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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隐天下 第二卷 辗转深宫斗朝堂 第十四章 血色一吻

所属书籍: 凤隐天下

    花著雨夜里又喂了那染病的女子两次药,一晚上也没睡好。第二日一早,女子从昏迷中醒了过来,高热也退了下去,吃了药也不呕吐了,精神看上去也很好。

    看来这药果然对了症,花著雨慌忙出去,叫了看守这里的侍卫按着方子去大批量抓药。

    张御医听说花著雨的药方起了作用,再不敢小看民间的药方,也蒙了头脸进来,和她一起吩咐士兵们熬药,再给病人喂药。

    虽然有了对症的药物,但是每日里依然有一些重症的病人死去,也依然有一些新染病的人送了进来。村庄里的氛围极是沉重,来来往往的士兵都蒙着头脸,谁也不多说话。他们都尽量不和别人接触,谁晓得别人是不是染上了疫病呢?

    过了几日,在村庄里来来往往送药熬药的士兵也病倒了一批,就连张御医都染上疫病。这一下子,恐慌再次加剧了。

    村庄里还不见痊愈出去的人,病人却越来越多了。花著雨尽量多干一些活,药来了,她也自己出去拿药,尽量避免那些士兵进到村庄中来。

    这日黄昏,花著雨正在院内熬药,现在她都用大锅熬药,熬出来盛好了每个屋分发。病情严重的她还得亲自喂,一日下来,真是累,快及得上她上战场厮杀了。

    花著雨正在添火,无意间转首,只见一个人静静地站在了身后不远处。

    洪水肆虐后的院落一片狼藉,谁也顾不上清理打扫。这狼藉的背景便愈发衬得卓然而立的姬凤离飘逸如仙,他背着手朝着花著雨望来,修眉飞扬,黑眸深邃。

    花著雨没想到这个时候姬凤离会来这里,不过,她可顾不上理他。现在,这锅药正熬到关键时刻,若是火候差了,这一大锅药就白熬了。花著雨又添了两根柴,掀开锅盖,看了看药汁。看到药汁上已经冒起了白沫,便起身灭了炉火。

    姬凤离依然负手站在那里,薄唇微扬,挂着浅浅的笑意。

    “相爷,你怎么来了?”花著雨是真的疑惑,姬凤离是不是不怕死,竟然到这种地方来?

    “好几日不见了,所以过来看看,难道元宝不想看到本相?”姬凤离懒懒说道,神情轻松。

    “这么说,相爷是想念元宝了?”花著雨仰头问道,唇角刻意勾起一抹勾魂摄魄的笑意。

    姬凤离望着花著雨,两道飞扬入鬓的眉显出极为完美的弧度,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淡淡道:“是啊,本相打算住在这里,不知道还有没有房间?烦请元宝为本相安排一间。”

    花著雨闻言心中一惊,她这才发现,姬凤离进来,根本就没有蒙头脸,脸色也比平日里苍白了些。

    “你染上疫病了?”花著雨不可置信地问道。那些染上疫病的人哪个进来不是愁眉苦脸?一般病情轻的都躲避着不让人知道,被发现了才被抓了进来,病情重的是直接抬进来的。像姬凤离这样云淡风轻走进来的人,还真是第一次看到。

    姬凤离唇角的笑意凝了凝,眯眼道:“不错。难道元宝不欢迎本相?”

    “欢迎,当然欢迎。”花著雨微笑着说道。

    她犹自不可置信,姬凤离可是左相,按说是重重保护着的,怎么会这么不小心染上疫病?再说了,他也不用隔离到这里来,单独弄一个小院隔离开不就行了吗?

    她领着姬凤离出了熬药的小院,沿着村中的小路走了一会儿,来到一处院落,“这院里还没有人住,相爷就住这里吧。我先去分发药汁了,一会儿再过来。”

    花著雨分发完药汁,天色已经黑透了,她提着灯笼慢悠悠地回到自己居住的小屋,才想起新住进来的姬凤离。白天熬的那锅药已经分发完了,忘了给姬凤离留一碗。

    花著雨躺在床榻上,颦了颦眉,白日里看姬凤离的病还不算严重,今日不喝药,应该不会出问题。再说了,给他治病,她还真有些不情愿。要是姬凤离得疫病死了,她不就报了仇了吗?

