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中只有他二人,滕玉意笑眯眯地说:“在下名号甚多。在外人称‘王公子’,在家有个小字‘阿玉’,捉妖时另有道号,‘无为’二字便是我师兄赐的。”
蔺承佑笑着点点头:“无为,无为,‘道常无为而无不为,万物将自化’,有了这道号,刚好帮你这多灾多难的小道士压一压。有师兄若此,无为道长本事不会差吧?”
“马马虎虎,目前尚有一样本事远不及我师兄。”
“你且说来听听。”
“脸皮。我就没见过比我师兄更喜欢夸自己的人,说起脸皮厚,他算是天下第一。”
蔺承佑啧了一声:“我的好无为,孺子可教也。知道自己尚有不足之处就好,今日打算跟师兄出门长长本事么。”
“东西都备妥了,特来延请师兄。”说话间已走到红梅树下,含笑低眉望着蔺承佑。
“要我带你出门长见识倒是成。”蔺承佑不肯动,“就是地上雪未消,我走路易滑,待会得一直有人扶着我才行。”
这样厚脸皮的话也就蔺承佑能说出口。滕玉意看看四周,成王府的仆从甚懂规矩,大约知道小主人不喜被打扰,早就远远地躲开了。
偌大一座庭院,一时只能听见微风扫过红梅枝头的轻响。
滕玉意扶着蔺承佑起身,扶是一定要扶的,但两人毕竟尚未完婚,假如就这样大剌剌扶着蔺承佑四处走动,多少有些不妥。
踟蹰间,滕玉意看向蔺承佑的衣袖,心念忽一动:“那我得跟师兄借样东西。”
蔺承佑从袖中抖出锁魂豸:“这个?”
滕玉意掰开蔺承佑的手让他握紧银链,自己则稳稳牵住另一头,然后叮嘱长虫:“你好好的,千万别随便松开你主人。”
长虫很不愿意被滕玉意支使,不过还是慢腾腾缠住了蔺承佑的手。
滕玉意检视一番确定足够稳固,这才牵着蔺承佑往前走:“有我在,绝不会让你磕着碰着。”
蔺承佑笑靥愈发深,就那样不紧不慢跟在滕玉意后头。
长长的银链,一头在滕玉意手里,一头在蔺承佑手里,相距不算近,却又跬步不离。
每走过一株花树,都会有花瓣乱纷纷落到两个人的头上和身上,形如春雨,色若虹霓,再往前走,又有杏花初绽,花瓣随风回旋,活泼泼地追逐两人的身影而去,远看好似一幅舒卷绚烂的画。
走着走着,画中的某个人笑着开了口:“老回头看我做什么?”
蔺承佑虽然看不见,但能听到滕玉意回头时鬓边首饰摇晃的声响。
滕玉意正用目光仔细确认蔺承佑脚下是否有石子,那次在她被耐重掳到地宫,蔺承佑就是用锁魂豸牵着她走出地宫。
“你想想那回在玉贞女冠观我和你在地宫里是何光景,就知道我为何会如此了。”
蔺承佑慢悠悠道:“我只记得你生怕我把你弄丢了,为了缠得紧些把锁魂豸欺负得哇哇直叫。滕玉意,你是不是打小就霸道?”
滕玉意鼻哼一声:“不对,你再想想,当时在地宫你是如何待我的。”
蔺承佑笑着不说话了。
滕玉意一默,忍不住再次回头瞥他,这一眼看得有情又有绪,目光涩涩的,却是柔软无比,当时蔺承佑就像她现在这样,每走几步就会回头确认她是不是还在自己身后。
打从相识那日起,他要么口口声声嫌她烦,要么专程跟她作对,但一颗心早就系到了她的身上。
她心里正是又酸又甜。蔺承佑笑着提醒她:“当心自己脚下,别我没摔着,你自己先摔着了。”
却见成王妃身边的管事嬷嬷采苹找来了。
采苹看到两人这光景,只一讶,旋即又笑了。
眼盲这几月,大郎脸上从未开过笑脸不说,更从不肯让人搀扶自己。
今日这光景,让人发自内心想笑。
亏这两个孩子能想出这法子。
蔺承佑侧耳听了听,对滕玉意道:“这是阿娘身边的采苹嬷嬷。“
滕玉意忙恭恭敬敬敛衽。
采苹细细打量滕玉意,笑得合不拢嘴:“王妃问大郎和滕娘子是不是要出门。早膳备在花厅,叮嘱你们用过早膳再走。”
今早滕玉意急着来找蔺承佑,的确没来得及用早膳。
蔺承佑道:“突然想吃点心了,有红梅糕吗?”
