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出了府,便有几个黑衣人迎了上来。姬凤离今夜前来,也带了接应之人。那些人都骑着马,从隐蔽处风驰电掣般奔了过来。
一匹马向姬凤离奔了过来,在幽暗的夜色中,花著雨看出此马毛色俱红,隐约闪着金黄,就连眸中都是一片火红,这是一匹不折不扣的火驹,极其神骏。
没有人比花著雨更清楚,一匹好马对于战场上的兵将是多么重要。她一见此马便极为喜欢。以前,她在战场上经常骑的那匹马叫追电,是一匹白马,只是胸前却有一大片红毛,乍看好似一片血色,又好似一记闪电。自从她回了禹都,那匹马便给了泰。今夜一见这匹火驹,花著雨忍不住想起了自己的追电。
这匹火驹极通人性,到了姬凤离面前,似乎知悉他受了伤,前蹄一跪便矮了下去。姬凤离从白衣上撕下布条,将伤口简单缚住,缓缓上了马。火驹低嘶了两声,便直起了身子。
没有多余的马,他们来时应当是一人一骑。花著雨正想着如何从城内的北军手中抢一匹马骑,就听到身后马蹄声响,一道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把手给我!”
淡如轻风,醇如美酒。
风声呼呼,空中数支火箭御风而至,钉在府内的屋檐上。每一支火箭上,都有浸满了油脂的布条,风吹,火起。
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下,花著雨回首看去。
暗淡的光线映出姬凤离修长挺拔的身姿,苍白面庞上那双长眸凝视着她。他一只手拉着缰绳,俯身探着另一只手,向她伸了过来。
夜风卷起他宽大的衣袖,衣袖便在花著雨眼前漫卷如云。
纵然两人仇深似海,但是,这一刻姬凤离这一句“把手给我”令花著雨多少有些震动。
她缓缓伸出手,却在快要触到他的手掌时,眸光乍然一凝。她看到姬凤离肋下方才缠住的白布条,已经被鲜血染成了红色。
萧胤那雷霆一剑显然刺得不轻,从明灭火光里,她可以清楚地看到他脸上已经没有丝毫血色,如若再一路策马,失血过多,恐怕伤势会雪上加霜。她虽然恨他,但是也明白,现在姬凤离绝对死不得!
花著雨颦眉,没有去拉姬凤离的手,而是足尖在地上一点,纵身跃了起来。她身姿飘逸如落雁般坐在了姬凤离前面,从他手中接过了缰绳,一夹马腹,马儿便奔了起来。
花著雨隐隐感觉到后背似有若无地碰触到了姬凤离的身子,心微微一抖,身子顿时变得僵直。方才一个冲动,她怎么忘了,两人共骑一匹马,难免身体会有接触,心中不免有些后悔。她冷哼道:“你别乱动,不然看我把你摔下马去!”她的声音沉冷如冰,极其犀利。
姬凤离的身子明显僵了僵,然后,她感觉到他的身子微微向后挪了挪。马儿似乎有些不满,低低嘶鸣了一声,奔跑的速度慢了下来。花著雨眸光一凝,这才感觉到自己说话的语气有点儿横,姬凤离又不是她的部下,怎么一到了战场上就忘记隐忍了。这可是人家的马儿!
不过,马都不满了,背后的人却似乎并没有着恼,唇角勾着风华无双的笑,伸手轻轻地拍了拍马腹,温柔低语道:“逐阳,听话!”
