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主宰一切的上帝,
倘若想征服全世界,
就得先征服自己。
——海明威
丁洛河翻身从空中坠落时,时间仿佛突然停滞了。
他看着雪花纷乱而缓慢地飞舞,直升机寂静地在上方盘旋,刺眼的探照灯凝固于七彩的光环,就连那爆炸喷舞的火光也如霓虹似的徐徐变幻……接着万籁无声,眼前的一切全都化作了无边无际的黑暗。
他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感觉不到刺骨的寒冷与锥心的灼痛,仿佛已经死了,仿佛还活着,仿佛又站到了香港半山那幢66层大厦的边沿,看见神秘人灼灼如火的双眼,听见他说:“‘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要想破茧重生,就要跳出灵与肉的界限,斩除生与死的羁绊,用你的心去看这个世界……”
然后轰隆一声剧震,强光耀眼,纷乱的影像随着黑暗烟消云散,一切似乎又恢复了正常。
大雪纷飞,直升机轰鸣掠过,刺眼的光束晃过屋顶,又朝着下方那积满冰雪的街道扫去。
丁洛河依旧飘浮在上空,俯瞰大地,感觉不到呼吸,感觉不到任何的冷热与疼痛。而他却分明看见自己的肉身蜷缩在下方街边的雪地里,相隔数十米,一动不动。那森冷的恐惧让他悚然一惊,很快又随风涤净。
他明白这一切不是幻觉,不是噩梦,也不是仅仅灵魂脱窍的濒死体验。几个月前,当他从香港半山那幢大厦的顶层纵身跃下时,他的“灵魂”也曾如此时这般悬浮在呼啸的狂风里,看着自己的身躯一点一点地坠向缓慢旋转的大地。
只有直面生死,破除恐惧,才能在灵肉的炼狱里升华自己。就像浴火涅梁的凤凰,要么烧死要么重生,别无选择。
“你就是主宰一切的上帝,想要拯救这个世界,必须先拯救自己。”震耳欲聋的轰鸣与喧嚣声里,他仿佛又听见了那时神秘人冰冷的声音。
继而天旋地转,他又从半空狂飙似的卷回到了自己的躯体内,重新感受到了潮水般涌来的彻骨剧痛。
“轰!”还没等他挤出痛楚的呻吟,狂猛的火浪迎面扑来,空中的那架直升机被火箭弹击中,残骸掀着流火四炸飞舞,半片螺旋桨飞旋着劈在他眼前的雪地上,又冲天弹起十几米高。
丁洛河心里一凛,下意识地想要缩颈闪避,却全身酥麻,连眼皮也无法眨动一下。
与此同时,四辆乌黑发亮的哈雷VRSC摩托呼啸着朝他冲了过来。每辆车上都骑着两个戴着黑色头盔的黑衣人,坐在后面的骑士身上各挎着一支冲锋枪,其中一位的肩上甚至扛了个小型火箭筒,显然就是轰落直升机的元凶。
这四辆摩托来势汹汹,风驰电掣,瞬间就交叉着冲到了丁洛河的左右两侧。右侧的黑衣人猛地探手抓起他的脚踝,在雪地上拖曳飞驰,左侧的黑衣人则拔出一把雪亮的武士刀,闪电似的朝着他的脖子斩落。
合金钢栅缓缓升起。
众特警俯瞰着那直穿地底、幽黑如深壑的大洞,面面相觑,难以置信。除了刚才那三枚导弹地下的秘密通道里肯定也预埋了数量惊人的炸药,否则绝不可能达到如此恐怖的威力。
“大楼底部的安全秘道通向哪里?与附近的下水道有没有邻接点?”罗伯特强压住心中的懊恼与惊怒,拿起对讲机,沉声追问监控室里的分析员,眼角又忍不住朝苏晴瞟去。
罗伯特追踪“盘古”组织已经三年多了,苏晴那叠厚厚的档案看了不下百次,就连她的诸多生活细节也无不了如指掌,但此时见到真人,居然仍不免被她容光所慑,有点儿呼吸不畅,难以直视。
作为IMU的高级探员,审问过的疑犯多如过江之鲫,却从没见过一个像她这样的,即使被铐住双手,依旧如此优雅从容,倒仿佛是宴会的女主人,满面春风地接待宾客,让他更觉挫败恼怒。但他知道无论自己用什么手段,都不可能让这女人在短时间招供,就算真逼问出什么线索,也必定是迷惑他们的幌子,因此索性暂时置之不理。
