在吴佳勇身边见过“朱富贵”。这条线索走不通,只能暂时搁置。

    侯大利收起照片,递给马刚一支烟,笑道:“杨国雄和吴佳勇关系怎么样?”

    马刚点燃火,抽起烟,道:“两人关系特殊,吴佳勇近似于杨国雄的半个儿子。”

    “为什么这样说?”侯大利希望听到多一点儿的细节,故意装作不知情。

    马刚道:“吴佳宁和吴佳勇姐弟的父母都走得早。那些年,江州穷得很,吃得差,医疗条件更差,一个小病就可能一命呜呼。吴佳宁半姐半母,拖着吴佳勇长大,后来早早就嫁给了杨国雄,主要是因为家庭困难。吴佳宁是好女人,就是身体差了些。生了杨永福以后,她就和杨国雄分居了,但不是因为感情问题,是身体问题。在我的印象中,她总是端着一个茶杯,茶杯里都是中药。她从我身边走过,空气里都会有一股中药气味。”

    侯大利道:“杨国雄后来应该找了不少女人,吴佳宁是什么反应?”

    马刚道:“杨国雄和吴佳宁长时间分居,吴佳宁不管杨国雄的私生活。”

    侯大利道:“这不像是正常夫妻。”

    马刚道:“杨国雄当年血气方刚,不可能一辈子当‘和尚’。”

    侯大利道:“姐夫找外面的女人,难道吴佳勇不管吗?”

    马刚道:“吴佳勇是对外人凶狠,但是对姐夫是真好。这跟少年时期的经历有关系,吴佳勇很早就跟着杨国雄,姐姐算是半个妈,姐夫算是半个爸。”

    侯大利道:“吴佳勇的性格特点是什么?”

    马刚道:“吴佳勇性格有点儿阴沉,不爱说话,但办事牢靠,说话算话。”

    侯大利道:“吴佳勇父母很早就死了,这对他的性格和心理有没有影响?”

    马刚道:“吴佳勇比较幸运,有一个靠谱的姐姐。他姐姐平时病恹恹的,有时候会发火,也会骂人。吴佳勇这人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但是被姐姐骂的时候,一句话都不敢顶嘴。”

    侯大利道:“杨国雄跳楼以后,吴佳宁是什么反应?”

    马刚道:“虽然杨国雄和吴佳宁分居了,但毕竟是夫妻,鞋子是否合脚只有自己知道,夫妻之间的内情也只有自己知道。杨国雄外表强硬,实则内心脆弱,吴佳宁外表柔弱,实则内心坚强。遗憾的是吴佳宁身体太差了,没有精力管公司,否则杨国雄不至于走到跳楼的地步。我听吴佳勇多次说过,吴佳宁之所以身体差,是因为爸妈死得早,有点儿吃的,姐姐要先顾着弟弟。穿的也很差,下雪天也穿一双漏水的破布鞋。”

    侯大利道:“吴佳勇和杨永福都对吴佳宁的感情很深?”

    马刚道:“那是当然。凭着我的观察,杨国雄、吴佳宁、吴佳勇和杨永福构成的家庭中,天天喝中药的吴佳宁是绝对核心。我不是说工作,而是说家庭生活。我这人是搞后勤出身,对细节比较敏感。在杨国雄跳楼以后,还有一系列的麻烦事情,内忧外患,全部都齐了。当时吴佳宁挺身而出,应付了一堆债主和讨要工资的员工。我现在还记得,吴佳宁被愤怒的债主和员工围住,抱起一个中药杯,不管谁来问,就是那一句话,‘冤有头,债有主’,杨国雄跳楼了,你们要钱,就到地下去找他。面对女流之辈,大家也没有办法。”

    侯大利道:“吴佳勇年龄也不小了,还未婚,在婚恋方面有什么问题?”

    马刚笑着摇头,道:“吴佳勇是纯爷们儿,没有啥问题。要说问题,就是这人不想结婚,喜欢付钱办事。给女人钱时很爽快,但绝不谈恋爱。”

    杨永福一个人很难完成如此多的案件,背后一定有人支持,这是省命案积案专案二组在办案过程中逐渐形成的共识。吴佳勇曾经在杨国雄身边工作过,又是杨永福的亲舅舅,最有可能成为杨永福背后的那个人,也就是警方要寻找的幕后黑手。

    激情犯罪相对来说容易发生,持续很长时间的犯罪,一般来说有两种情况。

    第一种是精神上出了问题。山南政法刑侦系费主任曾经对连环杀手做过深入的研究,据他的研究成果,绝大多数连环杀手存在严重的心理障碍,而且这些障碍的形成与他们成长过程中所处的社会和家庭环境有关。导致这些人成为连环杀手主要有三方面因素,一是童年时期遭受过性或心理上的虐待,大脑机能出现紊乱;二是脑部受过创伤;三是先天妄想型人格。

    从现在了解的情况来看,吴佳勇精神状态正常,没有特别的怪癖。

    第二种就是有特殊动机。从时间线来看,包括杨帆遇害一案,都是在吴佳宁病逝之后。或者准确来说,一系列疑似与杨永福有关的案件都发生在吴佳宁病逝以后。杨国雄跳楼、吴佳宁病逝,杨永福从富家子弟跌落凡间,自然有复仇动机。如果仅仅是杨国雄跳楼,吴佳勇参与持续犯罪的动机不够,加上半姐半母的吴佳宁病逝,吴佳勇的犯罪动机就得到了明显强化。

    侯大利又问道:“吴佳勇身边是不是有什么二哥、老五这些人?”

    马刚道:“侯警官还真下了功夫,连二哥、老五这些人都知道。二哥、老五不是我们公司的人,是吴佳勇自己公司的人。吴佳勇是杨国雄办公室主任,但在外面也有自己的公司。他是杨国雄的小舅子,有特权。我是他的副手,所以知道的事情多一些。”

    侯大利道:“杨国雄开的是大公司,虽然最后败了,仍然是大公司,办公室主任肯定忙得团团转,怎么会有时间打理自己的公司?”

    马刚道:“吴佳勇有几个结拜兄弟,是在利用结拜兄弟打理自己的公司。你别嘲笑结拜兄弟,这在江州是很流行的事,特别是当年,结拜兄弟是非常慎重的事情。这就是江州的地方文化。”

    侯大利道:“吴佳勇这群人的结拜方式是以什么来定长幼?”

    马刚道:“主要还是以年龄。”

    侯大利道:“不对啊,这几个人都叫吴佳勇为‘勇哥’,二哥明显就比吴佳勇的年龄要大。”

    马刚道:“以我的了解,吴佳勇应该在结拜兄弟中排行老四。不过,吴佳勇是结拜兄弟中最能干的,又是杨国雄的小舅子,大家都在吴佳勇开的公司混。所以大家都叫他‘勇哥’,不管年纪是大还是小,都如此称呼。”

    侯大利道:“你们都在说二哥和老五,那老大和老三到哪里去了?”