花著雨这才轻轻地舒了一口气,一拉缰绳,马儿又奔跑起来。
逐阳真不愧是好马,奔跑的速度快如惊雷,带着花著雨和姬凤离在阳关的街道上奔驰而过。
南朝大军还在攻城,隐约听到城门处动静极大,号角声、战鼓声、呐喊声、撞击声交杂在一起,撼天动地。
待他们奔出城门,便看到不远处黑压压的南朝大军,火把的亮光映亮了半边夜空,照得眼前一片亮堂。
一出城,花著雨便拍马朝南朝大军方向奔驰而去。身后忽然传来箭矢破空的厉响,一拨马头,羽箭纷纷扬扬地从空中落下,如雨丝一般密集。
透过密集的箭雨遥望阳关的城楼上,北朝的弓弩手拉满了弓,森冷的箭头正直直地对着他们。而萧胤端然凝立在那里,一副玄铁盔甲裹着他高大的身躯,挺拔如松。城楼上黯淡的火光,映得他脸色沉沉,看不清神色。
萧胤不愧是北朝皇帝,说话一言九鼎,他遵守诺言,在出城的一路上都没有动他们。如今,他们已经安然出城,而他也在这一瞬出手了。
这么快,便在战场上再次相见了。
花著雨手中没有兵刃,密集的箭雨多数都被尾随其后的护卫们挡住了,但还是有几支箭冲着她和姬凤离射了过来。
那箭很快,势如破竹。
身后一阵轻响,只听刷的一声,姬凤离手中那柄素扇飞了出去,在空中盘旋数圈,将飞来的箭一一击落,再次回到他的手中。
花著雨当下不敢犹豫,纵马疾行,片刻便到了南朝阵地,远离了城楼上北军的射程和萧胤的视线。
早有兵将一拥而上,迎了过来。她肩上蓦地一沉,姬凤离的身躯重重地靠了过来,背心处有湿热的液体透过她身上厚重的军服浸了进来。花著雨心知是姬凤离方才击落箭雨时用了内力,使得刚刚凝结的伤口再次流血了。
姬凤离靠在花著雨肩头,温热的气息吹拂在她脖颈间,这令花著雨极不舒服。她不适地动了动肩,靠在身上的姬凤离便被她从马上碰了下去。
蓝冰正大步迎来,见状飞身纵跃过来,一把将姬凤离接住了。花著雨坐在马背上,从火把的微光里,居高临下地看到姬凤离身前的白衣都已经染红了。
虽在战场上见惯了鲜血,但是,这一刻花著雨的心脏竟是微微一滞。
或许是白衣和红血互相映衬,看上去太过触目惊心;或许是姬凤离的脸色太过苍白;或许是这伤是因为救她而导致的,总之,花著雨心中有些沉重。
胯|下的逐阳看到主人坠马,咴咴叫了几声,前蹄一扬,便要将花著雨从马背上掀下来。花著雨眉头深蹙,飞身从马背上跃了下来。
“相爷,您怎么受伤了?”蓝冰急急喊道。
在蓝冰的呼喊下,姬凤离黑羽般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却并没有睁开眼,只是唇角却勾起一丝淡淡的苦笑。
唐玉大骇,快步走上前去,撕开姬凤离胸前简单缚住的伤口,顿时大惊道:“赶快派人抬担架来!”
两个兵士飞速地抬了担架过来,蓝冰将姬凤离放在上面,扶着送了回去。唐玉斜睨了花著雨一眼,冷声道:“相爷是为了救你而负伤,你倒好,还让相爷从马上摔下来。”
花著雨被蓝冰那复杂而意味深长的一眼看得心中发毛,如今又被唐玉的话说得心中极其沉重,忙随在担架后面跟了过去。
战场后方有扎好的帐篷,姬凤离被直接抬了进去,早有人去传了军医过来。花著雨没有随着进去,而是站在帐篷外,看着军医进进出出地止血敷药。
花著雨也感染了他们的紧张,不由得担心姬凤离会不会因此而丧命。眼下关头,姬凤离若是身亡,对南朝大军着实不利。她很想知道里面的情况,但是,帐内伺候的侍卫对姬凤离的伤情都不敢透露半分。虽然姬凤离不是主帅,只是监军,可谁都明白他这个监军的真正价值。在战场上,这样关键人物的病情、伤情那是绝对不能随意传扬的。花著雨也明白这个道理。但是,她还是非常想知道。如果他没事,她就不在这里吹风了。这北地的夜晚,还是极冷的。
半个时辰后,花著雨终于看到两个军医脸色凝重地从帐内走了出来。花著雨又等了一会儿,看到里面依旧没什么动静,心想姬凤离肯定是没事了,不然那两个军医也不会离开。
她搓了搓手,转身离开了。只是,她刚走出不远,就听到身后有人喊她:“元宝,你过来!相爷让你进去!”
花著雨顿住脚步,回身慢腾腾地走了回去。一时间,她有些怪自己动作太慢,该早点离开的。如今,不知姬凤离叫她做什么。
蓝冰瞧着花著雨慢悠悠地踱了过来,皱眉低声对她说道:“那一剑伤及了肺腑,若是再深点儿,相爷就没命了。你可知道,这都是因为你,元宝!”