“安全秘道距离地面11米,一共12公里长,分三个出口……”分析员很快就将地下的结构图发到了特警们的手机与平板电脑上。
按照图示,这条秘道的三个出口分别位于海德公园、玛丽女王公园和拉尼勒公园。秘道与伦敦市下水道相距小于十米的邻接点,一共有八个,最近的一个就在摄政街下方。
“盘古”既然能炸穿这固若金汤的展厅,自然也能炸穿下水道。这里是市中心,正值圣诞前夕,虽然是深夜,仍有不少的行人与游客,一旦让高歌卷着那几幅油画逃入下水道,再混入路面的人群,那可就大海捞针,再难找寻了。
罗伯特虽然还无法确定这几幅油画究竟隐藏着什么惊天秘密,然而“盘古”、“太岁”既然志在必得,多半与即将到来的所谓“2012世界末日”有关。要想铲除这两个神秘的恐怖组织,这或许是最好也是最后的机会。
“通知泰晤士河水管理局,立即关闭下水道所有的栅闸,封锁附近出口。调集直升机,配备狙击手,重点搜查沿线街道……”他平时嬉皮笑脸,像个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处理起正事却是思路缜密,雷厉风行,不到一分钟,就已制定出详细的围堵方案,指挥有序。
见苏晴笑吟吟地凝视着自己,他心里一跳,突然觉得似有不妥。这女魔头计划周密,从未失手,这次行动前应该也早已预想了种种可能,又怎会束手就擒,留在这展厅里等着他们捕获?
还来不及细想,楼外惊哗四起,有人大叫:“苏格拉底小姐!苏格拉底小姐!快……快拦住她!”接着轰鸣如雷,一辆摩托车凌空高高飞起,破窗冲入,在他们周围咆哮着绕了一圈,猛然立定。
中国有句古话,‘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光在山林里打转儿,是打不到老虎的。骑士摘下头盔,甩了甩栗色短发,淡蓝色的双眼冷冷地盯着苏晴,脸泛红晕,居然是被国际刑警们戏称为“圣女贞德”的丽莎·苏格拉底。
罗伯特一愣,没想到这看来古板羞赧如处子的姑娘居然有这么勇敢决断的一面。
丽莎将消防绳牢牢地绑在摩托车把手与自己腰上,对着周围的特警高声说:“地下秘道一共分成三条岔路,我需要两个人和我一起下去,分头追踪这只老虎。谁愿意加入?”
众特警纷纷朝罗伯特望来,见他没有表态,几个人迟疑着举起手臂。
丽莎点了点头,戴上头盔:“我负责最远的拉尼勒公园。”不等罗伯特同意,将消防绳抛到特警们手里,骑着摩托车朝那幽深的洞冲了下去。
刀光如电,将他脖子上的汗毛激得瞬问乍起。丁洛河霍然醒悟,这些摩托骑士是奔着他的头颅来的!只要砍下他的脑袋,也就意味着摘到了那颗被称为“上帝智慧果”的水晶头骨。
这些黑衣人骑着价值不菲的改装过的哈雷摩托,持着威力强猛的火箭筒与冲锋枪,悍然轰下伦敦警方的直升机,横冲直撞;显然不是军情六处或国际刑警。从他们胸口绣着的“彗星与火焰”的纹章来看,应该属于“太岁”无疑。
经过神秘人的魔鬼特训,丁洛河的力量、速度与综合技击能力早已远超常人,如果灵魂未曾脱窍,他可以抢在刀锋劈入脖子之前,反手抓住刀背,将握刀人从摩托车上甩飞出去,然后翻身抱住紧箍他脚踝的黑衣人,一起滚落到右侧的雪地里。但此时灵肉尚未完全融合,身体就像是系统崩溃的电脑,完全不听使唤,眼睁睁地看着刀光疾斩而至,竟然徒呼奈何。
“嘭!”生死关头,左侧那辆摩托突然像被炮弹迎面击中,凌空转了几个圈,连人带车重重地撞在后方的路灯上,火光炸舞。断裂的武士刀贴着他的鼻尖飞了出去。
一辆黑色的布加迪威龙跑车猛兽般咆哮着,从左前方的岔路飞冲而至。副驾驶室里探出一个蛇辫飞扬、满脸白纹青鳞的怪人,面无表情地扛着小型火箭筒,对着右侧的摩托车驾驶员又轰了一弹。
两个黑衣人瞬间被炸得血肉横飞,哈雷摩托横向急速翻滚,将丁洛河掀得高高飞起,撞入路边厚厚的积雪。他喉咙里腥甜翻涌,心里却又惊又喜,松了口大气。
昆西!
