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兮枝一剑斩书开秘境的同时,红衣老道也已经站在了八意莲花塔的第一层。
人人都道这塔有八层,但实则八层之下,还有一层。
是为莲花底座。
红衣没入第一层的地下,再转眼,已经立足于莲花底座上。
八一莲花塔自然是世间罕见的灵宝,而它之所以能够成为白雨斋的镇派之塔,自然有其独一无二之处。
譬如,此塔的莲花基座之中,竟然暗藏着一条小灵脉,而这条灵脉,不仅能让塔中的灵气天然比外界更浓郁,更能成为塔中许多秘境阵法的天然支撑。
又比如,这八意莲花的底座上,天然便烙印镌刻着许许多多道符意,而正是这些层层叠叠的符意,再流转连接成了构成八层塔的无上精妙小世界和幻境。
红衣老道足尖微点,整个人如一只红色展翅的大鸟般悬飞而起,再飞掠过这实在复杂的符意一遭,自手中打出一道符意,击中某处。
那些流转的灵气符意仿佛被什么阻断般,悄无声息地停了下来。
于是下一位一脚踏入第七层的弟子,便再无心魔幻境之困,只以神识感受无边极黑中,好似无数不在的妖物,再尽数斩之。
红衣老道阻绝了灵气与符意,却没有立刻离开,反而神色更加凝重。
无他,刚才他的那道符意,不过再次加固了让幻境停滞的阵法。
他竟然……并未在这里感觉到任何生人的气息,而关闭的幻境,分明也依然是关合的。
他平时看起来吊儿郎当,但事关比剑大会,他又怎可能有半分疏忽,此前检查此处不下数十遍,确保万无一失。
而今却竟然真的有一失。
那失又恰好落在了他唯一的亲传弟子身上。
红衣老道眸色沉沉,神识倏然展开。
“塔灵。”他低声以灵气唤出一个名字。
既是以灵气发音唤之,音韵自然与寻常言语不同,之间整个空间好似都有了某种如水将沸腾般的涟漪,下一瞬,这一片空间的整体色泽都好似变得昏暗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红衣老道再问道:“谁动了此处的阵法?”
塔灵浓稠转淡,似是在细嗅什么,又好似在仔细感受什么,有风的声音流转,如此半晌,终于有一道极为深哑的灵声响起:“不过是有人恰在第七层入了心魔境。”
红衣老道微微一愣。
这种事情发生的几率实在极小,却也……并非全无可能。
只是他的心底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然而不等他继续再想,塔灵的声音再起:“她要破境了。”
红衣老道一惊,下一刻,整个人已经退出了八意莲花塔之外。
他已是大宗师,若是入虞兮枝的破境之劫中,对虞兮枝有害无益,所以才这样一步掠回高天之上。
也正是因此,他便错过了塔灵接下来倏而变得极为浓稠和不安的样子,以及发出的一声带着暴躁的低吼。
……
昆吾山宗劫云初散,绵延数日的千里阴霾终于散去,有阳光倾泻而下,照耀在方才从雷劫之下挺到了此刻的济良与济闻两位新晋真君身上。
两人颇有些姿容狼狈,眼眸中的色彩和周身的气势却已经焕然一新。
他们颇为贪婪地沐浴着好似阔别许久的阳光,再肆无忌惮地放出自己的神识感知,去感受晋入大宗师后的一番新天地。
谢君知弹了弹衣摆,施施然站起身来,微微一笑:“恭喜两位师兄。”
济良济闻同时振开衣袖,肃穆认真向他一礼:“多谢小师弟助我二人破境。”
谢君知不躲不避受了这一礼,这一片早就被劫雷劈得焦黑,他却一身白衣胜雪,仿佛天地之间唯一的白。
旋即,这唯一的白微微一笑:“既然谢我,那么剑冢便交由你们守一守。”
济良济闻想起之前在太清正殿中他所说的话语,神色微动,对视一眼,才要说什么,却觉得满身已经倏而一重,再一痛。
重还能再沉,痛意也绵延不绝。
那是千万道剑意罡风肆虐于身的感觉。
两人脸色骤白,渡劫连绵这许多日,两人灵气为抵御雷劫而消耗一空,又因为一步跨入大宗师而重新盈满,然而之前被掏空的感觉却依然缠绕在五脏六腑之中,再加上这实在痛苦可怖的剑罡,实在近乎让人难以支撑。
他们指骨发白地攥着剑,难以支撑也要支撑,心中不约而同道,难道小师弟这些年来所背负的,便是这样的感受吗?
