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一片森林。
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村上春树
周围是起伏的雪山,像月光下的沙漠,凝固的大海。
我站在雪山的顶峰,头上是无边无际的星空。星星突然旋转起来了,一颗,一颗,又一颗……整个夜空像是突然燃烧了起来,变幻出极光似的绚丽颜色。
“轰!”一颗星星突然冲落在前方,激撞起冲天的霞光。接着,所有星星都如流火似的纷坠落,撞击在我的周围。雪山不断塌陷,变成了汹涌的大海。
我抱着浮冰,拼命挣扎着向前游去。父母、前女友、挚交死党……所有认识的人,全都站在一艘大船上,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不管我怎样大声挥手呼救,始终置若罔闻,心里又绝望又恐怖,猛一低头,突然看见自己倒映在明晃晃的冰面上,浑身鳞甲,脸孔像一张白板,没有五官。
我大叫一声能了过来,浑身个被汗水浸透了。酒店的窗帘没有拉紧,月光照在地上,莹亮如雪。我坐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吸着气,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身在何地。
回到北京己经三天了,神秘人留给我的包里,除了十万元现金外,还有一张足可乱真的身份证、一部iPhone,和一个可以无线上网的3G版iPad。但他一直没有出现,也没有和我联系。
我用这张身份证在距离我家不到100米的酒店登记了一个房间,从房间的窗口望出去,正好可以看见我家的小区。
神秘人猜得没错,国安局反恐特别调查科和那什么IMU已经在我家周围布下了天罗地网,只等我自己送上门去。
通过两天的密切观察,我至少发现了两个可疑人物,他们天天定点守候,通过微型耳麦联系,一旦有年轻男人进入小区,立即起身跟踪,等到消除嫌疑后,又重新回到原位。每次我爸妈出来,也必定有人一路尾随。
我在附近转悠了两天,找不着机会,第三天下午又抽空去了一趟宋庄租住的院子。
院子外的胡同里也站了两个从没见过的陌生人,让我不敢贸然靠近。我只好趁着房东去超市的时候,装成想要租房的画家将他拦了下来。
不出我所料,房东果然也认不出我了,并声称“我”早已在一年前的雪崩中丧生,所以他把我放在屋里的画全卖了,抵了一年的房租。
我懊丧愤怒到了极点,每月房租全都按时交付,半个月没回来,这家伙居然就将我的作品全都当成白菜贱卖了!
其他那些画倒也算了,没了那几幅《四季·光年》,我拿什么给苏晴交差?然而那时说什么也没用了,别说我没法证明自己的身份,就算能证明,我也不敢为了几幅画把自己给拌搭上。
从窗口望去,对面漆黑的高楼里只有几点微弱的灯光,上方悬着一轮皎洁的圆月,整个世界仿佛都在月色里沉睡着。“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我和家人相距不到百米,却仿佛隔着万水千山。
我起身打开洗手间的灯,往脸上泼了几捧凉水,彻底清醒了。镜子里的那个人满头蓬乱的黑发,斜挑的眉毛,略尖的下巴,大眼睛灼灼地盯着我。这个熟悉的陌生人是谁?他就是我吗?“我”又是谁?
目光往下移,全身突然一震,如遭电殛。鳞甲!我的脖子、胸口居然长了一排排淡青色的鳞甲!
浑身汗毛全都立了起来,我难以置信地轻轻触摸着自己的胸膛,一片片,冰凉、粗糙、坚硬而锐利,就如同刚才噩梦里所看见的那样……指尖突然一疼,被鳞片划出了一道血痕。
疼痛这么真实,显然不是幻觉。
我猛地往后退了几步,浑身颤抖,喉咙像被无形的手掐住了,恐惧得透不过气来。
我突然想起了高歌,想起他在外滩18号顶楼的洗手间里形如恶魔的样子,想起他头上犄角似的尖骨、血红的双眸、胸膛上喷火的伤疤……心里怦怦剧跳,难道他也和我经历了同样的事情?
我是谁?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我会变成这幅模样?