自从鲧神庙崩塌后,“诺亚方舟”启动自爆程序,在这封闭的“羽山”里繁衍生息了几千年的鲧族全都沉埋入了地底。
幸存的昆西将他视作鲧族传说中拯救世界的末日英雄,追随左右,忠心耿耿。虽然至今还听不懂现代人类的语言,但他已经能用手势和他们简单沟通。这次行动,他主要的职责就是保护丁洛河的安全。
“嗒嗒嗒嗒嗒嗒!”剩余的两辆哈雷摩托呼啸着夹击布加迪,密集的子弹扫射在挡风玻璃上,却只绽出十几圈白纹。
除了玻璃,这辆超级跑车的轮月台显然也经过了防弹改装,连吃数弹竟然没有偏移半寸方向,坦克般地与左翼的哈雷摩托迎头相撞,将那两人直接抛飞到了三十余米外。
最后一辆摩托车来不及变向,便被飘移着急甩车尾的布加迪旋转扫中,横着平飞而出,轰然撞在街边石墙上,车毁人亡。
雪花纷飞,布加迪连转了几圈,发出刺耳的轮胎摩擦声,猛地停在丁洛河身边。
昆西打开车门,一把将他拽了上来。车内经过改装,座位后多了部分狭小的空间,勉强可以将他蜷身塞在里头。
驾驶员转过头,对着他粲然一笑:“欢迎来到伦敦,侯赛因亲王,请允许我带你观赏泰晤士河的夜景。”正是俏皮多情、与他暧昧不清的Selina。
“欢迎来到伦敦,苏小姐,可惜我不能带你去欣赏泰晤士河的夜色。”罗伯特将台灯转了个方向,照在苏晴的脸上。
市区全线戒严,所有的直升机与警车都用于搜索丁洛河与高歌,如果此时将疑犯带回军情六处审问,势必浪费宝贵的时间与资源,因此罗伯特索性带她回到苏富比对面的监控室,就地审问。
“没关系,”苏晴微微眯起双眼,嫣然一笑,“泰晤士的夜景随时都能欣赏,国际刑警的临时指挥部可不是人人都能参观的。”眼波流转,扫了扫监控室里那些朝她好奇张望的分析员们,她微笑着补充了一句:“你们的电子设备看起来有点儿陈旧,经济萧条可不能影响打击国际犯罪,需要我们赞助点儿经费吗?”
“谢谢。”罗伯特拖了张椅子,坐在桌子的对面,将平板电脑推到她的面前,“但坏消息是,作为国际刑警红色通缉令的要犯,你们的资产、账户已经被世界各国冻结了;好消息是,监狱会为你们提供免费的住宿和食物。”
苏晴指尖轻划着屏幕表面,看着那一页页图文并茂的秘密文档,瞳孔收缩,第一次露出了惊讶的神色,显然没料到国际刑警竟已经掌握了这么多“盘古”组织的翔实资料。
“你们的罪行至少包括恐怖袭击、煽动战争、谋杀、纵火、走私武器、操纵证券市场、洗黑钱等1681条,只要有百分之一成立,就可以让你们在各国监狱待上一辈子,甚至是坐上电椅。”看着她渐渐如冰山般融化动摇,罗伯特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倍感快意,“如果你现在将功赎罪,交出党羽,或许我们会网开一面,让你挑选一个最舒适的监狱度过余生。”
苏晴低头不语,凝视着平板电脑,睫毛颤动,似乎在反复权衡。