采苹错愕,世子可向来不爱吃点心,不过她还是笑着说:“有有有。”
蔺承佑又道:“替我和阿玉同阿娘说一声,今日我们出门查案,中午估计回不来,府里不必等我们用膳。”
到了花厅,满屋都是孩子,两人坐下同大伙热热闹闹吃了一顿早膳。
膳毕,滕玉意到阿芝房里换上道袍,阿芝绕着滕玉意走来走去,一会儿摸摸滕玉意脸上的易容面具,一会儿看她身上的装束,越看越觉得新奇有趣,缠着自己的哥哥,闹着要跟他们出门办案,末了还是成王妃以检查女儿新学的剑法为名,让人把阿芝带到上房去了。
喜鹊巷比前晚喧嚷许多,巷子里的住户心有余悸,三三两两聚作一堆讨论昨晚新发生的命案。
衙役们忙着驱散人群。
昨晚被杀的人名叫王大春,并非喜鹊巷的居民,而是一名打更的更夫,大约是四更天被人杀害的,第一个发现陈大春尸首的是附近巡逻的武侯。
王大春的死状同上回被人谋害的刘翁一样,也是身首异处。
巧的是,王大春就横尸在刘翁的宅子外。
衙役们找了一大圈未找到王大春的尸首,对陈司直道:“王大春今年六十有五,也是一位鳏夫。原先本在义宁坊打更,前些日子才调到通化坊。事发时附近邻居并未听到呼喊声,应该是一击致命,看样子,凶手昨晚曾偷偷潜入刘翁的宅子,碰巧王大春来此打更时撞见凶手,凶手为灭口便将其杀了。”
陈司直正要接话,忽听那边有人道:“错。王大春不是刚巧路过,而是有备而来。”
众人惊讶回头,不知何时多了两个人,蔺承佑半蹲在血迹喷洒之处,用手指轻轻搓着什么。他的身边,蹲着个面生的小道士,小道士一边仔细察看地面,一边对蔺承佑形容血迹的形状和范围。
陈司直等人忙迎上去:“蔺评事。”
蔺承佑笑道:“刘翁的案子本就有许多蹊跷之处,听说今早又出了人命案,所以我过来转转。陈司直,王大春的伤口也跟刘翁一样齐整么?”
众人小心翼翼往地上一觑,没提防蔺承佑脚下竟未碰到残血,先是一愣,随即意识到是蔺承佑身边的小道士起了作用,再看滕玉意时,面上便多了些好奇。
“陈司直?”
“哦。”陈司直回过神,“没错,而且王大春的头颅也尚未找着。蔺评事,你因何说王大春是有备而来?”
蔺承佑用手在面前虚虚画了一大圈:“当时是四更天,前不久此宅才有人被杀害,按照常理,王大春打完更点个卯便会匆匆离去,但经过仔细比对,大门内有一串干净的脚印,大小形状正与王大春相符,怪就怪在并未沾染血迹,可见是王大春遇害前留下的。但此宅不仅每晚都上锁,还会贴上大理寺的封条,若不翻墙进去,根本不可能在里头留下脚印。这说明王大春昨晚偷偷潜入此宅,结果刚巧与凶手撞上,王大春身手不敌凶手,忙又翻墙逃出,刚跑几步就被凶手取了性命。”
陈司直顺着这话宅里宅外一检视,果然全都对上了,先前那些藐视和不耐烦的神色,终于彻底收起来了,他忙堆起笑容道:“蔺评事断案如神。陈某万想不到一个更夫竟有这么多猫腻。”
滕玉意在蔺承佑身后打量这位大理寺官员,她看人时不看皮相,专门往人的骨子里瞧,陈司直三十多岁,面上看着也是斯斯文文的,但他身上既没有严司直办案时的那份耐心,目光也远不及严司直清正。
这样一对比,愈发凸显严司直的可贵。
滕玉意遗憾叹气,物是人非,蔺承佑失去的何止是一双眼睛,还失去了一向最信赖的同僚和搭档。她都能想象当初蔺承佑得知严司直的死讯时有多难过。
“依我看,他们三人过去可能是相识。”蔺承佑道,“王大春原本在义宁坊打更,前不久才设法调到此处,说不定他本就是冲着刘翁来的,这也与凶手的意图不谋而合。三人或是内讧,或是抢夺同一件东西,凶手不单行凶,事后还将二人的头颅带走,这样做多半是怕我们通过冤魂之口问出他是谁。头颅被割下,意味着口舌喉的灵窍都不在了,即便化为厉鬼也无法言明自己是被谁杀害的。除此之外,凶手过去应该不只杀过一个人,昨晚我来此时,发现巷中有游魂,假如当时凶手在附近窥伺,说明他身上杀孽很重,无论走到何处,都有冤魂跟着他。”