    马刚道:“他们不止五个,是六兄弟结义,称为‘六大金刚’。我从来没有见过老大,一次都没有见过。老三和老六都见过,老三就是吴佳勇公司的大管家,吴佳勇平时在杨国雄这边上班,他的公司实际上就是由老三来打理。我对老三印象最好,这人非常精明,看起来却非常普通。杨国雄的公司和吴佳勇的公司没有联系,所以在杨国雄破产的时候,吴佳勇的公司没有损失。当时我还以为这是杨国雄的金蝉脱壳之计,佩服得不行。后来杨国雄跳楼,我才明白他确实是走投无路了。”

    侯大利道:“哪里能够找到吴佳勇几个结拜兄弟的照片?”

    马刚摇头,道:“这几个人不是我们公司的,我只是认识他们,并不熟悉,甚至不知道他们的真名,更没有照片。”

    侯大利道:“如果让你面对面认人,能认出这几个人吗?”

    马刚道:“能够认出来,没有问题。我虽然年满七十,但头脑还清醒,没有昏庸。”

    与马刚谈话完毕,侯大利拿出小笔记本,记下今天谈话的心得体会。这和询问笔录不一样,询问笔录有规范,要能够作为呈堂证供,在小笔记本上的心得体会绝大多数都是无法作为证据的推断以及侦查要点。这些推断和要点相当重要,能够提供破案方向,是侯大利必须随身携带的小宝贝。记录完毕,侯大利合上笔记本,静坐十几分钟,才来到自己办公室,给老朴打电话汇报最新进展。

    老朴表扬道:“你的思路不错,要想破白玉梅案,必须把这条线作为重点。”

    侯大利道:“我建议从湖州刑警支队抽几个人,成立一个专案组,负责清查吴佳勇的几个结拜兄弟。当初之所以选择秦阳刑警支队作为技术支撑,主要是考虑到杨永福和吴佳勇活跃在江州和湖州两地。吴佳勇在湖州有两三个企业,我担心他们也会渗透。我没有任何证据,就是想做到万无一失。”

    老朴摇动折扇,道:“我同意你的意见。这事我要给程总队汇报,如果他同意,我就给湖州公安打招呼,请他们刑侦或经侦出面,查一查这几个企业。大利啊,我始终有一个感觉,我们正在一步一步逼近幕后黑手,你要注意幕后黑手最后的疯狂。”

    向领导汇报之后,侯大利继续翻看笔记本。刑警老楼是闹中取静的地方,整幢楼住的人很少,安静中带着严肃。他反复思考后,拨打了长青县刑侦大队副大队长吴青的电话。

    吴青接到电话后,急忙道歉,道:“大利,我刚刚遇到一起盗窃案,忙昏了头,孙大队已经回来了,昨天回来的。我已经给他打了电话,让他到刑警老楼来找你们。”

    侯大利道:“孙大队是前辈,不能让他跑路。我们到长青去找他。”

    侯大利叫上江克扬和吴雪,直奔长青县。

    退休刑警孙虎接到电话以后,特地在楼下买了一个大西瓜,切成两半,覆上保鲜膜,放在冰箱冷藏室。客人进了屋,他就把去除了暑气的西瓜切成厚薄均匀的薄片。

    “这是我特地去挑的瓜,是本地瓜,绝对翻沙。”孙虎退休已经有五六年时间,头发花白,衣服款式陈旧。他身上刑警特有的状态慢慢淡去,恢复成了普通人的生活状态。

    诸人也不客气,大口吃瓜。侯大利接连吃了三大块,伸手扯了纸巾擦嘴巴,然后进入正题:“孙大队,你还记得当年红源煤矿和银沟煤矿争夺资源的事情吗?”

    谈起往事,孙虎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严肃劲慢慢就回来了,道:“你是说秦永强的事吧。当年红源矿出事,我带队出警。秦永强的伤在头上,是煤块砸的。”

    侯大利道:“孙大队负责此案,与红源煤矿和银沟煤矿两边的人都有接触吧?”

    孙虎道:“那是自然,为了办案,我做过调查。我们当时技术不行,但是搞调查非常扎实细致。可惜当年没有立案,时间又隔得长,我估计找不到当年的资料了。”

    侯大利点了点头,道:“你还记得吴佳勇吗?”

    孙虎道:“杨国雄是矿长,到煤矿的时间不多,主要在江州。吴佳勇是银沟煤矿实际负责人,在煤矿坐镇指挥。我办案的时候,经常与吴佳勇打交道。”

    侯大利道:“孙大队,麻烦你聊一聊吴佳勇,想到啥说啥,大事、小事都说。”

    孙虎道:“十几年前的事,我记不太清楚了。要说对吴佳勇的感受,就是这个人阴沉、说话少。”

    侯大利道:“经常跟着吴佳勇的人,孙大队有没有很深的印象?”

    “吴佳勇的手下比较多,我不知道说哪一个手下。我去拿笔记本,也许我记下了。隔了很多年,早就忘在脑后了。”孙虎到里屋,拿出一个黑皮笔记本。放置多年,黑皮笔记本外皮严重磨损,有许多霉点。

    看到黑皮笔记本,侯大利顿时双眼放光。

    “我是大老粗,文化水平不高,从部队转业就到了长青公安局。我以前从来不记笔记,记笔记是朱支队逼的。朱林当上支队长后,把我们各区县搞刑侦的人弄去参加刑侦学习班,要求我们每个人在平时工作中准备一个笔记本,有什么想法和线索就记下来。现场调查都要做调查笔录的,做了调查笔录,还要记小本本,同样的事情做两遍,我当初觉得是脱了裤子放屁。朱林脾气犟,坚持让我们做笔记,每次到大队来,就要看我们的笔记本。我这才被迫记笔记,记着记着,发现离不开这个小本本了。在办案过程中,有什么思路,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事情,就随手写在本本上。当思路堵塞的时候,拿出小本本来琢磨,经常会有意外收获。‘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这句话说得真好。”

    孙虎戴上眼镜,来回翻页面,终于停了下来,笑道:“哈哈,我在小本本上记有吴佳勇二哥的情况,二哥姓吴,是湖州人,对,叫吴顺源。”

    “吴顺源是什么情况?”侯大利听到“吴顺源”的名字,脑海中立刻想到了湖州明杨县高马镇,也就是杨永福非法换户口的那个镇。在这个镇,吴姓是大姓。

    孙虎道:“银沟煤矿和红源煤矿当时矛盾很深,闹得凶,打架斗殴不止一次。我去过很多次,每次到银沟,都是这个吴顺源接待。吴顺源说话带笑,为人圆滑。我在笔记本上记了一条,吴顺源,绰号二哥,湖州人,是吴佳勇的结拜兄弟。”

    侯大利还抱着一丝希望,道:“笔记本还有没有其他人的名字?”