    虽然,她并没有查到确切证据证明是姬凤离对老皇帝进了谗言,才让自己替嫁的。但是,锦色的性命却是因他而丢掉的。若非他那杯毒酒让她浑身无力,锦色怎么可能被凌|辱致死?

    那一夜的风雪,那一夜锦色凄厉的呼叫,那皑皑白雪上的凄艳血色,在眼前如走马观灯般闪现。

    一想起这些,她再也没有心思去看姬凤离了。

    她恨啊!

    她躺在床榻上,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听到外面传来轻轻的叩门声。花著雨猜想是姬凤离,她翻了个身,打算装睡。但是,敲门声却锲而不舍地响着。

    花著雨只得披衣下了床榻,打开了门。

    门外月色很好,小院里站着一个人,却不是姬凤离,而是蓝冰。他裹着头脸,仅仅露出来一双眼睛,神色凝重地盯着花著雨。

    “元宝,你务必要治好相爷的病。”蓝冰沉声说道,再不是平日戏谑的语气,而是隐含着沉沉的压力。

    花著雨挑了挑眉,淡淡说道:“我只不过凑巧知道这个药方,也会熬药,但是,我不是医者。我只能说,我会尽力去救治,可不敢保证一定能治好。”

    蓝冰冷声道:“不是有病人的病情减轻了吗?那药既然对症,怎么会治不好?”

    “就算能治好,也不能保证人人都能治好,你没见每天还有许多病人死去吗?”花著雨凝眉道。

    “相爷不能有事,北部边疆有异动,最近有几名镇守边疆的将士莫名其妙死去。纵观南朝,只有相爷能主持大局。如果相爷染病的消息传出去,朝野必定大乱。这一次相爷的病情除了我也就是你知道了,在外面他宣称去别处办事了。元宝,我知道你才华惊人,相爷也很看重你,希望你以大局为重,一定要治好相爷的病。相爷不让我在这里陪他,不过,我会每日来看相爷的。希望你一定要尽心尽力。一会儿,你就搬到相爷院子里住,帐篷内的被褥我都已经送了过来。”蓝冰说完,定定望了一会儿花著雨,便转身离去。

    花著雨被蓝冰沉重的话语和凝重的目光压得喘不过气来,待他走了,她才缓缓回到屋内。暂时,她还不想到姬凤离那里去住。她是要救他,她还不是他这样的卑鄙小人,会趁火打劫。她要赢他,要他从云端栽入泥泞,不过,她都会光明正大地来。她要救他,但要他吃些苦头也是应该的,所以,花著雨决定刻意减少药量,等他病情严重了再说。

    北部边疆有异动,是萧胤引起的吗?难道说,萧胤有意南下?不是上一次战事结束后,北朝和南朝签了停战条约吗?花著雨虽然曾为将军,但是,她却并不愿看到战争。

    这一夜,花著雨再也无法安眠。第二日一早,她先去外面接了士兵们送过来的药材,然后便开始熬药,熬好了,先分发给村中百姓。然后提着剩下的最后一碗药,去了姬凤离居住的小屋。

    虽是白天,村庄里却极安静,除了病人偶尔的咳嗽声,再没有别的声音了。姬凤离居住的小院也很安静,花著雨推开门,屋内一片暗沉,她走到窗边将窗帘拉开。清晨的日光透过简陋的窗棂照了进来,照耀在坐在几案旁的人身上。

    姬凤离身穿一袭白色宽袍,坐在几案旁看着什么,神情极是专注。他似乎没有梳洗,一头墨发顺着后背披散而下,在日光照耀下,闪着淡淡的光泽。

    真不知他到底有病还是没病,竟然还有闲心看东西,看他这样子,今日不用药也没事。花著雨这样想着,姬凤离忽然捂住嘴弯下腰,一阵剧烈的咳嗽。一声接一声,一直咳嗽到喘不上气来。一直等他咳嗽完了,花著雨才缓缓走过去。

    “相爷,先喝药吧。”花著雨将药碗慢慢放在几案上,淡淡说道。眼光却扫过他铺在几案上的图纸,宣州城的水患已解,他怎么还看宣州城的布防图?细细再看,花著雨心中一惊,那根本就不是宣州城的布防图,而是北部边疆的地形图。

    花著雨想起昨夜蓝冰的话,难道说,北朝真有异动?

