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电子科技学院是一所民办学院,有两万多学生。
一食堂关着门,侯沧海和熊小梅隔着玻璃朝里面张望。从外向内看,一食堂是标准的大学食堂模样,设施齐全,足够容纳好几百人同时用餐。
两人在校园内转了一大圈,回到一食堂门口。
侯沧海道:“干不干?”
熊小梅道:“干。与一食堂相比,服装店就是小打小闹。我们赌一把,如果成功了,就是我们掘到的第一桶金。开服装店一直不顺,我没有信心了。”
侯沧海紧握拳头,道:“这一次我全力参与,不当甩手掌柜。”
正在办公室看文件的杨定和接到电话以后,立刻给电科院后勤处长金正堂打去电话。一食堂是电子科技学院设施最好面积最大的食堂,不知什么原因,总是陷入亏损怪圈,先后有三个老板承包过一食堂,都没有赚到钱,弄得一食堂在江州饮食圈中臭名昭著,到了八月中旬,仍然没有人愿意承包这个面积超大的伙食团。
后勤处曾经直接经营过一食堂,层出不穷的事情弄得后勤处长金正堂焦头烂额。金正堂在师范校退休后到电科院发挥余热,找点现钱,并不想太累。他一直力推将所有伙食团承包出去,理由很充分,学校管理层不能既当运动员又当裁判员。
眼见到了开学时间,一食堂依旧没有人承包,金正堂为此事伤透脑筋,已经做好了由学校直接经营的准备。正在这时接到了老朋友杨定和的电话,真是想睡觉遇到了枕头。金正堂很老练地给自己留了退路,免得来人亏损以后,自己会受老朋友埋怨。
“你推荐的人怎么样?这个伙食团规模大,一般人玩不动。”
“侯沧海很能干,是我以前的办公室主任。现在跟着我在政法委工作。”
“是这样啊,你让他直接来找我,应该问题不大。”
“侯沧海和我关系很好,你要多照顾,少收点承包费。”
金正堂哈哈大笑道:“你老兄发了话,我晓得怎么办。老兄要给侯沧海说,如果真要想做伙食团,这两天就来联系。我给他留两天,超过两天就要租给其他人。”
接到肯定答复以后,侯沧海和熊小梅来到服装城,贴出门面转让启示。门面转让启示贴出来之后,熊小梅花费了无数心血的“小梅服装店”就告一段落。她伤从心来,坐在里屋小床哭了一场。
门面转让还需要一定时间,不能马上拿到钱,开伙食团面临资金短缺的问题,侯沧海脑中里又想起“人穷志短,马瘦毛长”的俗语,觉得说这个话的人肯定尝过手长衣袖短的尴尬滋味。他隐藏了心中焦虑,对熊小梅道:“车到山前必有路,有压力才有动力。钱的事情你别管,我来想办法。”
回到政法委以后,侯沧海预请了年休假,准备在筹备阶段全程参加。
次日早上,侯沧海换上西裤和短袖衬衣,熊小梅换上职业套裙,坐着出租车来到电科院。侯沧海取下墨镜,道:“我去后勤找人,你在这里稍等。”熊小梅道:“我去吧,以后还是主要由我和这些人打交道,我不能躲在后面。”
望着熊小梅的背影消失在香樟树林,侯沧海的目光如蜻蜓一般,飞越一排排香樟树,最后停留在“江州电子科技学院”八个大字上面。这八个字位于学院最高建筑顶端,在阳光照射下闪闪发光。他暗道:“电科院创始人胡东建是离职教师,能办起这种规模的学院,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都是了不起的人。他是我的榜样,他的今天就是我的明天。”
等待了几分钟,熊小梅和一位30多岁的女同志走了过来。熊小梅介绍道:“这是后勤处蒋永正老师。”
侯沧海习惯性准备握手,手伸出去后才发现提着钥匙的蒋永正压根没有握手的意思,尴尬地将手收了回来,自我介绍道:“蒋老师你好,我叫侯沧海,和熊小梅是一家人,我在……”
蒋永正胖得很匀称,连衣裙如一条面口袋套在身上。她手里提着一串钥匙,不等侯沧海作完自我介绍,打断道:“金处长交待了,先带你们去看一食堂,如果有意承包,下午就谈合同。合同谈成了,明天要进场。”
侯沧海道:“这么急?”
蒋永正道:“离开学没有几天了,还得收拾厨房,你们有现成的厨房班子吗?”