监控室里顿时安静了不少,十几名IMU探员与国际特警屏息围在四周,虎视眈眈,都在等着她就范,就连那些情报分析员们也一边播报最新的搜索结果,一边不时地转头观望。
“塞吉塔里亚斯先生,”苏晴沉吟了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将平板电脑推回到罗伯特的面前,“‘盘古’组织远比你想象得更加庞大严密。如果我和你们配合,必须保证我能得到完全的豁免,并且解冻我所有的个人资产,给我全新的身份,以及终身的证人保护……”
众探员又惊又喜,有人忍不住吹了声口哨。罗伯特心里“咯噔”一跳,不敢相信她这么快就妥协了,疑窦更起。好在他早有预案,无论苏晴说的是真是假,都能通过目前最先进的脑图像测谎仪来综合判断。
他起身招了招手,立即有人推来一台两米高、三米长的银白色仪器。仪器形如大型胶囊舱,可供一个人躺下。头部位置有一个特制的玻璃罩,连接着36个电极皮电传感器。此外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苏小姐,人的大脑皮层总共有56块功能区,功能各异。大脑半球后部的枕叶是视觉中枢。你的视网膜采集视觉信息后转换成电流,再传导到枕叶皮层,就会如同电视显示屏上的像素一样,形成映像。这台‘磁共振脑图像测谎仪’可以捕捉你枕叶皮层血流的改变,解码视觉信号,并通过磁共振所扫描到的这些信号,来还原你大脑中的图像。”
罗伯特顿了顿,从平板电脑里调出一份各国元首签过字的特赦文件,推回到苏晴的面前:“如果你愿意接受这台测谎仪的脑图像测试,诚实回答所有问题,你可以在这份文件上签字。问答结束后,你将被立即送往美国,交由FBI终身保护。你的新身份、所有的财产也将在24小时内完成转移。如果需要,我们会为你安排最安全的整容手术。”
苏晴指尖轻轻敲打着屏幕,又犹豫了十几秒,终于握起电磁笔,在空白处签上了名字,然后按照罗伯特所示,起身躺入胶囊罩舱。玻璃头罩徐徐盖下,双手、双脚均被金属环套固定,接着整个罩舱也跟着闭拢了。
众探员迅速将胶囊罩舱推送到监控室电脑主机边,连接线路,各自就位。
这台名为“蜘蛛”的主机与军情六处的网络相连,不仅可以共享国际刑警与IMU关于“盘古”、“太岁”的所有资料,还掌控着伦敦的交通网络、警员调动等本次围捕行动的重要信息。一旦苏晴的消息被证实为真实可靠,立即反馈给这张指挥网络的各个终端小组,及时抓捕。
“嘀——嘀——嘀——”苏晴头皮一阵刺痛,传感器已经接入了大脑皮层。玻璃头罩上出现了罗伯特的映射影像,仿佛就在咫尺之距与她四目交视,问道:“苏小姐,你平时在镜子中看见的自己是什么模样的?”
一秒钟后,监控室的那排电脑屏幕上全都出现了苏晴的脸容,发型各异,神情不一,幻灯片似的急速飞闪。
罗伯特接着又问了几个无关的问题,确认一切运转正常后,才对着话筒说道:“按照你们的让划,高歌拿到梵高油画后,将经山地下哪条路线,与什么人,在哪里会合?”