那些累积的疑问又翻江倒海地涌入心底,却找不到任何答案。
我深吸了一口气,强抑住满腔的恐惧,将自己的头埋在冰凉的水里,有一种想要号啕大哭的冲动。但我知道这时候决不能崩溃,要想解开所有的谜题,我就必须坚强面对。
过了好一会儿,缭乱如沸的思绪才随着身上的鳞甲慢慢地消退。我擦干头发,坐回到床上,定了定神,取出神秘人留给我的iPad。
iPad桌面预存了一个奇特的经络运行软件,打开后出现一个3D的人体模型,盘坐在星空下徐徐旋转。奇经八脉和12正经都有各种颜色的细线标注,慢慢地循环流动。
用指尖点划,人体模型还会做出跳跃、奔跑、格斗等各种动作,经络彩线也会随之流转变化。显然是那人专门送给我的“多媒体课件”。
除此之外,iPad里还有一个名为“我是谁”的软件,需要输入名字、密码才能登录。如果我能打开,或许就能解答所有的疑问。
那三天里,我试了许多次都无法成功登录,这时也不例外。我试了几回后,打开便笺软件,将所有待解的谜团整理归类,以便从里面找寻线索——
关于梵高的《最后一年》:这四幅画中究竟藏着什么秘密,竟让希特勒、斯大林不惜为之开战?那位与山本五十六合影的、长得极像我的人是谁?为什么我画的《四季·光年》会与《最后一年》如此相似?
关于葵画廊:葵画廊为什么要费尽周折寻找《最后一年》?高歌为什么会变成半人半兽似的怪物?神秘人与他之间又有什么恩仇关联?
关于神秘人:他是谁?为什么要给我蛇戒?为什么知道我所有的隐私?为什么要从IMU与反恐特别调查科手中将我救出来?又为什么要像教练似的传授我“天人交感”、“经络”等“课程”?他的超能力是否与此相关?
关于蛇戒:蛇戒有什么来历,套入我的手指后为何消失不见?为什么离开上海后,所有的人都不认得我了?是如神秘人所说,每个人看见的东西原本就是不同的,还是因为我的外貌、声音和指纹真的全都发生了变化?我的种种变化是否与这枚蛇戒有关?
关于我经历的怪事:飞往北京的航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在短短十分钟内坠毁在数千公里外的西藏雪山上?当时趴在机舱外壁的人是谁?为什么飞机上的所有人都声称没有见过玄小童?他又因何突然消失?既然我已侥幸脱身,死在雪崩中的“丁洛河”又是谁?一年前的梅里雪山发生了什么事?狗头人、湖底的棺材、女尸、蛇群……是真实的,还是我的幻觉?
疑窦丛丛多如乱麻,彼此之间似乎隐藏着某种神秘的关联,一时却捋不清、道不明。
我的脑子里突然闪过神秘人说的那句“今天,我是来帮你重装系统的”,心中一动,如果所有的变化都是从那一刻、那枚蛇戒开始的,那是否意味着这枚蛇戒是解开上述谜团的关键?
我睡意全无,继续上网搜索相关的资料。
戒指起源很早,可以追溯到几千年前。按中国文字释义,戒指的“戒”含有“避忌”、“辟邪”的意思,因此又叫“驱环”。后来渐渐发展成定情之物,叫“约指”,有“约束”的涵义。除了作为爱情的信物之外,大多作为权力与契约的象征,还可以用作印章。
中国、古埃及、罗马将戒指戴于手指的理如出一辙,都认为十指连心,无论是爱情、与神魔的契约,或是权力的约定,都要山戒指与心相连,才能发挥出最大、最长久的效力。
世界各地都出土过不少古代的蛇形戒指,比如庞贝古城里就曾经挖出古罗马的蛇形黄金戒指。据说蛇形戒指大多都和魔鬼崇拜以及邪教的巫术有关。拥有蛇戒的人,都自诩为撒旦的信徒,并将《圣经》里的魔鬼代号“666”看成最具魔力的数字。
网上的蛇戒图片数不胜数,却没有一个和我那枚相似。想起身上的鳞甲,我不由又打了个寒噤。
什么样的戒指会化入人的身体?蛇是魔鬼的象征,我身上的蛇鳞是不是因为这枚戒指而起?如果这枚蛇戒代表人与魔鬼的契约,那么那位神秘人是谁?被他“重启”后的“我”又是谁?