    姬凤离扫了一眼花著雨,端起药碗饮了下去。

    “元宝,昨晚怎么没来送药?”姬凤离淡淡说道。

    花著雨呼吸一顿,抬眸看去,这才发现姬凤离脸色苍白,俊美的脸有些消瘦。疫病果然可怕,姬凤离武功这么高的人,也被折磨成这样子了。

    “昨夜药不够,我就先让重症病人用了,我原本以为相爷病情并不严重的。”花著雨沉吟片刻说道。

    姬凤离似笑非笑地看了花著雨一眼,“元宝,你希望本相得疫病死去吗?”

    花著雨有些心虚地眯眼笑道:“怎么可能?虽然以前我在皇甫无双身边时,的确有些恨相爷,但是,现在既然为相爷做事,怎么可能希望相爷死去呢?”花著雨岔开话题道,“相爷,怎么这个时候还看地形图呢?”

    姬凤离唇角轻勾,淡淡道:“当然要看了,若是南北朝打仗,本相还可以拟出一套征战策略,就算本相死了,也可以用得上。不过,本相也不是那么好死的。”话音方落,又是一连串的咳喘。若是别的病人,花著雨早过去帮忙拍拍后背了,不过,她不愿意伺候他。

    姬凤离一手扶着几案,一手捂着胸口,一直咳得脸色苍白。咳完后,他浑身无力地背靠着椅子坐了下去。花著雨有些心惊,她缓缓走过去,将手背放在他额头试了试。

    这一试,把花著雨吓了一跳,姬凤离额头烫得很,真难为他还有心情在这里看地图。

    花著雨将姬凤离扶到床榻上,让他躺好道:“相爷先歇着,我再去熬些药。”这一次花著雨可不敢将药量减少了,熬好了端过来,姬凤离喝了药,便躺在床榻上睡着了。

    一连用了一日一夜的药,却丝毫不见好转,高热也始终不退。花著雨有些疑惑,一般的重症病人用了一日一夜的药,高热会慢慢退下去。姬凤离武功这么高,按说身体更强壮,何以用药竟不管用呢?

    夜里蓝冰来看姬凤离,听了花著雨的话,大惊失色。他亲自过去,命人将正在病中的张御医抬了过来。张御医这才知悉姬凤离也感染了疫病,他神色惊惶地为姬凤离把脉,最后,重重地叹息一声,脸上满是凄色。

    “相爷是中了毒,又得了疫病,毒和病加在一起,所以就难治了!”张御医沉痛地慢慢说道。

    “什么?”蓝冰惊得退了两步,面罩寒霜,浑身上下充满了嗜血的杀意。

    “元宝,是不是你?相爷觉得你是一个人才,所以才不忍除去你。可是你、你竟然对相爷下黑手!”蓝冰杀气腾腾地朝着花著雨走了过来。

    花著雨冷笑道:“蓝大人,我元宝要杀一个人,何须用毒?我可不是卑鄙小人!”

    张御医道:“蓝大人,相爷是先中的毒,再得的疫病。这些日子,元大人一直在村庄,应该不是他下的毒。”

    花著雨感激地看了张御医一眼,想不到这个看上去固执的老头,还说了句公道话。

    蓝冰这才凝了凝眉,急急道:“那相爷这病要如何治?”

    张御医摇了摇头,沉痛道:“解毒的药,我倒是能配出来。但是,若是不先治好疫病,这药也起不了作用。为今之计,是先将相爷的疫病治好,再行解毒。可是,因为中毒,这治疫病的药也不管用了。这……这可难办了!”

    张御医话还不曾说完,躺在床榻上的姬凤离咳嗽了几声,哇地吐出一口血。

    花著雨心中也咯噔一下,看来,姬凤离恐怕熬不过今夜了。

    蓝冰心情沉重地走到姬凤离床榻前,掏出锦帕擦了擦姬凤离唇角的血沫。回身冲着花著雨和张御医吼道:“你们两个,还不去想办法?张老头,你最好马上想出治病的良方来。还有你,再熬碗药端过来。”

    花著雨答应一声,快步向门边走去。临出门前,回首望了一眼,只见蓝冰将姬凤离慢慢扶了起来,用湿帕子给姬凤离净了净面。

    蓝冰萧索的背影和昏迷的姬凤离让花著雨心中有些沉重。她忽然有些怅然若失,还有些空落落的感觉。

    有时候,失去一个对手,是不是和失去一个朋友的感觉差不多?因为,再没有人和你针锋相对地斗了,你也会感到寂寞的。

    花著雨迈着沉重的步伐到厨房去熬药,可是,她心中却清楚,这药,再不会对姬凤离有什么用处了。这一日一夜,姬凤离喝了不少的药,还不是徒劳?

