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湖州完成了第一次审讯之后,禁毒支队袁浩回到江州,再将关江州移交给刑警支队。
在袁浩办公室,滕鹏飞用力地搓着脸上的麻子,道:“袁老大,您太见外了啊!在湖州捉到了关江州,直接交给侯大利。侯大利如今是省厅的人,我们才是左手和右手。”
滕鹏飞刚入职时,曾经是袁浩的下属,两人在一个战壕滚了几年,关系颇佳。
袁浩笑道:“滕麻子,我就知道你要找我扯皮。这么多年了,臭脾气不改。这事可不怨我,我是顺着杨三的线索,一路跟过去,意外抓到了关江州。专案二组是通过一个电话号码查到了杨三,也跟了过去。我们两方就在黑石镇会了面,然后各取所需,我抓杨三,他抓关江州。”
滕鹏飞发牢骚道:“省专案二组的任务是办杨帆案和白玉梅案,‘8·24’案是新发命案,他们的手未免伸得太长了。”
袁浩丢了一支烟给滕鹏飞,道:“关局和宫局多次说过,在杨案和白案上,我们要绝对配合专案二组。另一方面,为了侦办这两起命案积案,凡是新发命案,省专案二组在他们认为必要的时候,都可以调查了解,市局各部门要配合。这件事情,说到底,是重案大队没有专案二组嗅觉灵敏。”
这一席话入情入理,滕鹏飞没有了脾气。
关江州认罪,这条消息震动了江州刑警支队,更在江州老板圈子里引起很大的震动。夏晓宇素来不打听这些事情,也主动给侯大利打去电话。
侯大利和湖州警方开了一个小型碰头会以后,这才驾车回到江州。回到江州,他们没有一刻停留,立刻前往关江州所住小区。侯大利在途中接到夏晓宇电话,便停下车,和坐在副驾驶位的江克扬交换了位置。
夏晓宇道:“我知道你嘴巴紧,我只想问一件事情,徐静是不是关江州杀的?别说不知道啊,关江州已经被你们从湖州带回了江州。”
侯大利道:“你的消息蛮灵通。”
夏晓宇道:“这是公开的事,新闻通稿都要出来了。”
“夏哥,我只能说一点,徐静是遇害。至于具体情况,在侦查阶段,案件正在侦办中,无可奉告啊!”侯大利半开玩笑半认真地用了一句外交用语,将事情挡了回去。他更想说的话是警告,于是字斟句酌地道,“夏哥,注意安全,绝不能大意。”
夏晓宇熟悉侯大利,知其不是那种大惊小怪之人,想起“有人专杀老板以及老板家人”的传说,严肃起来,道:“行,我知道了。”行走江湖日久,夏晓宇不再认为自己是金刚不坏之身,不管江湖地位多高,也怕半大小孩手举菜刀。
放下电话,侯大利想起排在诅咒名单上的父母,决定向父母发出警告。比较有利的是父亲和母亲素来注重安保工作,一般人难以靠近。只不过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百密难逃一疏。
侯大利打开手机,望着父亲的名字,想了一会儿,才拨通电话。
侯国龙很久没有接到儿子主动打来的电话,问道:“有什么事?”
侯大利道:“没事,就是打个电话。”
侯国龙道:“关百全出事了?”