花著雨顿住了脚步,背不知不觉地僵直了。
这都是因为她!方才,唐玉那么说,现在蓝冰又这么说!
她承认事实是这样的,本来,她对姬凤离是非常感激的。但是,人人都这么说,倒好像她欠了他多大一个人情一样!
她欠他吗?她曾经也用自己的血将姬凤离从阎王手中救活,如今,她被他救了一次,如此便算扯平了。所以,她并不欠他的!相反,他还欠她的,别的不说,他还欠锦色一条命!
帐篷内烛火明亮,大帐一角有个红泥小炉,坐在上面的沙锅里正熬着药,热气袅袅,弥漫了一帐浓郁的药香,带着些微清苦的气息。
厚厚的手织毡毯上,如烟似雾的帷幔被金钩挂起,姬凤离便躺在毡毯上。听到脚步声,他睁开眼睛望了过来,凤目深黑如潭,静静的没有一丝波澜。花著雨定了定心神,将视线移到了姬凤离身上,那袭沾满了鲜血的白衫已经换下,伤口已经被包扎好,再没有鲜血渗出。
花著雨慢慢地走到床榻前,清眸一弯,笑道:“相爷,方才可把元宝吓坏了,你的伤没事了吧。”
其实,花著雨心中是极其疑惑的,不明白,姬凤离为何要救她。
在阳关的地牢时,她还在发愁回来后,姬凤离会如何惩罚她这个所谓的北朝探子。想不到事情来了个大逆转,他竟然去救她,还因此而受伤。任谁都想不明白的!
姬凤离挑了挑眉,水墨一般的瞳眸中闪过幽幽亮光,“原来是吓坏了,本相说呢,不然宝儿肯定不会让本相从马上栽下来的。”
“是啊,是啊。”花著雨颇为尴尬地说道。
姬凤离望着花著雨,清冷的眸中仿佛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雾气,令她看不清他的神色。
“蓝冰,传令下去,鸣金收兵!”他忽然开口,却不是对花著雨而是对站在门边的蓝冰说道。
“是!”蓝冰答应一声,躬身退了出去。
花著雨心中微微一动,阳关一面临山,地形险恶,而且城池坚固,当初萧胤攻破阳关就用了不少时日。如今他们要想夺回阳关,并非一朝一夕之事。姬凤离此时收兵,说明他也知道阳关并不好收服。那么,他今夜仓促攻城,莫非真是为了救她?
“相爷,不知相爷今夜为何要救属下?相爷不是以为属下是北朝探子吗?”花著雨问道。
姬凤离云淡风轻地瞥了她一眼,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本相觉得好玩。如此而已。”
觉得好玩?或许他说的是真的,因为除了这个理由,她实在想不出别的了。
“相爷还有事吗?无事的话,属下要告退了。”
“药好了。”姬凤离并不答她的话,反而侧躺在毡毯上,随手拿起一卷书低眸看了起来。
花著雨眉头一蹙,目光流转,在帐内看了一圈,这才发现帐内一个侍卫也没有。炉子上的药果然已经咕嘟咕嘟开了。她只得走过去,将药从炉子上端下来。
“旁边的桌子上有碗。”淡若流泉的声音再次低低传来。
还真把她当侍卫使唤了,花著雨只得从桌案上拿了碗,将药倒进了碗里。她将药碗放在桌案上,回身道:“相爷,药放在这里了,属下告退了。”
“端过来。”姬凤离低眸盯着书,淡然说道。
花著雨心中着恼,忍不住蹙起了眉头。萧胤那一剑怎么就不深一点儿,直接让他昏迷几天该有多好。看在他将她从北朝救了回来的分儿上,她就勉为其难地忍一忍。她端起药碗,径自走到姬凤离面前,抬手欲将碗送到他手里去。可是,这厮侧躺着一动也不动,根本就不伸手去接。
花著雨眯了眯眼。
他不动,她也不动!
他不说话,她也不说话!
