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那么多的血,不断地淌出来,天地间一片血红。红得那样妖艳,刺得她的眼睛都睁不开。而他的身影就在血红色的浸润下越来越淡,越来越淡……终于,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徒劳地伸出手,抓住的只有风,冰凉彻骨,凄厉犹如鬼哭。
花著雨猛然喘息着从梦中醒来,屋内一片黑暗,到处是静悄悄的。她的惊喘声,在这寂静中分外清晰。她愣了一瞬,方才醒悟,她杀了姬凤离。
她曾经不止一次想要杀了他。
可是,上天作证,这一次,她其实是想救他的。
那一刀,她只是想在他胸口刺一下,然后封住他的闭息穴,让他呈假死之状。这样,她便可以派人将他交给他的手下。可是,花著雨没料到他会那么狠,抓住她的手,让刀深深地刺入了他的胸膛。
“要么,你的鲜血盛开在我的刀锋上。要么,我的热血喷洒在你的素扇上。”这是她的誓言,她终于做到了。
终于,让他的鲜血盛开在她的刀锋上。
但是,她却没有想到,自己的心会这样痛。当鲜血迸出的那一刻,当“他死了”这三个字传入耳畔时,她似乎听到了自己的心在胸膛内慢慢碎裂的声音。
那一刻,她终于意识到一件事情,那便是不知何时,她已经爱上他了。
爱上了,真真切切,无法自欺欺人。
她闭上眼睛,过往种种悉数浮现在眼前。
战场上,那遥遥一瞥,金戈铁马鲜血横流中,他一袭白袍站在天地间,如一朵高洁的云自在舒卷。那时,她惊异于他的悠然。
刑场上,不见他如何动作,便躲过了她的凌厉一击。那时,她震撼于他武功的莫测高深。
康王夜宴上,他一曲《弱水》,撩拨起多少未婚女子的情怀。那时,她赞叹于他的惊才绝艳。
妖孽祸主的谣言,她愤恨于他的狠辣。
行宫内,一场贴身肉搏,她和他打得酣畅淋漓。
温泉中,唇枪舌剑,她和他斗得不相上下。
治水时,她钦佩他的一心为民。
战场上,她赞赏他的谋略。
毫无疑问,她是恨他的。就连夜里做梦,她也想着要如何扳倒他。
恨得越深,他在她心中便越加重要,她总是针对他、调查他、研究他,一直到了解他比了解自己还要深。
她将他放在心里,时时刻刻地恨着。可是,她不知,将一个人在心中放久了,就算是恨,你也会慢慢习惯,习惯于他的存在。
这种习惯天长日久生了根,就慢慢地变了质。爱和恨,只不过是一张纸的正反面,一不小心,恨便成了爱。
可是,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动心的呢?
是在刑场上,他说“我爱你”时吗?
是他和锦色成亲那一夜,当他猝不及防吻住她时吗?是她受伤后,他严令她不许吃肉,为她做了一桌素菜时吗?是她在战场上受伤,他忽然如沥血战神出现时吗?是他从阳关牢房里将她救出来,在马上俯身,说“把手给我”时吗?都不是,不是那时不爱他,是因为应该比那时还要早。可到底是什么时候呢,她已经无法辨别了。其实,什么时候爱上他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再也回不来了,永远也回不来了。
刑场上,他死了,她麻木地擦干眼泪,呆呆地站起身来,平静地指挥着她买通的那些官员,让他们将他交到了他的属下手中。虽然聂相曾试图阻拦,但被皇甫嫣一番哭闹,加之行刑台下的百姓群情激愤,他终于无奈地答应。
她平静地看到他被抬走,平静地回到了皇宫,见到了皇甫无双还平静地笑了笑。
可是,在这样无人的暗夜里,她终于将头埋在膝盖间,任泪水横流,一直哭到眼角干涩,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
她亲眼看到他闭上眼睛,亲眼看到他断了呼吸,他真的走了,永远地走了。
他深邃的眼眸,他温雅的浅笑,他低醇的嗓音,他霸道的深吻,他深情的拥抱……
她从这一刻起,再也看不到了,再也听不到了,再也无法拥有了。
夜,哭泣的夜,伤心的夜,是这样漫长,似乎,天就要这样永远地黑下去。
她从床榻上爬起来,悄悄地出了宫,沿着凄冷的大街漫无目的地走着。风冷飕飕地吹透衣衫,一直吹入她心里。整个人好似浸入到冰窟中一般,森冷彻骨。
她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到左相府的。大门上,大大的封条锁住了昔日的繁华,只余一片苍凉寥落。
她在门前静立良久,依稀看到布满落雪的街道上,一人白衣孤绝,如瀑青丝飞扬,待到她走到近前,人影却烟雾般消失不见。
一阵冷风吹过,落雪飘飞。
她失魂落魄地在城中游荡着,不知不觉竟逛到了荒凉的郊外,眼前是一处被冰雪覆盖的冰湖。
一辆马车沿着小路缓缓驰来,就在和花著雨擦肩而过的瞬间,车夫忽然纵身跃起,一抹凌厉剑芒如蛟龙腾空,伴随着凛冽的杀气,转瞬便到了花著雨的咽喉前。
刺目的剑芒在霎时间晃花了花著雨的眼睛,依着本能,她身子一仰躲过了这雷霆一剑。然而紧接着,又是一剑疾刺而来。
花著雨伸手从腰侧将宝剑抽出,举剑迎上,当啷一声,两剑相撞,寒芒四溅,她看到对方的剑上泛着蓝莹莹的光芒。
有毒!