侯大利“嗯”了一声,道:“你要注意安全,真不能马虎了。还有乔亚楠一家人的安全,也得注意。”
侯国龙高兴起来,道:“这是自然,安全问题,马虎不得。”
挂了电话,侯大利再给母亲打了电话。与父亲相比,李永梅反而大大咧咧,道:“我一个老太婆,不整人不害人,做点小生意,没有什么安全问题。”侯大利不能谈与案件有关的事,母亲的态度又让其不放心,于是又给宁凌打电话。
宁凌曾经被绑架过,陷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室,其间的绝望无法用语言表达。她居于国龙集团内部,要生存就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听侯大利说得郑重,明白肯定有不能说的内情,道:“大利哥,你放心,我天天跟着干妈。我们成立了国有企业那样的保卫科,保卫科科长很可靠。”
侯大利最初听到“大利哥”“干妈”这些字眼总觉得不顺耳,如今听得习惯了,觉得有宁凌在母亲身边是好事。
打完几个电话,侯大利、江克扬和吴雪已经来到关江州居住的小区。据关江州交代,他作案以后,开车回小区,顺手将胶带、手套和吸尘器里的杂物扔进了垃圾桶。从8月24日到现在,过去了一个多星期,垃圾桶应该被清理了几遍,找到胶带、手套和吸尘器里的杂物的可能性很低。不管可能性多低,侯大利和江克扬还是决定实地查看,这是必须要走的程序。
车停至小区车库,侯大利跳下车,看见围了一圈市政维修牌子,道:“有点怪啊,我们正要查这个垃圾桶,就有市政维修。周涛被陷害,也与市政部门有关。”
江克扬道:“那是环卫站。”
侯大利道:“环卫站是市政管的。”
说话间,三人来到市政维修牌子前面。铁制的牌子有两米高,印有“施工维修,如有不便,敬请谅解”,最下面是监理单位。侯大利踮着脚,透过缝隙,见到里面有几块地板砖被挖开,在没有挖开地板的地方,有一个垃圾桶。
等到江克扬透过缝隙观察以后,侯大利道:“这是摆明了有人为我们保护现场。”
江克扬道:“不会啊,谁会保护现场?”
侯大利道:“如果我猜得没错,杨永福给我们出了一道智力题,他算计得极精,不想让关江州逃脱制裁,特意将胶带和手套等工具留了下来。车库在支道上,市政人员平时不会进来。那边有一个监控镜头,能看到进入车库的情况,但是看不到垃圾桶。在这种条件下,上点围栏,就可以保护现场。”
“如果真是这样,也太狂了。”江克扬找到了车库管理人员,出示了证件。
车库管理人员被带到维修地点,道:“这是外面公路,不属于小区管。你看嘛,印有市政的字。”
江克扬道:“他们是什么时候来施工的?”
车库管理人员道:“估计有差不多十天。最初来了几个人,挖开了道路,后来就没有动静了。这是市政维修,围栏围得挺严实,不影响大家通行,没人投诉,大家也没管。”
江克扬道:“他们到底在修什么?”
车库管理人员道:“这不归小区管,小区只管小区内部。”
车库管理人员回到工作岗位后,侯大利道:“以鱼竿模型来推断,杨永福只管设计,至于最后事情如何发展,他基本不参加,躲得远远的。他这种操作方式很狡猾,我们很难抓到能上法庭的证据。”
十几分钟以后,重案大队二组、勘查室小林等人出现在小区车库门口。侯大利简单介绍情况之后,一组侦查员去调取监控录像,另一组侦查员与江阳区市政联系。
江阳区市政工程科科长来到现场以后,绕着围栏转了一圈,疑惑地道:“这是我们的施工围栏,围栏是我们的,但不是我们的施工现场。所有维修都得我批准,我们绝对没有在这个地方维修。你们看嘛,不是换地板,也不是挖线路,这就是一个假工地。”
侦查员在做笔录之时,勘查室小林拍照、录像之后,打开施工围栏。
垃圾桶保持了原样,小林打开垃圾桶,提出垃圾桶内胆,内胆最上面便是胶带、手套和一条毛巾。
张国强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水,道:“大利,你是真神了,怎么会找到这些东西?”
侯大利道:“这是关江州交代的。”
张国强在垃圾桶边转了一圈,环顾围栏,道:“关江州刚刚扔了东西,就有施工队来设围栏,完整保存了当天的垃圾。环卫工人要搞凌晨普扫,早上5点左右。这是晚上围起来的,恰到好处保存了证据。”
车库管理人员又被叫了过来,原本挺不耐烦,看到气势汹汹的一群人,顿时紧张起来。
张国强道:“这些围栏是什么时间安上的?白天,还是晚上?”