我指尖颤抖,犹豫着重新点开“我是谁”的应用程序,在“用户名”那栏输入魔鬼的名字“Satan”,将密码改成“666”,点了一下“确定”。
“叮”的一声,音乐缭绕,果然顺利打开。我的呼吸瞬间顿止了,分不清是激动、恐惧,还是狂喜。
界面上是无边无际的星空,一个蔚蓝色的地球徐徐旋转,旁边有组经纬度坐标:40°40′27″,117°27′02″。点了下坐标,画面上的地球急剧放大。我头皮发麻,脑袋里瞬间一片空白。
司马台长城!这个坐标竟然是司马台长城!而且与我2009年秋夜观望狮子座流星雨的地点只隔了不到三公里!
如果我没在这儿看见极为壮丽的星云“幻象”,就不会画出与梵高《最后一年》极为相似的《四季·光年》,不会和“葵画廊”签约,也不会发生这一系列的怪事……难道那神秘人是在暗示这是所有事件的起点?想要查明真相,必须要先回到这个地方?
我全身的热血都沸腾了,立即开始收拾背包,规划行程。对我来说,那时唯一的出路也只剩下了司马台长城。退一万步说,就算在那儿找不到想要的答案,至少还能找找灵感,重新画出几幅《四季·光年》,交给苏晴抵账。
那天中午,当我再次搭上前往司马台景区的大巴时,并没预料到未来几天内经历的事情,将比之前所有遭遇叠加在一起更加恐怖、神秘……
从北京城区到司马台一百二十多公里。我折腾了几天,身心俱疲,一上中巴,就斜靠着车窗睡着了,醒来时己经是黄昏。满天都是彩霞,长城在层峦叠翠的山脉间蜿蜒,灿灿如金带,壮美无比。
看了看手机的卫星定位图,距离景区居然还有十二公里。景区6月起关闭改造,预计两年后才会对外开放。
这辆巴士算上我,一共才9个乘客,原以为游人寥寥,没想到公路上全是大大小小的车子,密集攒动,绵延几公里。前头又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车子停停走走,开得极慢。
两小时的路程开了近四个小时,脖子、手臂全都麻痹了,我深吸了一口气,照着神秘人教我的方法活络经脉,过了一会儿,又感觉到麻酥酥的电流导过全身,精神振奋了不少。
这几天闲暇时,我也上网查了查经络的资料,加深了些了解。
中医、道教说得玄之又玄,倒不如那神秘人讲得深入浅出,将经脉形容成人体的电磁线路。
那时我虽然还不明白生命科学的种种玄机,但依照iPad上那份“经络课件”,夜深人静时盘坐着“天人交感”,吐纳呼吸,也的确大有收获,比如耳目明,视力、听力明显好了很多;步履轻快,心肺功能大增,快跑几公里仍能脸不红心不跳。此外,经脉内的电流感越来越强烈,偶尔还能依照意念控制导向……
唯一遗憾的是,不管我怎么尝试,始终没法像在青藏高原时,将“气流”导入“泵穴”,重新体验那种脚踏“风火轮”的奇妙滋味儿。
巴士又开了十几分钟,忽然停了下来,喇叭声此起彼伏。
我探出窗外一看,冷汗瞬间爬满全身。前方一百米外设了路障,几十个荷枪实弹的武警正在逐辆地排查司机与乘客。
难道他们未卜先知,猜到我要前往司马台?
“靠,五步一岗一卜步一哨,这是要抓赖吕星呢还是本·拉登?”右前方的胖子愤愤地骂了一句,“照这速度,台湾都解放了也到不了司马台!”
车上的乘客哄笑起来,一个戴着棒球帽的男人说:“我听说这一路设卡安检,不是为了抓捕通缉犯,而是和司马台景区的封闭有关……”
“封闭司马台景区不就是为了拆迁改造吗?至于这么兴师动众嘛!”胖子不屑一顾。
“不是为了拆迁,”戴棒球帽的男人摇了摇头,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今年5月底,你们有没有看见司马台长城上空的飞碟?我住在附近,至少看见了三次!”