    孙虎摇头,道:“没有其他人的名字了,等会儿你们可以把笔记本拿走,我留着没有用处。当年,我们的重点是查找秦永强出事的原因,调查最多的还是红源矿上的人,严格来说吴顺源不是银沟矿上的人,是吴佳勇的跟班。”

    侯大利郑重地接过笔记,谢过之后,道:“秦永国现在还反映他弟弟秦永强是被人杀害的。”

    孙虎神情严肃,瞪大眼睛,道:“从现场情况看,确实是冒顶事故。我们是亲眼所见,没有问题。那一段时间,红源煤矿和银沟煤矿多次发生冒顶事故。后来长青县进一步加大了对煤矿的管理力度,强制在井下增加设备,改进技术。我在井下走过几回,对当年的事还有印象,比如,提高单体柱的初撑力,严格控制采高,我都在墙上看到过。具体我不太懂,只是有印象。”

    “从记录来看,似乎没有明确是哪一块煤炭砸中了秦永强的脑袋。”侯大利翻看了孙虎的笔记本,当年现场勘查和尸检非常粗糙,居然没有找到符合秦永强伤口痕迹的煤块。

    孙虎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道:“当时一大堆煤炭压在秦永强身上,煤炭黑乎乎的,到处是血,怎么找得出是哪一块煤炭砸中了脑袋?”

    侯大利道:“我再确认一下,是冒顶事故还是人为砸的?”

    孙虎眼神有些迷茫,摇了摇头。

    侯大利道:“没有做尸检?”

    孙虎道:“那是十来年前的事情,现场勘查和技术都远远不如现在。我们当时的法医最初是赤脚医生,自学成法医。以前我认为他还行,后来看过市局法医李建伟解剖尸体,我才知道什么是专业。我不是批评以前的法医,那是历史造成的。我只是想讲一个事实,用现在的眼光看以前的案子,不考虑以前的法律法规和技术水平,不考虑当时的人们的法律意识,就会觉得有些事情不可思议。”

    吴雪参加工作就在省公安厅,接触过不少大案。当今的刑侦技术和意识比起前些年有了明显进步。尽管如此,她还是被孙虎的说法震撼了一下。

    侯大利在心里叹了口气。限于当年的理念和技术,现场勘查做得极为粗糙。如今侦查条件缺失,秦永强之死将会成为永远的谜。要想找到真相必须满足两个条件,第一是确实存在犯罪,第二是犯罪嫌疑人被其他案件带出来。

    吴雪道:“有一个办法,开棺验尸,检查死者头部伤痕。如果是谋杀,也许会看得出当年的伤痕。”

    副大队长吴青面露难色,道:“秦永强是土葬,确实做得到开棺验尸。但江州风俗对挖坟墓特别忌讳,有一个挖祖坟的说法。如果开棺后,能够通过头骨的伤痕查出问题,那就没得话说。但如果开棺后无法查出问题,事情就麻烦了。”

    最初,侯大利只是质疑现场勘查的粗糙,并没有想到可以开棺验尸。吴雪提醒之后,他思考了一会儿,下了决心:“开棺验尸是一个可行的办法。当年是秦永国报案,说明他有所怀疑。如今只要秦永国和秦勇同意,问题倒不是很大。”

    吴青郑重道:“大利组长,秦永强的死当时被认为是冒顶事故,所以没有尸检报告,也没有现场勘查的图片。开棺验尸,你有几分把握?”

    侯大利实话实说道:“没有把握。但是,开棺验尸是现在条件下唯一能够判断是不是案件的办法。”

    吴青道:“我听从指挥,但是也希望大利组长能和我们县局丁局长进行沟通。”

    孙虎是直肠子,听说侯大利等人想要开棺验尸,面上不悦,坐在一边闷头不说话,使劲抽烟。

    回到长青县刑警大队办公室,侯大利用办公室电话打通老朴的办公室电话。

    老朴笑道:“湖州警局很配合我们的工作,正在抓紧时间成立专案组。你这个专案二组组长了得啊,指挥了湖州和秦阳两支专案组。这是一条经验,下一次开总结大会的时候可以推广。”

    等到侯大利讲完开棺验尸的想法以后,老朴的笑声戛然而止,沉默了几秒钟后,道:“这毕竟是十几年前的案子,没有立案。这个事情有风险,你要有心理准备。”

    侯大利道:“如果秦永强是被谋害,那么白玉梅案和秦永强案就有关联,凶手是一伙人。”

    老朴道:“如果开棺验尸以后,仍然查不出秦永强的死因,怎么办?”

    侯大利道:“那就了结一桩公案,可以明确秦永强不是遇害,也能安慰其家人。这事其实只涉及秦永国和秦勇,他们的意愿强烈,不管结果如何,都没有太大问题。”

    老朴道:“开棺这种事很少见,我和老骆说一声,他应该有兴趣。”

    侯大利随即又给关鹏局长打电话汇报此事。

    电话里传来关鹏局长很平稳的声音:“秦永强被谋害是秦永国提出来的观点,或者说是诉求,我们听到这个诉求不可能无动于衷。开棺是小范围的事,只要死者的直系亲属不反对,没有大问题。如果有书面材料,那更妥当。”

    侯大利道:“平静的水面总得丢一块石头才能激起水花,沉在水底的渣滓才能浮起来。我想丢块石头试一试,否则白玉梅案没办法突破。另外,如果秦永强真是被谋杀,也是一件命案积案。”

    关鹏局长道:“我支持你。挖出两面人和幕后黑手,我的职业生涯就算完美了,可以安享晚年生活了。”

    侯大利道:“关局还没到年龄吧?”

    关鹏局长道:“按照江州规矩,我在公安局局长位置上最多还有一年,五十八岁转岗,要么到人大,要么去政协。小伙子,努力吧,争取在我转岗前能把这伙犯罪分子连锅端起。”

    得到老朴和关鹏局长的支持,侯大利心里有底了,来到小会议室,道:“老克联系秦永国,我们马上到他家去,最好是秦勇也在。吴大队,我肚子饿了,刚才你说的酸菜肥肠火锅鱼,我还真想尝一尝。”

    吴青道:“丁局听说你过来了,等会儿要过来吃饭。”

    侯大利参加工作前曾经在刑警二中队实习过,当时丁浩是二中队中队长。尽管共事的时间短,但是两人曾在一起战斗过,再加上田甜的关系,就走得近。

    侯大利、吴青等人刚刚落座,丁浩就出现在门口。丁浩在二中队时喜欢穿色彩比较明亮的服装,再配上一双红色运动鞋,非常拉风。如今成为县局领导,色彩趋于保守,不穿大红大绿的衣服,脚下的大红鞋也换成了有红色线条的运动鞋。

    酸菜肥肠火锅鱼是新近改良的菜品,在酸菜鱼基础上增加肥肠,又酸爽、又过瘾。服务员用大盆端鱼上桌,雪白鱼肉、红色辣椒粒、黑色花椒、绿色芹菜,还有若隐若现的肥肠,视觉效果一流。鱼肉、调料、肥肠和芹菜互相影响,发生了复杂的化学反应,融合在一起,散发出诱人香味,让人垂涎三尺。

    丁浩用漏勺给侯大利盛了半碗肥肠,道:“酸菜肥肠火锅鱼的灵魂在于肥肠,肥肠有异香,酸菜能解腻,这是我的最爱,就算胆固醇高一点儿也认了。”

    比起肥肠,侯大利更喜欢草鱼片,经过烹制的草鱼片彻底散去了土腥味,鱼片细嫩,鲜美无比。

    吃了半锅,丁浩笑容消退,要了白酒,倒了一碗,道:“这杯酒敬李大嘴,这家伙话多嘴馋,肯定喜欢吃火锅鱼的肥肠。”