车库管理人员道:“我们平时是轮班,我真不知道这个围栏是什么时间安上的。”
询问一番,车库管理人员基本上不能提供更多的信息。
张国强回到侯大利身边,建议道:“大利,这些围栏肯定得有车子运过来,沿途都有监控,肯定能找到这辆车。安装围栏有时间,这边是车库,肯定有人能看到安装者。我立刻安排调查,再跟你报告。”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张国强作为老资格组长,并不是真心服气侯大利这个小年轻。这一年多时间,经历数起大案,张国强彻底认清了侯大利的水平确实比自己要高的事实。他和侯大利讲话时,发自内心用了“报告”两个字,这不仅是对省公安厅的尊重,更是对神探的敬意。
离开车库,侯大利前往指挥中心。
宫建民见侯大利进屋,站起身,绕过桌子,过来握手,道:“关局在等你。”
关鹏取下眼镜,道:“关江州的案子办得好。关百全挺不错的人,居然就这样栽进去了,包庇罪,这是逃不了的。他这样做可以理解,为了儿子,情有可原,理无可恕。大利,你来谈下一步计划。”
侯大利道:“还是笨办法,盯住杨永福,再加上吴佳勇。盯死他们两人,聋哑人、皮卡司机、黄大森,这些妖魔鬼怪就会自动现形。”
关鹏道:“经省厅安排,秦阳刑警支队的同志们由一位副支队长带队,进入江州,听你指挥。我现在最担心的还不是杨永福,而是黄大森。黄大森这人懂爆破技术,又与矿山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如果在江州城里再次响起爆炸声,社会影响就太恶劣了,谁都担不起这个责任。我们一定要防止这种事情发生。江州公安控制车站、码头、宾馆、商场等公共场所,你们暂时放下其他事情,盯死杨永福和朱琪。”
侯大利道:“朱琪和杨永福是黄大森的重要目标之一。秦阳的同志已经开始全天候监控朱琪和杨永福。这样一来,相对于黄大森,我们也变成了暗处。”
关鹏道:“你们是一支奇兵,独立行动,直接向我或者宫局报告,希望能发挥大作用。”
接受新任务后,侯大利回到刑警老楼,参加小型庆祝晚餐。
侯大利刚进刑警老楼底楼伙食团,樊勇道:“省专案二组和105专案组的同志为庆祝关江州归案欢聚一堂,摆几瓶白酒、几瓶啤酒,没什么大事吧?”
尽管审讯关百全是明天的事情,侯大利还是认真地道:“还是饮料吧,专案二组有规定,办案期间严禁饮酒,没有必要破例。”
樊勇摊了摊手,对王华笑道:“我就知道是这个结果,你输了。”
朱林笑道:“王华赌输了,到外面切卤鹅。愿赌服输啊,得自己掏腰包。”
彻底瘦下来的王华比以前英俊了许多,道:“当然愿赌服输,三天不学习,跟不上侯大利了。”
老姜局长道:“大利的做法是对的,严格要求,确保不犯错。以前我年轻的时候,就是拉不开情面,否则早就是一把手了。”
侯大利团团地拱了拱手,道:“等专案二组完成所有任务,我摆一桌大酒,大家一醉方休。”
坐下以后,侯大利道:“张小舒没在?”