    夜,越来越深。

    天空中一轮皓月慢慢地移到了云层中,小院内愈发幽暗。除了病人偶尔的咳嗽声,村庄里再没有任何声音,到处是死一般的沉寂,如同荒城一般,没有一点生气。

    花著雨慢慢地添着柴,锅里的药已经咕嘟咕嘟熬好了,她站起身来,熄灭了柴火。就在这时,小院外面忽然传来了喧闹声。花著雨心中惊异,不知出了何事,她快步走了出去。

    只见熬药的小厨房外面,竟是站满了人,都是在村庄里医治的病人。有的病情较轻,有的还是重病,也被人搀扶着,剧烈咳嗽,还倔犟地站在那里。这些人看到花著雨出来,都齐齐冲着她跪了下来。

    “元宝大人,你一定要救救相爷啊!相爷可是为国为民的好官,你一定要救救他,求求你了。你的药不是很管用吗?好多病人的病都轻了,你也救救相爷吧。”

    花著雨惊呆了。她不知道这些病人如何得知姬凤离的事,但她知道他们都正病着,如果在这里吹久了风,有可能病情恶化,并因此失去性命。这些,他们自己也知道的。可是,为了求她救姬凤离,他们都来了。

    可是,她能说什么呢,她根本就救不了姬凤离。就因为她知道治疫病的方子,他们就当她是神医了。

    “你们起来吧,快起来。别在这里跪着了。”花著雨弯腰去搀扶这些病人。

    “元宝大人啊,您若是救不活相爷,我们今夜就在这里跪着不起来了。”

    这些百姓,竟然固执到这种地步!为了姬凤离,连命都不要了吗?难道,在这些百姓心中,姬凤离就这么重要吗?一个把持朝政的左相,一个说不定是怀了谋逆篡位之心的左相,竟让百姓这般拥护。不过,花著雨也知道,百姓心中,才不管江山是谁家的,只要能为民做事,就是好官。

    花著雨的目光,从一张张憔悴病态的脸上扫过,当她的目光和那些哀求期盼的目光相触时,她觉得心中某处被牵动。

    一时间,心头有些迷茫。

    她真的要救他吗?

    在百姓的哀求声中,花著雨回身去端了药碗,慢慢走了出来,对跪在面前的人说道:“这碗药我是要端给相爷的,你们堵在这里,我怎么送药?都回去歇息,你们在这里,吵得我根本没法救相爷。”

    这句话非常管用,他们看到花著雨端了药出来,都纷纷从地上爬起来,快速闪开一条路。花著雨就从他们的中间缓缓走了过去。

    青色衣摆随着她的走动,在风里飞扬,思绪随着她的走动,也在飞扬。

    忽而是洞房之夜,琉璃盏从手中脱落,碎落了一地,她瘫倒在碎片上,刺骨的痛漫入心底;忽而是在梁州,她浴血奋战,杀出一条血路,而他,却坐在高高的监斩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忽而是漫天大雪里,锦色凄惨的嘶叫。

    所有的一切,都被方才一张张哀求期盼的面孔所淹没。

    不救!救他!

    救他!不救!

    冷风吹拂在脸颊上,一片冰寒。

    她忽而止住脚步,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姬凤离居住的小院。院子里死气沉沉的,跟随在她身后的病人都停住了脚步。他们不再说什么,只是用期盼的目光盯着她。

    花著雨回身望了望他们,唇边绽开一抹笑容,很美很艳。

    “你们都回去,我一定会救活他的!”她的声音从风里传来,有一丝冷,有一丝沉,有一丝坚决。然后,她再不看这些人,快步进了屋。

    屋内,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蓝冰坐在床榻前,手捂着脸,看不到他的表情,只看到他的指尖在颤抖。张御医一脸悲恸。

    花著雨快步走到床榻前,将药放在几案上,淡淡说道:“蓝大人,张御医,你们先出去!”