    他又倒一碗,道:“这杯酒敬田甜。她是优秀的警察,如果当初选择留在法医室,也就没有后来的事。世上没有后悔药,我们活着的人要好好活着。我年纪大了,经常想起牺牲的战友,他们的音容笑貌历历在目,仿佛还在我身边一样。”

    为了解救被拐的妇女和儿童,丁浩指挥突击队往前冲,田甜和老民警老唐守在后方。谁都没有想到,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居然从地道钻了出来,与守在后方的田甜和老唐狭路相逢。

    侯大利拿起酒杯,朝地上倒了一点儿,道:“愿师父、田甜和所有牺牲的同志都能安息。”

    丁浩望着侯大利鬓间的白发,道:“我不该提这个话题。”

    侯大利道:“我没有这么脆弱,这些都是我们必须面对的。”

    丁浩叹息一声,道:“铁坪战斗以后,战刚局长承担了所有责任,提前从岗位上退下来。战刚局长是刑侦战线的好领导,退早了一些。但是没有办法,牺牲了两名民警,必须有人负责。我们后来多次复盘这次战斗,认为虽然摸底调查中存在瑕疵,可是解救妇女和儿童根本容不得细细布置,我们动作稍稍慢了一些。这伙人转移之后,世界这么大,我们到哪里去找人?对我们来说,动作慢一些,没有成功解救被拐卖的妇女和儿童,最多就是一次工作失误,责任不会太大,但对那些被拐卖的妇女和儿童来说就是生死一线,他们被解救以后,就能回到亲人身边,生活恢复正常,可以慢慢治疗心灵和身体上的创伤。但如果我们动作慢了,他们就彻底消失在正常世界,极可能被卖到穷乡僻壤。被拐卖的妇女会被强迫和一些没有文化的中老年单身汉生活在一起,如果逃跑被捉回来,就会面临一顿毒打。我印象最深的是当时解救一个被关在地窖里的妇女,那个妇女是中专生,被关进地窖整整十四年。抗战都打完了,她还被关在里面,生了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子。等我们将她解救出来的时候,她都痴傻了。我们要带人离开,全村的人都围过来,不准我们带走她。我们是打拐警察啊,竟然被迫给了那个男人五千块钱,才能从村里离开。这是现实,有一句时髦的话,‘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我们无法选择。”

    侯大利原本严格执行纪律,滴酒不沾,见丁浩说得眼泪汪汪,也就倒了一小杯,道:“丁局、老克、吴雪、吴大队,我们碰一杯,为牺牲的战友。”

    丁浩道:“你别叫我丁局,听起来别扭。还是和李大嘴一样,称呼我为丁队,称呼浩子也行。我在二大队的时候,经常和田甜聊天。我问过她,法医室本来就缺人,她为什么愿意调到二大队,而且意愿很强烈。她说,她是在为一个被拐卖的儿童做过伤残鉴定后产生了调到二大队的想法。那个小孩子被解救的时候才六岁,已经被拐了两年。为了让他更容易乞讨到钱又无法逃跑,乞讨团伙的人将小孩子的右脚脚掌砍了。小孩子的父母看到儿子的惨状,当场晕死过去。正是有了这次经历,田甜对拐卖妇女和儿童的事情充满了愤怒,这才主动要求调过来。”

    侯大利了解田甜的想法,所以支持了她的选择。谁都没有料到,她的牺牲来得如此突然。早上他们还拥抱在一起讨论晚上吃什么,噩耗竟突然降临,计划中的晚餐成为永远无法完成的晚餐。他扭过身,不让眼里蒙上的那层泪花变成泪珠。

    吃过忧伤的午饭,诸人前往秦永国的住所。

    秦永国的住所在长青县和江州之间,附近有一个小湖,名为青湖。来到青湖之后,一座白色大院极为醒目。这是如今远近闻名的秦家大院,因为墙体雪白,被村民称为白院子。

    白院子建在河边高地,院后是大片竹林,院前不远便是修整一新的河道,有白鹤在河边飞翔。河堤上有茂盛的芦苇和数十棵垂柳,芦苇和垂柳随风摇动。

    看到如此美景,吴雪再次感慨:“很多人朝大城市挤,但大城市是钢筋水泥森林,冷冰冰的,人潮涌动,没有空隙,哪里有住在乡下舒服。说到底,还是有钱好,进退自由。”

    提起有钱,所有人都看向侯大利。

    侯大利自动忽略了吴雪的感慨,道:“秦永国和秦勇都在门口,比上一次见面主动。”

    秦永国穿了一件老头衫,脚上是拖鞋,拿一把蒲扇,站在门口望着前进中的越野车,道:“秦勇,你猜他们来做什么?”

    秦勇道:“我猜不出,还是在调查白玉梅的事情吧。”

    秦永国用蒲扇拍了拍蚊子,仍然盯着逐渐驶近的越野车,道:“江克扬给我打电话的时候,特意让我叫上你。为什么要叫上你?矿上没有出事,他们又不是到矿上,我估计是为了你爸爸的事情来的。”

    “为了我爸来的?”秦勇刚刚从市里回来,还没来得及换衣服,大热天仍然穿着皮鞋和衬衣。

    秦永国道:“我多次和侯大利说,你爸死得可疑。他们正在追查白玉梅的事情,我觉得两个人都被吴佳勇害了。”

    “隔了这么久,要想破案,只能是神仙了。这些人早干什么去了?”秦勇以前也怀疑父亲之死,可是警方没有立案,过了这么久,已经渐渐忘记了这事。

    秦永国瞪了侄儿一眼,道:“你这是什么话,完全是放屁。冤有头,债有主,侯大利这群人是来帮我们的,不管事情办得怎么样,都得感谢。你别摆起臭脸,侯大利是人才,加上侯国龙的背景,你要多和他接触,说不定以后有大用。”

    侯大利等人走到院前,秦永国热情地迎上去,道:“稀客啊,快请屋里坐。屋里有井水泡过的西瓜,比冰箱冷藏的好吃。”

    客厅里有河风穿堂而过,带走了暑热,刚从井水里提出的西瓜又甜又翻沙。侯大利吃了一块西瓜,开门见山地道出此行目的。

    秦永国哀叹道:“侯警官,当初我就怀疑弟弟是被人害死的,可是没有真凭实据,这件事不了了之。现在水过三秋,还能有办法?”

    侯大利道:“秦永强出事的时候,头部有伤痕,对不对?”

    秦永国点了点头,道:“出了冒顶事故,煤炭从顶部垮下来,砸在他头上。我弟弟被砸出几个大口子,头上全是血。”

    侯大利道:“身上有没有伤痕?”

    秦永国道:“我弟媳妇给我弟擦身体、穿寿衣的时候,我在一旁。我弟弟主要伤在头上,身上没有伤。”

    侯大利道:“头上的伤痕,你看得清楚吗?”

    秦永国摇了摇头,道:“我弟头发密,又全是煤渣子,我看见血往外冒,心里早就乱成一团。”

    侯大利道:“冒顶事故后,垮下的煤炭多不多?”