易思华道:“长贵县出了车祸,重伤三人,死了两人,张小舒过去支援。今天晚上够呛,她得忙惨。”
朱林道:“张小舒科班出身,业务能力提高得很快。看到张小舒,经常想起缩在箱子里的白骨,真心疼这个小姑娘。”
提起白玉梅案,气氛沉重起来。张小舒是105专案组成员,由于白玉梅案,是专案组唯一没有参加省专案二组案侦工作的成员。今天张小舒不在场,又是在老楼餐厅吃饭,大家反而能谈谈案子上的事情。
饮料过了三巡,朱林道:“大利一直紧盯着杨永福,我觉得这没有错。杨永福不可能孤身作案,必然还有同伙,这个团伙还很厉害,有职业犯罪的水平。吴佳勇嫌疑最大,我和老姜局长跟踪了好几次,可惜没有太多发现。这是一条非常重要的线,你们要加强力量。”
近期,秦州警方已经抽调力量监控吴佳勇,这属于“挖两面人和幕后黑手”的系列行动之一。朱林和老姜局长都属于老刑警的一部分,侯大利也就没有对他们说明此事。他举起杯子分别和朱林、老姜局长碰了碰,真诚地表示感谢。
深夜,一名年轻女子走进小巷道,敲开一处僻静房门。房门打开,年轻女子侧身而进。房门又迅速关上。
年轻女子望着眼前之人,双手紧握,神情紧张。
“有什么线索没有?”屋内人脸颊消瘦,神情凶狠,正是从煤矿逃跑的黄大森。
年轻女子道:“我就在办公室做杂事,弄不到他们的核心信息。”
黄大森按捺住内心的烦躁,道:“我不要核心信息,只要他们的行踪。当初想了很多办法才把你弄到了朱琪身边,不是让你拿到公司核心信息,我只需要朱琪的行踪。”
年轻女子道:“朱琪平时行踪很简单,两点一线。”
黄大森不耐烦地道:“别跟我扯这么多,你们家能有现在,全靠了我们黄家。如果朱琪和杨永福真把我们黄家赶出公司,你们家也就完蛋了。”
年轻女子咬了咬牙,豁了出去,道:“朱琪要过生日,杨永福在矿业广场的江州服装定制店里为朱琪定制了一套礼服,她约了杨永福明天下午2点钟看成品。”
黄大森眼光闪烁,道:“为什么能够肯定是下午2点钟?”
年轻女子道:“朱琪3点钟要参加市政府办公会。这个办公会是海市长主持召开的,不能迟到。上午还要开董事会,要开整整半天,所以能确定的是下午2点钟。”
“为什么2点钟去?时间有点紧,完全可以吃完午饭就去。”黄大森算了算,从矿业广场到市政府有十五分钟左右的车程,2点钟到定制店,2点35分前就必须要离开矿业广场,否则时间会特别紧。
年轻女子道:“她一个女人要掌控这么大的企业,还是很拼的。每天日程安排得很满,连轴转。一般情况下,朱琪在饭后会午睡,雷打不动。”
黄大森道:“朱琪就是靠着身体勾引了我哥,懂个屁。”
年轻女子对这句话未作评价,也未附和。她其实对朱琪挺有好感,迫于家族的生存压力,这才站在了黄家这一边。
“朱琪的汽车一直停在车库?”黄大森想对朱琪下手,特意注意收集与朱琪有关的细节。他行动不自由,只能依靠其他人。目前最接近朱琪的就是眼前的女子,所以他也不能过于施压。
年轻女子道:“朱琪上一次出事以后,调整了以前的驾驶员。新来的驾驶员是武警转业的,朱琪花高价招过来。新驾驶员每天都将车开到专用车库,从不乱停。专用车库和专用电梯连在一起。这部专用电梯就是朱琪专用,除了吴新生,其他老总都不走这部电梯。”
黄大森骂道:“这个贱货,比我哥还会享受。你给我带的手机呢?”