刺客的剑上淬有剧毒,很显然,这人是要置她于死地了。
花著雨迎视着对方,刺客蒙面黑巾下的眼睛有些熟悉。
是唐玉!
花著雨唇角漾起一抹苦笑,在战场上生死与共的战友,如今终于要来夺她的性命了。唐门的毒世上无解,若是刚才那一招躲不过,此时恐怕她已经命丧九泉。
“唐玉!”花著雨凝眉道。
“不错,是我!”唐玉冷声说道,“就是我要杀你,你如果有命活着回去,自可叫狗皇帝前来抓我。”
他低啸一声,提气举剑再次刺向她。杀意凛冽的剑气荡起了花著雨身上的衣服,剑锋一寸寸迅疾逼近。剑光映亮了她的眼眸,剑身的龙吟声好似在告诉她,她必死无疑。
这一瞬,脑中忽然闪过一道亮光。
如果死了,是不是就可以见到他了?他去了,生死于她而言,已经不重要。她望着那逼近的剑锋,一动也不动,唇角漾着一抹淡淡的笑。
唐玉似乎也惊诧于她的反应,杀意凛冽的瞳眸乍然一缩,手微微抖了抖,剑势稍缓。
“你疯了,找死啊!”一个迅疾的力量忽然将花著雨推倒在雪地里,伸刀迎上了唐玉那一剑。
是安,他率领着禁卫军赶了过来。
但就在此时,数十个黑衣人不知从何处跃了过来,和禁卫军战在一起。
她的目光从眼前一个个黑衣人的脸上掠过,看不到黑巾下的面目,但每一双眼眸都是熟悉的,熟悉得近乎陌生,这陌生是因为那眸中的杀意。
是他,他的人要杀她了。
扑哧一声,血花四溅,肩头被刺中,却几无痛意,整个肩头似乎已经麻痹了,意识慢慢地剥离,她似乎能看到自己的身子向后仰倒。
这一瞬,身体前所未有地放松。她早就累了,倦了。
扑通一声落水的声音,薄冰碎裂,冰冷的湖水将她一寸寸淹没。这一刻,和他在一起的往事一幕幕在眼前走马灯般闪过,这一刻,她终于明白,她爱他,她早已不再恨他。无边的黑暗向她涌了过来,似乎看到他向她伸出了手,唇角扬起一抹笑灿烂如花。
花著雨醒了,日光透过窗棂洒落在床榻上。雪停了,天空的阴霾散尽,可是,她心中的阴霾,恐怕这一生一世都不会消散了。
“将军,你醒了?”泰坐在床榻一侧的椅子上,面色憔悴,显然彻夜未眠。
“我如何在这里?”花著雨动了动痛得麻木的肩头,凝眉问道。她记得,昨夜唐玉带人刺杀她,是安率领禁卫军前来救她。
泰垂下眼,良久才缓缓说道:“将军,你昨夜被砍了一刀,又跌落到水中。所以,安就把你送到了我这里。”
花著雨低低地“唔”了一声,神色淡漠地躺在床榻上,脑中不断地闪过刑场上那一幕,唇角漾起一抹苦笑。
死去,方能重生。忘记,便可重活。可她偏偏死不了,也忘不掉。这一生一世,纵使忘记红尘中的一切,却恐怕再不会忘记他了。
“将军。”泰低低叫道,欲言又止,望着花著雨的黑眸中,闪过一丝不自在。
“何事?”花著雨抬眸望定他,疑惑地问道。
“将军,属下昨夜为你诊脉,发现了一件事。”泰静静说道。
花著雨心头一凛,当年在战场上,她曾多次受伤,但爹怕她暴露身份,未曾让泰为她医治过。泰并未给她诊过脉,自然也不知她是女子。如今,他终于知道了。无妨,她现在什么都不在乎了。
“你知道我是女子了,安知道吗?”她静静地问道。安将她从水中救了上来,应该也是知道了。
泰点了点头,道:“就是因为发现你是女子,他才没敢将你带回宫去疗伤。将军,还有一件事,我为你诊脉时,发现你体内有一种化解内力的毒。”
花著雨心中一惊。昨夜和唐玉他们厮杀之时,她确实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内力大不如前,每一次使力,真气都有些接不上,原来是中了毒。可是,是谁给她下的毒?为何要化解她的内力?