……不,他们分明已经分担了小师弟的重担,换句话说,小师弟所承受的,是他们此时此刻已经难撑的两倍之多。
“两位师兄虽然才入大宗师,但想来已经足以分担剑冢之意,剑风磋磨后,境界会更稳固,再破几境想来也会水到渠成。”谢君知声音温和,笑意盎然:“若是能在此刻,再酣畅淋漓地出几剑,更是再好不过。”
济良真君与济闻真君既然已经到了大宗师此境,所见所感便已经与从前大不同。况且只是这样片刻,两人在苦苦支撑的同时,就已经感悟到了一丝这样磋磨砥砺的好处来。
济良朗笑一声:“出剑也要有出剑的机会,我倒是也想试试我的剑与从前有什么不同,只可惜……”
他才要说“只可惜没这个机会”,毕竟大宗师之剑,若要酣畅淋漓,必定撼天动地,此处乃是昆吾山宗之中,那样出剑,势必会破坏宗内。
却见谢君知脸上笑意加深,再一拍手:“师兄这样想就太好了!”
济良真君愣了愣,心道这又是哪一出?
下一刻,谢君知就抬手指向了山外的方向:“那么,有些不速之客,就拜托两位师兄了。我先走一步。”
济良和济闻真君下意识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去看,却见昆吾青山苍翠,风和日丽,明明一派平静,哪有半点不速之客的影子。
他们回头再要问谢君知,转回目光,礁石之上却已经空无一人。
济良和济闻对视一眼。
他们分明已经是真君,却竟然丝毫没有感受到谢君知的离开。
这位小师弟……这位日日夜夜受这剑冢罡风磋磨的小师弟,究竟已经到了何等境界?!
……
比剑谷确有劫云起。
秋高气爽,比剑谷本是晴空无暇,碧空如洗。
然而此刻,天色倏暗,无数云层从天边来,一叠再压在一叠之上,让碧空先是云雾笼罩,再遮天蔽日。
许多弟子惊喜于虞兮枝的那块水镜上突然有了光亮和色泽,虽然其实只是片刻不见虞二师姐,但大家担忧害怕了这许久,便觉得度秒如年。
见有剑光划破黑暗,再见二师姐从那片黑暗中持剑洒然走出,无数弟子顿时欢喜地鼓掌尖叫起来。
“是二师姐!我们二师姐出来了!刚刚的光亮是剑光对吗?二师姐是斩破了这片黑暗吗!”
“二师姐!冲啊!还来得及,赶快超过其他人!”
“说起来到底为什么别人入了第七层的黑暗之中,水镜上也还是能看得起,唯独二师姐这一处却毫无波动?”
“悖先别管那个,已经有人先一步到第八层了!我好紧张!我们二师姐必须赢!”
“……等等,有人感觉到天好像有点黑吗?”
然而最后一声很快便淹没在大家欢欣鼓舞又有些紧张的声音之中。
如此热烈的气氛中,大家竟然没有在第一时间感受到云层的渐厚,而是紧张握拳地盯着水镜之上。
无他,虞兮枝这样一步踏出后,竟是直接入了八意莲花塔的第八层。
她方才在幻境中耽误的那一会儿后,竟然已经有好几人后来居上,也踏入了第八层。
换句话说,这一耽误后,虞兮枝已经失去了方才的大优势。
而到了第八层,便意味着这场竞速争夺,来到了最白热化也是最激烈的尾声。
虞兮枝有些诧异,她在心魔境中不知时间流速,却也觉得自己理应并未耽误太多时间。
都说心魔境难破,怎么这几个人看上去分明神采奕奕。
难道竟然是了无心魔?
她又扫了一圈,却见这几人中虽然也有渡缘道的僧人,却分明不是步步紧逼自己的那张脸。
莫非那人也被心魔境困住了?
她没有因此松口气,握剑的手反而更紧了些。
既然是八意莲花塔,第八层竟然真的种满了盛放的莲花。
荷叶连天,覆于水面之上,又有廊桥缦回。
廊桥有窗,窗外有八角屋檐低垂,坠于其上的小铃铛随风轻轻摇摆,好似有极其细微的叮铃声穿入耳中。
虞兮枝看到了铃铛,听到了铃音,其他已经到了第八层的人,自然也一并扫去了目光。
若是御剑,无边莲池也不过咫尺。
便是不御剑,如此踩莲乘风而起,也不过三个呼吸起落,便能破窗而出,再去取那铃铛。
既然已经见到铃铛,便自然是先摘者胜。
却也有人想起当初的规则,铃铛入手后,也还要再拿一炷香。换句话说,无论是谁抢到铃铛,势必会有人来争夺。
这样的话,不如黄雀捕蝉,螳螂在后,养精蓄锐,待诸位灵气各有消耗,再徐徐图之。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打算,而这样打算的同时,又有人登上第八层,也有人已经出剑乘风而出。
有人出剑,便有人拦。
于是剑意微转,硬生生对上阻拦之人的剑,再战成一片。
池水被剑意激荡,莲池荡漾,荷叶莲花被剑意切割成无数片,原本美不胜收的莲池被彻底搅乱,然而粉荷绿叶便是这样散落,竟也另有一番美意。
虞兮枝却没有举步。
她在等。
等千崖峰的所有人都抵达此处,也等她自己的雷劫将要到来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