侯沧海为了把这个伙食团拿到手,没有露怯,道:“有。”
蒋永正见两人衣着打扮如白领一般,不太相信有厨房班子,拖长声音,道:“有就好。”
八月太阳毒辣如烈火,从学院大门口到第一食堂不过五六分钟时间,侯沧海全身毛孔都在冒出水珠,汗水沿着额头流到颈部,又顺着颈部顺到腰部,将皮带和裤腰全部泡湿。
蒋永正弯着腰,笨拙地将钥匙伸进了锁孔。侯沧海站在其身后,恰好可以看见她圆圆的屁股,这个屁股很饱满,被**勒成了四瓣。他没有享受到偷窥美女的乐趣,反而如吃了肥肉,胃里一阵腻味,赶紧将眼光移开。
“哗”地一声,卷帘门被拉开了,窗外所见与走进食堂有明显区别。
第一食堂大厅宽阔,摆了上百张淡蓝色桌子,每张桌子配得有六张板凳,桌子和板凳全部连在一起。
如此设备远远超出黑河食堂水平,侯沧海问道:“蒋老师,这里能够容纳多少人?”
蒋永正表情冷淡,道:“好几百人吧,多数学生是用饭盒打饭,然后端回寝室吃。”
熊小梅在家里是最小女儿,基本上不下厨房,此时看到第一食堂宽阔的饭厅,想象着数百人在一起吃饭的壮观场景,突然感觉很惶恐。
十几缕阳光从窗户射进来,悬浮在空中的灰尘颗粒被照得一清二楚。平时灰尘隐匿在半空中,在阳光照射下如妖怪一样现出了原形,做着不规则的布朗运动。
蒋永正提着钥匙从大堂走向厨房,呱呱地介绍各种设施。
熊小梅脑子很懵懂,以前在大学读书时看到大厨房时觉得没有什么了不起。此时有可能成为伙食团掌管人,才发觉大厨房阴沉沉如怪兽一般。
走到后厨,她的眼光被地上有黑沉沉的一片颗粒吸引,黑色小颗粒覆盖了地面和宽大案板,她好奇地用脚尖踩了踩这黑色颗粒,等到弄明白是耗子屎,发出一声刺耳惨叫,转身跳到侯沧海身后,道:“这里有耗子屎。”
侯沧海看着密密麻麻耗子屎,也反胃,故作轻松地道:“食堂有耗子很正常。”
熊小梅从小就怕耗子,脸上惨白地躲在侯沧海的身后,尖叫道:“地上全是耗子屎,这里肯定有一大群耗子。”
蒋永正斜着眼睛看了一眼熊小梅,拿起手上一长串钥匙抖了抖,钥匙发出哗哗响声,无数耗子从各个角落冲了出来,在厨房里东奔西窜,仿佛如恐怖片中突然涌出来的蝎子,密密麻麻,无穷无尽。
蒋永正见惯了这些场面,抬脚,将靠近身边的大老鼠踢到半空中。大老鼠在空中扭曲着身体,发出吱吱叫声。
熊小梅发出一阵阵控制不住的尖叫。蒋永正胖脸露出一丝嘲讽表情,道:“办伙食团的人,怎么能怕耗子。以后习惯了伙食团,三天不见耗子,心里发慌。”
侯沧海原本不怕耗子,在耗子群体性活动中还是竖起了汗毛,道:“我的天,耗子也太多了。”
后勤处蒋永正初次到伙食团,被吓过好多次,此时早已习以为常,她根本无视如群魔乱舞般的耗子,道:“一食堂厨房宽大,好操作。厨房旁边还有几间房子,是库房和职工宿舍。锅炉房旁边有一个五十平米雅间,可以办桌席。这个条件比二食堂和三食堂都要好得多。隔壁有一幢学生宿舍,学生过为吃饭很方便。”
熊小梅原本对承包一食堂很有信心,瞅着仍然在屋里奔跑的耗子,信心动摇起来,拉着侯沧海胳膊不松手。
蒋永正再次提醒道:“现在是八月下旬,下午签了合同,要赶紧把灶具修一修,添置些锅碗瓢盆,已经有同学来报到了。”
侯沧海将眼光从耗子以及耗子屎中收了回来,问:“今年招生情况如何?”
“很不错,这一学期在校的学生至少有两万五千人。”
“能做到全封闭吗?”