“此毒可有解?”花著雨凝声问道。
泰轻叹一声道:“已经化解的内力是回不来了,只得重新练。但如果在化解完全之前服解药的话,可以将此毒解去,保住余下的内力。”
花著雨咬牙道:“那好,泰,你速去配药。”花著雨袖中的拳头早已握紧,指甲深深地刺入掌心,浑身颤抖。
是他,还是皇甫无双?她不能死!她怎么能死?她一定要把事情查清楚,为他,也为她自己。
花著雨忽然凝眉,目光凌厉地逼视着泰,“泰,你还记得那一次吗?那一次我们和西凉大战,我们中了西凉的埋伏,我腿上受了伤,马匹又战死。是你将我从战场上背了回来。为此,你身上受了数十处伤。”泰在四卫之中是个子最矮身体最柔弱的,他的专长是暗器。可是那一次,他却负着她走了二十多里。
花著雨的话让泰的手一顿,他知道,将军是不会无缘无故回忆这些的。而且,在他们面前,她也从未用如此凄楚的语气说话。
“属下记得。属下还记得,有一次属下被敌军俘虏,将军带领孤儿军,孤军深入,冒死将泰救了回来。”泰沉声说道,当时的战况,现在描述起来,只需要一句话便可说清楚,但当时的惊心动魄和凶险惨烈,他却是至死都难忘。那一次,他就发誓,这一辈子,他的命是将军的。他这一辈子,永远追随将军。
“泰,我们几个人,是一起长大、一起练武、一起上战场的。我们在一起经历了多少次生死,我几乎都数不清,可是,如果连生死与共的兄弟都不能完全信任,那叫我日后还能去信任谁?”她心中酸涩,一时只觉得疲累。
“将军……”泰心中顿时一滞,脸色变了变,黑眸中闪过一丝哀伤。
“我知道,你们的命都是侯爷救的,你们效忠他,我也无话可说。可是你可知,他要做的是什么事?阿泰,你可还愿与我一路同行?”她忽然沉声问道。
泰单膝跪在地上,缓缓说道:“属下愿意。当日,我们都以为将军已经身死,而侯爷又是泰的救命恩人,我当时只想着不能效忠将军,便至死都要效忠侯爷。如今,泰已经为侯爷做了很多,以后我只想跟随将军。”
花著雨轻叹一声,走到泰面前,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一把将他扶起来,“好,泰!你起来!你今日既然选择了我,这一世,我便永远都会相信你!”
“泰绝不背叛将军。”泰沉声说道。
“那你可愿告诉我,侯爷现在在哪里?他到底要做什么?”花著雨冷声问道。
泰为难地皱了皱眉,再次跪在地上,慢慢说道:“侯爷到底在哪里,要做什么,泰并不知道。将军,泰从此只为将军做事,但泰也不能背叛侯爷。以前的事,泰也不能说。请将军恕罪!”