他盯着手中的书卷,她盯着手中的药碗。
也不知是谁在考验谁的耐性,所幸这碗她用锦帕垫着呢,端着也不烫。
如此僵持了片刻,帐篷内的气氛忽然就有些异样了。
良久,姬凤离终于忍不住将手中的书卷放下,抬眸望向她。
花著雨睫毛眨了眨,迎着他的目光回望过去,轻轻勾起唇角。
有句话叫:回眸一笑,百媚横生。花著雨这一笑,也是明眸皓齿,灿烂如春晓之花,端的是倾国倾城,看得姬凤离心头一跳。
“元宝,你不知道怎么服侍病人吗?”他紧紧地盯着花著雨的眸子,有光萦绕,似火点燃。
原来,真的是要她服侍他喝药啊!不过,她的服侍可不是人人都能受得住的。
“相爷早说啊!”花著雨跪坐在毡毯前,拿起手中的勺子,舀了一大勺药送到了他唇边。
姬凤离张口吞了下去,修长的眉毛微微皱了皱,这药应该是很苦的,光闻味儿就知道了。而且,可能还有一点点烫,不过,凉了一会儿了,应该是能受得住的。所以,花著雨也不管苦还是烫,一勺接一勺飞快地喂他,姬凤离倒是毫不推辞,一口接一口地喝了下去。不一会儿,一大碗药就见了底。
倒不知道,姬凤离这么喜欢喝药。这么苦的药,花著雨闻着味儿就想吐,别说喝了。
花著雨起身正要将碗放到桌上去,头顶上的发髻,似乎被什么东西钩住了,身子一僵,不敢再动。她扮男装时,一向是在头顶上梳一个发髻,用木簪箍住的。花著雨伸手摸了摸,原来是挂着帐幔的金钩钩住了她的头发。
花著雨一只手拿着碗,另一只手抬起来在头顶上摸索着去解,但是,解了半天也没将金钩弄下来。
姬凤离看见了,凤眸中漾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他掀开被子,扶着一侧的床柱,慢慢地站起身来,缓步挪到花著雨面前。
“我来!”他淡若春风地说道,伸手去替她解被挂住的头发。
他紧紧地依在花著雨身侧,她能闻见他身上那干净的带着药草的气息,隐带一丝清苦。花著雨微微一抬眸,便能看到他的脸庞。此时的他,眸光深邃,却又偏偏是温柔而专注的。
花著雨有些担忧,心忽然就吊了起来,生怕他将木簪拔下来。若是那样,头发披散而下,她怕他会看出自己是女子来。
“相爷,不用了,我自己来吧。”她低低说道,伸手便去推他。
一不小心推到了他肋部的伤口上,头顶上传来狠狠的抽气声,姬凤离一个站不稳,身子向后仰了过去。花著雨心中一惊,忙伸手去扶他的腰,手刚挨到他的腰,姬凤离的身子顿时一僵。他似乎不愿花著雨的手扶着他,一边后仰一边伸手去拂开她,偏偏他自己也站不稳。花著雨被他一拂,两人都立足不稳,踉跄着扑倒在地上。同时还伴随着哐当、哗啦的声响——哐当是花著雨手中的碗摔在了地上,哗啦是帐幔倒塌的声音。
花著雨头上的金钩还没解开,带动着帐幔一起扑倒在地上,两人瞬间被如烟似雾的帐幔罩住了。
花著雨压在姬凤离胸膛上,唇触到了什么,又柔又软。
脑中顿时好似风雷电掣,老天,让她死了吧!
她竟然倒在姬凤离身上,她的唇还和他的唇来了一个亲密接触。
她慌忙将脸颊侧开。这一动,却听姬凤离的声音沙沙地带着一点儿磁性柔柔地传来:“别动!”
花著雨身子一僵,这才惊觉压在了他伤口上。身下,是他怦怦跳动的胸膛。花著雨的脸瞬间热了起来。所幸两人被帐幔盖住了,姬凤离看不到。
她趴在他胸膛上,刚要小心翼翼地起身,帐外忽然传来脚步声响,接着帐帘被掀开,有人走了进来。
“相爷……怎么了?”那人快步走到这边,伸手将覆在两人身上如烟似雾的帐幔掀开。
头顶上忽然炸开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惊呼,花著雨被惊得心中一抖。她回首看去,只见来人是铜手,他脸上那目瞪口呆的表情简直太好玩了,好似看到了多么不堪的事情。
花著雨也知道,此时,她和姬凤离的姿势要多暧昧有多暧昧。
姬凤离刚敷了药,外衫并未束紧,此时一摔,衣衫敞开,结实而性感的胸膛露了出来,她就压在他光溜溜的胸膛上。
花著雨慢悠悠地从姬凤离身上爬了起来,双手伸出,一时扯不开金钩,便狠狠一扯,扯下了几根头发。发髻有些凌乱,但好在没有散开。
“相爷,属下告退了。”她转身说道,睫毛低垂,掩住了眸中不易觉察的慌乱。
姬凤离依然仰躺在毡毯上,眯眼望着她,眼底有不明火焰似在幽幽暗暗地燃烧。
花著雨被这样的眸光盯得心头一跳,转身,快步朝外走去。经过铜手身畔时,她无意中抬眸,看到铜手的一张脸早已涨成了猪肝色。
“断……断……断……”铜手指着花著雨,不知是在姬凤离面前不敢说出来,还是惊骇地结巴了。
“断袖是吧?”花著雨心中有些生气,斜了铜手一眼,冷冷地说道,“我就是断,也和你这样的断!瞧你的身板,多么高大魁梧、威武雄壮!”