    秦永国道:“不算特别多,但是埋住了我弟弟。”

    侯大利道:“如果秦总真怀疑你弟弟是遇害,可以写一份申请交给我们。然后,我们准备开棺,请省公安厅法医来看你弟弟颅骨上的伤痕。”

    “隔了这么久,能看得出来吗?我不懂你们那一套,我相信现在的技术比起十五年前要先进得多。”秦永国反复搓揉双手,犹豫不决,过了半晌,道,“你们等会儿,我和秦勇找弟媳妇来商量一下。”

    过了十几分钟,秦勇妈妈开车过来了。三人在二楼商量了约有半小时,回到楼下。秦勇拿出请求开棺验尸的书面申请。

    下定决心以后,长青县分管刑侦副局长丁浩便联系县民政局请求支援。县民政局派出小队伍,携带口罩、高度白酒等防护品,开了一辆没有殡仪馆标志的江州面包车,前往青湖附近的白院子。

    秦永国从矿上调来一个班组,准备挖开坟墓上的土堆。

    为了减少影响,两支队伍到白院子集合后,先由矿工班组挖开坟墓上的土堆。坟墓建在半坡上,没有动用机械,纯粹用人工挖土,进展甚慢。省刑总骆援朝主任、市刑警支队法医李建伟和张小舒等人来到现场时,土堆才挖开一半。

    骆援朝主任重新询问了秦永国当年的案发情况后,转头问李建伟:“发生事故的时候,市局法医室没有参加调查?”

    李建伟道:“那是1995年的事情,我还没有调过来,不太清楚情况。”

    骆援朝又对侯大利道:“你这个小伙子胆子不小,做这个决定是冒风险的。”

    侯大利道:“沿着我们的侦查方向往下调查,迟早会遇到这事,躲不过,只能面对。”

    坟墓土堆全部清理完毕时,暮色已至,太阳落到树梢,西面天空呈绚烂的火红色。一行人走出白色小院后门,沿茂密竹林朝秦家墓地走去。墓地在半山腰处,背靠山坡,前方开阔,山脚环绕被夕阳映红的江州河。山坡近百米,骆援朝主任年龄虽大,体力尚好,不喘息,不歇脚。秦永国近些年长了不少肥肉,走几步就喘气,停了好几次,只能远远地看着前行的几个公安人员背影。

    矿工班组挖开坟墓土堆,拿了工钱以后,相约到附近场镇喝一杯。

    县殡仪馆的工人们喝了白酒,戴上防护口罩,开始撬棺盖。棺盖用的是上好木料,很重。四个工人费了些工夫才移开棺盖。十几年时间,尸体已经变成尸骨,衣服全部腐烂,只剩下了皮带、钱包和手表。

    秦勇望着父亲的遗骸,抹起眼泪。秦勇母亲根本不敢看现场,站得远远的。秦永国神情不定,往日事如马蹄,在其脑海中踏过。

    尸骨捡出后,被装入袋子放进车里,众人直奔江州殡仪馆。

    在殡仪馆法医中心的手术台上,李建伟和张小舒按照顺序摆放骨骼。骆援朝站在一边观看,不时指点两句。他发现张小舒摆放骨骼的速度明显快于李建伟,基本功非常扎实,暗自点头。

    骨骼摆放完毕,骆援朝察看了颅骨上的伤痕,心中就有了数。他有意考察张小舒,道:“张小舒,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摆明了考校张小舒,也就意味着骆主任心中有数。侯大利心中大定,跟在张小舒身后,凑到头骨前。法医室主任李建伟也来到台前,观察头骨情况。

    张小舒拿起颅骨观察一会儿,道:“颅骨遭受钝器损伤后,一般情况下,将产生三种基本变形。一是颅脑整体变形,二是剪切变形,三是局部弯曲变形。摆在台上的头骨属于局部剪切变形。”

    骆援朝面无表情。

    张小舒又道:“小的平面钝器打击颅骨,其边缘接触到颅骨时,钝器边缘会对颅骨产生剪切作用,在发生剪切变形的截面上分布剪应力,当达到某个值时,就会发生骨折。由于骨折发生在凶器边缘,所以从凶器打击面来看,这是用圆形铁锤进行的敲击。”

    颅骨正中有非常明显的孔状骨折,正是用铁锤猛击形成的典型骨折形状。

    骆援朝道:“不是冒顶事故之后垮塌下来的煤炭砸的?”

    张小舒很肯定地说道:“绝对不是。圆形锤击骨折是最早发生的,随后在颅骨上还有两处伤痕,这两处伤痕属于局部剪切变形,从伤口形状上来看类似于斧头之类的凶器,只是在颅骨上造成了很小的创伤,和圆形锤击骨折无法相提并论。而且骨折线出现了明显的阻断现象,圆形锤击最先发生,其次是两次创伤。我认为,铁锤的敲击非常猛烈,这是致死原因。后来的两次敲打,力度明显减弱,结合现场条件,我推断凶手先是用铁锤打击秦永强,致秦永强失去抵抗力,然后将其带到发生冒顶事故的地方,用煤块砸了两次,伪造了冒顶的事故现场。”

    骆援朝道:“你不是法医专业毕业,但能这么快进入角色,还不犯常识性错误,不错。”

    “来到法医室,李主任经常和我说,我们的工作看起来不起眼,实则提笔千钧,写下结论会影响人的命运,所以必须有真材实料。在李主任的指导下,我在抓紧补课。”张小舒从小寄人篱下,早早就学会了察言观色。这一段时间她和李建伟主任生出隔阂,便有意在领导面前表扬李建伟,以修复关系。

    李建伟接受了这个善意,道:“张小舒很注重学习,有空就看书,跑现场也积极。”

    骆援朝道:“苗子难得,老李要好好培养。”

    多条线状骨折线交叉时相互截断,可推断为多次着力所致,并可推断暴力作用的先后顺序。线状骨折有两条以上骨折线互相截断为二次以上打击,第二次打击的骨折线一般不超过第一次打击的骨折线,这称为“截断现象”。在性质不明确的案件中,通过尸体检验,根据颅骨线性骨折的形态特征和骨折线之间的关系,判断颅骨线性骨折的成伤机制和成伤方式,可以确定案件性质。

    这些知识对刑侦系的学生来说是常识,侯大利虽非法医专业,也能做出最基本的判断。当年刑侦大队没有准确判断出这是事故还是案子,有可能是技术问题,也有可能是其他问题。他肩负挖两面人的任务,想到此,习惯性地皱起眉毛。

    秦永国站在一边,最初目光集中在弟弟遗骸之上。张小舒开始说话时,他的目光便转向张小舒。张小舒与她母亲的相貌有六成相似,气质却大不相同。白玉梅开朗活泼,顾盼之间,神采飞扬。她的女儿漂亮倒是漂亮,只是从见面到现在毫无笑意,神情严肃,面对一堆骸骨镇定自若。

    尽管躺在台上的是自己的亲弟弟,秦永国还是有些惧怕,不敢靠得过近。他退后两步,有些悲伤地想道:“如果玉梅看到女儿成天摆弄尸体和骨头,会不会生气?唉,她生气的样子也好看。”

    骆援朝把长青刑侦副大队长吴青叫到身边,道:“这是最简单不过的案子,当年居然粗糙到没有做尸检,水平太差了。这个案子我会写到今年年底的报告中去。”

    吴青有些发窘,红了脸道:“当时我参加工作不久,还在派出所。”

    骆援朝又看着秦永国,道:“你是死者的亲哥,既然觉得有疑点,当时怎么不提出来?”