听到“飞碟”两个字儿,我的耳朵立刻竖了起来。
车上几个密云本地人七嘴八舌地起哄,都说看见过,还声称有村民在山里头见到了直径一里多的陨石坑,坑里躺了飞碟的残骸与好几具怪物的尸体。
没过几天,武警就开始封山隔离了。但有些村民仍偷偷藏了一些陨石和怪物的残片,指望卖个好价钱。
“我就亲眼见过一怪物的尸骸,”戴棒球帽的男人绘声绘色地用手比划,“头有轮胎这么大,身体很小,不足一米五高,全身透明,五脏六腑都能看见。我邻居把它塞进大提琴箱里,作价30万,卖给一老外了。我跟你们打赌,今儿来司马台的这些车,至少有一大半都是记者……”
听他们越说越邪乎,我突然想起飞机上看见的“飞碟”,想起IMU的罗伯特所说的全球60起诡异空难,心里怦怦直跳,难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外星人?我从来不相信科幻小说与电影里的情节,但经历了这连串的诡异事件后,却不免将信将疑。再说,如果是单纯的景区改造,为什么要这么层层防范,如临大敌?隐隐中更觉得神秘人给我这个坐标,一定藏有深意。
巴士缓缓行驶了一会儿,又停了下来,距离路障仅有三十米。一个穿白衬衫的男人跟在两个武警身后,朝这儿走了过来。
我脑子里“嗡”地一响,急忙将头缩了进来。
冤家路窄,穿白衬衫那人方脸小眼,表情凌厉严肃,居然就是在西藏雪山的医院里见过的反恐特别调查科郭强!
那天夜里在京藏列车上,我也曾与他打过照面,只是那时托神秘人的福,我和一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交换了模样,他压根没认出我。
但这时别说盗取别人的基因密码,连化妆打扮这种稍有点儿技术含量的活我也干不了,唯有赶紧下车,逃之夭夭。
刚想起身让司机打开车门,iPhone突然嘀嘀地响起来,拨开一看,是一个陌生码发来的短信,只有短短九个字:“系好安全带,弯腰抱头。”
血液瞬间涌上我的头顶。这部手机是神秘人给的,除了我之外,只有他知道号码。
难道他还活着,也在这辆大巴上?
我又惊又喜,猛地转头环顾周围,车上的乘客都在兴致勃勃地讨论着陨石坑与外星人,只有一个女孩孤身坐在最后一排,戴着墨镜、耳机,摇头晃脑地听着音乐,玩着手机游戏。
没等我仔细辨认,手机又响了,又是一行短信:“十秒钟后即将地震,要想活命,就别磨蹭。”
地震?我一愣,彩霞满天,没见半缕地震云,也没见蛤蟆遍地群鸟惊飞……他又怎么知道即将地震?但经历过这连番怪事儿,我对神秘人的话早已深信不疑,于是立刻绑好安全带,蜷身抱头。
双手刚护住头顶,就听见“轰隆”一声巨响,车身猛地往下一沉,我一头重重地撞在前座上。前窗玻璃“哐啷啷”碎裂,几个半倾着身子侃侃而谈的乘客顿时被甩得飞了出去,周围响起一片惊呼惨叫。
几乎就在同时,周围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轰鸣,就像几万吨炸药一齐炸响。刺耳的汽笛声此起彼伏,一辆奥迪Q7旋转着飞起十几米高,重重地撞在左前方的货车上,“嘭”地鼓起冲天火光。
接着一辆,一辆,又是一辆……几十辆汽车接二连三地腾空掀飞,撞落在车流与公路两旁,火焰熊熊,黑烟四起。就连一台十几吨重的集卡车也突然横着翻起四五米高,摧枯拉朽地从旁边那排汽车上碾滚而过。
整个大地都在猛烈震动,爆炸声、汽笛声、尖叫声、哭喊声……交织在一起,震耳欲聋。