“学院管理严,除了星期六和星期天,不准学生离校。”
听到蒋永正肯定的说法,侯沧海在心里盘算:“电科院有两万多学生,学院里有三个食堂,一食堂是最大的食堂,每一餐至少有一万学生到食堂吃饭,每一个学生平均花五块钱,也就是五万块一顿,如果每一餐毛利润按40%来算,就有两万块的毛利润,纯利润至少有一万。一天只算中午和晚上,也就近两万的进项,一个月至少就有六十万。”
想到收入如此之高,他不禁激动起来,随即告诫自己:“当初做服装店也是往好里想,没有想困难,我应该多想困难。”
蒋永正一直在观察侯沧海和熊小梅的表情,见到侯沧海问得详细,神情认真,便道:“如果你们觉得满意,就到后勤处签合同,目前有好几个人来打招呼,听说你们是关系户,肯定会优先考虑,但是现在社会关系这么复杂,说不定也有其他熟人打招呼。如果合同签晚了,就不好办。”
小梅服装店已经失败,熊小梅急于东山再起,尽管对掌管大伙食团心存疑虑,还是决定将第一食堂拿下来,悄悄拉了拉侯沧海胳膊。
侯沧海明白熊小梅的意思,道:“我们下午签合同。”
蒋永正道:“二食堂和三食堂都在校园里,我可以带你们去看一看,然后中午回去商量,商量好了,下午赶紧过来签合同,如果你们不愿意承包,那我们就跟其他几家人谈。”
熊小梅道:“我们去参观二食堂和三食堂。”
一食堂位于南区,距离学院大门很近,北区则是足球场。二食堂和三食堂分别位于东区和西区,这两个食堂也紧靠着学生宿舍,但是规模都不大,从外观看,两个食堂都是老建筑,黑乎乎的。与一食堂相比,一食堂和三食堂就如七十年代末和八十年代初期的大食堂,而一食堂则是九十年代后期快餐店。
看罢总体情况,侯沧海和熊小梅信心大增。
分手时,蒋永正再次强调道:“下午三点,金正堂等你们谈合同。”
离开江州电子科技学院,熊小梅道:“我们能做好这个伙食团吗?”
侯沧海挺起胸膛,道:“只要找对路子,发财不是一件难事。以前服装店位于服装城里,竞争激烈,而且营业额始终做不大。这次不一样,有可能走对一条路。”
走出学院大门,侯沧海给周水平打了电话,约定中午吃饭。
周水平给同事说了一声,开车接到吴建军,一路飞奔,左拐右突,直奔平常经常聚会的小馆子。这个馆子是极寻常豆花馆子,却有一个响亮名字——白公馆,每次听到看到这个招牌,侯沧海等人都无比佩服豆花老板的想象力。
大家都是熟客,除了四碗豆花以外,各自叫了喜欢吃的菜。
周水平要了粉蒸肥肠,侯沧海点了青椒肉丝,吴建军则叫了青椒皮蛋,熊小梅要了黄花肉片汤。豆花雪白色,竹蒸笼装着的粉蒸肥肠是金色,青椒丝翠绿,弧形皮蛋黄色,摆在桌上不仅闻着香,看着也舒服。
三个碰了酒,侯沧海道:“上午去一食堂看了现场,条件还可以。以后兄弟们要吃饭,直接到食堂,免费。”
吴建军下岗以后,一直寻找各种生意。他站在生意人角度提出了质疑,道:“你别急着下手,我觉得不稳当。”
侯沧海道:“理由,我要理由?”
吴建军喝着酒,比划着手指,道:“第一,我比较熟悉电科院,电科院旁边有很多小餐馆,我没有细数过,二三十家是有的,每天出来吃饭的学生为数不少;第二,你和小梅都没有做过厨师,手下没有班底,红案、白案、墩子,都需要招人,这么短时间很难招到合适的人;第三,也就是最关键的一点,我最近到处找生意,凡是好一点的生意都有无数饿狼盯着,凭什么到了临开学才交给你们做?”