    骆援朝久在省公安厅,很有气势,压得秦永国不敢直面。秦永国嗫嚅道:“那一段时间,红源煤矿和银沟煤矿不时发生冒顶事故,县里正准备统一整治。出事的时候,我正在矿上开会。我看见永强的时候,他已经被抬上来了,脸上、身上全是煤渣,头上有几个血窟窿。伤得太重,那时他已经没有呼吸了。我后来下了井,查看过发生冒顶事故的地方,确实是我们重点关注的危险地区。虽然我心里怀疑,可是警方认定是事故,现场也没有任何证据说明是有人要害我弟弟。这些年,我越想越觉得怀疑,我弟弟下矿井的时候不多,十天半月才去一次。这次事故太巧了,竟然在我弟弟一个人经过时发生冒顶事故。有了这些疑点,我才多次向侯警官提起这事。”

    吴青解释道:“我问过当年的办案民警,他们赶到现场时,看见秦永强伤口处全是煤渣子,又查看了出事的地方,再调查井下工人,便认定是事故。十五年前,技术和意识比起现在确实差得有点儿远。”

    骆援朝道:“侯大利,江州又多了一起命案积案,你的任务更重了。”

    这是一起相对简单的尸检,竟然惊动了省厅专家。李建伟深感不安,特意解释道:“骆主任,我得知是十五年前的尸骨,下意识觉得难度很大,这才给您报告。谁知不是太复杂,让您跑了一趟。”

    骆援朝拍了拍李建伟的肩膀,道:“老李,一家人说两家话了,这也是我的工作职责。既然非常明确是案子,那我就放心了。案子肯定得搁到省命案积案专案二组,难度很大啊,侯大利,你有没有信心?”

    9月7日清晨,杨永福早起,在公园跑步之后,又到公园角落练单杠,先做引体向上,再做反身单立臂和背拉下,最后来了十几个大回环。他的动作非常干净利索,观众“啊、哇”赞叹,热烈鼓掌。

    杨永福大汗淋漓地回到家,朱琪仍在酣睡。昨夜朱琪有一个无法推脱的应酬,喝了点儿酒,回家以后仍然兴奋。卧室、卫生间、寝室、书房,到处都有昨夜大战留下的痕迹。

    朱琪兴尽之后能酣睡,杨永福不能。他知道侯大利每天早上定时要到刑警老楼的底楼锻炼,雷打不动。最大的对手不松懈,他更加不能松懈,必须还要加倍努力。

    正在洗澡时,朱琪出现在卫生间门口,脸上还略带潮红,只着寸缕,端了杯咖啡,靠在门框,道:“谢谢你的咖啡。”

    杨永福笑道:“你醒了。这是我给自己弄的咖啡。昨天你太厉害了,弄得我都举白旗了。”

    “平时都是我举白旗,我早就预谋让你尝一尝老娘的厉害。”朱琪说了句粗话,很过瘾,咯咯笑了起来。

    谈笑时,杨永福欣赏站在门外的美女。尽管两人已经度过了蜜月期,他仍然发自内心地觉得朱琪是天生尤物,用如花似玉来形容朱琪是非常恰当的。她五官精致,身材苗条又凹凸有致,曲线优美,皮肤白皙,吹弹可破,如丝绸般柔滑。除了感叹朱琪的美,他还在暗自感叹金钱的魔力,黄大磊粗鄙,十足一个土包子,但手握大把金钱,便可娶到如花似玉的老婆。

    “你盯着我做什么?”朱琪故意用手遮住身体。

    杨永福道:“来都来了,放下咖啡,请进。”

    朱琪喝了一小口咖啡,顺手将杯子放在洗手池边。

    8点50分,杨永福准时将朱琪送到了办公室。进入办公楼的瞬间,原本娇滴滴的朱琪就变得冷冰冰的,下巴微微上扬,犹如战场上的将军,高傲无比。

    杨永福离开矿业大厦,先到金色酒吧与肖霄说了一会儿话,又到新琪公司。离开新琪公司,在城里绕了一圈,又驾车出城。开车约40分钟,停在了江州河边。江州河在此流入湖州,名字变成了湖河。这一段河水比在江州境内更为开阔,两岸长满翠竹,竹叶掉落河水中,向下游漂浮。

    下车时,杨永福将手机放在车上,背着渔具,沿河边走了半小时,确定无人跟踪,又步行几分钟,在一处茂密竹林处停下来。此处已经在湖州境内,如果带有手机,就会收到“湖州电信欢迎你”的短信。

    杨永福钓上第一条鱼时,有一个人从湖州方向走了过来。此人背着渔具,走路一瘸一拐。来者正是杨永福的亲舅舅吴佳勇。

    杨永福的车和手机放在江州,行踪隐蔽。吴佳勇的行踪更为隐蔽,乘坐一辆拉煤的车来到此处,手机扔在家里。两人各自沿河边步行,在竹林处会合。坐在竹林边田坎上,两边是稻田,是否有人跟踪一看便知。

    杨永福道:“舅舅,下雨天,你的腿还疼吗?”

    吴佳勇坐在外甥身边,道:“怎么不疼,比天气预报还准。”

    杨永福道:“我最近被侯大利那伙人跟着,他们阴魂不散,实在不方便。”

    吴佳勇取出香烟,在铁盒子上顿了顿,道:“你知道侯大利到长青做了什么事情吗?”

    杨永福摇头道:“侯大利是疯狗,一天到晚四处乱窜。”

    稻田中一尾小鱼悠然游动。吴佳勇随手抓起一颗小石头,扔进稻田。小鱼受到惊吓,钻进稻田深处,消失不见。他指着水面被扰动的地方,道:“侯大利不是疯狗,是极为难缠的人物,我们惹不起,要躲,就和刚才那条鱼一样,见势不对,赶紧撤退。侯大利去了长青,挖出了秦永强。现在警方已经认定秦永强不是死于事故,而是被人敲了天灵盖。”

    杨永福道:“秦永强真是被人杀的?”

    吴佳勇的脸上没有半点儿表情,道:“秦永强是死是活,是事故还是谋杀,和我没有半毛钱关系。今天叫你过来,主要是提醒你,避其锋芒,别再搞事情了。二哥和五弟暂时都不会到江州,你老老实实做好企业。”

    “侯大利难缠,我也是。他们抓不到我的把柄,就算猜到是我,但没有任何证据,我不怕。舅舅,我忘不了爸爸跳楼前和我说的话,那份遗书是用血写的。我妈是被那些债主活生生逼死的,只要不逼那么紧,稍稍让我妈喘过气来,我妈也不会死。大仇未报,让我放手,绝不可能。舅舅,我妈是你亲姐,你从小跟着我妈在我爸家里长大,他们的仇,难道不报了?还有舅妈,被秦家炸死,这个血海深仇,难道就不报了?”