    蓝冰和张御医同时抬起头来,愕然地瞧着花著雨。

    “元宝,你要做什么?”蓝冰布满悲色的眸中闪过一丝希冀。

    “自然是救相爷了。你们都出去,我什么时候让你们进来,你们再进来。不然我可不敢保证他活不活得下去!怎么,你们不信我吗?”花著雨挑眉冷然说道。

    蓝冰和张御医不可置信地看着花著雨,当他们以为没有希望之时,没想到花著雨竟然说要救相爷。

    “信!”两人点着头慢慢走了出去,将门轻轻地阖上了。

    室内寂静无声,花著雨缓缓坐到床榻上,凝眉望着躺在床榻上的姬凤离。他毫无生气地躺在那里,阖着眼,面色苍白得近乎透明,这苍白愈发衬得他的轩眉和睫毛更加浓黑。

    花著雨走到桌边,将姬凤离用过的一个杯子取了过来,又找到一把小刀,在自己手臂上划了一刀,鲜红的血,顺着雪白的皓腕一滴滴滑落杯中。

    当年,西疆那场疫病,虽用药及时,控制了疫情大肆传播,但也有一些病情较严重的,用药不再管用,死了不少人。最后那游医才想起了一个法子,就是用得疫病病愈者之血做药。

    花著雨从未想到,她有一日会用到此法。她从身上掏出一条锦帕,将手臂上的伤口缚住,端着杯子慢慢地走到床榻旁。

    她凝眸望着杯中的血红,这是她的血,没想到,有一天她会用自己的血去救自己的仇人!

    她将姬凤离扶起来,让他靠在被褥上,拿着勺子喂了他一口。然,姬凤离已经完全昏迷,喂到口中的血顺着唇角流了出来。

    花著雨心疼死了,这可是她的血啊,就这样白白浪费了。

    她咬了咬牙,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凑到姬凤离面前,低头碰触到姬凤离的唇。他的唇冰冷干燥,花著雨心中跳了跳,慢慢地将口中的血喂了下去。

    鲜血,将他和她的唇都染得猩红。

    一口接一口喂下去,花著雨眸中的光芒始终是冷的。她有些犹豫,她不晓得自己事后会不会后悔救他。

    光线幽淡的室内,血红的唇,冰冷的目光。这似乎不是救人,而是口对口的咬啮。

    她救他,确实是看在那些百姓的面子上,但是,她救他,也有自己的私心。

    姬凤离这样死去,太便宜他了。她还要和他斗,她还要看他从云端跌落在泥泞。

    终于,半杯血喂了下去。

    花著雨拿出锦帕擦去姬凤离唇边的血迹,将他平放在床榻上。这个法子,她听游医说了,但从未用过,她也不确定是否一定管用。所以,她没敢离开床榻,用湿毛巾搭在姬凤离额头祛除高热。两个时辰后,花著雨摸了摸姬凤离的额头,高热退了下去。而姬凤离的呼吸也渐渐沉稳了。她在另一条手臂上又划了一道伤口,再喂了一次。

    临近天明时,花著雨摸了摸姬凤离的额头,高热已经完全退了。只要高热退了,这疫病就算好了一半,她轻轻叹息,这个方法果然有效。

    她起身,刚要离开,手腕忽然一紧,竟然被姬凤离抓住了。

    “别走……别离开我……”姬凤离睫毛颤动着,修长的眉凝成深深的结,似乎完全被噩梦魇住了。

    别离开我?他以为她是谁?花著雨冷冷笑了笑,姬凤离抓住的地方,恰好是她手腕上的伤口,她颦了颦眉,微微用力,狠狠甩开了他的手。

    “别走……”他痛苦地低吟,伸手茫然地抓着,终于再次抓住她的手臂,这一次他用的力道很大,就好似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拼命地抓着,“别走……别离开我……母……”

    他在让谁别离开他?花著雨没听清楚。他的声音太低,又有些含混不清。

    只是这样低沉的声音,这样祈求的口吻,悲凉得令人难以承受。

    花著雨心中莫名一酸。

    姬凤离,他从贫家子弟做到左相,不知经历了多少不为人知的艰难。当初,她答应嫁给他,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京师里那么多的贵家子弟,有很多都像皇甫无双一样,靠的是显赫家世。他靠的是他自己,这也是她欣赏的。

    可是,这欣赏却断送了多少美好。

    姬凤离,太狠!