“我走得匆忙,没有买手机。”年轻女子知道朱琪曾经被炸过一次,猜到背后黑手就是黄大森,所以只愿意提供信息,不愿意提供手机等实物。
黄大森伸出手,道:“你的手机拿给我。”
“对不起,我的手机也没有带来。”年轻女子拉开手提袋,还拍了拍衣服口袋。
9月,天气仍然炎热,衣衫单薄,女人身上确实没有手机。黄大森知道这个女子是故意如此,如果在以前,肯定会毫不留情地训斥。世事没有如果,他表面强势,实则有求于人。年轻女人不太配合,他很无奈,只能暂时咽下这口气,叮嘱道:“明天,开辆货车到矿业广场来。记住,要在里面装货。”
年轻女子巴不得黄大森早点离开,听到此语长舒一口气,道:“货车已经准备好了。货车后面有很多纸箱,有一个箱子是空的。这是送家电下乡的车,不会有人来查。货车就停在矿业广场家电商场旁边,这是车号。没事,我走了。”
年轻女人离开以后,黄大森咬牙切齿地骂道:“妈的,等老子翻了盘,这些账都要算一算。”
明天的时机非常好,朱琪和杨永福同时出现在矿业广场的服装定制店,可谓千载难逢的良机。如果有一部手机作为信号接收器,那就是一场绝杀。现在没有手机,自己外出购买手机的风险极高,存在很多不确定性。思来想去,他决定拆掉洗衣机的定时器,尽自己所学制作一个即使警方发现也难以拆掉的定时炸弹。只要朱琪和杨永福真的如约前来,也会神不知鬼不觉爆炸,送这两人上西天。
如今江州警方密布于车站、码头等交通路口,江州不是久留之地,多留一天,便增加一天的风险。从第一天逃亡开始,黄大森尝尽了人间百般苦。特别是被强行关在黑煤矿的日子,更如地狱一般,九死一生。若不是那一场大雨,他还真不一定能够坚持下来。
在银沟煤矿失手以后,他的心态发生了变化,逐渐产生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想法,这在以前是绝对没有的。他准备再尝试一次,不管成功还是失败,都要远离江州,暂时告别江湖,去过安稳生活。
这一次回到江州,黄家留在矿业集团的几个老人对黄大森的态度发生了微妙变化。以前是发誓要不惜一切代价赶走朱琪,如今有了和朱琪妥协的心态,划分利益,共掌矿业集团,不再提“不惜一切代价”和“同归于尽”的话,话里话外都是让黄大森远离江州,暂避风险。
黄大森明白,明天将是最后一次机会,如果失败,以后很难再得到黄家几个老人支持,自己真成了丧家之犬。而这一切,都是拜杨永福所赐。想到这里,他的杀机再次不可遏制地生起。
早上10点,黄大森检查了一遍爆炸装置,还是觉得依靠定时器不保险。他戴上深色眼镜,又贴了一圈胡子,冒险外出,购买作为接收器的手机。谁知运气不佳,刚走出门,迎面就来了两个警察和两个辅警。黄大森强作镇静,走进旁边一家早餐店,买了两根油条和一杯豆浆,坐下来吃早餐。谁知,两个警察和两个辅警也跟着走进早餐店,坐下来喝豆浆吃油条。
这四人没有料到自己寻找的目标人物正在身边,低声发起牢骚。
偷听到四人谈话,黄大森一颗心不停往下沉。警方果然没有放弃对自己的追踪,不仅在交通要道布置了警察,在街道上还有便衣和巡逻警察。
吃过早餐,黄大森不愿意再冒险,回到窝点。好不容易到了中午12点,他再次出门,提着小纸盒子,穿小道,步行前往矿业广场。
矿业广场大门口有几个警察在闲聊。黄大森没有退缩,强作镇静,从侧门进入广场内部,再利用偏僻的货梯上了四楼。
四楼服装定制店,服务员见有人进屋,热情地迎了上去,道:“先生,你要定做服装吗?”黄大森以前曾经在服装定制店做过西服,知道这里的情况,道:“我定一套西服,要做多久?”
谈完定制服装的细节之后,黄大森道:“你们这里有成衣吧,我能不能试一试?”