花著雨颔首笑了笑,其实她早已猜到泰会这么说,毕竟,爹爹也是他的救命恩人,“起来,我不会怪你。”
“将军,安那里……”泰忽然问道。
“安在皇宫做事,他做的事情应该很重要,我若是找他,或许会害了他。所以,我已经知悉侯爷还活着的事情,你暂时不要告诉他。”花著雨慢慢说道。
泰眼眶红了红,低声道:“属下知道。”
“你这次到北疆,率领的不是东诏翼王的兵马吧,是侯爷私藏起来的一支队伍,对不对?”花著雨淡淡问道。
泰点了点头,“我确实去东诏借过兵,不过,并没有借到。此番去北疆的兵马,确实是侯爷私下屯的。当日我之所以说是东诏的兵,也是怕将军怀疑侯爷。”
“王煜的兵马如何?有没有南下的意图?”花著雨凝声问道。
“知悉姬凤离被凌迟那一夜,王煜确实率兵南下,被我们阻住了。后来若非北朝又有异动,王煜又回师北疆,或许现在这仗还打不完。”泰慢慢说道。
“北朝真有异动?”花著雨诧异地问道。
“属下听探子这样回报的。”泰低声说道。
花著雨神色微凝,唇角勾起一抹清冷的笑。她将哀伤埋在心底,慢慢地从床榻上爬起身来,带着泰为她配制的药丸,回到了皇宫。昨夜夜冷风凉,她觉得有些头昏脑热,恐怕还感染了风寒。回了宫,她便唤了小顺子过来,为她将药熬好了端过来。她已经做了总管,小顺子是她新带的徒儿。有很多太监都要争抢着做她的徒儿,她却亲自去寻了一个新进宫的太监。现在这宫里,她如何能随便用人。
喝了药,她用被子紧紧地裹住自己,想再睡一会儿。就在半梦半醒间,忽然觉得有人轻轻拉她的衣袖。
“小顺子,什么事?”她哑声说道。
没有人说话,头上的锦被忽然被人掀开,一股熟悉的香气幽凉凛冽地传了过来。她知道是皇甫无双到了,身为皇帝,竟然将太监居住的居养院当成自己宫殿一般进进出出。幸好她在唤小顺子前就已经穿好了衣衫、梳好了发髻,不然,真怕被他看穿了。
她现在没有心情去应付他,甚至于不想去理睬他。反正她在他面前,失礼也不止一次两次。她自顾自地躺在锦被中,侧头淡淡问道:“皇上来干什么?”
皇甫无双没有穿龙袍,而是穿着一袭家常的袍服,墨发也只是梳了一个简单的发髻,用玉冠簪住。他俯身在床榻边坐下,像是谁家的顽皮少年郎。他眨了眨眼睛,“小宝儿,你今天没有当差,朕惦记你,就来看看你。可是,你怎么好像一点儿也不感动啊!”
花著雨皱着眉头道:“皇上,奴才今日本不该当差,今日是吉祥。”
皇甫无双嘟嘴道:“不行,朕要你天天当差,日后你就睡在朕的偏殿。不然的话,朕就睡到你这里来。”说着话,他已经踢掉足下龙靴,爬到了她的床上来。
花著雨心中一惊,转身白了他一眼,从床榻上爬起来,便去穿靴。
皇甫无双失落地眨了眨眼,忽然高声问道:“小宝儿,你肩膀上怎么了,受伤了?”
花著雨想,安肯定没有将她昨夜受伤的事禀告他。于是,她垂眸说道:“不是,和别人打斗的时候不小心受了点儿伤。”
“和谁打斗了?严重吗?让朕看看!”皇甫无双说着,便伸手去剥花著雨的衣衫。
花著雨心中一惊,穿好靴子快步走开,离他远远的,躬身说道:“谢皇上关心,奴才没事。”
皇甫无双神色顿时黯然,忽然黑眸一凝,缓缓问道:“宝儿,听说昨日在刑场上,姬凤离吻了你。”
花著雨一怔,心口处微微一疼,拂了拂有些散乱的鬓发,缓缓回首,凝视着皇甫无双,嫣然一笑道:“不错,禹都的百姓都知道了,或许现在已经传得全南朝都知道了,难道皇上今儿个才知道?”