陈司直疑惑地说:“那依照蔺评事看,凶手和王大春究竟在找什么?刘翁生前只是个卖炭翁,照理是没有值钱家私的。”
“东西值不值钱,得找出来看了才知道。”蔺承佑思索着说,“这两桩案子最大的疑点就是凶器。究竟什么样的利器能那么快割下一个人的头颅,边缘整整齐齐不说,刘翁和王大春遇害前甚至没来得及呼救,这种手法,倒教我想起了一种熟悉的暗器。”
滕玉意心口一跳,脑海中突然浮现那件银丝暗器。
尽管已经得知幕后主家是淳安郡王,但淳安郡王只说这银丝武器是当初皓月散人花重金买来的。他们图它轻便好用,且能杀人于无形,至于皓月散人最初是从何处弄来的,一直是个谜。
记得那回大伙在彩凤楼讨论对付尸邪的法子时,曾说起剑南道的军士们在南诏国遇到过尸王,军营里正是利用一根琴弦似的武器锯下了尸王的獠牙才得以驱邪。
会不会这种杀人暗器最初是从南诏国传到中原来的。
“对了陈司直,昨日下午我来时,曾让董衙役去长安县讨要刘翁的户籍,现在可取回来了?”
陈司直噢了一声:“找着了。原来刘翁并非长安人士,十几年前才从剑南道迁来长安,他过去曾在专程在南诏国和剑南道之间往返,据说靠贩货为生,至于卖的什么货,那就不大清楚了。”
滕玉意一震,莫非真与南诏国有关。
“不如顺道一起查查王大春的来历。”蔺承佑道,“他来长安做更夫前,说不定也在剑南道和南诏国待过。去岁坊间曾暗中流行过一种昂贵的银丝武器,大约是从南诏国的巫蛊地传来的,假如刘翁和王大春都是被这种暗器所害,我大致能猜到凶手的目的是什么了。”
记得查办皇叔和皓月散人一案时,他曾打听过这种银丝武器在坊间售卖的价钱,以庄穆为例,此人手里的银丝一根叫价万钱,彩凤楼的老板彭玉桂家资钜万,也仅购买了一根做防身用。
听说有不少江湖人士想得到这种武器,只不过因为朝廷打压,不敢明目张胆交易。
可惜先后出了彭震和皇叔的事,对方有如惊弓之鸟,吓得再也不敢冒头了。
看来风声一过,这帮人又蠢蠢欲动了。
又听闻,南诏国有处偏僻的巫蛊之地,当地百姓因为常年与世隔绝,历来禀性纯良,为了获取衣食,百姓们常将本地的一些珍异之物以贱价卖给中原人士和胡人。
这种银丝暗器说不定就源自南诏国的某处深谷里的矿池,如果一个人掌握了制作这种银丝暗器的独门秘笈,只需悄悄售卖个两三年便可富甲一方。
陈司直也听说过去岁那几桩案子,忖度着说:“照这样说,刘翁、凶手、王大春很可能共同做过贩卖银丝暗器的营生。但不知怎么回事,三人闹掰了。凶手和王大春以为刘翁私藏了剩余的货物,所以他们俩一个杀了刘翁之后到处翻找,一个专程跑到喜鹊巷打更。凶手甚至冒着被发现的危险再次潜回刘宅。”
这样一捋,原本迷雾重重的案子,一下子变得明晰了不少。
有位老衙役钦佩地说:“本来毫无眉目,一经蔺评事之手,好像就变得不那么复杂了。”
陈司直哂笑:“说来说去,都是为了一个利字,案件本就不算复杂,凶手又因为急于得到东西留下了不少破绽。对蔺评事而言,当然不算难办,他可是破过无数扑朔迷离的大案的。”
滕玉意淡淡瞅陈司直一眼,先前他可是很嫌蔺承佑碍事的。
盲了眼又如何,心比他们亮就行。
“无为。”蔺承佑开口道。
“是。”滕玉意昂首说,“师兄有什么吩咐。”
“那东西多半还在刘翁的宅子里,趁日头好,我们进去找一找。”
“好。”滕玉意牵着蔺承佑往宅内走,一边走一边主动把自己看到的一切告诉蔺承佑。
陈司直也赶忙带着衙役们入内搜寻。
蔺承佑边走边指点滕玉意如何搜寻证物,滕玉意依言做了,她比绝圣弃智更为护短,入内后一双眼睛基本不离蔺承佑脚下,护着这护着那,唯恐那帮同僚嫌蔺承佑碍事。
或许是心境不同,又或许是觉得滕玉意护短的样子实在可爱,蔺承佑非但不再像昨晚那样郁结,转悠到最后反倒笑了。
在陈司直一票人忙得气喘吁吁的时候,蔺承佑和滕玉意到外院坐下。
蔺承佑问滕玉意:“如果你是刘翁,你会把这样重要的物件藏在自家宅子里吗?”