铜手骇得急速后退了一步。
亲娘哟!他这一次是被惊得什么也不敢说了,他家里还有媳妇呢!从这日起,铜手见到花著雨都是躲着走,避她如蛇蝎猛兽,连看都不敢看她。
帐篷外面,夜色深浓。
蓝冰凝立在夜色之中,看到花著雨出来,抬眸扫了她一眼。那眸光就和当日她从姬凤离房中出来时看到的一样,花著雨瞬间明白,蓝冰大约从那日便以为她和姬凤离断袖了。
花著雨也懒得和他解释,快步走开了。
“你上哪里去,相爷吩咐了,日后由你照顾他。”蓝冰眉头纠结着,冷冷说道。其实,他大约也不愿意让她来照顾姬凤离吧,可是,姬凤离的命令也不能违抗。
花著雨顿住了脚步,实在想不明白,当日在宣州姬凤离得了疫病时,可是拒绝她照顾的,怎么如今又这么愿意让她照顾了。
“为什么要让我照顾?”花著雨眯眼问道。
“军中没有女人,你不是做过内侍吗,比较会照顾人。”蓝冰眯眼说道。
花著雨站在原地没动,“可我已经参军,现在是军中一员,不是内侍。”
“军中一员,那这就是军令,难道你要违抗军令?”蓝冰回首淡淡说道。
花著雨顿住了脚步,军令她自然不敢违抗,无奈,只好随着蓝冰又慢悠悠地走了进去。
帐篷内,姬凤离坐在毡毯上,长眸微眯,周身散发着冷寒锋锐的气息。
“铜手,以后这帐篷让给你住,如何?”姬凤离一字一句道,语气淡然,似乎漫不经心。
铜手脸色一白,挠了挠头,低声道:“相爷,铜手以后进来一定先通报。”
“铜手,你方才进来,有什么事要禀告?”姬凤离淡淡问道。
铜手趋前一步道:“相爷,阳关城池坚固,且粮草又充足,就算我们带兵在这里围困上一年半载的,也不好收服。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一直拖下去不是办法。如若到了冬季,北地严寒,我军不适应这里的环境,如此肯定会被拖垮,到时候萧胤再一路向南,我们失陷的城池就会越来越多。”
姬凤离冷冷一笑,慢慢仰躺下去,微微沉吟,淡淡说道:“阳关是一定要收服的,不过,如今本相受伤,他们若是不攻过来,我们就暂时和他们耗着。至于说他们的粮草充足,那倒没什么,我们可以让他们的粮草不充足。”
“可是,相爷,阳关城都攻不破,怎么去毁掉他们的粮草?”铜手不解地问道。
“本相说过毁他们粮草了吗?除了粮草,总还是可以有什么不充足的东西。”姬凤离睫毛微敛,慢慢闭上了眼。
花著雨心中微微一动。其实,她对于西疆的地形比较了解,而北疆这边,她也曾涉猎。记得看过一本书,上面有记载,说是北地干旱,阳关又临山,后来,南朝便挖通了临近的大山,将水引到了阳关内,那便是阳关城内唯一的一条暗河道。如若他们切断阳关的河道,将比毁掉他们的粮草还严重。饭可以三日不吃,水却不可以三日不饮的。届时,萧胤一定会撤出阳关,如此倒不费一兵一卒便可以收服阳关。
“你可有良策?”花著雨正在沉吟,便听到姬凤离的声音淡淡响起。她抬眸看去,这才发现他的眸光正凝在她脸上。
花著雨定了定神,缓缓道:“我听说,阳关城内有一条暗河,是唯一一条暗河道。”如若,能够不战而收服阳关,这是最好的。
蓝冰一拍手,道:“怎么差点忘了这个。如此甚妙!萧胤是北朝人,肯定还不知暗河的重要性,我们行动也容易。”
姬凤离却不说话,薄唇微微抿着,长久地凝视着花著雨,眼底暗潮涌动。
花著雨猜不出姬凤离在想什么,但是,这样的他分外让她心慌,似乎是他看穿了什么。她心中有些沉重,莫非姬凤离已经开始怀疑她的身份了?