皇甫无双凝视着花著雨。她似乎刚哭过,眼皮有些红,清眸中水光潋滟,纵然如此,她也是美的,宛若梨花带雨。
怪不得啊怪不得,姬凤离会当着刑场上那成千上万人的面吻了她。
“小宝儿,你这么好看,也怪不得姬凤离死到临头还起了色心。”皇甫无双攥住拳头,有些恨恨地说道。
花著雨微微眯眼说道:“皇上,你不用批奏折吗?”
皇甫无双笑嘻嘻地道:“朕已经批好了,今日就陪小宝儿。”
“奴才有什么好陪的,你该去陪你的婉儿去。”花著雨淡淡说道。
皇甫无双撇了撇嘴,正要说话,门外忽然传来吉祥的声音:“三公主吉祥!”
“吉祥你个头,这是那个妖孽元宝住的屋子吗?”皇甫嫣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话音方落,房门被人大力推开,一道婀娜的身影闯了进来。
花著雨抬眸望去,只见皇甫嫣猛然刹住脚步,望了一眼在花著雨床榻上侧卧着的皇甫无双,美目一眯,冷笑道:“原来皇兄也在这里,倒是正好。”
皇甫嫣依然一身素白锦缎棉裙,她本生得娇柔俏丽,只是此时却柳眉倒竖,双目红肿,满脸怒色,目光寒意逼人。
皇甫无双侧卧在床榻上,以手支着下颌,冷冷眯眼道:“嫣儿,你来做什么?”
皇甫嫣瞪着红肿的眼睛恨恨说道:“来这里看看别人是如何勾引人,又是如何害人的!”一字一句,字字如刀,直指花著雨。但此时的花著雨,又如何会在意这几句怒骂。
皇甫无双不悦地皱眉,眸光瞬间如刀锋锐,“嫣儿,出去!你看看你是什么样子?姬凤离是你什么人,用得着你给他穿孝服!”
“我就是喜欢,皇兄,你不能再和这个妖孽鬼混,这种妖孽就要早早斩首,不然会祸国殃民的!”皇甫嫣冷笑着说道。“放肆!”皇甫无双的声音冷冽传来,似是怒极。
“皇兄……你就护着他吧!”皇甫嫣捂着脸转身奔了出去。
花著雨凝立在窗畔,静静地瞧着窗外满树的落雪,心头一阵一阵地发冷。听到身后皇甫无双的脚步声,她淡淡说道:“皇上,这样的结果,你很满意吧?”
“小宝儿,你在说什么?”皇甫无双无赖地笑道。
花著雨蓦然回身,凝视着皇甫无双的眼睛,慢慢说道:“你是故意要我去监斩姬凤离的,你故意要我成为众矢之的,这是为什么?”
皇甫无双瞪圆一双乌眸,充满幽怨地望着她,“小宝儿,你看出来了?其实,朕没别的意思,朕只是不想让你离开朕。朕要你和所有人都决裂,只待在朕的身边,做朕一辈子的太监总管。”
给他做一辈子的太监总管?!
花著雨只觉心头一片烦乱。隔了一会儿,没听见他有什么动静,她回身望去,只见他静静地侧卧在床榻上,托着腮,双眸充满期待地望着她。这样的皇甫无双,总是让人忍不住被迷惑。可是,花著雨心中却明白得很,这个少年可不像表面看起来那般简单。他的手段,绝对比她想象的还要高。
“小宝儿……”皇甫无双的声音拉得很长,慢慢问道,“答应我好不好?”