滕玉意帮蔺承佑重新系稳眼上的布条,坐回原处托腮想了想:“如果没人来抢,我自是会放在自己身边,如果知道有人觊觎,我就得找个更妥当的地方藏起来。”
蔺承佑半倚着身后的廊柱,手里转动着一根枯草:“一个卖炭翁……如何避人耳目藏东西……”
默了一会,两人异口同声:“卖炭!”
滕玉意语气那样兴奋,蔺承佑简直能看见滕玉意那亮亮的眼睛,他不由笑道:“快让严司直——”
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脸上笑容一滞。
滕玉意忙对屋里的陈司直说:“陈司直,我师兄大约知道那东西藏在何处了。事不宜迟,我们得赶在凶手前赶过去。”
从喜鹊巷出来,众人分头上马,一边沿路向街坊邻居打听,一边沿着刘翁平日卖炭的路线往西市走,寻到将近傍晚时,果然在半途中找到了一处空宅。
这条巷子离喜鹊巷距离足有两座坊,巷子里只住了两户人家,异常冷清不说,最里头那处宅子还常年空置,但刘翁几乎每日都会来此处卖炭。
大理寺的人入内搜查,不出所料,很快就在寝房床后的一个暗洞里找到了一个漆匣。
当衙役们把东西小心翼翼捧出来时,滕玉意脸色一亮,这可是她第一次帮蔺承佑破案。
衙役刚要擦拭漆盒,蔺承佑却道:“慢——”
锁魂豸爬上圆桌,确认漆盒并未暗藏暗器和毒药,蔺承佑这才令衙役打开漆盒。
里头果然放着秘笈和钥匙。翻开秘笈看了看,上头记载着藏矿处的具体山头,以及如何提炼和制作这种暗器的秘法,至于那把钥匙,想必就能打开藏矿之处的密钥了。
蔺承佑在掌心掂了掂那把钥匙,摘下腰间的金鱼袋递给身边衙役:“给宫里送信,说去年在坊间售卖银丝武器的那帮大鱼落网了,让北衙派百名金吾卫来此处,接下来数日,需日夜在附近蛰伏,除此之外,在座的几位大哥最近也不能离开朝廷的监视。”
陈司直和衙役们心知事关重大,忙应了。
滕玉意看着漆盒,对蔺承佑说:“里头还有几本书。”
衙役们小心翼翼取出,却是一些记录南诏国巫蛊之术的秘笈。听说南诏国百年前出过一位很出名的巫后,最善用蛊虫害人,凡是巫后下的蛊,极少有人能破解。匣子里这些残本想是刘翁等人在南诏国贩货时无意中搜集到的,因为代远年湮,大部分都已破旧不堪。
衙役们正要将其原样放回去,滕玉意一瞥之下,忽道:“绝情蛊?”
蔺承佑一怔,绝情蛊虽出自道家大道之手,历来却被称为“蛊”,原因自是那位不争散人虽然用的是五行阴阳术,引子和载体却是用的南诏国巫后的蛊虫。
可惜不争散人去世多年,南诏国巫后也早已成了一堆枯骨,是以师公苦求多年,一直没能找到破解之法。
滕玉意也想到了这一点,忙取出那本旧书拍了拍扉页上的灰,是后人的手抄本,面上虽破,里头字迹倒是清晰。
翻开第一页,上写着:【靡不有始,鲜克有终。情之一字,乱人心魂,凡动情之人,心眼皆盲。捣其心,毁其目,瞎瞎瞎。】
疯疯癫癫的,透着一股冰冷的恨意。
滕玉意皱了皱眉,顺势将这句话念了出来。
蔺承佑略一思索,忙道:“陈司直,这本书可能我得拿回去一用,请你们先过目一遍,确定无误,便请登记到证物簿上。”
***
回去的路上,滕玉意在车里磕磕巴巴为蔺承佑读那本秘笈,上头有太多蛊术之类的术语,她现在只能算粗通道术,读起来难免觉得深奥。
犊车都要到成王府了,她才勉勉强强将整本秘笈读完。
“如何?”滕玉意放下那本书,紧张地望着蔺承佑。
蔺承佑脸色很难看,这本书应该是当年那位南诏国巫后炼制绝情蛊时留下的,记录之人大概是某位误闯南诏国巫蛊之地的中原道人。
书上写得很明白,若无奇药相克,这蛊虫会一直附在男子体内,怪不得他和滕玉意亲吻后依旧无法复明。不争散人只是在蛊虫外套了个道家的虚壳,道家那套阴阳相济的心法根本无法克化,成亲也未必管用。
书上倒是写明了奇药是什么,这东西有名有姓,最初是由巫后保管,但据他所知,此物早已失传了。
假如找不到那枚奇药,就意味着他一辈子都无法复明……
为了宽慰滕玉意,他笑了笑道:“上头写了解蛊的法子,只要吃下一枚奇药,我眼睛就能复明了。”
滕玉意一滞,闹了半天必须要吃药才成,也就是说不争散人把他们所有人都耍了,她忍下心里那口恶气:“是上头所说的‘力根遥’么?那是何物?”