    杨永福最初还是心平气和,说到后来,情绪越发激愤。

    吴佳勇心平气和道:“报仇,那是我的事情。你妈临走前,交代过我,让我照看你,让你走正道。常在河边走,难免不湿鞋,被省厅、市局盯上以后,最好的办法就是别动,学乌龟。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只要你不动,专案组迟早会解散。”

    “舅舅,我爸最恨侯国龙,他是罪魁祸首,其次就是夏晓宇,他是侯家恶狗。还有关百全,他是帮凶,敢抢我爸的女人,罪该万死,还有李明全,小小的镇街头目,居然敢在我爸面前耍威风。你最恨的是秦永国,住在白院子,逍遥自在。秦永强的儿子秦勇,开豪车,抱美女。这一切都应该是我们的。我们联手,再做一个大单,然后再收手。”

    杨永福如困兽一般,在水边来回走动,捡起石头,用力砸在水中,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你真不愿意暂时放手?”吴佳勇将烟头弹进河里,锤了一会儿受伤的大腿。

    杨永福咬牙切齿道:“杀父之仇,害母之恨,还有舅妈,我怎么能够不报?我的父母死的时候,我还是小孩子;外公外婆死的时候,舅舅还有姐姐在身边,不能感受我的世界在刹那间垮塌的感受。”

    吴佳勇道:“你还有舅舅。”

    平时在对待外人时,杨永福素来非常冷静,此刻在舅舅面前没有了伪装,愤愤不平道:“舅舅是亲舅舅,对我很好。但是,亲舅舅代替不了爸爸妈妈,从2000年9月7日起,我就成了孤儿。世界上最爱我的两个人在一年多时间里先后走了,我曾经有一个被人羡慕的家庭,我妈走后,我就是丧家之犬。舅舅曾经和我妈相依为命,知道当孤儿的感受。你和我相比,你还有一个姐姐可以相依为命,我只能一个人舔伤口。”

    杨永福的心性和他的爸爸简直一模一样,一条道走到黑的性子。杨永福在少年遭逢丧父逝母之变,比他的爸爸还要极端。吴佳勇望着外甥,半天说不出话。

    话不投机,不到一小时,杨永福和吴佳勇分手。

    吴佳勇没有立刻离开,坐在石头上又抽了一支烟,目光随着外甥的背影移动。

    姐夫没有跳楼、姐姐没有病逝的时候,外甥有点儿丑,不像爸爸,也不似妈妈,之所以丑,败就败在特别明显的朝天鼻。每个人第一次和外甥见面,目光肯定会聚焦在他的鼻子上,他在学校就有了“猪鼻杨”的绰号。为了“猪鼻杨”这个绰号,他打了无数次架。打架之后,总是自己去擦屁股。

    除此之外,外甥没有特别之处,沉迷游戏和漫画,还喜欢去网吧、台球厅和电子游戏厅。成绩不算太差,也不优秀,没有受到老师表扬,也没有受到排斥。

    姐姐和姐夫去世后,外甥在迷茫状态中突然被惊醒,犹如变了一个人。特别是失踪归来后,“猪鼻杨”已经成为过去时,杨永福变得相貌堂堂。只不过,没有了最有特色的朝天鼻,他几乎认不出眼前的青年是自己的外甥。在杨永福的请求下,自己找到老朋友,让杨永福变成了吴新生。从此,外甥不再是以前的外甥。从小到大,外甥最听吴佳勇的话,可是外甥变成吴新生以后,表面平和,实则桀骜不驯,胸中充满仇恨。

    “儿大不由娘,更不由我这个舅舅。走一步看一步吧。”吴佳勇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无法说服亲外甥,将烟头弹入河中,站起来拍了拍屁股,朝湖州方向走了一段,看到等待于此的司机。

    司机是个快乐单纯的年轻人,笑道:“吴老板,没有钓到鱼啊。”

    吴佳勇道:“随缘,它要咬我的钩,我们就有缘分。它不来咬我的钩,那就没有缘分。”

    司机又笑道:“那有缘分就意味要糟糕,没有缘分反而活得自由自在。”

    吴佳勇一瘸一拐朝前走,不回头,道:“这就是上辈子的孽债。佛家讲轮回,你以为你和另一个人没有关系,错了,只要在今生见面,上辈子一定纠缠过。”

    这是吴佳勇的人生感悟,感悟中有惨痛的人生经历。司机是快活小年轻,自然不能体会吴佳勇的心境,哼着歌,一路开车回湖州。

    杨永福也不能体会舅舅的心境,在开车回江州的过程中,狠踩油门。等到小车开到城区,才慢慢减速。

    杨永福控制情绪的能力很不错,除了在舅舅等极少数人面前有时失态,一般情况都是待人心平气和,偶尔的发怒都带有表演性质,是为了发怒而发怒。他走进金色酒吧,和员工阿代开了几句玩笑,进入办公室。

    十几分钟后,办公室的门打开,肖霄如猫科动物一样,静悄悄地走进办公室。

    杨永福坐在办公桌后,指了指椅子,道:“你才到阳州这么几天,怎么搞出这么大的风波,还死了人。”

    肖霄靠在椅子上,拿起桌上的烟,道:“这怎么怪我?他们主动追求我,我根本没有招惹他们。我发誓,真没有招惹他们。既然他们要追求我,我总得试一试,看谁更合适吧?谁知这些小年轻没有见过世面。人的生命只有一次,他们为了一个根本不了解的女人,寻死觅活,太幼稚了。”

    杨永福调笑道:“这说明,他们对你都是真爱。”

    肖霄不屑道:“不过是荷尔蒙旺盛导致的冲动。我不相信爱情,爱情都是骗人的。他们以为我是幼稚女孩,想要骗我上床而已。”

    杨永福道:“我们上床是真心的。难道你没有爱过我吗?”

    肖霄故意做出极度惊讶的表情,张大嘴,睁圆眼,道:“我们的关系早就超越了‘爱’这个字,你提爱,是侮辱了我们的关系。真没有想到,你这人变了。”

    杨永福道:“我们是什么关系?”

    肖霄道:“一条绳上的蚂蚱。”

    杨永福叹气道:“我还以为我们是苦命鸳鸯。”

    肖霄抛了一个媚眼,道:“永福哥,你变了,我回来以后,居然找不到你。”

    香烟在肖霄的呼吸中,升起了轻烟。轻烟中的女人,漂亮又模糊。杨永福透过轻烟看着女人,微笑道:“前一段时间,黄大森放了颗炸弹在矿业广场,朱琪吓破了胆,只要出办公楼,就要让我陪着。天天陪着,真烦人。我原本想要多走几个矿,这个女人坚决不准。”

    肖霄道:“她不是有专职司机吗?还要你天天陪着。”

    杨永福道:“这是炸弹综合征,她现在回到别墅就必须要我出现,烦死了。我成了金丝雀,被朱琪变相圈养,失去自由。不提这些烦心事,我给你说个正事,你见过那两个男生的家长吗?”