服务员确信眼前的男子是真要做服装,便挑选了一套接近他身材的西服,道:“先生,你可以先试穿。这是别人定做的,尺寸不完全合适,等会儿我给你量尺寸。”
试衣间座椅果然是江州传统的老式柜式座椅。柜子表面绷着皮革,作为顾客座椅。柜子里则可以放点小东西。黄大森关上门,将纸盒子放进柜子。
试穿西服,量尺寸,交定金,黄大森不慌不忙地拖延时间。到了1点半,他再乘货梯来到矿业广场家电商场旁边,坐上装满电器的货车,慢悠悠地离开江州。
下午1点50分,服装定制店的服务员走进试衣间,打开柜门,意外地看到柜子里有一个纸盒子,便将纸盒子拿了出来,对另一个服务员道:“这个纸盒子是刚才那个顾客提进来的,我记得很清楚。他怎么把盒子塞到柜子里?真是怪事。”
服务员拨打了顾客所留电话,手机已经关机。
另一个服务员开玩笑道:“这个盒子里有‘嘀嗒’声,好像电影中的定时炸弹。如果真有炸弹,我们就要被炸成碎片。”
服务员“呸”了一声,道:“你这个乌鸦嘴。”她把纸盒子拿到耳朵边,细听,道:“还真说不定,以前那边咖啡馆就炸过一次,死了一个人。里面有‘嘀嗒’声,感觉真的像是电影中那种炸弹。”
在好奇和恐惧心理的共同驱使下,服务员剪开纸盒子外面的线绳,揭开盖子,一个缠满线圈的怪物闪着光,发出“嘀嗒嘀嗒”的声音。
前一次咖啡馆爆炸案给了矿业广场所有人以深刻印象,两名服务员大呼小叫地逃出了商店。
在服装定制店对面有一家过桥米线,貌似情侣的一男一女正在吃米线。两人见到服务员惊慌失措地冲出来,赶紧过去查看。
这一男一女正是秦阳刑侦支队的侦查员。按照省公安厅要求,秦阳刑侦支队组织了一支精干的小队伍来到江州,在侯大利指挥下开展秘密侦查工作。
秦阳刑侦支队赴江州专案组监听到朱琪和杨永福通话后,派出两名年轻侦查员提前来到矿业广场,进行例行跟踪监控。两名侦查员冲进服装定制店,见到放在桌上的爆炸装置,大惊之下,女侦查员向其副支队长报告,男侦查员则向侯大利报告。
手机响起,侯大利接通。
秦阳侦查员的声音非常急迫,道:“江州服装定制店发现了一个装有定时器的爆炸装置,装置上的时间还剩下十来分钟。我不懂炸弹,没敢动。矿业广场,四楼,左侧。”
黄大森曾经制造过一起爆炸案,造成一死一伤的后果。侯大利对此案印象极为深刻,听到报告之后,立刻意识到这是一起针对朱琪的爆炸案。
“赶紧疏散群众,赶紧。”
侯大利叫上江克扬、樊勇等人,飞一般往楼下跑。侯大利在车上向关鹏汇报工作,车辆由樊勇驾驶。刑警老楼距离矿业广场不远,越野车开足马力,一路狂奔。
路口交警发现了这辆越野车,骑上摩托车紧追。摩托车上的警员不停喊话,让越野车停下来。
江克扬将警灯放在车顶,伸出手,向交警招手。
通话完毕后,侯大利道:“把交警全部带到广场,让他们封锁路口,不准行人和车辆进入。只准出,不准进。”
江克扬道:“我认识追过来的交警,我去跟他们交代。”
侯大利道:“好,老克负责组织交警,樊勇跟我上楼。”
三分钟时间,越野车停在矿业广场。交警骑着摩托车靠了过来,道:“你们有什么要紧事,开得这么快?”
江克扬跳下车,道:“老蒋,矿业广场有炸弹,赶紧封锁交通,不准任何人进入矿业广场。”
交警老蒋大惊,道:“真的假的?我没有接到通知啊!”他随即看到面色严肃的侯大利,顿时意识到事态严重,一边呼唤增援,一边开始封锁矿业广场。
与侯大利前后脚来到矿业广场的是派出所副所长施成。施成气喘吁吁地道:“我接到电话了,增援的同志马上就到。他妈的,又是炸弹。”
矿业广场有众多商家,平时人流量很大。虽然过了午餐时间,仍然有很多人在商场流连。他们享受着中午时光,完全没有意识到身边有巨大危险。
发现爆炸品的两名侦查员守在商店门口,“嘀嗒嘀嗒”的声音似乎越来越响,如催命符一般。他们不敢离开,也没有办法处理。终于,他们见到侯大利跑了过来。
男侦查员赶紧迎了过来,急急忙忙地道:“朱琪在电话里约杨永福,准备在下午2点到这家服装定制店。我们是例行跟过来看一看,没有料到服务员发现了一个定时器。定时器还在闪烁,我不敢动那玩意儿。如果有人遥控,那就太危险了。”
侯大利表现得特别镇静,道:“施所,你负责疏散顾客。我和樊勇看炸弹。”
施成随即站在店门口,拦住过往顾客。
服装定制店里,四个灰色方块捆在一起、中央用电线缠着的一个类似接收器的小机器,闪着红光。侯大利看到定时器上不断减小的数字,问道:“朱琪约的是几点?”