苏晴凝视着玻璃罩上出现的伦敦地图,瞳孔渐渐收缩,仿佛有无数光影闪掠而过。
“嘀——嘀——嘀——”GPS防风镜上显示的那个红点距离她越来越近了。丽莎骑着摩托车急速飞驰,雪亮的灯光摇晃地照着前方漆黑的甬洞,弧形砖墙朝着两侧急速后退,污水四溅。
不出她所料,地底秘道已经被“盘古”炸穿,与伦敦下水道相连。伦敦的下水道始建于1859年,1865年完工,一共用了3.8亿块混凝土砖,全长达2000公里,设计超前,坚固无比,被誉为“七大工业奇迹”之一。即使以现在的眼光来看,也毫不落伍。
下水甬道极为宽敞,可以并行两辆小车,纵横交错,就像一个庞大的迷宫。如果不是她早有所备,戴着这“红外线GPS防风镜”,早就已经迷路了。这副防风镜除了有红外夜视功能外,还能显示当前的速度、经纬度、温度等实时数据,并确切地标识出追踪物的方位,语音引导。
根据GPS的显示,高歌距离她大约只有300多米。她关掉车灯,加速冲刺。绕过两个弯,果然看见了那辆奔驰AMG-G55越野车。越野车可能因为速度太快,来不及变向,直接撞在了下水道的闸道铁栅上,车头变形,右前轮飞到了几米开外,看不清里面是否有人。
丽莎心里突突剧跳,对着微型通讯器低声说:“发现猎物,发现猎物。北纬51度30分25秒,西经00度07分……”拔出手枪,从摩托上跃下,慢慢地走到越野车边,猛地打开车门,驾驶座上空空荡荡,什么人也没有。
她一愣,微觉不妙,还没等转身,“轰!”砖石飞炸,前方的铁栅门整个掀了起来,连带着混凝土碎渣与污水,重重地击撞在挡风玻璃上。狂猛的冲击波震得她脑子里“嗡”地一响,咙腥甜直涌,头盔里的通讯器只剩下一片“沙沙”的噪声。
接着衣领一紧,被人抓着朝后凌空摔飞,重重地撞在洞壁上,右臂、手腕一阵剧痛,肩膀脱臼,手枪掉落在地。这一切快如电光石火,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她疼得泪水直涌,咬着牙想要翻身去抓手枪,左手又被一只脚死死地踩住了。
“你是谁?”一个年轻男子居高临下冷冷地斜睨着她,满脸阴鸷桀骜的神情,凌厉的眼神蕴满杀机。
高歌!她心里猛地一沉,和照片里相比,他显得更加高大英挺,也更加冷酷暴戾,就像一只嗜血凶残的猛虎,随时准备将她撕成碎片。
“我是ICPO国际犯罪组织调查组的丽莎·苏格拉底,”她扬起头,毫不畏缩地直视着他的眼睛,“你已经被我们包围了,插翅难飞。现在随我去自首,或许还能保住性命……”
“闭嘴!”高歌俯身一把将她提了起来,右手铁箍似的勒住她的脖子,死死地抵在墙上,左手举起一片薄如蝉翼的追踪芯片,晃了晃,“国际刑警可没机会在梵高的油画里植入这个东西!”
丽莎被他扼得满脸潮红,无法呼吸,淡蓝的双眼却仍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清澈而平静。
高歌心里微微一颤,不由自主地松开手指,但旋即又涌起更为凛冽的怒火,抓住她的衣领,猛地朝外一扯,“嗤!”一大片冰雪般晶莹的肌肤顿时扑入眼帘。
丽莎低呼一声,羞得耳根泛红,下意识地想要朝后退缩,却被他紧紧箍住,无法挣脱,颤抖着声音叫道:“放开我!你……你要干吗?”浑身酸软,从未有如此刻这般惊惶恐惧。
高歌一愣,知道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脸上微微一烫,不理会她哀求羞愤的眼神,继续将她衣服朝下撕扯,整个浑圆纤巧的左肩全都露了出来。正如他所料,丽莎胸口靠近心脏处,果然纹着“彗星与流火”的图案,灼灼醒目。
“国际刑警?”他冷笑一声,脚尖挑起地上的手枪,不偏不倚地落入左手,抵住她的额头,“什么时候‘太岁’也屈尊加入国际刑警了?”
丽莎胸脯急剧起伏,正视着他那杀机凌厉的眼睛,心底的恐惧、羞愤反倒奇异地消失了,深吸了一口气,索性坦承自己的身份:“彗星与流火的夜,末日的审判降临,神将复活拯救他的儿女,不得救赎者皆下地狱。我们是‘圣子’,不叫‘太岁’。”
“很好,我倒要看看你的‘神’,将如何拯救他的女儿。”高歌右手掐住她的脖子,左手慢慢地打开手枪的保险栓。不知为什么,看着她那双纯净无暇如雪山蓝天的眸子,心里怒火如焚,却始终无法扣下扳机。
“嘟——嘟——嘟——”正犹豫间,皮夹克的口袋里传来急促的铃声,高歌松开右手,取出手机,屏幕上出现了一行提示:“你有一个来自苏晴的连接邀请,是否要打开?”