“答应什么?”花著雨冷冷问道。
“做我一辈子的太监总管。”皇甫无双剑眉轻扬,目光牢牢地盯着花著雨卓然而立的身影,好似透过她的身影,能看穿她的五脏六腑。
花著雨抿唇不语。
“好不好?”皇甫无双继续问道,语气低沉,带着一丝呢喃,倒像是祈求了。
“皇上让奴才做什么,奴才就做什么。”花著雨沉静无波地说道。
“你什么时候这么听我的话了?”皇甫无双从床榻上慢慢起身,踱到她身边,缓缓问道。
花著雨透过半开的窗户,凝视着窗外,日光洒落下来,照在九重宫阙的屋檐上,皑皑白雪折射出耀眼的光。院子里有小太监在清扫积雪,一株老梅绽开了花苞,一切都和以前一样,没有丝毫不同。只不过,看景的人,心境有了不同,于是,这风景便好似也沾染了浓浓的哀伤。
可是,这哀伤却是目前万万要不得的,她绝不能让皇甫无双看出来。
花著雨拧眉闭目,再睁开时,眸中的哀伤好似被抹去,余下的只是坚定。她捋了一下鬓边滑下来的碎发,凝眸,回首,唇角轻扯,绽开一抹柔而灿烂的笑容,“皇上,奴才何时不听皇上的话了。奴才这就梳洗,陪皇上去勤政殿。”
“好!那你是答应朕了。”皇甫无双忽闪着浓密的长睫,倚在门框一侧,看着花著雨梳洗。
收拾罢,花著雨随着皇甫无双走了出去。宫中到处残余着新年的气氛,廊下处处都是红灯笼,只不过蒙了一层薄雪,带了一点儿凄凉的韵味。一路走来,花著雨感觉迎面遇到的小宫女和小太监看她的目光似乎都和往日不同了。她心中明白,昨日她在刑台上被姬凤离一吻,恐怕比姬凤离要被凌迟的消息还让人震撼。
这一次,全禹都的百姓,都抓住她断袖的把柄了。如今,她再和皇甫无双一起,加上以前妖孽祸主的谣言,恐怕十个人中有九个人认为她和皇甫无双不清白。
世人谤她欺她轻她,从来,她都不屑一笑置之。此时,又何惧流言飞语?
皇甫无双并未到勤政殿,而是带着花著雨一路到了御花园。
雪霁初晴,御花园内梅花绽放,园内积雪还未曾打扫,积得厚厚的。她和皇甫无双不一会儿便来到一片梅林,一树树的梅花开得肆意浓烈,花瓣上点缀着点点白雪,晶莹剔透,傲骨清香。一块古拙石山侧,一树红梅临水曲斜,开得极其俏丽。
皇甫无双缓步走了过去,轻轻折了最艳的一枝,送到花著雨手中。花著雨神色微微一凝,伸手缓缓接过。皇甫无双似乎来了兴致,围绕着那一树红梅,摘了不下十枝,朵朵娇艳,枝枝疏斜。
“小宝儿,一会儿回去插到花瓶中,一定会满屋生香。”皇甫无双折下最后一枝红梅,笑吟吟地说道。
“遵命,一会儿小宝儿就把花插到勤政殿的花瓶中。”花著雨淡淡说道。
皇甫无双皱眉道:“小宝儿,朕是让你插到你的屋中。”
花著雨何尝不知,只是,她不愿意接受这娇艳的红梅罢了。
“皇上,这花如此疏狂孤傲,该放在皇上的屋内。”花著雨淡淡说道。
皇甫无双回首凝视着花著雨,墨瞳中那深不可测的黑,似一潭清泉,照见了花著雨,照见了她身后清傲的梅花。
“疏狂孤傲,略带一点儿邪气。”他的目光忽然变得柔和,“朕觉得和你很配。”
花著雨心头一僵。她在深宫之中,可没露出半点儿狂气,皇甫无双却说和她像,莫非,他也知道她是赢疏邪?
这一局棋,花著雨感觉自己越来越看不清楚了。然而,就算看不清楚,就算她只是一个过河便被弃的小卒,终有一日,她这个小卒也要将军。
“既然皇上这么认为,那小宝儿就收下了。”花著雨勾唇浅笑道,凑近花枝,只觉一股冰清玉洁的香气沁人心脾。
“皇上!”吉祥踩着落雪走了过来。
“什么事?”皇甫无双脸色一凝,神色肃穆地问道。
“几个大臣有本要奏,聚在勤政殿。”吉祥沉声回禀道。
皇甫无双皱了皱眉,冷哼道:“这帮老匹夫,朕歇息一会儿都不行。”他拍了拍袖子上的落雪,率先走了出去。
吉祥和花著雨尾随在后,沿着小径,一路走了出去。方出御花园,便看到一个绿衣小宫女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大冷的天,跑得气喘吁吁,额头上冒了汗。
“皇上,奴婢可找到皇上了。”那小宫女跑到皇甫无双面前,跪在地上说道。
“什么事,起来回话。”皇甫无双沉声问道。
小宫女站起身来,喘息着说道:“禀皇上,奴婢是栖凤宫的翠珠,温小姐今早起来就有些咳嗽,好像是病了。”
“去传太医了吗?”皇甫无双沉声问道。
翠珠摇了摇头,“还没有。”
皇甫无双回首对花著雨道:“小宝儿,朕先去勤政殿,你派人去传太医,一会儿朕再过去。哦,”回身指着她手中的红梅道,“小宝儿,把这花拿去先赏给婉儿吧,就说是朕赏的。”
花著雨点了点头,皇甫无双便急匆匆地去了。花著雨派了一个小太监去请太医,自己则随着翠珠到了栖凤宫。
栖凤宫的院落内依然是落雪遍布,温婉喜欢在落雪上翩翩起舞,大约是刻意不让人打扫的。翠珠到后堂去回禀,花著雨便立在正厅等候。栖凤宫随侍如云,那一日,她随皇甫无双来时,极其热闹。今日这里却清静了不少,便是来回走动的小宫女也都是敛气屏息、小心翼翼的,似乎生怕惊扰了病中的温婉。
温婉竟然病了,她也会病?