秦阳侦查员道:“他们约的是2点钟在这里试衣。现在肯定被拦住,进不来了。”
定时器上的数字加上现在的时间,正是2点20分。如果朱琪和杨永福能够准时来到,2点20分,爆炸发生,以上次的爆炸威力来看,如果店内有人,肯定难以生还。
“这和以前炸朱琪的炸弹应该是一类,威力很大。”侯大利一颗心跳得极快,似乎要从胸腔迸出去。他让自己冷静下来,蹲在炸弹旁边仔细观察了一会儿,道:“这是定时装置,设计得很专业,定时装置被碰撞,随时可能爆炸。从线路来看,还装有断路引爆装置,只要切断电源,刹那间就可能产生火花引爆。”
“还有十分钟就要爆了,得赶紧拆弹。拆弹组来不及了,怎么办?”樊勇望着不停闪烁的炸弹,额头汗水直接就涌了出来。
侯大利指着红色和蓝色引线,摇头道:“剪哪一根,我们没法判断。”
樊勇尽管胆大包天,此时也是汗如雨下,道:“我也不知道,剪断就有可能爆炸。”
陆续有增援民警赶到,拦住行人,不让他们进入广场。
“嘀嗒嘀嗒”的声音显得异常刺耳,震得侯大利心脏发疼。楼梯上突然出现十几个少年人,有说有笑。侯大利脸色发白,对跟在身边的两名秦阳侦查员道:“你们在这里没用,和施所长一起带着这些人离开,越远越好。”
秦阳侦查员还在犹豫。
“赶紧离开,疏散群众,这是命令。”侯大利看了看表,咬了咬牙,道,“只剩几分钟时间了,排爆人员来不及了。这幢楼里还有不少群众,爆炸以后,到底有什么后果也不清楚。距离大楼不远处有一处烂尾楼,烂尾楼旁边有一个大坑,我抱炸弹,樊勇开车,我们把炸弹扔到大坑里。你敢不敢?”
樊勇道:“敢。”
樊勇接过钥匙,侯大利抱起装炸弹的纸箱。
关鹏、宫建民、滕鹏飞等公安局领导已经出现在矿业广场一楼,见到侯大利抱了一个盒子下楼,宫建民吼道:“你们做什么?”
侯大利道:“还有几分钟就爆炸,来不及拆弹了。我和樊勇把它扔到烂尾楼大坑。”
关鹏大吼道:“让交警用最快时间打开一条通道!滕麻子,你带人进楼,一间房子一间房子搜查,找人,找炸弹!”
侯大利只是发现了一个爆炸装置,是否还有其他的爆炸装置,必须马上核实。滕鹏飞带着几名侦查员,顾不得危险,逆行而上。
樊勇发动越野车,平时性能极佳的越野车居然熄了火。侯大利脸皮扯动一下,用沉稳的声音道:“开稳点,炸弹爆了,我们就成了一堆碎肉。”
樊勇再次发动汽车,拉响警笛,朝烂尾楼开去。
除了公安局领导,还有不少人被警察挡在外围,杨永福和朱琪也在其中。
矿业广场仍然不断朝外涌出人群。
杨永福问一名打扮时髦的年轻人:“出啥事了?”