他毫不犹豫地点了“是”。手机屏幕光影闪烁,飞快地掠过一张张画面与视频的剪影,然后定格在一个地图上。地图显示的正是四通八达的伦敦地下道,绿色的光标代表了他所在的位置,地下道沿线则密密麻麻地缀满红点,代表着伦敦方面与国际刑警部署的警力。
就在这时,后方与右而的甬道突然传来了一阵阵引擎的低沉轰鸣,至少有五辆摩托车正朝这里急速包抄而至。高歌心里一凛,GPS上没有显示任何逼近的红色光点,来者显然不是国际刑警或伦敦警方。
“太岁”!他猛然醒悟,转头懊恼而又愤怒地盯着丽莎,都怪自己太过麻痹大意了,这女人的体内一定也植入了和油画中同样的跟踪芯片!这种芯片又薄又小,极难检测,要想摆脱“太岁”的追击,最好的办法就是杀了她。
“就算你现在杀了我也来不及啦,”丽莎松了口长气,淡淡地说,“所有的甬道都已经被我们封堵,彗星与流火将闪耀夜空。如果现在你交出油画,弃暗投明,还能得到神的救赎。”
“放心,我不会杀了你,”高歌怒火熊熊,扬起眉毛,嘴角勾起一丝森冷的微笑,“作为撒旦的使者,我要你亲眼见证魔鬼的荣耀。”
罗伯特凝视着那排屏幕上闪掠的凌乱影像,心底莫名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
按照这台“磁共振脑图像测谎仪”所呈现的苏晴脑海景象,高歌现在已经炸穿了沙夫茨伯里大街的下水道,驱车朝东奔逃。但根据泰晤士河水管局提供的地下排水系统3D结构图,这一段下水道最为狭窄,至少有四个弯道是高歌所驾驶的奔驰AMG-G55所不可能通过的。
转头望去,苏晴躺在那光影变幻的玻璃罩下,瞳孔影像闪烁,嘴角仿佛泛着一丝蒙娜丽莎似的神秘微笑。
他心里一动,正想吩咐分析员将屏幕上她的双眼局部放大,“嘀——”地刺耳长鸣,六十四面监控屏幕突然全部黑屏。
“怎么回事?”探员们愕然不明所以。分析员手忙脚乱地敲打着键盘,电脑却不听使唤,过了一会儿,主机终于重新启动,所有的画面却全都切换成了万里长城的风光照片。
中病毒了!罗伯特心中一沉,猛地跳起身:“快打开胶囊舱,切断测谎仪的电源和所有连线!”不等胶囊舱盖完全打开,便一把揪下了玻璃头罩上的皮电传感器,将苏晴从舱里拽了起来。
他一向自诩绅士,对女士彬彬有礼,平生第一次如此失态,但此时已顾不得这些了,咬牙切齿地瞪着她的双瞳,伸出手,沉声说:“给我!”
“太迟啦,”苏晴嫣然一笑,“谁让你刚才拒绝了我的赞助呢?这台脑‘图像测谎仪’是我们集团旗下某公司2006年生产的‘画梦仪’第一代产品,由于不能辨别受验者梦境的真实性,已经被我们淘汰了。至于你要的这片隐形芯片眼镜……”
她指尖在瞳孔上轻轻一点,取下近乎透明的超薄镜片:“看起来和普通隐形镜片没有区别,却由人体供电,可以在千分之七秒的时间内完成无线数据同步传输,你们所有的信息都已经备份到了‘盘古’的云服务器里。而它所上传的最新型电脑病毒,将通过你们的网络,影响整个伦敦……”
话音未落,四周一片漆黑,就连窗外璀璨的灯火也一点一点地消失了,短短几秒内,泰晤士两岸便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