    肖霄摇头道:“这是他们狗咬狗,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我对他们没有任何义务。我为什么要去见他们,给自己找麻烦?”

    杨永福道:“你也要注意安全,冤冤相报,这才是人的本性。比如我,比如你,都是这样。这一段时间别单独行动,进出开车。”

    肖霄道:“音乐学院找过我,我见面就哭,哭得说不出话,很可怜的。山音的老师原来肯定准备训斥我,后来听我说是被两个学生纠缠,而且张毅还拿刀威胁,话便被堵回肚子里。我哭诉道,我还以为大学生素质高,谁知和街上的流氓差不多。那个老师脸皮薄,红一阵白一阵,我哭着哭着,差点儿笑场了。”

    谈笑几句,两人沉默下来。

    肖霄满脸无奈,道:“我是真心想要考山南音乐学院。人算不如天算,居然滚回来了。”

    “有钱的日子怎么样?”杨永福单手支在桌上,撑住下巴。

    肖霄道:“当然很好,但是钱还不够多。如果坐吃山空,隔不了多久,我又得上台唱歌了。我想成为朱琪那样的人,拥有很多很多的财产。”

    杨永福微笑道:“有一个捷径,你想办法和侯大利谈恋爱,让他爱上你。你就能拥有很多很多的财产,比朱琪的财富还要多得多。”

    肖霄想起侯大利冷峻的面容,摇头道:“难度太大,和公鸡下蛋一样。侯大利不是一般人,我搞不定他。他那双眼睛太厉害,扫我一眼,我都感觉被他看透了。唉,如果真能够嫁给他,我这辈子就满足了,什么事情都不做,专心给他生孩子,生一群。”

    杨永福是心高气傲之人,唯独在面对侯大利时总觉得矮了一头。肖霄最后几句调侃之语,也透着些真心,这些真心刺痛了他。他咬了咬牙齿,道:“侯大利克妻,杨帆淹死,田甜被开枪打死,你要嫁给侯大利,也没有好下场。”

    肖霄有些惊讶地看着杨永福,突然间哈哈笑了起来,道:“永福哥,你吃侯大利的醋了,难得,很难得。”

    杨永福意识到自己失态,挤出微笑,道:“你在做白日梦,我又没有做白日梦,更不会吃醋。我问你一个问题,侯大利最爱的人是杨帆,还是田甜?”

    肖霄翻了一个白眼,道:“这还用问,当然是田甜。”

    杨永福道:“你为什么不假思索,说得这么肯定?”

    肖霄道:“论到对男人的了解,我还是有些心得的。侯大利和杨帆谈恋爱的时候才读高一,我估计他们没有上过床,没有上过床的男男女女能有多深的感情,就是少年维特的烦恼。田甜不同,和侯大利谈婚论嫁了,处于热恋状态。侯大利必然是对田甜的感情更深。”

    杨永福竖起大拇指,道:“你对男人的了解超过了男人本身,我一直在琢磨这事,一会儿觉得侯大利和杨帆感情更深,侯大利为了追查杨帆的事,居然不回国龙集团;一会儿我又觉得侯大利和田甜感情更深,田甜死了以后,侯大利转眼间白了很多头发。听你这么解释,我觉得他和田甜的感情更真实。我给你看几张照片,有点儿意思。”

    杨永福从抽屉里取出一个信封,信封里有几张照片。

    “这个小男孩叫侯大吉,照片是在阳州工业园区的国龙湖拍的。”提起这个名字,杨永福突然间愤怒起来,道,“工业园区的这些人脑袋里装的全部是屎,把那个小水库改名为国龙湖。有钱能使鬼推磨,工业园区居然拍企业老板马屁。”

    肖霄道:“这是侯大利的那个弟弟?”

    杨永福道:“乔亚楠生的那个,侯大利同父异母的弟弟。”

    放下小男孩的照片,肖霄拿起另一张照片,道:“这个女孩很漂亮啊,长大了绝对是一等一的美女。”

    杨永福道:“那当然,她的姐姐杨帆就是一等一的美女。”

    肖霄“啊”了一声,道:“原来是杨帆的妹妹。”

    杨永福道:“她叫杨黄桷,正在读小学一年级,在阳州。”

    第三张照片也是一个女孩,这个女孩十五六岁的年龄,穿了一件带有元宝领和泡泡袖的天蓝色连衣裙,随意挎着斜挎包,脚下是小皮鞋,留有一头披肩发,发梢有点儿淡红色。

    杨永福道:“你猜,这是谁?”

    肖霄道:“和侯大利有关?嗯,那就是田甜的妹妹。”

    杨永福道:“聪明,猜对了,这是田甜同母异父的妹妹杨可。我再问你一个问题,在这三个人中,侯大利最在意谁?”

    肖霄歪着头想了一会儿,道:“如果说最在意的,我觉得是杨黄桷。”

    杨永福皱眉道:“刚才你说侯大利最喜欢田甜,现在为什么又说他最在意杨黄桷,这是自相矛盾。”

    肖霄道:“我这么说是有道理的。侯大吉虽然和侯大利有血缘关系,可是侯大利是站在李永梅这一边的。他和侯大吉年龄相差大,又没有在一个屋檐下长大,谈不上有多深的感情。杨可没有与田甜生活在一起,同母异父,关系一般,感情不深,侯大利不会太在意杨可。唯有杨黄桷,是杨帆的亲妹妹,而且是在杨帆死后才出生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杨黄桷就是杨帆的再生版。侯大利从内心深处,最在意的绝对是杨黄桷。”

    “你真聪明,是读大学的料子。”

    “永福哥,这只是我的看法,你肯定另有想法。”

    “你猜。”

    “你的想法很奇特,总是让我想不到。”

    杨永福没有深入细谈这个话题,他把三张照片并排放在桌面上,不断调换顺序。换了几次顺序以后,他拿起三张照片来到碎纸机前。随着嘎嘎声音响起,碎纸机如老虎一样,吞掉了这三张照片。照片中的人被碎纸机裁得支离破碎,变成一堆残渣。

    杨永福回到桌前,抱住肖霄,道:“我给你金色酒吧的股份,以后,你就是金色酒吧的老板之一。”

    肖霄感受到那只在衣服里游走的手,头朝后仰,靠在杨永福胸前。她闭着眼享受了一会儿,道:“有朱琪在,我就不当老板,麻烦事情多得很。亲兄弟都要明算账,我最喜欢现金,直截了当,互不相欠,不拖泥带水。”

    肖霄和杨永福接触得越久,就越发现杨永福是个神秘的人,神通广大,要做什么事情都能如愿以偿。比如这三人的照片,看起来能轻易到手,可是真要拿到,难度极高。杨永福多数时间周旋在生意场,工作之外的绝大多数时间在陪朱琪,并没有嫡系心腹来帮助他做这事。

    肖霄认定杨永福身后还有人,大体能猜到是谁。

    肖霄从来不打听杨永福身后的人,仿佛根本没有察觉一般。她随时都可以离开杨永福,但前提是做一笔大生意,赚到足够多的钱。然后人间消失,不再和杨永福有半分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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