内堂门口的珠帘发出一阵叮咚声,接着环佩泠泠,温婉被一个小宫女搀扶着从内堂走了出来。一袭湖色宫裙,亭亭曳地,云鬓松绾,几许慵懒几许憔悴,看样子确实病了。
她看到站在厅内的花著雨,秀眉一凝,慢慢地甩开了搀扶着她的小宫女,快步向花著雨走来。一直走到距花著雨三步远处,方才站定。
“皇上有赏赐。”花著雨缓缓说道。
温婉及一众小宫女慌忙跪下。
“温姑娘,皇上知悉你病重,极为焦急,但因有国事要处理暂时脱不开身。这是皇上亲手折的红梅,赐给温姑娘。”花著雨清声说完,命小太监将红梅递了过去。早有小宫女伸手接过,捧到温婉面前。
温婉接过来,扫了一眼,便命小宫女插到桌案上的瓶子之中。
“你们都退下吧,我和宝公公有话说。”温婉直直地凝视着花著雨,淡淡吩咐道。
栖凤宫的宫女顿时都退了出去,花著雨看了一眼身后尾随的太监,淡淡说道:“你们也退下去吧。”
顷刻间,厅内的宫女、太监退了个干干净净,只余花著雨和温婉对面而立。厅内的气氛瞬间冷凝。
温婉的唇抿得越来越紧,秀眉蹙起,忽然一言不发地扬手,向花著雨的脸颊扇了过来。
这一掌,她似乎倾注了全身的力气,挥得极狠、极猛。
花著雨冷冷地看着这一掌朝着她扇来,唇角忽然一勾,绽出清艳的笑意。在温婉的手掌触到她脸颊前,她猛然伸手,一把抓住温婉的手腕,清眸中闪过一丝冷冷的锋锐。她逼视着温婉的黑眸,冷冷一笑,忽然伸指点在温婉肩头的穴道上。这个穴道,不会伤人性命也不会痛,但被点上却极为难受;她在军营中时,抓了俘虏,就常用这一招问话。
顷刻间,温婉全身耸动,似乎难以忍耐。
花著雨在身后的太师椅上慢慢落座,冷冷地瞧着她的窘态。
“你这个妖孽,我不会饶过你!”温婉目光一冷,直直地逼视着花著雨,“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你……”难得的是,温婉倒是理智得很,并没有去叫宫女过来,知悉自己的窘态不能被人看到。
花著雨从椅子上慢慢站起身来,缓步走到温婉面前,一字一句说道:“我也同样不会饶过你!这是对你的一个警告,日后,不要试图玩什么把戏!”言罢,她伸指解开了她身上的穴道,转身便欲离去。
温婉跌倒在地上,全身的力气好似被抽干了一般,刚才那一瞬间,全身难受得很。
“皇上驾到!”就在这时,吉祥尖细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在外面随侍的宫女、太监顿时跪了一地。
房门一开,皇甫无双迈着大步走了进来,花著雨忙躬身施礼,退到一侧。
皇甫无双见到眼前状况,脸色一凝道:“婉儿,你怎么坐在地上?”