这个问题也无数次在侯沧海脑海盘旋。
“今天我们和后勤处蒋永正见了面,蒋永正说今后学院要实行全封闭管理,凡是学生都不准出去,只能在学校里吃,校外小馆子这一点可以不考虑。一食堂是校内最大食堂,旁边有一栋学生宿舍,在食堂旁边还要新修教学楼和一栋学生宿舍,这对我们生意大有好处。至于厨师,现在什么都缺,唯独不缺人,应该能够将队伍拉起来。”
凭着在黑河镇当办公室主任的经验,侯沧海总觉得做伙食团应该能够赚钱,否则承包人为什么总是给自己送酒送肉。正是有这个朴素认识,让他说服了自己。熊小梅平时在家里很少进厨房,她对伙食团生意没有具体意见,只是想着满地耗子屎,道:“一食堂看起来可以,就是耗子屎太厚,密密麻麻,让人想起就起鸡皮疙瘩。”
吴建军摇头道:“电科院有很多农村学生,生活费紧巴巴的,都吃素菜。有钱娃儿都要在外面吃馆子,伙食团生意不好做。”
侯沧海按照心理预期给两位朋友讲了前景。
周水平突然插话道:“这么多大嘴乌鸦,有这么赚钱的生意,哪里还轮得到你和熊小梅。”
侯沧海道:“学院后勤处长金正堂是杨书记的朋友,杨书记出了面,我这才有机会承包食堂。”
周水平和吴建军见侯沧海坚持要承包伙食团,也就不再多劝,举杯庆祝。
下午两点半,侯沧海和熊小梅来到电科院谈合同。
侯沧海把平常开会的公文包拿在手里,原本想打领带,看到窗外明晃晃的太阳,放弃继续打领带的念头,却仍然穿上衬衣和西裤,还在头发上喷了些发胶,做了一个成熟发型。
下了出租车,侯沧海提着公文包,挺着胸膛,大步向前。熊小梅看着江州电子科技学院几个大字,突然有些胆怯,道:“你还是给杨书记打个电话,让他再给金正堂说一声。”
侯沧海很自信地道:“杨书记已经给金正堂打了电话,他是金正堂的老同事,这个面子无论如何是要给的。”
来到江州电子科技学院后勤处办公室,蒋永正将侯沧海领到了处长室。处长室里有空调,凉爽无比,和外面相比是两个世界。办公桌后面坐着一位圆脸黑胖子,听了介绍,站起身,黑胖子笑哈哈地与侯沧海握了手,道:“你是侯沧海啊,听杨老弟好几次提起过你,能干的办公室主任,还是帅哥。”
侯沧海自嘲道:“帅哥不敢当,自我感觉是个蟋蟀。”
聊了两句,金正堂收敛了笑容,道:“言归正传,定和打了电话,说你们关系很不错,要我无论如何把一食堂留下来。最近几天有不少人来问一食堂的事,都被我婉拒了。小蒋带你们看了现场,感觉如何?”
侯沧海道:“感觉不错。”
金正堂哈哈笑道:“现在还没有开课,在校园里看不见学生,等到开了课,学院里每个角落都是学生,只要会经营,伙食团肯定赚钱。”
侯沧海想起吴建军所言,道:“金处长,那我想问一个问题,前几个老板为什么亏损了。”
“前两个老板根本不是做事的料,小学都没有毕业,大字不识几个,你们两人不同,一看就是精明强干的人。好好经营,应该能做得好,我对你们有信心。”金正堂正愁找不到人来接盘,侯沧海来了以后,悬着的心总算落地,自然不肯说出对学校不利的话。
侯沧海问道:“我们如果要承包一食堂,要办哪些手续。”
金正堂道:“手续很简单,先交保证金四万块钱,等合同结束后退保证金。每个月承包费一万五,伙食团后面有锅炉和洗澡堂,承包费五千,承包费按月缴纳,九月份的承包费和保证金一起交。”
条件如此高,熊小梅脸色发白同,眼冒金星,望着侯沧海。她手里的钱交不起四万保证金,更别说请工人、买厨房用具、第一个月买油、米、盐、调料和煤炭等支出。
侯沧海道:“金处长,保证金能不能少一些。我和杨书记在一起工作,绝对跑不了。”
金正堂一副为难表情,道:“这是大老板定的规矩,一食堂,二食堂,三食堂,根据食堂大小分别交四万和三万保证金,如果你交得少,对其他食堂不公平。”
侯沧海道:“我们要重新装一装食堂,还要购买用具和油米盐,至少得好几万,加上保证金,林林总总算下来,费用很高。金处长,保证金能不能少一点。”
金正堂道:“小熊,侯沧海要上班,以后是你来做伙食团?”
熊小梅有些底气不足,道:“我来打理。”
金正堂打量了小梅几眼,咬了咬牙,道:“减一万五,二万五保证金,这是最大限度的让步。作了这个让步,我还要想办法给大老板解释。”
侯沧海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又砍了一个价,道:“保证金两万。”
金正堂道:“这个太低了,完全没有操作性,我在大老板面前说不清楚。”
侯沧海脑子里又想起吴建军的三点疑惑,再次坚持道:“我觉得两万元就差不多了。”
金正堂满脸为难的表情,拿着手机,道:“我给大老板请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