    她抬眸,冷冷扫了他一眼,将手中的杯子放在一旁的几案上,腾出手,去扯姬凤离抓着她手腕的手。正在这时,只见他睁开眼睛,清冷的目光定定地落在花著雨脸上。

    不愧是姬凤离,高热才退,这么快就醒了。

    两人保持着怪异的动作僵住了。接着,两人同时撒开了手。

    姬凤离的目光由起初的清冷变得极是复杂,他慢慢移开凝视着花著雨的目光。

    花著雨慢慢后退了几步,勾唇笑道:“相爷醒了?太好了,我这就去熬药!”

    “慢!”姬凤离淡淡道,“不用了,叫蓝冰进来。”

    花著雨答应一声,离开前,顺手将几案上的杯子取走了,那里面全是血腥味,任谁一闻,都知道她是如何救他的。下意识地,她不想让他知道,是她用自己的血救了他。

    她快步出了屋。蓝冰带着几个暗卫一直站在院子里,看到她,快步迎了上来,声音嘶哑地问道:“相爷怎么样了?”一双布满血丝的黑眸瞪着花著雨,似乎只要她说一句不好的话,他就会掐死她一般。

    “相爷让你进去!”花著雨淡淡说了一句,快步离去了。

    蓝冰一听这话,黑眸中闪过狂喜,推开门,快步向屋内走去。姬凤离躺在床榻上,凤眸凝视着头顶上的帐幔,不知在想什么。

    “相爷!”蓝冰小心翼翼地说道。

    姬凤离转首望了蓝冰一眼,淡淡问道:“昨夜,是元宝守着我的?没有别人进来?”

    蓝冰笑道:“是,相爷!相爷,你不光得了疫病,还中了毒。张御医束手无策,元宝说他能救,所以,他便留了下来照顾相爷,也不知他是用什么法子治好你的。”

    姬凤离微微凝起眉头,深邃的眸中悄无声息地掠过一丝沉冷如水的幽光。

    昨夜,昏迷之中,他隐约感觉到有一双手,当它抚在他额头时,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他还隐约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柔软似娇柔的花瓣,温柔碰触着他的唇,将什么东西灌入到他的口中。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可是世上还有什么是那么柔软的呢,除了……

    姬凤离慢慢地阖上眼睛,他有些不敢想下去。

    “蓝冰,派两个侍卫过来服侍我。元宝,就让他照顾别的病人吧!”姬凤离缓缓说道。

    蓝冰不明白姬凤离何以这样做,凝眉道:“为何?元宝不是做得很好吗?”

    姬凤离猛然眯眼,冷冷地凝视着蓝冰,淡淡说道:“没有为什么,照办就是!”

    蓝冰答应了一声,看到姬凤离容颜如同覆雪,神色清冷,不敢再问。

    “关于下毒之事,你可曾查出来?”姬凤离冷冷问道。

    “铜手已经查出来了,这些日子,帐篷那边人很杂,灾民中有可能混入了他们的人,趁我们这几日忙得不可开交时,在相爷饮食中下了药。”蓝冰禀告道。

    姬凤离蹙了蹙眉,眸中划过一丝冷锐。

    一夜未眠,又放了两杯血,花著雨觉得浑身无力。她回到屋内,睡了一大觉。醒来后,照例熬药,派人送药。然后,她端着一碗药送到了姬凤离那里。令她惊异的是,姬凤离门前站着两个侍卫,她认得正是姬水和姬月。此时,两人门神一般阻住了她。姬水从她手中接过药碗,“相爷嘱咐了,他现在歇息着,闲杂人等就不要进去打扰了。相爷这边我们服侍着,元宝大人您就不用服侍了,自去忙吧!”

    花著雨挑了挑眉,嘿!刚将他从鬼门关救回来,她就成闲杂人等了。不用她服侍他?他以为她愿意服侍他吗?这下子倒遂了她的心了。花著雨笑盈盈地转身走了。

    姬凤离倚在床榻上,透过窗子,静静瞧着花著雨从院内漫步而出。姬水将花著雨送过来的药碗呈了上来,姬凤离伸手,将药碗端了过来。黑褐色的药汁,冒着氤氲的雾气,光是闻一闻,就感觉到苦涩。他端着药碗,饮了一小口,那苦涩,真是苦到了骨子里,他忍不住皱了皱眉。

    姬月看姬凤离皱了皱眉,慌忙将早已备好的蜜枣用小碟子端了过来,“相爷,这药苦,您吃一颗蜜枣吧。”

    姬凤离淡淡说道:“不用!”