温婉拍了拍衣袖,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皇甫无双慌忙过去,将她搀扶了起来。
“皇上,婉儿刚才被宝公公欺负了。”温婉泪眼蒙眬地说道。
“小宝儿如何欺负你了,说一说,朕为你出气。”皇甫无双闻言,扫了一眼花著雨,柔声对温婉道。
“他……”温婉一时语塞,她身上既没有伤,也没有痛,说出来恐怕皇甫无双是不会相信的,遂凝眉缓缓道,“婉儿开玩笑呢,皇上还能当真,宝公公怎么会欺负婉儿呢。婉儿本来头昏脑涨,刚才皇上赏赐了红梅,婉儿喜欢得紧,就出来想把它插到瓶子里,谁知道,腿忽然一软,便跌倒在地上了。不过,宝公公现在是一品宦官,他要真欺负婉儿,婉儿也没有办法。”
皇甫无双闻言,扬眉笑道:“婉儿连小宝儿一个太监也羡慕?那婉儿好生养病,等你病好了,朕封你为皇贵妃如何?到那时,你也是一品。”
“皇上是说真的?”温婉柔声问道,“那婉儿盼着病快快好起来。原本觉得,和姬凤离认识一场,最后去送送他,哪知竟会感染风寒。”
皇甫无双一把将温婉横抱起来,快步到了内堂,将她放在床榻上,低声道:“婉儿好生养病。”回身问在厅内侍立的花著雨,“小宝儿,太医来过了吗?”
花著雨正要回答,就听门外有小太监禀道:“禀皇上,叶太医到。”
“让他进来。”皇甫无双沉声说道。
房门打开,一个小太监领着一名老御医走了进来。这御医看上去年纪不小了,背有些弓,脸上满是皱纹,眼睛微微眯着,好似不能见光一样。
花著雨有些吃惊,皇宫里竟然还有这么老的太医,这个太医想必是医术极高,不然恐怕早就该出宫了。
叶太医佝偻着腰,低头走了进来,进门时抬起眼皮淡淡地瞧了一眼花著雨,目光木讷而冷漠。近距离看,他的确很老,脸上一条条皱纹就好似树木的年轮,记载着岁月的沧桑。看到他,花著雨忍不住有些吃惊,因为他的模样和当日在梁州城外救她的那位老者阿贵很像。
叶太医慢悠悠地进了屋,见了皇甫无双,不卑不亢地施礼,操着苍老嘶哑的嗓音说道:“老臣拜见皇上。”
在宫中混的,不管太监还是宫女,个个都是伶俐至极,倒鲜少见他这样漠然之人。或许是年纪大了,终究看透了世事吧。
皇甫无双点头道:“叶太医,请起,你过来瞧瞧婉儿的病。来人,看座!”
一个小宫女缓步走进去,搬了一个凳子放在床畔,叶太医隔着薄薄的绢纱,开始为温婉诊脉。片刻,他低声禀告道:“禀皇上,温姑娘没什么大碍,只是感染了风寒,老臣开几味药,煎汤服几次便会好的。”
皇甫无双顿时眉开眼笑,转首对温婉柔声道:“婉儿,你好好服药,待病好后,朕便封你为贵妃。”
温婉侧躺在床榻上,苍白的脸上顿时绽出一抹笑,娇美如春花,“婉儿谢皇上!”
“皇上,老臣告退!”叶太医躬身施礼道。
皇甫无双微笑道:“好!”
叶太医背着药囊,缓步从屋内退了出去。花著雨一直站在屋门口,随后跟了出去。在殿门口,她唤住了叶太医。
“叶太医留步,咱家这几日也感染了风寒,不知太医可否为咱家开一服药。”花著雨勾唇微笑道。
叶太医佝偻着腰,抬眼面无表情地直视着花著雨,嘶哑着声音说道:“你就是皇上新封的一品宝公公吧?”
花著雨颔首笑道:“正是!”
叶太医垂下眼皮,静静说道:“观宝公公的气色,确实是感染了风寒,和温姑娘的病症是一样的,照着本御医方才为温小姐开的方子抓药即可。告辞!”言罢,他便弯着腰,蹒跚着去了。
花著雨原本还想问一问,叶太医名讳中是否有个“贵”字,看他走得急匆匆的,便没有问。而且,从方才交谈中看出,他虽然模样和救她的阿贵有几分相像,但气质却绝对不像,这个叶太医神色木讷淡漠,和敏捷犀利的阿贵截然不同。
那一次劫刑场被追捕,救她的那位马车中的公子到底是何人呢?她至今仍毫无头绪,恐怕这救命之恩,是难以报答了。或许,也只有找到那个阿贵,才能知悉他背后的主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