蔺承佑:“南诏国语。意思是南诏国的异宝赤须翼。”
“赤须翼?”自小滕玉意也见过不少世间奇珍,但从未听说过这种宝物。
“是南诏国当地一种昆虫化作的结晶,约有上万年之久,夜间能照明,佩戴在脖颈上有驻颜美肌之效。据说南诏国皇室就庋藏着一枚,但多年前就已失传了。欸,你别丧气,只要我想搜罗,这世上就没有我找不到的东西。”
但蔺承佑心里知道,这话不过是安慰滕玉意罢了,失传已久的宝贝,哪有那么容易找。
等到找到的那一日,他和阿玉说不定都三四十岁了,整整数十年,眼看要在黑暗中度过了。
心里这样想,却很快打起精神:“天太晚了,先回府里用晚膳,待会到青云观把这本书给师公瞧瞧——”
滕玉意却冷不丁说:“等等,我知道这宝贝在何处。”
蔺承佑奇道:“何处?”
滕玉意一笑,掀开车帘让车夫改道:“麻烦去靖恭坊的华阳巷。”
***
华阳巷一座精致宅邸。
蔺承佑张开双臂,像一只俊鹘那样趴在后窗和房檐的中间。
滕玉意则趴在他背上。
这姿势坚持久了,对常人来说无异于酷刑,对蔺承佑来说却是如吃饭睡觉一般轻松,但他额头上仍沁出了汗珠,不为别的,只为耳畔能清清楚楚听到房里的动静。
原来赤须翼并未失传,而是藏在新昌王的遗孀邬莹莹手里。
来时路上滕玉意向他保证,只要她开口,邬莹莹绝对会乖乖把这世间异宝交给她。又叮嘱他到时候千万别露面,这事交给她一个人来办就成。一旦他出面,这件事就会牵涉到两国的朝堂和外交了。当时他还笑问缘故,现在知道原因了。
顾宪这厮,正和自己的婶婶邬莹莹翻云覆雨。
滕玉意为了要挟邬莹莹,专程盯了邬莹莹两个月,本想捉住邬莹莹别的把柄,却意外发现邬莹莹和顾宪有私,等到证据搜集得差不多了,滕玉意认为时机已成熟,某一晚便让程伯等人在宅子周围安排一番,她自己则用他教她的心法屏息猫在壁橱后。
换言之,那晚顾宪和邬莹莹偷情时,滕玉意全程在房里待着。
碰巧那一阵他在淮西道打彭震,怎能料到滕玉意在长安也没闲着。他早就知道滕玉意不守规矩,但没想到这小坏蛋连这种事也能……
蔺承佑脑子里乱七八糟想了一通,等他回过神,房里仍在响。
都快一个时辰了,顾宪和邬莹莹仍未消停。
他也是今晚才知道,这种事原来有这么多花样。
蔺承佑心跳如鼓,身上的汗出了一层又一层,这种滋味,比平日打几场架都累。
有完没完了?
再这样下去,他都快支撑不住了。
滕玉意趴在蔺承佑身上,没比蔺承佑好到哪去。
脸烧得像炭,心跳也震耳欲聋,谁能想到今晚一来就撞见顾宪来找邬莹莹。
大约是即将启程回南诏国怕日后没机会偷情,顾宪和邬莹莹这回比上次折腾得久多了。
蔺承佑虽然始终没吭声,但看上去比她还要难受,除了那块朱红布条,脸上哪都是汗。
汗珠正顺着他的太阳穴,缓缓往下淌。
作者有话要说:蔺承佑:万万没想到洞房前夕会跟老婆接受一次现场观摩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