那一日,她出城去见萧胤,原本没有打算要出手的。但没料到萧胤忘记了她,她不得已出手抵抗。而那时,姬凤离就站在城楼上,肯定看到了她和萧胤的厮杀。
她当时用的是长枪,江湖中人是不会用长枪这种马上兵器的,只有上过战场的人才会用。但是,这世上上过战场的人何其多,并非只有赢疏邪会,而泰如今还在假扮赢疏邪,他不应该怀疑的。何况当日劫法场时,她用的是剑,所使用的武功招式也是剑招。姬凤离就算是听说过赢疏邪,也没有亲眼见过赢疏邪用长枪厮杀。
花著雨定了定心神,感觉自己或许是多疑了。
赢疏邪现在还是南朝逃犯,姬凤离但凡有一点儿怀疑,恐怕早就将她抓住了,哪里还会到北朝去救她?
这一点就说不通!
“元宝,你怎么对这里的地形这么熟悉?”蓝冰看了花著雨一眼,眸中暗含着诧异。
“读书多而已。”花著雨回望一眼蓝冰,目光沉静如水、淡漠宁和。
“元宝,你上过战场吧?长枪舞得不错,真是让人出乎意料啊,平日还真没看出来。”蓝冰淡淡说道。
花著雨心中微微一凛,抬眸看向蓝冰,但这厮也是一个会掩藏情绪的高手,从他的表情中根本看不出来什么。他身后的铜手闻言挑了挑眉,一脸好奇地望着花著雨,似乎极为疑惑。如若他们怀疑她是赢疏邪,铜手恐怕就不会一脸好奇和疑惑了。
花著雨眼角余光瞥向躺在毡毯上的姬凤离,却见他枕着胳膊静静闭目,像是已经睡着了,对蓝冰和她的话根本不在意。
花著雨微微松了口气,抬眸平静地望着蓝冰,唇角勾起一丝苦涩,有些凄然地说道:“是啊,我确实上过战场,像我们这样的江湖浪子,什么没有做过。可叹还是报国无门,最后沦落到入宫做了太监,原以为能施展才华,谁知道到如今还是一事无成。”
铜手微有动容,这世上有谁是甘心情愿做太监的。
蓝冰低低叹息了一声,“像元宝这样的人,做太监确实可惜。你晚上要照顾相爷,我命人在大帐旁搭了一顶小帐篷,你过去歇着吧。”
花著雨正求之不得,微微一笑便从姬凤离的帐篷中走了出去。
天色黑沉,温暖明亮的火把光照映在营地周围。放眼望去,到处都是将士们的帐篷,排列整齐,场面宏伟。南朝已经停止了攻城,北军那边也没有动静,战场上静悄悄的,除了巡逻兵士的脚步声,便是旗帜被夜风吹动的声音。
姬凤离的帐篷一侧,果然已经搭起了一顶简易帐篷,花著雨缓步走到帐内。帐篷内东西简易,都是一些日常所用之物。
从南朝到肃州,一路北行,走了上千里,花著雨都是和其他兵士挤在一个帐篷内。今夜,是她首次有了自己的小帐篷。将鞋子脱掉,她缓步走到铺在地面的毡毯上,慢慢地躺了下去。
原本已是极累,但是心事繁杂,一时也睡不着。
日后在这个军营里,恐怕更应该小心翼翼了。只是,她已经显露了才能,若是再刻意隐瞒,倒是更令人怀疑了。不如趁势放开,就把自己当做一个报国无门的江湖浪子,如今得了机会,要好好施展一番才华。
监军帐内。
姬凤离慢慢地睁开了眼睛,目光从蓝冰和铜手脸上掠过,锋锐而清冷。
“相爷,元宝倒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相爷冒险将他从北军手中救出来,想必是要重用他吧。”蓝冰淡笑着问道。
他觉得为了避免相爷断袖,以后自己在相爷面前就不能露出这样的想法,就当相爷对他是惜才。
“最近可有赢疏邪的消息?”姬凤离侧身问道。
蓝冰轻笑道:“有的,这是京里新传来的消息,刚刚收到。”他走上前去,从袖中拿出一张信笺交到了姬凤离手中。
姬凤离接过信笺,快速看完,凤眸微微眯了起来,幽深的长眸中,闪过一丝淡淡的笑,“赢疏邪又在禹都出现?”