大巴倾斜,车头似乎陷在了一个深坑里。我抱着头,一动也不敢动。窗外到处都是火光,不断有爆破物撞击在车厢和车顶,“乒乓”乱响。什么也听不清,什么也看不见。
不知过了多久,爆炸轰鸣声渐渐小了下来,只剩下几处尖锐的汽笛,和越来越清晰的哭叫哀号。
我抬起头,环顾四周,倒抽了一口凉气。从没见过这么恐怖的惨状,简直就像是世界末日。
原木平坦宽阔的路面变成了“东非大裂谷”,迸开无数条大大小小的裂壑,小的有两三米宽,大的足足有六七米宽,两三百米长,就像纵横交错的悬崖断壁。大片大片的路面沉降塌陷,某些路段则被高高地拱了起来,凹凸起伏。
几百辆蜿蜒相接的汽车没有一辆是完整的,有的倾斜悬在沟壑边,有的翻转横在路旁,有的首尾相撞,有的被炸成了碎片……浓烟滚滚,烽火似的绵延了几公里。
相比之下,我乘坐的这辆大巴算是极为幸运了,仅仅是车头陷入两米多深的坑道里。
我小心翼翼地从大巴窗口爬了出来。路面上横七竖八地躺了许多尸体和伤者,都是从车里被撞飞出来的。残肢断体遍地都是,呻吟求救声处处可闻。
周围车里的乘客或被烧得尸骨无存,或连人带车被从天而降的重物砸得血肉模糊,或被卡在变形的车子里嘶号惨叫,只有少数幸存者像我一样,从窗口连滚带爬地钻了出来,惊魂未定地站在路上,茫然四顾。
通常来说,地震本身不可怕,可怕的是地震所引起的海啸、山崩、滑坡等次生灾害,以及在城市里所导致的火灾、毒气泄漏与建筑物倒塌。这次地震发生在京郊的平原上,居然能产生这么大的破坏力,实在有点儿不可思议。
“孩子,我的孩子!救救我的孩子!”一个年轻女人哭叫着努力从轧扁的轿车里爬出来,但她的双腿被座椅死死压住了,没法动弹。距离她几米外的裂壑里,传来婴儿撕裂人心的哭声。
我奔到壑沿往下一看,凉飕飕的感觉沿着脊背直蹿了上来。
那条裂壑又长又宽,至少有四五十米深,十几辆汽车坠毁在底部,浓烟滚滚。右边还有两辆汽车半悬在裂壑边缘,摇摇欲坠,其中一辆卡车的下方,悬着一个三四个月大的婴儿,显然是从轿车里被甩了出来,飞落裂壑时,襁褓的系带恰好勾住了卡车的后视镜。
卡车车头朝下,前轮己经冲出了壑沿,车身微微摇晃,婴儿跟着上下摇摆,随时都可能掉下去。
我趴在裂壑边,伸手想要够着襁褓的带子,但不管怎么尝试,总是差了半米。情势危急,顾不上多想,从背包里取出登山绳,一端紧紧地绑在不远处的一辆重型集卡车上,另一端绑住自己的腰,小心翼翼地沿着壑壁朝下攀爬。
周围的人们也回过神来了,纷纷上前帮忙,有的拨打120求救,有的合力抬起座椅,将那位母亲一点点地拉拽出来。几个年轻人奔到我身边,拉住绳子,防止我突然坠落。
壑壁上坑坑洼洼,虽然有不少可供踩踏和抓握的地方,但地壳刚经历过剧烈的震动,岩土碎断稀松,极易坍塌,每攀爬一步都得万分小心。
我探出左脚,踏在一块凸出的岩石上,还没用力,“啪”的一声,整块岩石连着大片泥土朝下塌落。重心陡失,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猛地往下冲落了两米,肩膀狠狠地撞在石壁3上,悬空飞转。
上面传来一片惊呼,绳子一紧,总算稳住了。我吐了一口长气,背上全是冷汗,抓住左边的石头,继续朝左攀去。
那个女婴就悬在一米开外,左摇右晃,我屏住呼吸,等到襁褓的带子晃到眼前时,一把握住,慢慢地拉了过来。她似乎知道我在救她,渐渐止住哭声,睁着乌黑的大眼睛行我,泪珠打在胖嘟嘟的脸上。
“别怕,别怕,英俊的叔叔来救你了。”我喃喃低语蓊,将她轻轻地抱入怀里,如释重负。
正想解开襁褓的系带,头顶忽然传来雷鸣似的巨响,那辆卡车猛地一沉,连着大片土石翻落悬崖,朝我当头撞了下来!