接着,又听见远处传来几声隆隆的闷雷,大楼突然猛烈地摇动起来,桌椅剧晃,惊呼四起,所有人心底都闪过了一个骇怖的念头:“地震了!”跌跌撞撞地冲向角落、桌底,抱头蹲下。
与此同时,窗外响起一阵阵嘈杂的尖啸声。“哐啷!”窗玻璃不知被什么撞碎了,一道黑影尖叫着冲入监控室,发狂地撞击在墙上。然后是第二道、第三道……无数黑影从窗外呼啸掠过,缤纷乱撞,就像滚滚乌云,翻涌着穿过整个城市。
罗伯特左手紧紧地攥住苏晴的手腕,右手挥舞椅子,将前赴后继朝他们撞来的黑影接连击落在地。昏暗的光线下,那些黑影悲啼着振翅抽搐,赫然是各种各样至为罕见的怪鸟。
“见鬼!你们都干了些什么?”罗伯特又惊又怒地瞪着窗外,在IMU工作这么多年,从未见过如此恐怖诡异的景象。
大雪纷飞,数以万计的鸟群仿佛漫天乌云,笼罩在伦敦的上空。天边突然亮起一连串的闪电,雷声滚滚,仿佛末日将临。
“不,这可不是我们,”闪电映得监控室里一片雪亮,苏晴摇了摇头,嘴角依旧噙着笑,亮晶晶的双眼似乎有火焰在燃烧,“这是来自天堂的客人。”
全城漆黑,暴风雪越来越大。
雨刷急速地飞甩着,挡风玻璃上水流蜿蜒,即便有雪亮的疝气灯,也只能模模糊糊地看见几米外的路面。好在这辆布加迪装有最先进的GPS夜视导航系统,Selina接收到苏晴传输来的伦敦警方布控图后,更是对交通状况了如指掌,见缝插针,飞速地穿行在大街小巷之间。
丁洛河蜷在车内,伤口做了简单的包扎,虽然还无法动弹,但已经能感觉到灵肉在渐渐融合,枪伤的烧灼剧痛也随之越来越强烈。车身的每次摇晃、颠簸,都疼得他全身收紧,难以呼吸。
“轰!”车身突然往下一沉,前方路面竟波涛似的拱了起来。Selina大吃一惊,急转方向盘,布加迪轰鸣着朝后高高飞起,冲落在十几米外的积雪里,急速飞旋,将一个电话亭撞得粉碎。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又是震耳欲聋的连声巨响,天摇地动,街道两旁的楼房应声坍塌,漫天都是喷涌倾泻的沙土与砖石,雹雨似的朝着车子砸落。
“坐好了!”Selina咬牙猛踩油门,跑车狂飙似的掉头疾驰。“嘭嘭”连声,几块石头从天而降,砸中车顶,天窗的防弹玻璃顿时洇开一大圈白纹。
落石如雨,到处都是惊呼、惨叫,到处都是穿着睡衣、夺门而逃的伦敦市民。路面急速迸裂出一条条沟壑,在前方迤逦蔓延。布加迪左冲右突,发出一阵阵刺耳的轮胎摩擦声,几次险些翻坠其中。
暴风雪中竟然亮起几道闪电,雷声轰隆震耳,接着东边传来一阵阵潮水般的尖叫,越来越近。
昆西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长串话,神情惊异而又愤怒。丁洛河转头朝窗外望去,心里一震,简直不敢相信自已的眼睛。
一只巨大的怪物平张双翼,尖啸着从右侧楼顶滑翔而出。那血红的头冠、毛茸茸的粗长脖子、巨大的双翼,还有锐利如长刀的尖喙……居然是在“羽山”见过的风神翼龙!
自从鲧神庙崩塌,“羽山”自爆,这艘“诺亚方舟”内部繁衍了几千年的远古生物全都随之毁灭了,风神翼龙又怎么可能活着来到这个“羽山”之外的世界?