    姬凤离半倚在床榻上,慢慢地饮着那碗药。姬月看着姬凤离一口一口品着药,都替他苦得咧嘴,真不知这么苦的药,他怎么和喝茶一样,似乎在品味什么。姬月实在忍不住,小心翼翼地说道:“相爷,这喝药不是品茶,您要捏住鼻子,一口气把这碗药全喝下去。这样喝,多苦啊!”

    姬凤离端着药碗的手一顿,淡淡道:“是吗?本相原来竟不知。”

    他抬手,也不捏鼻子,仰头将碗中的药汁一口气饮尽,放在托盘上,伸指拈了一颗蜜枣,慢慢嚼了嚼。

    姬月和姬水慢慢从屋内退了出去,姬月到了院外还疑惑,相爷又不是没喝过药,以前都是怕苦一口气饮下的。这一次居然说不知有那样的喝法!

    五日后,村庄里终于有一批病人痊愈了,人数有三四十个。姬凤离也已大好,现在张御医正在为姬凤离解毒。

    这些日子花著雨没有再见过姬凤离,姬水、姬月守在那里,每一次她送药,都是姬水和姬月接了,说姬凤离在歇息,就不见她了。她本来也没想见他,只是,这一日,花著雨想要禀明姬凤离,将包围这里的士兵都撤到一里之外,送药熬药的活都交给这些痊愈的百姓。因为他们已经好了,再不会被传染上了。这样便可以彻底断了村庄内病人和士兵的接触,防止疫情继续蔓延。但是,姬凤离依然没有见她,只是让守在门口的姬水传话,说是准了她的请求。

    花著雨就纳闷了,这些日子,看姬凤离为了治水劳心劳力,觉得他也不是十恶不赦,现在,对他刚有的一点好感再次荡然无存了。说起来,她还算是他的救命恩人呢!若不是她,恐怕他早去地府见阎王了。这世上,哪有这样对待救命恩人的!

    转眼十多天过去了,村子里痊愈的人越来越多,每日送进来的病人极少了,疫情基本上控制住了。

    这日,村子里送进来一个小病人,是一个小女娃,才不过一岁多,是所有病人中年龄最小的,还正在吃奶。她的阿娘已经病倒了,根本不能照顾小女娃,这小女娃就由一个病愈的妇人照顾着。这妇人很有经验,很会哄小孩,就有一样发愁,就是喂药。

    这治疫病的药极苦,别说是小孩,就连大人都难以下咽,小女娃自然不肯喝,强行喂下去都吐了出来。妇人抱了小女娃过来,愁眉苦脸地说道:“元宝大人,这小丫头咳得厉害,药又吃不下去,这可如何是好啊!”

    花著雨正在熬药,见状让其他人先烧火,走过去将孩子接了过来。只见小女娃一边哭一边咳,伸手抚了抚她的额头,已经烫得很厉害了。

    “大婶,我倒是还有一个法子可以试试,只是,不知道大婶肯不肯?”花著雨轻声问道。

    妇人听了,点了点头,“唉,小丫头命苦,只要能救她,我当然肯!”

    “大婶,你之前治病不是喝了不少药吗?药都已经融入你的血里,你将手指咬破,让孩子喝点你的血试试,看她喝不喝!”花著雨低声说道。这个妇人也是病愈者之一,她的血对小女娃肯定管用。

    “我试试!谢谢元宝大人!”

    妇人抱着小女娃去了,花著雨忙去看锅里的药。

    只听得方才替她熬药的人忽然恭敬地喊道:“见过相爷!”

    花著雨心中一惊,回首看去,只见姬凤离立在熬药的小院门口,看样子好似是从这里路过。

    姬凤离沉默地立在那里,他朝着向他施礼的百姓微微点了点头,优雅的唇边,依然带着一丝惯常的淡笑。深邃的墨瞳中,也依然是惯常的温雅淡定。只是,背在身后的手,却微不可察地颤了颤。

    花著雨淡淡扫了姬凤离一眼,多日不见,他的气色已经完全恢复,看样子他的病完全好了,今日大约要出去了。不过,对于这个无情无义的人,她可不屑去理,自去看锅里的药。

    姬凤离定定站在那里,淡若浮云的眸光从花著雨身上轻轻扫过,他便大步离去。迎着风,他一步比一步迈得快,衣袂伴随着他的步伐如云般飘飞。内心深处,似乎有一种不知名的东西在用力向外流淌,如洪水泛滥一般,但是,偏又被坚固的堤坝阻住,这冲击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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