爱因斯坦认为宇宙中没有任何速度能比光更快。他说物体的运动速度越快,时间就越慢,当速度达到光速时,时间就停止了,如果速度真能超过光速,时间就会倒流。
我不知道他说得对不对,但至少那一刻,眼前的一切仿佛突然变慢了。我看见岩壁层层塌落,沙土如烟雾般徐徐散开;看见卡车越过崖壁,一点一点地冲了下来;看见卡车的观后镜绞扭断裂,车后厢的货物慢慢地抛出悬崖,在夕阳里悠扬翻转……
那种感觉奇怪极了,所有的一切就像被分解成了一帧一帧的动画,我可以观察到每一个细微的变化。除此之外,我身体内部也仿佛发生了某种奇怪的改变,强沛的电流顺着“经络”急速流窜,肌肉、骨骼随之膨胀欲爆,甚至还能听到“劈劈啪啪”的响声。
我仿佛灵魂出窍,忘记了恐惧,连四肢似乎也不听自己使唤了。
就在卡车即将落到我头顶的瞬间,我下意识地抱紧婴儿,右臂如同被巨大的无形之力牵引,忽然攥紧拳头,朝上空抡了出去……
“轰”的一声,整辆卡车立刻凌空飞了出去,重重地撞毁在对面的崖壁上,震耳欲聋,火焰喷涌起六七米高。
热浪扑面,我像是突然从梦里惊醒,看了看自己鲜血淋漓的拳头,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这辆几吨重的卡车竟然被我这么一拳就撞飞了出去?我是怎么做到的?
来不及多想,碎石、铁片纵横乱舞,随着火星一起劈头盖脸地飞了过来。我转身紧紧护住婴儿,趴在岩壁上,奋力拉扯着登山绳,示意他们将我拽上去。
绳子一寸寸地朝上拔升,土石簌簌掉落。不过几秒钟,我的背上、腿上、头顶……就被飞石连续打中,疼得我龇牙咧嘴,泪水直涌。好在婴儿安全无恙,只是额头擦破了一点儿皮,她两只大眼好奇地盯着我,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
当我抱着女婴趔趔趄趄地爬上路面时,周围爆发出一片欢呼,亮光直闪,人们纷纷取出手机拍照。那位年轻母亲从我手中接过婴儿,激动得泣不成声,一边不停地亲吻女儿的脸蛋,一边朝我哽咽道谢。
那一瞬间,我胸膺里像被什么堵住了,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喜悦与幸福。原来挽救一个生命的感觉如此美好,与此相比,所有的危险都不值一提。
然而喜悦只维持了不到五秒。右边响起尖利的哨子声,郭强领着几个武警朝这儿大步走来,大声地叫唤:“再过十分钟就有直升机赶到,大家不要慌乱,不要走开,听从指挥,等候救援……”
我急忙转身抓起背包,从人群里挤了出去,一边低头疾走,一边取出手机,拨打那个神秘短信的号码。四周嘈杂,许多人都在打电话,铃声此起彼伏,分不清哪个才是我想要寻找的神秘人。
沿途到处都是尸体、撞毁的汽车,以及又深又宽的裂壑,景象惨不忍睹。我东折西拐,朝东边那片树林走去,看见那些被压在车里呻吟哭泣的伤者,几次想要停下救助,但想起父母,想起那帮特工在西藏雪山追杀我时的情景,又硬起心肠继续低头前行。
专业的救援部队马上就要来了,当务之急是保全自己,解开所有的谜团。
绕过几辆追尾的车子,穿过路障,斜前方就是草坡和连绵茂密的树林。进了这片树林,郭强就看不见我了。
但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身后似乎有一双眼睛,走到哪儿跟到哪儿,如同芒刺在背。
我猛地回头,只见一个陌生的印度青年站在人群里,鹰隼般的双眼灼灼盯着我,面无表情,让人不寒而栗。
“嗨!”有人突然从身后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就在我的心猛地沉入谷底的瞬间,一个穿着白色运动服的男孩探过头粲然一笑,“缺德的艺术家哥哥,还认得我吗?”
“是你!”我一愣,浑身血液全都涌到了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