翼龙似乎发现了他们,低头盘旋,狂啸着急速冲落。继而尖叫如潮,无数怪鸟掠过楼顶,随着它一齐转向俯冲,其中不少是“羽山”里见过的鸟类始祖。众人尖声狂呼,更加没命地四散奔逃。
Selina已经将油门踩到最底,布加迪如脱缰野马,沿着朗普敦路一路朝西南飞驰。
但跑车速度再快,终究比不过这数以万计的飞鸟。车顶、后窗“咄咄”连声,飞溅起重重血浆,鸟群撞击在车身上,不断地反弹抛起,前赴后继。
昆西怒吼着探出身,手持冲锋枪,对着后上方密集扫射。
尖叫连声,鸟尸暴雨似的簌簌砸落。然而鸟群就像发了狂似的,非但不惊惧逃避,反倒迎着枪声尖啸俯冲。转眼之间,昆西的头部、肩膀、手臂就被它们凿得鲜血淋漓。
风神翼龙咆哮着低掠而至,双翼拍扫,犹如掀起一阵狂风,跑车右侧双轮猛地离地拨起,惊险万状地在雪地上单侧驰。昆西朝它连扫了几梭子弹,全都它闪避开来。
那怪物显然被彻底激怒了,狂啸着踏爪飞奔,疾追在后,接着突然张翼飞起,狂飙似的朝着他们旋转扫击。它翼展近二十米,如此平张着急速旋转,力量之狂猛超乎想象。
“乓!”后窗玻璃瞬间粉碎,丁洛河呼吸一窒,重重地撞向车顶。整辆跑车凌空翻转,被掀得飞出三十几米远。
这次撞击极为惨烈,车子落地后,依旧底朝天向前滑了十几米,车架完全变形,两个轮子不知飞到了哪里。Selina被弹出的安全气囊震晕了,昆西更是直接一头撞碎了挡风玻璃,浑身鲜血,昏迷不醒。
丁洛河被压在变形的车顶下,迷迷糊糊,一动也不能动,腥热的鲜血顺着额头滑入眼睛、口鼻,热辣辣地睁不开眼,什么也看不清,只听见狂风呼啸,刺耳的鸟叫声中依稀夹杂着摩托车的轰鸣,越来越近。
过了一会儿,十几辆黑色的哈雷摩托呼啸而至,绕着布加迪转了几个圈。两个黑衣人下了车,手握武士刀,慢慢地走到跑车边,俯身低头,将他从车里拽了出来。
群鸟盘旋,哈雷骑士们齐声欢呼,有人用法语大叫:“砍下他的脑袋!砍下他的脑袋!”很快呼应四起。那两个黑衣人一个揪起他的头发,另一个高高地举起武士刀,不知喊了一句什么,周围又响起如沸的欢呼。
黑衣人双手握紧武士刀,对准丁洛河的脖子即将砍下时,左侧突然传来一声野兽似的怒吼,昆西浑身鲜血飞跃而至。
他虽然受了重伤,爆发力却仍极为惊人,瞬间就将黑衣人扑倒在地,夺过武士刀,反手一转,将那人的头颅劈得冲天飞起。接着翻身急滚,一刀将另一个黑衣人的双腿斩断,然后反向又是一刀,将其死死地钉在雪地里。
鲜血喷得昆西满脸都是,他背起丁洛河,摇摇晃晃地站直身躯,纵声狂吼,遍布白纹青鳞的脸扭曲变形,就像是地狱里钻出的魔鬼,在闪电的照耀下,更显恐怖。
哈雷骑士们全都安静了下来,面面相觑,被他凶狂的气势震慑,竟然不敢上前。
有人突然高声大喊:“下地狱去吧,撒旦!”举起来复枪,对准他的胸口就是一枪。
昆西身子一晃,接着“砰砰”连声,右腿、左肩又中了几枪,趔趄着往后退了两步,右手却始终紧握着插入雪地的长刀,强撑着不肯倒下。
两辆哈雷摩托轰鸣着疾冲而至,第一辆迎而撞中他的胸口,将他和丁洛河猛地掀飞出十几米远。不等他爬起身,第二辆摩托立即又风驰电掣地从他身上碾了过去,然后是第三辆,第四辆一一欢呼啸叫,不绝于耳。
丁洛河侧着脸趴在地上,看着昆西几次起身,又几次被撞飞倒地,泪水模糊了视线,怒火如烧,却发不出声,一动也不能动。
冰凉的雪花随着狂风扑面飞舞,一片片地黏在他的脸上,冰凉入骨。他的右手食指微微一跳,接着左手的三个指尖又是一跳,血液就像冰层下的暖流在缓缓流动。
风声、鸟啸声、惊呼声、呐喊声、摩托车的轰鸣声……交织在一起,震天彻地,但他却仿佛什么也没听见,脑子里反反复复始终在回荡着神秘人当日的话语,“你就是主宰一切的上帝,想要拯救这个世界,必须先拯救自己!”
他仿佛又回到了几个月前的香港,回到了从楼顶朝着半山急坠而下的时刻;仿佛看见自己右手手指的蛇戒闪耀着碧光,和体内的经脉连成一片,电流似的窜过全身,化作了遍体青鳞;仿佛听见神秘人说“宇宙即我心,我心即宇宙。你是你,你是一切,你是风火水土,你是天地万物,当你和宇宙同化一体,就能跳出灵与肉的界限,无所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