蓝冰颔首小心翼翼地问道:“相爷,赢疏邪在禹都出现,他会不会进宫去刺杀太上皇?”
“不会的!”姬凤离摇了摇头,将手中的信笺又看了一遍,眯眼将信笺投到一侧熬药的小火炉中,火舌吞吐,青烟袅袅,那张信笺瞬间便化为灰烬。
“银面、银枪、天涯明月刀、白色追电马……”姬凤离侧身一只手支着下颌,另一只手在身下的毡毯上敲击着,薄唇轻勾,笑得温雅却惫懒。
有时候,装扮得越是像,反而不是真的,倒像是在掩饰隐藏什么。而真正的赢疏邪……
姬凤离微微眯起了眼,看来他的猜测是对的。赢疏邪啊赢疏邪,以为骗了他一次,这一次他还会上当吗?
“相爷……”铜手对姬凤离的笑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蓝冰,当初我派人去调查元宝的身份,你再把当日的结果给本相说一遍。”姬凤离淡淡问道。
“元宝最先出现在醉仙坊,在那里做了几天琴师,有一日被皇甫无双盯上了,将他抓到了宫中做了太监。因为他是突然出现在帝都的,所以关于他的身世还有其他的都没有查出来。按说,像他这样容貌的人,见者印象应该很深的,可偏偏就是查不出来。”蓝冰也觉得奇怪,当时,他拿了元宝的画像,给了各地的线人,得到的结果都是一无所获,从未见过此人。
“这不奇怪,或许他的容貌从未外露过。”姬凤离笑了笑,凤眸中清光潋滟。
铜手莫名其妙地挠了挠头,越发听不懂相爷的话了,“相爷,为什么没有外露过?”
姬凤离瞥了铜手一眼,懒懒说道:“可能他在深山中学艺吧。”
“怪不得呢!”铜手皱眉说道,还真的信了姬凤离的话。
蓝冰却并不信姬凤离的话,隐约觉得相爷是知晓了什么,但是,他似乎不愿意说出来。
铜手听他们提起了元宝,黑脸又涨红了,好似断袖的是他一般。半晌,他忽然插嘴道:“说起来元宝也挺可怜,原本可以做一个风华绝代的男人,不想却成了不男不女。当日,属下派人到宫中悄悄打听元宝的消息,听东宫的侍卫说,是葛公公亲自动的手,葛公公可是宫里有名的刀手啊,做一辈子这种事情了。听说元宝当时走路都踉跄了,血流了好多……”
帐内微黄的烛火照亮了姬凤离绝美的脸,或许是失血过多或许是心情波动,他的脸苍白至极,连薄唇也泛着清冷的白色。搁在毡毯上的手指微微颤了颤,眸中闪过深沉的哀凉悲凄。
蓝冰也沉默了一瞬。确实可怜,何况,这个元宝看上去还是一个骄傲的人。不过,纵然如此,他依旧是男人,还是被葛公公阉了的男人,他是绝不能任由相爷深陷下去的。
蓝冰冷冷瞥了铜手一眼,示意他住嘴。
“相爷,这仗我们要如何打?要不要传王煜来议事?”蓝冰忙悄悄转移了话题。
“不用了,本相今日有些累,就不议事了。蓝冰,你命人传信,让西江月悄悄准备粮草和冬衣,以备不时之需。”姬凤离疲惫地说道,睫毛一敛,闭眼躺在了毡毯上,“你们先退下吧!”
蓝冰吹熄帐内烛火,和铜手一块儿退了出来。
“蓝冰,我们的粮草不够用了吗?”铜手皱眉问道。
蓝冰叹道:“相爷是未雨绸缪,朝廷那边的事情,很难预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