年轻人喘着气,道:“商场有炸弹,谁干的事,累死我了。”
交警接到指令,控制了周边交通。一名交警骑车在前面带路,控制其他车辆,引导越野车。
侯大利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的道路,道:“谢天谢地,不能堵车,不能堵车。”
樊勇猛踩油门,越野车朝烂尾楼狂奔而去。这辆警车后面约百米,跟着关鹏和宫建民的车,再后则是各单位过来增援的小车。
从矿业广场到烂尾楼在不堵车的情况下也就五六分钟车程,侯大利却觉得这几分钟车程特别慢。他能够看到烂尾楼,却始终隔着遥远的距离。“嘀嗒嘀嗒”的声音响如巨鼓,似乎下一秒就要爆炸。
“快!”
“快!”
“快!”
交警的摩托停了下来。越野车发出怒吼,朝烂尾楼冲去。在即将接近烂尾楼时,樊勇猛打方向盘。越野车掉转车头,停在烂尾楼旁边的深坑边上。他跳下警车,如跳水一般朝地面扑去。侯大利拉开车门,将炸弹扔过不算高的施工挡板,然后扑倒在地,用尽力气向远离大坑的方向滚动。
关鹏和宫建民的小车停在距离烂尾楼一公里处,刚刚停下来,只听见一声巨响,烟尘四起,烂尾楼的工程挡板被炸得四处乱飞。
宫建民耳朵里嗡嗡作响,过了好一会儿,才能听见声音。他见关鹏在朝烂尾楼跑去,也追了过去。
工程挡板旁的越野车车窗被震碎,越野车上插着无数挡板碎片。侯大利抱着头趴在地上,大地的震动让其五脏都挪了位置,呕吐物和鲜血喷涌而出。
“侯大利!”关鹏抓着侯大利,大声喊叫。
“樊傻儿!”宫建民则跪在樊勇身前。
侯大利抬起头,道:“关局,轻点,我头昏。樊傻儿没事吧?”
樊勇还趴在地上,脸上全是擦伤。他伸出手,竖起大拇指,道:“大利,你龟儿子是条汉子。”
侯大利吐了口血,道:“樊傻儿,你龟儿子不错,狗胆包天。”
一排警察站在烂尾楼旁边大坑前,伸出脑袋向下张望。炸弹触底后爆炸,在大坑底部形成一个明显的凹陷。
宫建民咬牙切齿地道:“捉到凶手,老子想亲自突突了他。”
关鹏道:“凶手是谁?有没有线索?”
侯大利道:“定时炸弹非常专业,肯定是黄大森。”
在江州城外,黄大森从货车上爬了出来。他回望江州方向,仿佛听到了爆炸声,脸上凶相毕露。不管是否得手,他准备人间消失,彻底离开江州,开始另一段人生。
在矿业广场不远处,朱琪吓得站立不稳,脸色苍白,嘴唇哆嗦,道:“肯定是黄大森,肯定是黄大森。”
杨永福望着远处升起的烟尘,搂紧朱琪的肩膀,道:“我听说爆炸品是从服装定制店拿出来的,这就是冲着你和我来的,肯定有内奸,就和孙望一样。”
朱琪突然尖叫着道:“知道我们行踪的只有办公室的人,全部开除!”
杨永福皱眉,有一股不祥之感涌出来:为什么抱走炸弹的人是侯大利?绝对不会是偶然经过,没有这么巧。上次在红源煤矿,也有命案积案二组的人。他们肯定是在监视我。
在杨永福原来的计划中,有一个向警方检举杨三和关江州的小方案,就和当年检举黄大森一样。只要关江州不逃出国,这个小方案就能确保关江州落网。谁知,警方比自己预想的更精明,不用自己检举就找到了关江州。这让一向自信的他感受到了巨大的威胁。
人们不肯离开,站在警戒线外议论纷纷。爆炸的响声消失在空中,远处烟尘被风吹散。朱琪有爆炸恐惧症,她担心黄大森阴魂不散,心神不宁。
杨永福的心思不在黄大森身上,仰起头,望着天空。
天空中,隐约的烟尘汇聚成一头老鹰,呼啸而来,伸出如匕首一般的利爪,刺向头顶。
(第八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